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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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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时分,由于通判祖无颇的百般恳求和宾佐的巧妙周旋,在摆酒欢送御史台“钦差”押解苏轼入京的空当时间里,皇甫遵破例恩准“罪犯”回家与家人诀别。
苏轼披枷带锁,在苏迈的搀扶下踏进了哭声震天的家门。烛光惨照下的家人、黎庶、书卷、残稿和屋宇内狼藉的一切,触目惊心,苏轼倚门而立,默然无语:罪累家人,罪累亲朋啊!他终于哭出声来……这是生离,也是死别,团聚缈茫无望的生离,刑场远在京都的死别。
莫再忧伤,亲人们今后要走的人生道路,还很长很长,还要跌着爬着走啊!留下一点欢乐吧,留下一点勇气吧,留下一点不屈不挠的精神吧,在儿子面前,留下一点做人的浩然之气吧!
苏轼抚着泪水满面的苏迈、苏迨、苏过,殷切地叮咛:“我家虽无五代誓书铁券可以免罪免死;但有万卷诗书可以壮气壮胆。我八岁时,母亲读《后汉书》中的《范滂传》以教我。范滂因直谏之祸而被杀,临刑前,母子诀别,范母很坚强,安慰儿子说:”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得兼乎?‘我听后询问母亲:“我以后如果成了范谤,母亲赞许吗?’母亲教我:”汝能作范滂,我就不能为范谤之母吗?‘刚直不阿,乃我家之家风啊……“
儿子们听懂了,郑重点头。
苏轼抚慰着泪人一般的妻子王闰之,强作笑容,打趣地说:“季璋,你知道这样一个故事吗?本朝真宗年间,隐者杨朴,因诗获罪被召入京,皇帝在审问时劈头询问:”临行时有人作诗送行否?‘杨朴回答:“臣之老妻曾作一绝送行。’皇帝惊诧:”其诗何云?‘杨朴吟出:“且体落托贪杯酒,更莫猖狂爱吟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真宗皇帝听后大笑,就把杨朴放回来了。季璋,你也作一首诗为我送行吧。”
王闰之噙泪以笑。
苏轼转向爱妾王朝云:“霞,解语花啊!今年三月来此途中,遇秦观少游于松江,曾赋诗作记。仅以此诗与汝别,汝善解之:”‘人将蚁动作牛羊,我觉风雷真一噫。闻尘扫尽根性空,不须更枕清流派。’“
王朝云会意,扑在苏轼怀里:“妾知先生间雷霆已不惊,得失祸福之情早已在心头消失。妾当以先生为师,自强自立而处之……”
苏轼跪在任妈的床榻前,抓住任妈粗糙、冰冷的手,连强作的“笑”也笑不出来了。自己四十四年的冷暖坎坷,三个儿子的养育成长和这个家庭的欢乐安宁,都倚仗着任妈这颗母爱不竭的心啊!这颗心最终还是为她养育而成的大郎操碎了。“风烛残年”,无情而可恶可憎的“风”啊!苏轼低头亲吻着任妈粗糙、冰冷的手泣咽起来。
任妈已无力再抚抱她的大郎,泪水横流,淌在已滴湿的布枕,脸上浮着凄苦,用无力地声音叮咛苏轼:“大郎,我再无力侍候你去京都了,可我的心时时跟着你。让迈儿陪你去京都吧,他已二十岁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大郎莫哭,我等着你回来……”
苏轼再也忍不住,伏在任妈的床榻上嚎啕痛哭……
七月二十九日黎明,苏轼枷锁在身,被御史台狱卒押出州衙。他的儿子苏迈背着沉重的衣物布囊陪着他。皇甫遵父子在通判祖无颇和宾佐弯腰打恭地答兑下,神态似乎随和了一些。罪犯已捕,罪证到手,也该“随和”了。
