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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京办主任IV-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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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了口气说:“可惜了,杜志忠给我的印象是个很能干的官。”
丁能通大大咧咧地说:“在官场上无论你的背景有多深,都不能太能干了,否则,准遭人嫉恨,更何况杜志忠就任省交通厅厅长后,对处级干部以竞争上岗为名进行了大换血,再加上只知道做事,不懂得变通,得罪了不少人啊!据说告他贪污受贿的匿名信能装一麻袋,有些直接寄给了林白。林白就批给了刘光大,刘光大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也没跟赵长征打招呼,就把杜志忠双规了。谁不知道赵长征与杜志忠情同手足,赵长征一手将杜志忠从一个小处长提拔为正厅长,听到杜志忠出事的消息,心里能好受吗?结果双规了很长时间也没查出什么事,案子陷入了僵局。刘光大哪肯认输,加大侦察力度,结果查处杜志忠收受贿赂一百五六十万,一下子判了二十年。本来赵长征对这件事就耿耿于怀,有一次进京,在省驻京办吃饭,可能也是酒话,当着薪泽金的面就为杜志忠抱不平,声称有人想借杜志忠给他穿小鞋,看样子为杜志忠的事憋了一肚子怨气。”
他警觉地问:“能通,你的意思是说赵长征的这口怨气转化成了打私风暴?莫非是冲着……”
他还未说完,丁能通就诡谲地摆摆手说:“官场上哪个领导没有几个爱将,这就叫以其人之小鞋还治其人之大脚。”
他不以为然地笑道:“能通,喝了半瓶五粮液你就多了,怎么今晚满嘴跑火车呢?”文人小说下载
丁能通打哈哈地说:“谁说是半瓶,足足大半瓶,快一斤酒了。别看我喝这么多酒,怀远,我脑袋比不喝酒时还清醒,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懵懂地问:“为什么?”
丁能通指了指他说:“就为你成了著名作家,我高兴!怀远,从‘肖贾大案’到吴东明自杀,这期间已经倒了三批官员了,在官场上混有什么意思,就是他妈的一个工具,看过卡夫卡的《变形记》吧,可怜的格里高尔已经习惯于做全家人的使用工具,在官场上,谁不是工具?就拿我这个驻京办主任来说吧,不仅是迎来送往的工具,更是‘跑部钱进’的工具;不仅是招商引资的工具,更是‘截访维稳’的工具;不仅是搜集信息的工具,更是联络感情的工具。我有时真希望自己也变成一只大甲虫,可以像格里高尔一样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爬一爬,躲在沙发底下休息休息。”
他听了丁能通这番酒话哈哈大笑,他觉得丁能通正在赚了便宜卖乖,以自己对人的观察,如果丁能通真是一只大甲虫的话,眼下也正处于甲壳虫身份给他的有限快乐的顶峰状态,于是他嘿嘿地笑着说:“能通,别自己美化自己了,你知道萨姆沙家那个瘦高个的女杂工怎么称呼格里高尔吗?‘来吧,你这个大屎壳郎’,大甲虫就是他妈的屎壳郎。”
丁能通当即反驳道:“怀远,这你就外行了,我看过纳博科夫关于格里高尔到底变成了只什么虫子的分析,其实就是一只六条腿的甲壳虫。他还说,甲壳虫在身上的硬壳下藏着不太灵活的小翅膀,展开后可以载着它跌跌撞撞地飞上好几英里,奇怪的是,甲壳虫格里高尔从来没有发现他背上的硬壳下有翅膀。”
他怀着炫耀的心理说:“能通,其实我们都被扭曲成了甲壳虫,你之所以羡慕我,是因为我发现了自己硬壳下有翅膀,并且利用翅膀自由自在地飞了起来,尽管飞得有些跌跌撞撞,但我是凭着自己的翅膀飞起来的,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而你之所以抱怨,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有翅膀的,翅膀长期不用就会退化,本来有翅膀,却任凭翅膀退化掉,那可真成了整天滚屎球的屎壳郎了!你应该好好琢磨琢磨,你是没有发现自己的翅膀,还是翅膀已经退化掉了,这可是两个性质的问题。”
丁能通自嘲地说:“别看你我同样是甲壳虫,你在自由的天地间飞翔,我却被装进了一个黑箱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怎么可能看清我到底有没有翅膀呢?我现在只企盼在装我的黑箱子上扎一些通气孔,不然我早晚要被憋死。”
他开玩笑地说:“憋是憋不死的,别忘了卡夫卡笔下的甲壳虫是因苹果创伤溃烂化脓而死掉的,什么叫溃烂化脓?就是腐败,甲壳虫因腐败而死!”
