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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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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重楼刮起纱布上的药渣闻了闻,都是些寻常的止血药草。想来这渔村里也不会有什么高明的大夫。不把伤口处理妥当,就靠这些草药敷治,一年半载都未必能痊愈。
他慢慢地将小腿上所有纱布都除了去,提高嗓子叫了几声「四牛哥」。
范四牛匆匆奔进屋。池重楼要他去准备几根骨针,一段羊肠膜衣,油灯盏,锋利小刀,最烈的白酒,干净的纱布,再煮一大锅热水。
范四牛不懂池重楼要安歇东西做什么,但还是爽快地跑去张罗。池重楼吩咐完,已经累出一身冷汗,却不得不打起精神,等着东西送来。除了猫狗牲畜,他还没有在活人身上动过打手术,但愿待会给自己缝合伤口时不会痛晕过去。
***
慢慢地把左腿从床上放落地,再放右腿,池重楼缓慢站起身,走出屋子。
外面的小院里落了层树叶,秋意浓。范四牛的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玩着捉迷藏。范四牛正坐在树下削着给孩童玩的木马,看见池重楼出屋,他笑道:「池公子,今天你走路比昨天更稳了啊!」
「再过些日子,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了。」池重楼温和地笑了笑。
离落海那天,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熬过最恶劣的酷暑后,他的小腿伤口缝合处不再流脓发炎,逐渐长出了新肌。最近已能正常走动。
治伤的草药,都是他开了方子,让范四牛去小镇的药铺抓药熬炼。这渔村名唤范家村,住的人家只有五六十户,哪家有什么动静,很快就会传遍村子。范四牛家药香一起,不出几天,整条范家村的人都知道,住在范四牛家养病的青年原来是个大夫。
这数月来,间或有人上门求医。池重楼自然尽心医治,不取分文,治好几个身患顽疾的村民后,他名声不胫而走,竟传到了附近的小镇上。
不少人慕名前来,池重楼心想自己在范四牛家中居住了数月,也不能总是白吃白住,便向求医者中身家富足的收取些诊金,给范四牛帮补生计。范四牛起初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最终还是拗不过池重楼而收下了,全家老小自然对池重楼更是感激不尽。
池重楼养伤期间也曾托范四牛和村民在海边搜寻过岳斩霄的行踪,全无收获。他也知道岳斩霄如果真的在那场龙神风暴中葬身大海,被冲到海滩的可能并不大。
但既然不见尸体,他便乐天地安慰自己说岳斩霄定是逃过了劫难。
在鲨鱼口中死里逃生后,他更感生命可贵,也看破了许多东西,对殷若闲的怨怼似乎亦逐渐淡去了,很久都没有再想起殷若闲,偶尔心念一动,也是宛如轻尘滑过明镜,影过不留痕。
人生本已悲苦短,红尘色香终成空,他又何必再执着那些往事,平白给自己增加痛苦?