黎明的街道是寂静的,皇甫遵选定这个时辰押着“罪犯”上路自然是有道理的。一可以避免湖州城里百姓的干扰;二可以避免罪犯家眷哭哭啼啼的纠缠。
苏轼站在州衙门前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夜色消褪中刚刚苏醒的湖州城,心头浮起一层浓重的凄楚:来到湖州恰恰一百天,没有为湖州黎庶做出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就要离开了,而且给这座水乡古城留下了诉说不清的屈辱,心里有愧啊!他在黑暗中寻找任妈、王闰之、王朝云和苏迨、苏过的身影,盼望能有再看一眼、再见一面的机缘,可眼前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唉,也好,免得又一次绞心揉肠。
狱卒押着苏轼向湖州城北门走去,苏轼立即明白是要乘船走水路了。水路直通太湖,可免去几百里丘陵山地跋涉之苦,这对自己也许是一种照顾。但他也猜度得出,祖无颇和宾佐周旋答兑朝中“钦差”之物,也是马匹不便携带、并且携带不了的,肯定在半个时辰之前,已连同马匹一起装上官船了。他感激祖无颇、宾佐的友谊和用心,世情如此,世风如此,怪不得的。只有这样,自己在押解途中,也许会少受一些苦罪。
走出湖州城北门,眼前的情景,猛使苏轼的心情沸腾,而狱卒目瞪,皇甫遵色变——从城门口至水路码头一里长的官道上,跪伏着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少,数以千计。有的高举酒酿,有的捧着薯果;有的点燃线香,有的焚化黄表;有的嚎啕痛哭,有的伏地泣咽;有的牵苏轼之衣,有的拦苏轼之路。人群熙攘,哀情惨惨,惜别之声如滚沉雷,送别之泪如雨滂沱。“苏公珍重”、“太守安途”的叮咛声、祝福声、送别声不绝于耳……
苏轼泪流满面、难离难舍的黎庶,难泯难灭的深情啊,他用带枷带锁的双手,高高揖礼,感谢送行的人群……
狱卒们在人群夹道中局促而行,人心可畏,众怒难犯,他们的双脚不由地发抖。
皇甫遵也在人群中挤着,他心里有恨有怕。这是藐视朝廷法度,这是为苏轼撑腰壮胆啊!他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叱问身边的祖无颇:“这是谁人搞的?”
“太常博士大人息怒。黎庶无知,自己跑来的。”
“胡说!为罪犯张目送行,图谋不轨,这是要造反啊!”
“大人多心了。湖州南夷之地,民俗异于京都,此处黎庶,敬重朝廷命官,太守离去,均以此等习俗相送。况且,苏轼所犯之罪,仅州府官吏知晓,民间尚不知啊……”
皇甫遵睨视祖无颇而衔恨于胸:此厮亦苏轼同党!
苏轼走近码头,忽被凄厉呼唤“爸爸”的哭叫声绊着了脚步,他转身望去见是苏迨、苏过在哭叫。他看到了王闰之、王朝云,看到了被街坊两个青年人抬在一张藤椅上的任妈。季璋没有哭,只在眼眶里噙着汪汪的泪水;霞没有哭,只在嘴角浮着揪心的酸楚;任妈没有哭,只在眉梢托着深切的慈爱。苏轼刚刚喊出“任妈”两个字,就被凶蛮的狱卒架上了官船。
送行的人群涌向码头,高呼着“苏公珍重”、“太守安途”,声浪卷来,官船都有些颠簸摇晃。
突然,几条渔船箭一般地从上游直射而来。渔船上的人也应和着码头上的声浪,高喊着“苏公珍重”、“太守安途”。这是渔村的送行者。第一条船头正站着那位不知名字的缫丝渔女和她的父亲。
皇甫遵惊慌无状,急令船夫断缆开船。
