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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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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再没有去牛川沟,但牛川沟的白塔修到了七层。蔡老黑很嚣张,头剃得光光的,又做了一套白捻绸对襟长褂和宽大的白捻绸大档裤,再戴上一副大砣儿水晶太阳镜,从镇街上呼呼啦啦走过。街道的两边,开着美发店的,旅社的,饭馆的,门口的长条凳子上都一摆儿坐着年轻的女子,穿很短的裙子露出大腿,做活广告揽生意,不做生意的人家,有闲工夫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纳袜底,摘菜,哄娃娃,下棋,说话,见着蔡老黑过来了,就问道:“老黑老黑,听说塔封顶了?”蔡老黑说:“明日早上就封呀,把老人背去看吧!”说话人的爷爷就靠在另一家的山墙根,旁边卧着一头母猪和十二个猪崽,猪胖胖的,人却枯瘦如柴,老人咳嗽得腰成了马虾。这是又一个患了肺癌的人,修塔运砖时,儿子用背篓背了去看热闹过。那人说:“老黑,你可是要救了我爷爷哩!”蔡老黑说:“我这算什么,实指望葡萄园办成了,我要给这街上铺水泥路面的,现在只能修个塔了!”那人又说:“钱又算个什么,地板厂能挣钱哩,挣那么多钱不肯出水,挣了钱让人绑架撕了票去!这塔立在牛川沟,不仅是咱这儿风脉,也是老黑的功德塔哩。塔还叫白塔吗?应该叫黑塔,老黑的黑塔!”蔡老黑呵呵呵地笑,说:“这怎么行?!你是在笑话我蔡老黑长得黑吗,没有咱宝宝白吗?”对面小酒馆的柜台上趴着年轻的女掌柜,她下半身肥短,上半身清秀白净,就笑了说:“你那脸就是没我这屁股白哩!”蔡老黑也不生气,问:“你说我咋就长不白呢?”宝宝说:“谁让你剃个光头太阳底下跑哩?”蔡老黑说:“可我还有一件东西从没晒过太阳怎么还那么黑呢?”宝宝把一个空酒瓶子甩过来在蔡老黑脚下碎成一片玻璃渣。蔡老黑笑着,却将手伸向了一个妇女怀中小儿的胖腿中间,说:“木犊子,让伯伯捏捏牛牛!呣,蛮大的么,长大了像你爹一样,大牛!”妇女说:“老黑,你这瞎尿,你戴这么大陀子镜像电影上的黑社会头儿!”蔡老黑把孩子抱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呜儿呜儿地逗,却说:“大牛去铁笼晚上回来不?不回来了,夜里把门给我留下啊!”没想孩子竟一泡热尿尿在了头上。众人一片哄笑,说:“狗浇尿,狗浇尿!”妇女忙把孩子抱过,说:“娃娃尿贵如金,老黑你要发财哩!”蔡老黑一边擦尿一边说:“哈,给我尿哩,几时我给你娘尿呀!”一边戏谑着与人打花嘴,一边又往前走。身后有人说:“瞧老黑那身坯子,如果留个大背头,背影像个毛主席哩!”蔡老黑当然听在耳里,脚底下步子也迈方了,突然,信用社的贺主任抱了个水烟锅立在信用社门槛上呼呼噜噜吃水烟,一对眼睛直勾勾盯着蔡老黑,蔡老黑立时住了脚,又立时咋唬唬叫说:“贺主任,才要找你的,明日白塔封顶,你得去指导啊!”贺主任说:“老黑老黑,你别给我来这一套,你有钱修塔哩,还不起贷款?!“蔡老黑说:“吴镇长没有给你说?”贺主任说:“吴镇长……?”才要发愣,蔡老黑已经走过去了,他还喃喃道:“吴镇长给我说什么了?”