丁能通用手拍着茶几说:“但是甲壳虫是怎么腐败掉的,是谁在甲壳虫的后背上砸进去一个苹果,而且陷进了肉里,是他父亲,身着笔挺的制服向格里高尔扔苹果炸弹,他父亲已经退休了,并没有工作,为什么以一种顽固的态度坚持穿着制服,即使在家里也不肯脱,卡夫卡并没有告诉我们甲壳虫的父亲穿的是什么制服,然而答案恰恰在于此,因为格里高尔的父亲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父亲,而是一种象征,象征什么?象征的是陈腐的官僚体制,格里高尔后背的甲壳也是一种象征,象征的是在陈腐的官僚体制下,人们被扭曲的心灵。关于这一点,卡夫卡写的很生动,当甲壳虫从鼻孔里呼出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后,卡夫卡写道:‘于是,他们进去了,站在屋子中间尸体的周围。他们把手插进自己破旧衣服的口袋里,这时阳光已把房间照亮了。’纳博科夫振聋发聩地说:‘这里哪个词最关键?破旧在阳光里。’怀远,你是作家,你说说看,这是怎样一种深刻?”
他被丁能通这番话给震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丁能通这个整天忙着迎来送往的驻京办主任会对卡夫卡的《变形记》有如此透彻的理解,他心想,对如此伟大的作品有着如此独到见解的人,即使是甲壳虫也是应该长着翅膀的,为什么不会飞翔呢?
于是,他深沉地问:“能通,你小子心里是不是装的不可告人的东西太多了?你也别为自己成为甲壳虫而苦恼了,能不能把我当成没穿衣裳的皇帝,像那个人群里说皇帝没穿衣裳的孩子一样,和我说几句真话?”
丁能通又换了一支烟,一边点烟一边说:“怀远,你需要什么素材,尽管问。”
他单刀直入地问:“王祥瑞和周纪到底是什么关系?”
丁能通毫不避讳地说:“和陈富忠与贾朝轩之间的关系差不多,但是王祥瑞不是陈富忠,陈富忠是黑社会,王祥瑞为人要比陈富忠厚道得多。”
他不屑地问:“怎见得?”
丁能通用敬佩的口气说:“光希望小学、中学就建了二十多所。”
他一针见血地说:“该不是障眼法吧?我怎么觉得这次打私风暴像是冲着永盛集团来的?”
丁能通未置可否地说:“你说的不错,我听说省纪委组织的专案组秘密进入东州了,王祥瑞通过关系听到了风声,才躲到北京来的,想通过北京的关系斡旋一下。”
他不解地问:“梁市长接任吴东明还不到两年吧,怎么就傍上大款了?”
丁能通断言否认说:“梁市长一到东州就大刀阔斧地抓民生,工作干的有声有色,上次闻天书记进京开会,在饭桌上,当着我的面夸梁市长到东州是老百姓的福分,也是他任市长、市委书记这几年的最合把的搭档。你想想,这样的市长怎么可能傍大款呢?”
关于这一点,他深有体会,但是他也深知有些人善政、勤政,但未必廉政,因此他质疑道:“那么为什么他亲自打电话让驻京办接收永盛集团走私的奔驰车?”
丁能通反问道:“谁说那几辆奔驰是走私车?有证据吗?那几辆奔驰车的手续非常齐全,都是合法的。你也知道在汽车销售这方面,永盛集团在清江省也算做的最大的,你说购买奔驰车不从永盛集团买,东州的哪家汽车销售公司有奔驰车可卖?”
他继续质疑道:“那几辆奔驰车有罚没证,显然是水货,有罚没证也未必是合法的,要知道永盛集团并不是进出口公司,并没有进出口权。”
丁能通嘴一撇说:“怀远,眼下满街跑的高档进口车有几辆不是水货?只要罚没证是公安部交通管理局发的就是合法的。”
他不放心地说:“能通,你小子号称东州官场不倒翁,躲过一劫又一劫,可别大意失荆州啊!以我看,永盛集团位于东州开发区内,周纪作为开发区海关关长,是不是把海关当成永盛集团的仓库了?不然这次省里打私,怎么将矛头悄悄指向了永盛集团?”