现在的他,只想等腿伤痊愈后,设法回赤骊,与家人团聚。
然而不久,池重楼就被范四牛去小镇采办杂货听回来的消息惊呆了。「听说赤骊国的女皇夏末时就死了,现在是她的四殿下当了皇帝,而且北方的玄龙国皇帝带了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攻打赤骊,说是快达到了赤骊都城风华府。」
池重楼正在捣草药,乍闻之下脑海一片空白,忽然伸手抓住范四牛臂膀道:「女皇怎么死了?你说清楚!」
范四牛从没见池重楼这么失态过,不禁吓了一跳,支吾道:「我也是今天在小镇上听几个从赤骊逃来避难的盐商说的。至于怎么死的,就不知道了。咦,池公子,你脸色很差,不舒服吗?」
池重楼慢慢松开范四牛,颓然坐回椅中。
皇母身体向来康健,少说也能活到个七老八十,怎么会说走就走?他呆了一阵,才自言自语地道:「玄龙三十万大军,赤骊就算有火器,也恐怕抵挡不住啊!」他在赤骊时,固然不爱过问政事,却也对玄龙铁骑的骁勇彪悍深有耳闻。
范四牛始终以为池重楼也是句屏人,叹口气道:「池公子,你就别替赤骊瞎操心了。咱们句屏如今都乱得很。今年天气反常,全国谷物欠收,这儿是海边,大家靠海吃饭还好些,内地的许多城池听说都已经闹起饥荒,还有些军队也跟着饥民暴动,连都城永稷也有人闹事。今天镇上大伙尽在商量呢,句屏要是大乱起来,大伙该往哪里逃命去。」
池重楼全副心思都已经飞到了赤骊。十二万分想立即赶回故国一看究竟,可这念头刚起,又被他硬压了下去。
如果范四牛听到的消息不假,那赤骊境内已然烽烟千里。他只怕还没回到风华府,就会死在玄龙大军铁蹄之下。
难道这辈子,他真的无望归国了……
***
都城永稷,墨夜暗无星月,像个漆黑的盖子,将一切都倒扣在内。无数点火把,密如萤火,散落分布在四方郊外,将都城团团包围。
皇宫里侍卫逡巡,气氛比往日更显森严。
句屏皇如寝宫四周更是站满披坚执锐的将士,火光照在众人脸上,均肃穆无比。
馥郁的龙涎香雾,在寝宫几重幔帐间缭绕迂回。殷若闲就坐在紫檀椅中,看着榻上容颜清俊苍白的旬屏皇帝殷长华。
「这股叛军的底细,你查清楚了吗?」
殷长华慢慢地坐起身,靠着背后锦缎垫子,问完这句,便一阵喘息,仿佛已经用了太多力气。
殷若闲向来懒洋洋的笑容也找不到了,沉声道:「是海上霸主朱天沿途聚集的各州府饥民和滋事将士,如今城外的,就有七八万人,还有叛军向永稷赶来。单凭城内的兵力,只怕……」
他摇头,殷长华已知其意,吃力地道:「朱天这贼子,居然能领着这帮乌合之众一路攻城略地,打到永稷,也算他能耐。当日七路水师围剿朱天,毁了他老巢,可惜功亏一篑,没能杀死他,咳,祸根不除,现在果然酿成大祸。斩霄的双眼,算是白白给他毒瞎了。」
「皇兄,你还惦记岳斩霄那个逆臣做什么?」殷若闲不赞同地瞅着他的异母兄长,「岳斩霄打你那三掌,害你直到今天仍未伤愈。你不肯下令捉拿他也就算了,还对他念念不忘,也太笨了。」
说起此事,他就窝了一肚皮的气。本想要殷长华下旨号令句屏全境搜捕缉拿岳斩霄和池重楼,殷长华却任凭他说破嘴皮,也不愿下旨,反而勒令他不得私下找岳斩霄的麻烦。殷若闲只得派了自己手下一些亲信暗中探访池重楼两人的下落,却迄今没有下文。
殷长华听他出言不逊,倒也不动气,只轻叹了一声,道:「等你有了真心喜欢的人,你自然就懂。现在跟你解释,你也不会明白。」
殷若闲满心不是滋味,反驳道:「皇兄,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府里的诗人可比你多得多。」
殷长华笑了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摆手,目注殷若闲道:「朱天不用多久,应当就会攻城。朝中几个武将都在各州镇压叛乱,未必能及时赶回营救。永稷和我殷家宗族安危,只能靠你与城内将士齐心退敌了。」