官船开动了,苏轼直挺挺地跪倒在舱板上,无言无语,向湖州城告别,向家人告别,向质朴深情的湖州百姓告别。
码头上的人群也“哗”地跪倒,哭成一片。
那渔女情急,加速弄桨,追赶官船。在渔船与官船并行飞驶之中,渔女高喊“太守苏公,湖州黎庶盼你早日回来啊!”她抬手把一包赠物抛在苏轼的怀里。
渔女手离双桨,站在船头蒙面而哭,渔船在水面打着旋……
一忽儿,官船走远了。
湖州百姓不曾想到,他们水路码头送行的深情祝愿,反加重了苏轼的罪行,加重了苏轼在官船上的苦罪。皇甫遵惩罚有法:其一,让苏轼父子与四匹走马同居于船尾船板上。人马为邻,马粪马尿之臭,足以威慑“天下奇才”苏轼的斯文。其二,以剩饭残羹果苏轼父子之腹。江面终非陆地,膳厨只此一家,你纵有钱,无处买食,狱卒酒足饭饱之后,方“嗟”苏轼父子进餐。“嗟来之食”,足以整治“文坛领袖”苏轼的傲气。其三,无定时地勘审提问。勘审“罪行细节”情状,提问“诗文往还”之党,而且不分昼夜,存心折腾。“劳心疲力”之术,足以挫磨苏轼“恃才傲物”的习性。
屈辱、虐待、谋伤和几天几夜逆水行舟的颠簸疲劳,果然使苏轼愤懑盈胸、羞辱捶心,怒不可遏、耻不欲生。“士可杀而不可辱”,知耻而近勇的刚烈之气充塞于五脏六腑,他厉声斥责狱卒的愚蛮,尖刻训斥皇甫遵的阴毒用心。他的无畏无惧,竟使御史台的“钦差”慌了手脚——苏轼万一有个好歹,如何向皇上交差!
夜入太湖,月高风急,波涛汹涌,船不能行,遂停泊于湖中小岛的鲈香亭畔,以待风平浪静。苏轼举步登上鲈香亭,披枷锁而独立于天水之间。望着清冷的银月和月色下的碧波银浪,心中不由涌起仕宦人生的沉痛忏悔。
月色茫茫,夜风吹打着鲈香亭,吹打着鲈香亭四角飞檐下“叮当”的铜铃。苏鲈在心底低吟:“鲈香亭,是因鲈鱼成肴的鲜美芳香而命名的吧?碧波中自由自在的鲈鱼啊,你的世界原在这辽阔、静谧的水底,何必要闯进入间无处不有的罗网呢?人间的罗网是冲撞不破的,一道罗网之外,还有无数的罗网。旧的罗网轰毁了,新的罗网应时而撒。你走出了缚身的渔网,进入了油锅,上了餐桌,你献身了,粉身碎骨了,赢得一座‘鲈香亭’——一座湖光辉映的不朽丰碑!这是你的悲哀,还是你的荣耀?”
夜风更急,吹打着苏轼曲皱的衣襟,吹打着苏轼散乱的须发。苏转眼前的碧波银浪,似乎沉吟着一首凄婉的哀歌。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时……心纯庞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君合怒而待臣兮,不清囗其然否。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弗参验以考实兮,远迁臣而弗思……
苏轼叹息:“这是屈子《九章》中的绝命诗啊!此诗一出,屈子就沉身于汨罗江的波涛之中了。悲哉屈子,你给后来的忠贞之臣,开辟了一条自我解脱的道路——一条悲壮而毫无用处的道路啊!
“‘心纯庞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屈子毕竟是以生命的代价,通悟了仕宦人生中的奥秘,道出了仕宦人生中的不幸和悲哀,给后来的忠贞之臣,留下了一份永不泯灭的遗产。这‘纯庞’的心是什么?不就是那些‘做悻之语’吗?官场的情态在千古不移地延续着,‘诺诺歌功’之言,历来是升官的阶梯;‘愕愕傲悼’之语,自然是诛伐的‘罪证’。可是一个朝代的兴盛,决非来自‘诺诺歌功’的粉饰,而是得益于‘愕愕傲悻’之语所产生的自省自强?连屈子所爱所忧的楚国,不也亡于‘诺诺歌功’的谄媚和拒听‘愕愕傲悖’之语的警告吗?”