丁能通挥着手说:“还不是因为王祥瑞养了一个败家情人,还是古人说的对,红颜祸水。王祥瑞哪点都好,做生意精明,为人爽快大方,乐善好施,就是好色,前些年看上了清江歌舞团一个唱歌的,长着一张小娃娃脸,确实漂亮,叫张辣辣,这个女人叫辣辣,的确名如其人,被王祥瑞包养以后,整天打麻将、赌博,后来还背着王祥瑞吸毒。用王祥瑞的话讲,这个女人是无底洞,给多少钱也不够花。后来背着王祥瑞打着他的旗号到处借钱,还伪造他的签名,结果欠了两三千万的债,王祥瑞知道后气得不得了,就想甩掉这个女人,张辣辣哪儿是好甩的女人,她先央求王祥瑞给她办了张去香港定居的单程证,然后又不依不饶地要五千万定居费。王祥瑞死活不给定居费,只答应给安家费,张辣辣不干,一再威胁王祥瑞,不给五千万定居费,就将他走私汽车和香烟的事给他抖搂出来。王祥瑞根本没搭理她,以为张辣辣说的是赌气的话,一日夫妻百日恩呢,没想到,这个女人还真干了,不仅搜集了不少所谓王祥瑞走私的证据,而且还将王祥瑞在各种场合与市领导、区领导以及各委办局领导合影的照片也附在了举报信中,声称照片上的人都是王祥瑞走私的保护伞,而且好像有高人指点似的,刚好把信寄给了赵长征。张辣辣寄的举报信中,就有王祥瑞和梁宇的合影,是开发区办公大楼前的合影,我估计是梁市长视察开发区时,王祥瑞以企业家的身份找机会拍的。赵长征得到举报信后,像林白一样,报给了省纪委书记刘光大,刘光大一向以黑脸包公自居,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立即会同东州海关纪检组联合组成专案组,就这样一场史无前例的打私风暴开始了。”
丁能通跟说评书似的,讲的有声有色,他听得后背直冒冷风,他疑惑地问:“那么到底张辣辣的举报信是不是事实?”
丁能通苦笑道:“谁知道,最起码要取证吧,总不能没做任何调查侦察工作,仅凭一封举报信就抓人吧。以我看,取证也难,张辣辣写的是匿名信,又躲到香港去了,总得先找到举报人核实吧。不瞒你说,以前北京花园购买国外香烟,什么万宝路、三五、大哥大,都从永盛集团进,省里这么一打私,东州市驻京办还得另辟渠道进烟。”
他不依不饶地问:“专案组秘密进驻东州,应该是绝密,王祥瑞怎么得到的消息?”
丁能通淡淡一笑说:“这家伙生意做的这么大,哪个部门没有几个朋友,不瞒你说,连‘海里’他也有朋友,只是不知道这家伙能不能逃过这一劫。我看赵长征的架势,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对了,王祥瑞这小子爱交朋友,说不定这几天要请你吃饭,估计周纪也能到,打私以来,周纪的日子不好过,大概是想让你这个旁观者出出主意,你毕竟亲历过‘肖贾大案’,有经验。”
正因为他亲历过“肖贾大案”的洗礼,他才深知“斗争”二字的分量,别看同“阶級”一样,消失很久了,但是由于反腐败的需要,“斗争”悄然卷土重来。“反腐败斗争”,每当他想起这五个字,他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当年“肖贾大案”异地办案,转交给了南方K省反贪局,K省反贪局局长兼省检察院副院长林健,亲帅专案组赴东州办案,这位曾破获十几起大案要案、被誉为反腐英雄的反贪局局长一到东州就出手不凡,面对肖鸿林、贾朝轩等人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干扰,他从一块劳力士手表入手,顺藤摸瓜,娴熟地运用审讯技巧,很快突破贾朝轩的顽抗心理,一举拿下“肖贾大案”。也因此被中纪委和省委记一等功。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令贪官颤栗的名字,在刚刚立功受奖不久,便东窗事发了,有着相当上升空间的大好前程竟然戛然而止。林健的案子曝光后,他一直跟踪,想弄个究竟,随着案子大白于天下,这位被媒体曾经誉为“将反腐败的崇高事业看得重于一切”的反腐英雄,竟然是带病上岗,比肖鸿林、贾朝轩还贪的腐败分子,他茫然了,他曾不止一次地在小说里发问:“人有病,天知否?”纳博科夫认为,“格里高尔的甲壳虫病是传染的”,但同时他也承认,“昆虫具有典型的趋光性”,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可以在靠近玻璃窗的地方看见各种小虫子:一只死蛾子,一直跛脚的蚱蜢,几个在角落里被蜘蛛网粘住的小虫子,一只嗡嗡飞着企图穿过玻璃的苍蝇。”