「皇兄你尽管安心养伤,我明日便去兵营安排御敌之计。」殷若闲笑着摸上腰间佩戴的鹰形令牌,「我就不信,永稷两万精壮驻军会输给那些饥民流寇……」
自信的笑容骤然僵硬,他难以置信地扯下木牌,就着宫灯一看,面色顿变灰白。形状虽然跟原来的木牌一模一样,上面镂刻的金铁文字凹凸走向间却跟原来有所不同。他的令牌,什么时候被人调了包?「怎么了?」发现殷若闲神情剧变,殷长华也知大事不妙。
殷若闲正在飞快思索能近他身边的可疑之人,寝宫外一阵忙乱,一个侍卫头领不顾礼数直闯进来,跪地焦急地道:「启禀皇上,叛军已经进入永稷城了。」
「胡说!叛军哪会这么快就攻破城门?」殷若闲大叱,腾身而起。
那头领这才留意到殷若闲也在,脸上表情一下子古怪起来,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说吧。」殷长华目光微闪,他相貌清俊,看似儒雅温文,沉下脸却自有森人气度。
那人打个寒战,硬着头皮道:「探子说,是柯将军率领驻军,亲自开城门,放叛军进城的。说,说是若闲皇子下的令,要匡扶正统,取皇上而代之,如今正带领叛军向皇宫逼近。」
殷氏兄弟两人的面色,霎那都铁青一片。
句屏老皇帝仅得两子,传皇位于庶出的太子殷长华,又将可号令永稷两万驻军的鹰形令牌赐给嫡子殷若闲,用心自是为防殷长华大权在手后,对最能威胁他皇位的弟弟下毒手。
殷长华却深知他这异母兄弟纵情声色犬马,素来无意皇位,即便没有那两万驻军做殷若闲的后盾,殷长华也不曾想过要除掉殷若闲。然而眼下,竟有人借殷若闲之名,犯上作乱。
「皇兄,你知我绝无此心。一定是盗我令牌的人从中兴风作浪。」殷若闲已经出离愤怒,狠狠地捏碎了那块假令牌,转头毅然道:「皇兄,你带上传国玉玺块离开永稷吧。这里留我断后。」
殷长华对殷若闲凝视片刻,终于微颔首,道:「好吧!记得不要以死相拼,战不过就降。等我召集了忠心将士,定会回永稷救你。」
数十名殷长华的心腹死士,护着他从寝宫中的密道匆忙遁逃。殷若闲回眸,突然抽出那侍卫头领的腰刀,寒光过处,已割断了那人咽喉。
那人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喉头咯咯作响,鲜血狂喷,仰天倒了下去。殷若闲更不停手,将尸体扒得赤条条的,从寝宫衣柜里找了身殷长华的衣帽靴子,给尸体换上。
又挥刀将尸体的面孔划得血肉模糊,忙碌完,他对那具尸身道:「委屈你了。殷家若能度过此劫,日后一定重赏你家人。」他一抹脸上溅到的血迹,换上侍卫的衣物,提刀冲出寝宫。
***
外面火光冲天,叛军已经在永稷驻军带领下涌进皇宫,跟宫中侍卫厮杀起来。宫中值守的侍卫不过数千人,虽然殊死拚斗,终究寡不敌众,转眼就险象环生,陆续成为叛军刀下亡魂。
殷若闲混杂在一小撮侍卫中边战边退,逐渐来到宫墙根,连环两刀,解决了与他缠斗的两个对手后,正想趁乱翻出高墙,前方火光忽亮,又有上百叛军杀来。
叛军之中,有条纤瘦人影极是抢眼,空手在侍卫间穿梭来去,身法灵巧无比,间或踢出一脚,必有个侍卫被踹中飞跌出去,落地气绝。
殷若闲只觉那人身影十分熟稔,逼近前想看个清楚.恰巧那人也正好转过身来,一张脸暴露在火光里。
「凤羽!」
殷若闲骤愣后,怒火无法抑制地进发。也就没留意背后偷袭的一剑,等听到风声有异,他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要害,肩头仍是一阵火烧般的灼痛,被拉开道长长的口子。
他却全然不顾,只盯着风羽睚眦欲裂。顷刻间也恍然大悟,只有最得他宠爱的凤羽,才有机会在他毫无防备之下偷龙转凤,用赝品换走了他的鹰形令牌……
「为什么背叛我?」
他质问少年,声色俱厉。
凤羽也看清了殷若闲,少年清秀漂亮的面容起了阵很微妙的变化,最后轻笑:「二皇子,人各有志,请恕凤羽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已纵身轻跃扑向殷若闲,凌空飞踢,直踹殷若闲胸口。