“‘谗人’,官场情态中千古不灭的‘龙蚤’啊!嫉贤嫉能、嫉忠嫉贞。朝朝代代几乎都在演出着‘谗人离间’、‘谗人弄权’、‘谗人误国’的悲剧。朝朝代代几乎都有着惩治前朝‘谗人’的口诛笔伐,可朝朝代代仍是‘谗人’猖狂,‘被谗者’流血、流泪。可怕的不绝其种的‘龙蚤’,惹不起,除不掉,根不绝的长命怪物啊……”
夜风呼啸,波涛奔涌,湖面翻江倒海,腾起了撼天动地的嚎吼。乌云飞卷而起,吞没了惨淡的银月,天地漆黑一团。渔火消失了,官船朦胧了,连鲈香亭似乎也消失于黑暗之中。在一个混沌莫辨的景色中,苏轼高吟出告别仕宦人生的哀歌:“屈子就是在这失去光明、断了出路、负罪流落、孤愤悲凄的境遇中沉落于泪罗江的吧?这种尸骨不留的解脱,是最干净、最彻底、最崇高、最完美的解脱,是对仕宦人生最肃穆、最郑重的告别!
“苏轼,一个心高位卑的狂人,是不配以屈子为师的。虽有过‘兴亡百变物自闲,富贵一朝名不朽’的向往,有过‘千金买战马,百宝妆刀环。何时逐汝去,与虏试周旋’的壮志,有过‘船上看山如走马,倏忽过去数百群’的豪情,可二十三年的官场沉浮,‘向往’失落了,‘壮志’沉沦了,‘豪情’消失了,得到的只是猜疑、贬逐、遭谗、屈辱和这副环首缚身的枷锁!
“苏轼,一个愚蠢而多情的可怜虫,是不敢以屈子为师的。但也真心地热爱着这块秀丽如画的土地,热爱着这块土地上质朴善良的黎庶,热爱着雄心勃勃而又不聪不明的君王。愚蠢的多情,生就了一张‘口无遮拦’的嘴巴,吐着‘激烈做悻’之语,谈着‘不合时宜’之论,抨击奸佞,讽喻朝政,故而口孽深重,招谗招怨啊!愚蠢的多情,造就了一支‘着墨无情’的秃笔,为弱者而哭,为冤者而号,诛伐暴虐,揭示丑恶,故而笔孽累累,招恨招仇,文字成狱!愚蠢的多情,又炼就了一种‘不知悔改’的猖狂,贬逐而不低头,负罪还要挣扎,抱着一颗矢志不移的忠心爱心在油锅里打滚,仍不肯闭合报忧说愁的嘴巴,故而罪行难宥,终于落到这个爹妈不爱舅舅不疼的下场。仕宦人生的道路走到了尽头,该向这祸福莫测的人间告别了……”
也许真存在着天人感应,一道闪电突至,托起湖面的万顷波涛,向鲈香亭汹涌卷来,如万马奔腾;一阵炸裂的雷声,驾着夜风袭来,亭阁震动;暴雨随着天河崩坝似地急泻而下……苏轼领受着急风暴雨地洗涤,一步一步走向鲈香亭的边沿,一条腿跨过了生与死交接的木制栏杆……
夜幕中,苏迈吼叫着扑出,紧紧地抱住了苏轼,发出了撕心裂胆的乞求声……
风声、雨声、雷声、苏轼父子相抱的痛哭声,交织在风雨飘摇的鲈香亭。
篇十八 汴京 福宁殿
“乌台诗案”迅速地扩展 朝廷最大的一次“谏争”出现了 王安石为拯救苏轼从千里之外的江宁送来了“奏表”
元丰二年(1079年)八月十八日,苏轼被押进京都,当天晚上,就被投入御史台监狱。
幽幽百尺井,仰天无一席。
隔墙闻歌呼,自恨计之失。
苏轼成了一个失去自由的囚徒,他的监狱生活开始了。
御史中丞李定、监察御史舒亶、监察御史里行何正臣亲自勘审此案。皇甫遵从湖州抄查得来的诗稿、信笺、文书,在此案审讯一开始,就轻而易举地粉碎了苏轼“虚称更无往复”的拙笨抵抗和托词,使苏轼处于“态度恶劣”的被动地位。在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的车轮战术、日夜提审,连续一个月的逼供下,苏轼终于体力不支、心力交瘁地低头屈服了:他供认了“诗赋文字往复”的“同伙”王诜、王巩、孙觉、李常、刘挚、文同等人,并详尽地交待了与王诜、王巩、孙觉、李常的交往。