蔡老黑一直走到街东头的巩老大家,坐在那里喝起了茶,还在笑贺主任的那个傻相。巩老大的年龄并不大,三十出头,有一手好的刻功,先前在镇街上摆摊子刻印章,私自刻过一回公章,被公安局抓去判了刑,刑满后就专刻石碑,方圆四个镇的所有墓碑几乎没有不是他的作品。蔡老黑的腰里揣了个名单,他要巩老大刻两个碑,一是“白塔”二字,一是所有捐款人的名姓。巩老大的独眼娘给蔡老黑倒了茶,说:“哎哟,老黑,你要得这么紧,五天里怕是刻不及的!”蔡老黑说:“把别的活往后推一推么,老大呢,我给他说!”老太太一只眼萎缩成一个坑,一只眼却亮如点漆,说:“他在后院给苏红他们刻哩,苏红要刻的字多,也是催得紧,他夜里都没睡了。”蔡老黑说:“苏红,她刻什么,不是给她刻墓碑吧?!”老太太说:“地板厂给学校十万元,要刻个重建高老庄小学纪念碑的。”蔡老黑脑袋嗡地一下大起来,就往后院去,后院里一只狗就蹿上来汪汪地咬,蔡老黑挥拳跺脚地吓唬,狗仍是扑着咬,老太太说:“它只是叫,不会咬人的。苏红来的时候它卧着没起来,你来了它却咬哩,你穿得并不烂呀!黑虎,黑虎,他是个有钱的角儿!”蔡老黑不等老太太过来揽铁绳,已一脚将狗踢翻,又近去提住了铁绳挥拳就打,狗立时不叫了,伏在那里只是喘气。蔡老黑说:“狗眼也瞧我低了?!”老太太跑过来说:“老黑老黑,打狗看主人呢,你要打死黑虎?”巩老大闻声从院子的一间草棚出来,说:“娘,没事,你去吧。”老太太不高兴地拉闭了后院门。蔡老黑说:“老大,不是我要打狗,你把这狗咋培养得恁势利?!”巩老大笑着说:“你是忙人,倒有空儿到我这里来?老早就说也去牛川沟运运砖,却就是走不脱身!”蔡老黑说:“也用不着你去运砖,你把碑子给咱刻了,一样有功德的。”就把捐款人名和“白塔”二字交给了巩老大。巩老大也不言语,拉了蔡老黑往草棚去,草棚里一面大石碑上打了方格,用笔在格里书写了楷字,三分之一已经刻出,蔡老黑看了看,果然是王文龙苏红如何办企业有方,发财不忘办教育,出资十万元扩建高老庄小学的内容。巩老大说:“再急,我也得把人家的活儿弄完吧。”蔡老黑说:“这是拿钱坑人嘛,我不修塔,他们连铺个路面都不肯,我一修塔,他们就扩建学校呀?!学校好好的,让他们来修?”巩老大说:“真是发了财了,一次就拿十万!”蔡老黑说:“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几时竖碑子?”巩老大说:“听说五天后要开个捐款仪式的。”蔡老黑说:“那好,五天后我也开个塔成典礼,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把我这些东西刻好,我给你多一倍的钱!”巩老大说:“这我怎么要钱呀?一个是为了风脉,一个是为了孩子,谁的钱我也不收!”