殷若闲正气怒郁结,根本没想到凤羽会向他痛下杀手,被踢中正着。一大口鲜血喷出,他心念电转,干脆借力向后全力一跃,背心将身后高墙撞开个大窟窿,飞跌过去。
「哗啦!」水花四溅,他掉进了环绕宫城的护城河中。十月初的夜晚,已很寒冷,河水更凉。殷若闲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长吸一口气翻上岸边,辨明方向,发现自己正近臣子觐见皇帝时用来寄放马车的驿道亭,当下手按肩头创口,向驿道亭飞奔。
他今夜入宫见殷长华,骑得正是脚程最快的爱马墨辰,但愿墨辰能助他冲出重围。
第九章
    轻轻拔出银针,又开了几帖方子,池重楼起身,向病人戴员外告辞。
戴员外手底开着几家油盐布匹铺子,也算小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五十来岁,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谢过池重楼,叫家丁送大夫出门。
池重楼提着戴员外送他的糕饼和两斤腊肉,走在小镇的石板路上,撞见不少路人,都朝他热络地打着招呼,他也含笑一一点头示意.
左腿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他不想再住在范四牛家里添麻烦,于是行走无碍后就请范四牛替他在村子里找个安静地方,盖起座小茅屋栖身用。
白天到小镇上行医,晚上在屋内配制药剂,倒也清静自在。他知道小镇上的百姓日子也不宽裕,只收取微薄诊金。常有患者过意不去,送些食物给他。池重楼也就没有拒绝这些人的好意。
岁末将至,句屏的饥荒和暴动也越演越烈,他在镇上行医,不时听到各地都有饿死灾民,句屏都城永稷已遭叛军进驻,皇帝失踪……国中人心惶惶,这偏远小镇却因为靠近大海,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从内地逃难来的人明显增多,打破了小镇一贯的平静生活。
难民中,也有赤骊人。从那些人口中,池重楼得知风华府已被玄龙大军攻破,四弟枕月向玄龙俯首称臣。赤骊这个南疆大国,自此沦为玄龙臣国。那些人担心玄龙最终将彻底吞并赤骊,便携家带口地逃来句屏,不料句屏也混乱不堪。
池重楼惊愕过后,茫然若失。皇母已逝,赤骊成为他国附庸。他归不归国,似乎也已经毫无意义……
他轻喟,忽然不远处一声马匹悲鸣,引起了他的注意。
偏僻的街道拐角处站着匹全身灰不溜秋的马儿,正边凄声嘶鸣边低头,用脑袋轻轻去碰地上躺着的男人。那人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污秽,跟马匹毛色一样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蓬乱,像团野草。
几个顽童围在边上,做着鬼脸叫「臭叫化子!」还朝那人丢小石子。
那人身体似是虚弱到极点,都站不起来,只是微微抬起胳膊护着脸,躲着飞来的小石。
池重楼起了恻隐之心,走上前去。几个顽童见有大人来,嬉笑着逃开了。
「你是不是饿坏了?」池重楼在哪人身边蹲下身,见那人露在胳膊外的下颚胡髭邋遢,也不知多少天没有修过脸了,心想多半又是从内地逃难过来的灾民。他打开糕饼盒子,取了好几块糕饼递到那人嘴边。「拿去吃吧。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那人没接,身体却一下子变得僵直。池重楼见到那人的颈中青筋倏忽横起,突突跳。
他略觉奇怪,转念想起那人或许是个高傲性子,不愿接受他人的施舍,便道:「这糕饼就算我卖给你的,等你日后有了钱。再来还我好了。」
那人仍是不吭声,挡住脸孔上方的胳膊却越发起抖来。
池重楼愕然,细看后,终于认出了这马。「墨辰!」殷若闲府里的马匹怎么会跑到这边远地方来?