他承认了“以诗赋文字讥讽朝政”的罪行,并承认了《钱塘集》是一部谤世之作。
他按照审讯者的需要,写出了御史台满意的供状:……入馆多年,未甚擢进,兼朝廷用人多是少年,所见与轼不同,以此撰作诗赋文字讥讽。意图众人传看,以轼言为当……
白纸黑字的“供状”,握在李定等人的手里,朝廷内外官员王诜、王巩、司马光、张方平、范镇、孙觉、李常、苏辙、刘攽、刘恕、陈襄、刘挚、钱藻、文同、湖州通判祖无颇、密州涟水县令盛桥。杭州钱塘县令周邠、福州太守曾巩、海州太守李清臣、扬州太守鲜于优等三十九人皆入网内,成了苏轼的同谋者。
一个庞大的、以诗赋文字“讥讽朝政”集团在逼供中形成,这极大的鼓舞了御史们“强化皇权”的自得心理,极大地满足了皇帝赵顼“帝王集权”的急切需要。副宰相王珪、知谏院张璪等人侦知皇上的意图,蜂拥而起,推波助澜,与御史台相呼应,纷纷上表弹劾,欲置苏轼于死地。皇帝赵顼在一片请求诛伐苏轼和这个“讥讽朝政”集团的声浪中,采纳了御史中丞李定“当予深究”的谏奏,一道“缴诗赋往还文字证物交有司勘查”的谕旨下达了。
“乌台诗案”按照皇上的谕旨,迅速地扩展开来:御史台派出狱卒闯入驸马王诜、王巩和居住于京都“同谋者”的府邸,抄查“证物。”
御史台派出缉骑分赴洛阳、许昌、商丘、密州、湖州、杭州、扬州、福州等地,勒令各地的“同谋者”交出与苏轼“往还”的诗赋、信笺、文书,并进行抄查。
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的一些官员震惊了,京都的文人墨士、街巷细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各州各府的官员惶惑不定,“乌案”影响之大、牵扯官员之广,超过了十一年来“新法”推行中的任何一次朝廷变故。人心惶惶,议论鼎沸,连庆寿宫的太皇太后、崇庆富的皇太后都睁大了眼睛。“乌台诗案”一时成了朝野关注的焦点。
人们疑惑:在这三十九个苏轼的“同谋者”中,司马光、张方平、范镇、苏辙、刘攽、刘恕、曾巩、孙觉、文同是人们熟知的人物。他们原是一些政见不同的朝臣,是为人耿直的学者、文人和画家,已因政见不同而遭贬离京,他们“讥讽朝政”的言论是公开的,在几年前已遭到清算,而已有的人(刘恕、文同)已不在人间,现时又旧事重提,老帐新算,多少有点“弄权追杀”之嫌。而且这种炼罪成狱、一网打尽天下英才的做法,也太绝理绝情。人们对弱者的同情,超过了对这一案情的信任。
王诜和王巩的被收入网内,尤其引起了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一些官员的极大不安,驸马王诜与皇室的关系入人皆知,御史台敢于明目张胆地对其操刀下手,也许预示着皇室纷争的再度爆发。王巩被列入重点审查对象,更加重了宰执大臣们的这种猜疑。
王巩,时年三十五岁,乃真宗皇帝赵恒朝宰相王旦的孙子,工部尚书王素的儿子,是遭贬老臣张方平的女婿。平日他与吴充、冯京等人过从甚密。这个血缘相府、结姻老臣、又与现时宰执大臣有交的小人物,突然被御史台格外关顾,也许预示着朝廷重臣的又一次变动!