从巩老大家出来,蔡老黑已经没了神气,立在屋檐下吸了口香烟,长长地吁气,却见菊娃背着石头迎面走过来。低声叫:“菊娃,菊娃!”菊娃站住,说:“吃谁家宴席去了,穿得这么窝耶!”蔡老黑说:“准备着吃你的宴席呀么!”邪邪地笑。菊娃拿眼极快地扫扫四周,说:“少胡说八道!石头,叫你老黑伯!”脊背上的石头手里提着一个布袋,说:“伯!”蔡老黑过去要把石头抱下来,菊娃说:“我背着,我还急着去店里呢。”蔡老黑说:“石头,不跟你蔡爷爷学针灸了?”菊娃说:“我过去看他,他真的是不好好学针灸,整日画画呢。画画是能吃能喝?我训过他多少次了偏是不听!蔡伯又太溺爱他,随了他的意儿,我得接回去管一管了!”蔡老黑取了石头手里的布袋,布袋里塞的都是些画儿,他拿了一张一边展开要看一边说:“石头,你娘凶不凶?”画幅很小,只有盆口儿般大,画面上是无数个圆圈,一个就躺在那里。蔡老黑说:“你画的是泉还是河里的漩涡?”石头说:“树桩子。”蔡老黑又取了一幅展开,上边画的竟是一个人弯腰在跑。蔡老黑说:“这画的是啥么,你这娃该打!”石头说:“打你!”菊娃就训道:“没大没小,他是你的伯哩!”蔡老黑就笑笑着去拍石头的屁股,拍过了,却极快地捏了一下菊娃的腰,菊娃没有吭声,背了石头就走。蔡老黑撵上来,他看见菊娃的腮帮、耳朵红彤彤的,他说:“菊娃菊娃,我晚上拿些牛骨头去店里,你给石头熬骨髓汤喝。”菊娃说:“你不要来,你来我也不开门的!”蔡老黑又说:“明日白塔封顶呢,你和石头来看热闹啊!”菊娃说:“我不去!”继续往前走。蔡老黑说:“菊娃菊娃,你听我说么……”菊娃说:“大天白日的你喊叫啥哩?!”头也不再回过来,走得越发快了。
第二十七章
白塔封顶,原定的一些仪式并没有举行,一些人去焚香烧纸,放了一阵鞭炮,但蔡老黑没有在现场。他去蝎子尾村找顺善,请顺善去县上联系县剧团,在塔成典礼的当天晚上来高老庄演出。顺善和鹿茂正在顺善家商量着办绳厂的事宜,蔡老黑一在院门外的涝池边上叫喊,鹿茂就慌了,忙将梯子搭在院墙上,翻墙到了迷胡叔的院里,院子里鸡飞狗叫,幸好迷胡叔不在家。
顺善正因与鹿茂庆来要办绳厂,担心如果真办成了要遭蔡老黑的指责,所以对于去县上联系剧团来演出的事当下就应允了。蔡老黑一走,鹿茂从迷胡叔的院里又翻墙下梯过来,知道了原委,说:“他现在是癞虾蟆支桌子,硬撑哩,已经穷得叮当响了,请剧团来又得花七八百。”顺善说:“咱管得了这些?多跑一步路的事,也不得罪他,你也不是见了他还得翻墙吗?”顺善搭了便车去县上,限天黑返回,剧团却没有请到。因为就在前一天,苏红已经去请剧团来高老庄演出了,团长当时问顺善:“两人说的是不是一回事?”顺善随话答话,说“就是就是”,一路上倒也佩服王文龙和苏红的厉害。回来汇报了蔡老黑,蔡老黑是多火爆的人,当下也黑铁了脸,半天闷着不言语。胖婆娘见了顺善,当然热情,问了这又问那,顺善说:“现在你们两个又好了?夫妻过日子,狗皮袜子没反正,吵开架了没好口,打开仗了没好手,把旁人害得操这个心那个心的,人家却早吃到一搭了,睡到一搭了!”胖婆娘说:“你要是不劝慰,我真的是死了呢!”顺善说:“那你怎么谢我哩!”胖婆娘说:“你今日不走,我给你做糍粑吃!”蔡老黑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谁吃你那糍粑?你去爹那儿提两瓶枸杞子酒来!”胖婆娘一走,蔡老黑说:“他们把剧团请过了就让请去吧,没了张屠户,我也就吃连毛猪不成?!