这说明人即使变成昆虫一类的甲壳虫并不可怕,只要还有趋光性,总会见到光明的。不管怎么说格里高尔是在虫的外壳下掩盖的人,最可怕的是像他的家庭成员一样装扮成人的虫,应该说,肖鸿林、贾朝轩是在虫的外壳掩盖下得了病的人,最后病死了,而林健之流却恰恰相反,他是那种装扮成人的虫,他们一开始就诞生在那个肉铺小伙计的篮子里,“篮子里装满了鲜红的排骨和鲜嫩的内脏——红红的生肉,肥硕的苍蝇的滋生地。”可以说,他很珍视自己的经历,他认为,经历是他的思想、他的生活和他脑海中的现实世界之本。然而经历不是艺术,他必须再次深入到他的意识深处,他的存在、他的思想、他的自我意识都不曾须臾中止过,因为无论是存在、思想,还是自我意识,都是他经历的一部分,但是他必须深入挖掘自己的内心才能得到,正如普鲁斯特所言:“那真正艺术的崇高则在于……去重新发现、重新把握并展示在我们面前,那种业已远离我们而去的现实,这种现实随着我们所用以取代它的有条理的认识不断地增加和严密化,而离我们越来越远——这种现实就是,确实存在着我们到死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极大危险,我指的是真正的生活,是被最后揭示出来,被弄清面目的生活……”
送走丁能通,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霓虹灯就像久违了的妩媚女人和空气一起涌了进来,夏夜的窗外犹如一片彩色地图,他索性关掉灯,房间里空荡荡的,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了贾朝轩和肖鸿林在窃窃私语,好像两个人还吸着烟,似乎两个人在谈论“神是什么”,好像他们都认可神就是权力,自从“肖贾大案”后,他时常有这样的幻觉,特别是一个人陷入思考的时候,经常听到肖鸿林和贾朝轩在谈话,而且还时常听到哗哗的流水声,仿佛两个人一边洗澡一边在谈话,他不明白为什么幻觉中的这两个人经常在澡堂子里谈话,难道地狱里允许洗桑拿浴?大概阎王爷希望他们好好洗洗,洗掉良心上的污秽,好重新投胎转世。窗外不时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马路上道道烟光彰显着首都的繁华,然而这些嘈杂之声就像玻璃稀里哗啦的粉碎声,他的脑海中燃起一道惨淡无光的火焰,他不明白这道火焰意味着什么,难道是布莱克的过分的翅膀?他可是主张以过分的行动去抵消另一种过分,不知为什么丁能通描绘的打私风暴很像是布莱克的翅膀,这位英国诗人说:“鸟飞不愁高,只要它用的是自己的翅膀。”然而,在乔伊斯笔下,斯蒂芬的脑海中,这是一句不耐烦的话,布莱克过分的翅膀一阵扑击,他听到整个空间的毁灭,斯蒂芬问,留给我们的是什么?这也正是他内心一直疑惑的,一次一次的斗争,一次一次的风暴,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好像纳博科夫回答过这个问题,他说,显而易见,只是忘却的安慰。忘却真的是一种安慰吗?斯蒂芬的口袋里有了一小把,被贪婪和苦难玷污了的象征。他认为象征不过是一种形式,但很多人将象征当作了价值,象征是什么?不就是天安门前的华表吗?不对,他耳畔有一个唠唠叨叨的声音,“你还不懂得金钱的意义,钱就是权。将来你活到我这个年龄就懂了。”这分明是戴汐先生的声音,但是这句话的出处却是“只消荷包里放着钱”,这可是莎士比亚悲剧《奥德赛》中的坏蛋伊阿古教别人干坏事时说的。他对这句话似乎很熟悉,好像很多人对他说过,贾朝轩对他说过,陈富忠对他说过,甚至丁能通似乎也对他说过,这句话仿佛《圣经》,有那么的信徒,不能不让他想起哈姆雷特的祖父,那个莎士比亚的阴魂,阴魂是不是一种象征?他无法回答,他不信奉阴魂,他只信奉灵魂。尽管灵魂是形式的形式,但“灵魂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全部存在。”