一种对抗“乌台诗案”的力量在悄悄地酝酿着……
抄查“诗赋文字证物”的行动风风火火地在京都内外进行。
御史台的狱卒闯进驸马王诜的府邸,手持皇上谕旨,勒令驸马王诜交出与苏轼“往还”的诗赋、信笺。驸马王诜避而不见,贤惠公主扶病而出,先是以礼接待,继而准予抄查。狱卒不谙驸马府朝制特权,竟然闯入贤惠公主卧室,翻箱倒柜,诗赋、信笺所获无几,却翻捡出贤惠公主的春宫用物,而且大加观赏。贤惠公主大怒,下令驸马府禁卫,刑枷狱卒送大理寺治罪,并进宫哭诉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御史台闯下了大祸,皇上与后宫的冲突由此而引发了。
御史台的狱卒闯入王巩府邸,皇上谕旨在手,落败的宰相府自然不敢拦阻,听任狱卒翻箱倒柜。因王巩已从苏轼游学六年,往还的诗赋、文书根本不在京都府邸,狱卒抄查所得,除苏轼写给王巩的一首“砚铭”外,只是王巩几年前与吴充、冯京等人“往复”的信笺。苏轼的这首“砚铭”是:月之从星,时则风雨。汪洋翰墨,将此是似。黑云浮空,漫不见天。风起云移,星月凛然。
苏轼的这首“砚铭”,绝无“讥讽朝政”之味,而吴充、冯京写给王巩的信笺中,倒有几句讽刺“新法”之语。王府总管以为吴充、冯京的信笺不在抄查之列,不许狱卒带走,两相争执,终成殴斗,诉于大理寺。大理寺以“王巩身在三十九人之列”为由,判御史台胜诉,并惩治了王府总管。从而又引发了吴充、冯京对御史台的愤怒。
御史台的缉骑抄查了杭州钱塘县令周邠和湖州通判祖无颇的住宅,因周邠和祖无颇早有准备,缉骑毫无所获,却带回了杭州、湖州黎庶怀念苏轼、为苏轼祈福免灾而“做道场”、“解厄斋”,累月不歇的讯息。
御史台缉骑奔至洛阳,闯入“独乐园”。老仆吕直得知缉骑来意,“惶恐无状,急入钓鱼庵禀报司马光。司马光因刘恕于熙宁九年秋从洛阳返回高安途中,闻母病故而得风挛疾,右手右脚瘫废,以口授儿子刘羲仲完成了司马光所托之后,于去年(元丰元年)九月病卒,失友之痛,使司马光居钓鱼庵而不出,据”警枕“而少眠,争以时日,删稿不辍。近两年来,体弱至极,须发脱落将尽,牙齿所剩无几。突闻苏轼被捕入狱、缉骑猝至,濡墨之笔失落而拍案疾呼:”子瞻以诗为魂,终以诗为累。痛哉子瞻!天若祈佑大宋,必不使诗魂丧失……“
司马光自捡与苏轼近几年来“往还”之诗稿,在老仆吕直的搀扶下走进弄水轩,会见了御史台派来的缉骑——一个中年狱吏和两个年轻的狱卒。
司马光从狱吏手中接过皇上“缴收证物”的谕旨,朝京都方向跪倒,叩头谢恩,如实禀奏:“圣上,臣司马光与苏轼确是密友,熙宁四年作别于京都之后,至今已有八年,两地相思,无由相会,但有诗赋往还。熙宁九年初夏,臣偶见苏轼《超然台记》一篇,其趣超然物外,纵有失落之感,断无谤世之怨,臣颇为赞赏,遂成《超然台诗寄子瞻学士》一首,托人带给苏轼。熙宁十年,苏轼官居徐州,曾寄臣《司马君实独乐图》一首。以述怀念之情。除此而外,别无往复文字现奉旨将底稿上呈,以备勘审。臣跪待罪罚。”
司马光叩头站起,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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