你辛苦辛苦,今晚上还得去一趟过风楼镇,那里的皮影戏班子有名气,咱把他们请过来。我知道你累,让福存开拖拉机带了你去。高老庄再没能在人面前走动的人了,你再走一趟,全当我蔡老黑求你了!”顺善说:“我是听不得一句好话的人,有你老黑这一句话我就满足了!他娘的,有人说我顺善以权谋私多贪多占,把生产队的财产捞走了,我是出了钱的嘛,别人不清楚,这事你老黑该清楚!”蔡老黑说:“农村里哪能没闲言碎语,你理它干啥?树根不动,树梢摇摆顶屁用!你甭管,谁要再说,我去搧嘴!”顺善说:“去过风楼我是去的,累倒没啥,只是县剧团在这儿演出,皮影有没有人看?”蔡老黑说:“皮影戏是没活人演着热闹,但却稀罕,好多年咱这儿没演了,我想说不定能压过县剧团哩。”顺善说:“既然是这样,我倒有个主意,镇街只有一个戏台,你连夜派人去布置戏台,县剧团来了没地方演,他们就演不成了,就是要演,自个儿搭台子去!”蔡老黑说:“顺善你脑瓜子就是灵!”胖婆娘把两瓶泡酒提了来,当下就要打开,蔡老黑却要顺善拿回家去喝,并约好一等吃过晚饭,让福存去喊他上路。
镇街的南头,有一个大土场,原是镇街村的打麦场,七十年代高老庄常开群众大会,也一月半月地有各镇的文艺宣传队来演革命样板戏,镇革命委员会就在土场上修了个戏台。戏台是上下两层,外续了一排房子,平日二楼上的房子里做了镇街村生产队办公室,楼下是牛棚,喂养了三十头牛。现在没牛也没了办公室,整个戏台闲着,被附近的人家堆放了柴火。蔡老黑连夜派人去通知放柴火的人家清理柴火,打扫台前台后,重新架线装灯,又派人去小学请来了教师来顺写戏台上的横额和对联。整整一夜,灯火通明,声响不绝。这其间,苏红是到土场里转了一圈,没有言语就走了。消息转告给了蔡老黑,蔡老黑甚是快活,又去爹那里抱了一大罐牛鞭泡酒,到戏台上招呼帮忙的人痛饮,他大声说:“这酒壮阳哩,喝了回去都害骚你老婆吧!”来顺是家在外地,单身住在学校,当下说:“我害骚谁去?!”旁人说:“能闲下别人还能闲下你来顺?!”来顺不言传了。一大罐牛鞭酒喝了个光,最后醉的并不是别人,却是他蔡老黑,昏头晕脑地被胖婆娘扶着往家里走,到了巷头,顺善有气无力地正好要去见他,说是谈妥了,皮影戏班子要的钱不多,五百元,但要求演出中要披红的,得五个缎子被面。蔡老黑硬着舌头说:“好!好你给兄弟办了大事了,我请你喝几盅去!”顺善说:“饭我在过风楼吃了,酒也不喝了,我只困得要命。”当下走了。蔡老黑回到家里却又睡不着,药酒性起,裤档里一根棍胀得难受,胖婆娘问要不要她,她去用煎开水洗呀。蔡老黑没有言语,躺上了大床上的小床上,等胖婆娘洗得干净上床,他却已经手淫过了。
县剧团是提前了一天来到了镇街,人员吃住在地板厂,这些红男绿女结队在街上横着走,嬉笑着那些矮人鸭子般地走路,一个女演员甚至看见前边有一个矮子,还撵上去偏比了高低,惹得几个高老庄的人围上来论理,差点儿酿出一顿打斗。剧团的团长出面赔情,教训团员别在这里胡来,高老庄人矮是矮,却是性硬,会使熊拳哩。苏红也叮泞演员没事不要去镇街乱逛,演员也恼了火,说演了十几年戏了,还没见过县剧团下乡有戏台不能到戏台演,自己搭台子,而且县剧团的演出海报还没贴哩,皮影班子的海报却到处都是!苏红就一边摆了几张麻将桌安顿下演员,一边找人在土场的对面搭新的戏台,厂里用车拉去了长长短短木头,将十八个碌碡在下边支了,棚起木板,垫上泥土,铺上地毡,戏台子倒比老戏台大出了一倍。