听池重楼叫出马匹名字,那人浑身一震,忽然抬手推开池重楼,爬起就跑,连马也不牵。
看到那人的背影,池重楼的目光刹那凝滞了。前尘往事,瞬息间就冲进了心田。他呆立着,喃喃道:「殷若闲……」
那人闻言,跑得更快了。可没奔出多远,就似乎因为体力不支,摔了一跤,又爬起来继续跑。池重楼怔了半晌,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人上去。
殷若闲跑一段路就会摔倒,却还是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不肯停下身形,一路奔出小镇。
野外草木萧条,透尽冬季的荒寒。一条河流潺潺轻响,河面并不宽,岸边芦苇均已枯萎,在寒风中瑟瑟摇晃。
池重楼看见殷若闲在往河边跑,忍不住扬声提醒道:「这河里有毒蛇,别过去。」
殷若闲脚步只顿了一下,反而加大了步子,跳进河里奋力挥舞双臂向对岸游去。才到河中央,他蓦地发出声闷哼,身子扑腾起来。
这情形,十之八九是被蛇咬了。池重楼心一沉,放下手里的东西,也扎进了河中。拖住还在不住挣扎的殷若闲,他游回岸边,湿淋淋地上了岸。
殷若闲大腿上.果然咬着条碧绿小蛇。池重楼见身边恰好有段枯枝,他操起力打碧蛇七寸,蛇身扭曲了几下,便从殷若闲腿上掉了下来。
被蛇咬破的两个小孔里淌着血。池重楼不假思索地低头,想替殷若闲吸出毒血,却被狠狠推开了。
「我不要你救!」殷若闲拖着腿,走到追来的黑马边,试图跨上马背,腿却已经开始发麻,怎么也无法抬起。
他全身颤抖,丢下黑马,用尽所有的力气往前走。惊讶、慌乱、羞愧、难堪……种种情绪在心中翻腾,让他根本没勇气去看池重楼。
靠着墨辰的惊人脚力,他拼死杀出叛军包围后,仓皇躲藏叛军的追捕,竟一直逃到了句屏东海边境。追兵似乎终于被他摆脱了,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自己最潦倒落魄的时候遇到了池重楼。
回想自己对池重楼的所作所为,他毫不怀疑池重楼会用最幸灾乐祸的表情来讽刺挖苦他。纵然落魄至此,他依然有他的骄傲,不想自己被任何人耻笑,所以明明听到河里有毒蛇,还是跳了下去,想摆脱池重楼。就算被毒蛇咬死,他也不要受人奚落,尤其那个人,还是池重楼……腿猛地一瘸,他跪倒在地,头脑也逐渐晕眩,他挣扎了一番,都无法让自己再站起身,只能不断喘着气。
池重楼呆呆看着殷若闲,终于走近,道:「再不把毒吸出来,就连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那跟你没关系!」殷若闲的声音沙哑,也很粗暴,像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我不用你来同情可怜我!池重楼,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一定很高兴吧!你走,别来管我!」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池重楼茫然,终是平静地道:「随你怎么想。只不过今天就算被毒蛇咬到的是个陌生人,甚至一条狗,一只猫,我也会救的。你没必要想那么多。」
殷若闲整个人都僵硬如石。
池重楼见他不再出声,上去撕开殷若闲伤口处的衣物,将毒血吸了出来。一连吐掉十多口,血里仍带紫黑。他知道是因为刚才耽误了时间,毒性已经转重。「你这样走不了路的,回我家去养好伤再走吧。」
他将殷若闲扶上马背,收拾了自己的药箱和食物,牵着墨辰慢慢走向范家村。