洗完澡之后,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点亮床头灯,取出《尤利西斯》这本像砖头一样厚的书,这是他从东州带来的唯一一本书,据说这本书在中国能硬着头皮读完的超不过一百人,他却已经是第三遍读它了,在读书方面,他很崇尚曾国藩读书的习惯,曾国藩在每天必修的《课程十二条》中规定:“一书未完,不看他书。”他以前读书有一个毛病,一本书尚未读完,便去读其他书,结果是一知半解,看到曾国藩“一书未完,不看他书”的信条,他试着做,获益匪浅。眼下他读到布卢姆在帕迪·狄格南的葬礼上遇见一个穿着棕色雨衣的又瘦又高的年轻人,布卢姆的意识当中,一直在追问,他是谁?接着这个人像鬼魂一样轻盈地活生生地出现了十一次,布卢姆给这个人起了个名字叫麦金托什,然而到最后布卢姆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自问自答地说:“布卢姆在自寻烦恼,却并不理解纠缠自我的谜是什么?”这个谜就是“谁是麦金托什?”起初他以为是葬礼上死了的那个人的阴魂,但他不信奉阴魂,乔伊斯是个制谜者,他第二遍、第三遍地读,就是为了揭开这个谜。然而他读着读着,思绪却又回到了傍晚的酒桌上,他觉得如果把酒桌上的几个人按性格安排在《尤利西斯》中,杨善水很像憨厚容忍的布卢姆,他一直认为布卢姆和足智多谋的英雄奥德修斯毫无关系,习涛很像是斯蒂芬,是修养很高的人,至于白丽娜当然就是莫莉了,尽管白丽娜与杨善水不是夫妻,但似乎白丽娜对生活中肤浅的可爱事物表现出丰富的情感很像莫莉,当然莫莉的通奸行为更不能与贞洁的珀涅罗珀相提并论,至于薪泽金无论外型、气质和性格都和壮鹿马利根很像,那么抑郁的徐江就只能是海恩斯了,那么丁能通是谁?想来想去,他都觉得丁能通只能是那个穿着棕色雨衣的神秘人。
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他不相信乔伊斯没有在书中给出答案,他记得纳博科夫描述过蝴蝶后翼上的“一个大的眼状斑点模仿着一滴液体,这一模仿尽善尽美,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在昆虫的鳞翅目领域,“当一只蝴蝶不得不扮成一片叶子时,不仅一片叶子的所有细目都得到了美妙的表现,就连被蛴螬咬破了边儿的洞的斑纹也模仿得淋漓尽致”。蝴蝶有蒙骗天敌的本领,纳博科夫通过研究蝴蝶学会了蒙骗读者,同样,乔伊斯也有这样的本领,两个人都是该死的制谜大师。他喜欢揭谜,因此他执着地在书里寻找答案,至于发现斯蒂芬在图书馆里大谈莎士比亚:“他把自己的名字藏了起来,就是那个好听的威廉,藏到剧本里,却以一个跑龙套的或是小丑的角色在这里或那里出现,就像过去的意大利画家把自己的脸画在画布的黑暗角落里一样……”他想起纳博科夫描述的那只躲在树上酷似叶子的蝴蝶,他恍然大悟,好你个穿着棕色雨衣的的人,你以为你躲在角落里,不显山不露水,就没有人认识你,你这个布卢姆的创造者,你以为你写了《尤利西斯》这么伟大的作品,还能把自己藏起来吗?不过这倒提醒了他,他决定在即将创作的《驻京办主任》中,有必要将自己潜伏在驻京办的角落里,像间谍一样破获驻京办的全部秘密。
·3·
他:突发奇想的会面
三
一连几天,丁能通都忙得没露面,因为突发了一起上访事件,皇县后插镇失地农民进京上访,一下火车就去了天安门广场,丁能通接到国家有关部门的电话后,立即组织驻京办的工作人员到天安门广场截访,也不知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他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决定搞一个小小的调查,心想,昌山市驻京办撤销时,京城媒体采访自己,自己声称,昌山市驻京办撤销只是个案,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因经营不下去而被撤掉了,其他省市的驻京办会如雨后春笋一样拔地而起。当时他也是信口开河,觉得应该是这么一种趋势,手里并没有证据,既然这几天丁能通忙得没露面,何不借机在北京城里转一转,看看有没有新建的驻京办。他信步走出北京花园,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问:“兄弟去哪儿?”
“去后海。”他想看看撤走后的昌山市驻京办是个什么样子。
车启动后,出租车司机问:“到后海什么地方?”
他微笑着说:“昌山市驻京办。”
出租车司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黄了。”
他淡然一笑问:“你怎么知道?”
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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