一边又着人去学校请了来顺也写横额,写对联,写海报,写王文龙在捐款仪式上的讲话稿和苏红在演出前的致辞。来顺两头落好,又喜得能与女演员在一起,话就特别多,当演员们又戏弄起高老庄的人怎么就那么矮,他说:“这话千万不敢说哩,哪一壶不开不要提哪一壶!我在学校里,那些学生也忌讳人说他们矮的,他们别的不一定知道,但要说起世界上矮子伟人,不知从哪儿抄的资料,竟能背诵拿破仑一米五,康德一米四,鲁迅一米六二,卓别林一米六,还有邓小平,孙中山,晏子,子路……”演员说:“子路?孔子的学生也是矮子?”来顺说:“是高老庄的子路,高老庄的子路你们不知道啊?!”演员们不知道,来顺有些丧气。演员说:“有趣,有趣!矮子村却叫高老庄,那个子路应该叫纸篓,纸篓一样高!”来顺说:“子路的媳妇却高呢!腿那么长,下半身比上半身长哩!”演员说:“漂亮不?”来顺说:“羞花闭月,沉鱼落雁!”演员们哈哈大笑,说来顺嘴把牙打了,说天话哩,打麻将的去打麻将,不打麻将的穿了红灯笼线裤虫子一样去院里翻跟斗,或者拉长脖子驴一样地拉声。
皮影戏班子是当日早晨坐拖拉机来的,来了到戏台上一看,班主就有些心灰,对蔡老黑发牢骚:这是让我们唱对台戏呀?成心要晾了我们吗?蔡老黑说:“你这班主也是没志气,还没上阵先怯了,你怕啥的,皮影是稀罕戏,又占的正戏台子,到时候我会让看皮影戏的比他们多!你说说,你出的什么节目?”班主说:“演《夺锦楼》。”蔡老黑说:“他们出的海报是《三滴血》,咱是武戏,他们是文戏,咱肯定热闹。能不能再加一个折子戏,前儿年你们不是演过《卖棉花》吗?”班主说:“那不是皮影戏,是十五元宵节或麦罢过会的时候演的丑戏,能演的张三和周仁人是来了,但没让人家准备。”蔡老黑说:“老演家了准备什么?就这了,晚上就看你们的了,演的不好了,不光是丢我的人,也是砸你们的锅,现在国营企业玩不过私营企业,我就不信你们戏班演不过县剧团?!”班主说:“蔡老黑你会鼓动哩,可现在靠精神能行吗?”蔡老黑就从口袋掏了二百元塞给他,说:“不说咧!”回去忙活典礼的事,婆婆妈妈还有一摊子的。
次日起床,娘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叮咛西夏给子路把西服拿出来穿上,子路穿上了,西夏又让系领带,子路嫌脖子勒得难受,因为他是个粗短脖子,说:“是接见外宾呀?在乡里穿得太整齐招人骂哩!”子路不肯系领带,后来连西服也不穿,还是着那一身茄克,却要西夏换一身西式套裙。西夏主张还是穿T恤衫,说那身西式套裙不是名牌也不是纯棉。
子路说:“在乡里不认纯棉的,今日有县剧团的女演员,那全是县上的人梢子尖儿,穿得讲究,你太休闲了不好。”西夏说:“我今日倒要看看县剧团都是些什么美人儿?!”将所带的衣服又一件件穿了试,最后还是穿了西式套裙。问娘道:“娘,你今日是去学校呀,还是去牛川沟呀?”娘说:“头明搭早,镇长在大喇叭上就招呼大家去学校的,恐怕得去一下吧。”西夏说:“你一个老婆子,又不识字,你去牛川沟吧,老年人怕的是害病。让子路去学校,人家可能还坐主席台哩!”子路说:“都到学校去,教育是大事,咱不掏钱咱起码得支持呀,人家外地人能给咱这儿修学校,咱这儿人不去算什么事?!”西夏说:“哪儿热闹我到哪儿去……蔡老黑他也不容易。”子路说:“这两方也真是针尖对麦芒的,要看热闹在晚上的对台戏哩!你和娘执意要去牛川沟,去一下就回来到学校去。”说罢自个儿先出门往学校去了。