落日很红,照着水波粼粼的河面,宛如给那些枯萎的芦苇都镀上了一层金黄色泽。他和殷若闲,都没有再交谈,只听着墨辰的蹄声在孤寂空旷的野外反复踏响,偶尔一个响鼻,惊起芦苇丛里三两只水鸟。
***
回到池重楼那间小茅屋,殷若闲已因毒性攻脑陷入昏迷。把人搬到木板拼整的小床上,池重楼撬开殷若闲牙关,灌下了几味祛毒药丸,又在殷若闲手腕和大腿上割开几个小口,放了些毒血。看到殷若闲那身湿答答的脏衣服,他叹口气,煮起热水,拿皂角为殷若闲洗干净头发,又擦拭起全身。
殷若闲肩上的伤口在逃亡途中一直没好好医治,此刻仍溢着少许脓血。
池重楼挑破创口,挤净脓血后上了药,包扎停当,翻出自己的一套替换衣服替殷若闲换上。
等他停下来歇气,才觉饥肠辘辘,他也懒得生灶煮饭,吃了两块糕饼充饥,又出门割了几捧干草回来喂墨辰,顺便也将墨辰浑身洗刷干净,露出墨亮毛色。墨辰吃完了干草,轻舔他手掌。池重楼不禁忆起当初在二皇子府替墨辰抬病的情形,一阵惘然,轻叹着摸了摸墨辰的脑袋,走回屋。
他的衣服在救殷若闲时也已湿透,可唯一一套可用来换洗的衣服已经给殷若闲穿了。池重楼只得将湿衣服都脱了下来,架在炭盆上烤着。自己裹着被子坐在一旁取暖。
门外冬风低啸,似极了一年前他刚被掳到殷若闲府里的光景。池重楼怔怔地想了许多许多,心脏忽然微微地刺痛起来,提醒他不该再放任自己缅怀过去。他中断回忆,往铜盆里加上几块木炭,抬头。
殷若闲不知何时已醒转,正坐在床沿,缓缓打量完四周后,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饿吗?要不要吃些东西?」池重楼裹住被子起身,将糕饼和清水拿到床边的桌子上。
殷若闲却看着池重楼露在被子外的双腿,左边小腿上那一大片伤疤和几个可疑的牙痕让他变了面色。池重楼的皮肤上,本来是连一点疤痕也没有的。
「你腿上,是怎么回事?」他涩然开口。
池重楼愣了愣,淡淡地道:「给鲨鱼咬的。」
「什么?」殷若闲怵然,明知池重楼现在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他仍觉惊心动魄,忍不住起了身寒粒,追问道:「怎么会被鲨鱼咬?岳斩霄呢?你不是跟他一起离开永稷的吗?他怎么没保护好你?他现在人呢?」
他连珠般地问了一连串,池重楼只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坐回炭盆边烤漕火,「我和岳将军出海遇到龙神风暴,沉船后失散。我被这村里的渔民所救.就在这里住下了。」看见殷若闲嘴唇一动还想再问,他静静道:「你的毒还没除尽,不要多说话,好好睡觉休息吧。」
殷若闲闭上了嘴,良久,才轻声道:「重楼,元宵宴那天,我其实想要你留下来的,都是被岳斩霄气昏了头,我才、才说那种话来气你……」
一声「重楼」让池重楼恍如隔世。铜盆里的炭火慢慢变得模糊起来,他转过脸,不想让殷若闲看到他的表情。「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究竟是喜还是怒。段若闲再度闭上嘴,盯着池重楼腿上的疤痕,心头充满悔恨和愧疚。「重楼……我不该骗你戏弄你的,你……恨我吗?」
恨与不恨,爱与不爱,又有谁能真正分得清,看得破?池重楼忽觉前尘旧梦,都如戏一场。戏中他也曾笑过,快乐过……
「嗤」,一点水珠落在烧得通红的木炭上,俄顷化作青烟。池重楼却笑了,微微摇着头。「那也许是我的劫,就像被鲨鱼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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