西夏和娘又去了南驴伯家,想同南驴伯一块去牛川沟。南驴伯实在想去,让把他抬到架子车上,走不到篱笆外的柿树底下,就觉得架子车颠得受不了,头又晕得吐黄水,只好又拉回去。南驴伯去不了,三婶当然得去,又想着也把劳斗伯婶叫上,三人刚刚下了那道斜坡,却见晨堂家的院门哐啷一声响,一只狗拖着绳蹿出来,绳的一头拽着的是晨堂,眼看着狗往门前的土楞下扑,也要带着晨堂下去,三婶惊得大喊“丢手,晨堂!快丢手!”但晨堂没有丢手,他倒在地上却把绳子的一头就势缠在了一棵树上,狗就吊在了土楞的空中。晨堂爬起来,他的头上已蹭出伤口,在地上捡一片鸡毛粘了,骂道:“狗东西,死呀死呀还要拉我垫背哩?!”西夏忙过去要帮晨堂把狗拉上来,晨堂说多呆一会好,进院竟提了一桶水,一勺一勺照着空中的狗嘴里浇,狗就咯儿咯儿响了几声,身子软软地吊在那里。娘说:“晨堂你要杀狗啦?”晨堂说:“蔡老黑让我给皮影戏班做饭哩,班主提出要吃狗肉,唱个破皮影还要吃狗肉?我给老黑说了,老黑说吃就吃,给我五十元让买条狗的,与其买狗,还不如我引逗条野狗来杀了!可这狗东西命长得很,只说已经勒死了,丢在院里去磨刀哩,它竟又活过来跑了!”三婶说:“你杀野狗哩,高老庄就这么大,哪里来的野狗,小心蝎子北夹蝎子南夹的谁家来找了你!”晨堂说:“他谁家找来,狗都埋葬在戏班人的肚里了,他寻鬼去!”三人不再搭理晨堂,去劳斗伯婶家,劳斗伯婶害眼病,额角上贴着核桃树叶,正在屋里熬竹叶子茶哩,去不了。庆来恰好回老屋里到楼上翻寻火铣,闹社火的那一套鼓、锣、号角全放在老屋,当下将四杆火铳拿了同西夏和婶婶们赶去牛川沟。
白塔是不粗的,但五层塔座,七级塔身,青砖压砌,白灰勾线,塔顶上是汉白玉圆锥石,在旷野里还算雄伟,但人去的却并不多,蔡老黑就站在塔下,指挥着雷刚用红绸子遮盖塔一人多高处的一面石刻。西夏过去说:“蔡老黑,谁给你打扮的,穿上西服了,脚上却是一双旧布鞋!”蔡老黑说:“西夏来了,欢迎欢迎!子路呢?”西夏说:“他一会儿来。”蔡老黑说:“你说穿布鞋太土了吗,咱是农民么,土洋结合咧!”西夏看着散落在塔四周的人,虽不甚多,却个个虔诚,已经在塔前燃香焚纸,就问:“今日能来多少人,请什么领导吗?”蔡老黑说:“乡里人哪有个时间概念,恐怕是都来吧,谁不想无病无灾呢?雷刚,九明——”雷刚和九明跑过来,蔡老黑说:“你俩去镇外的路口上,把人往这儿赶!寺里的师傅一到,咱就开始呀!”雷刚九明一路小跑而去,西夏说:“是太壶庙的鹅头和尚吗?”蔡老黑说:“咱这是民间活动,你请政府人来,他们又担心是搞迷信,他们只要不反对阻止就烧了高香了,至于谁来谁不来,都是自愿,谁的头是铁箍了的谁就不来。你喝酒不喝?”西夏说:“今日还喝酒?”蔡老黑说:“正因为是自愿,我才做苞谷酒,谁愿意来谁来,谁能喝就喝。”西夏这才看清塔后起烟火的地方原是在做酒,便跑去看稀罕。但见以地势掘的灶火坑上架着一个大锅,锅上是一木梢罐,木梢罐上反扣着一铁锅,锅沿下就有一小竹筒儿。烧酒人说:“一揭幕,就出酒呀!”西夏说:“苞谷酒是什么味,好喝不?”烧酒人说:“还能不好喝,西夏!”西夏说:“我认不得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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