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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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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送走了客人,西夏热水洗了下身睡去,人已经是乏得挨枕头就迷瞪了,子路和娘收拾了碗筷,把两个瓶子里的剩酒灌在一个整瓶里放进柜里,过来到炕上却把西夏戳醒要干那种事。西夏说:“你喝了酒来精神了,我可没情绪,要憋得慌,你自己解决去!”子路说:“在老家的第一晚,以后有纪念意义哩!”西夏用指头戳他的脸,趴在炕沿上去取提包里的卫生纸,子路噔地就把电灯关了。西夏说:“你不是喜欢拉着灯,还要放一块大镜子吗?”子路说:“这是在高老庄……”已爬上来。西夏就这样把裤头扬手撂了,说:“刚才那些婆娘我听见她们说我年纪小,怕你满足不了我呢,她们哪里知道我现在倒真怕了你……个头小原来把肉长到这里去咧!”西夏这么说着,声音就不对了,开始哼哼唧唧呻吟,子路忙用嘴去堵嘴,那叫声越来越大,堵不住,抓过枕巾让她咬住,又将被子的一角盖在了她的头上,低声说:“不敢叫,不敢叫,这是在高老庄哩!”西夏哪里顾得这些,她是不干就不干,干起来就要往高潮去,急促地说:“快,快,快么!”子路说:“这又不是田径赛跑哩,快啥哩!”西夏扑地一个笑,顿时身子软下来,而子路却来了劲,在炕上折腾了半天,又索性跳下来,高举了那两条长腿。子路是最喜欢这两条腿的,但他站在炕下却太矮了,取了一个方凳儿垫在那里。事毕,谁家的鸡开始在叫了,两人说:“睡吧,明早还要起来早的。”抱着睡着,没想起来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

子路先出去,把尿桶提到厕所,回来说:“娘把院子都扫了,在厨房里烧锅哩!”西夏说:“我说不要干,干了起来晚哩,你说没事没事……头一天就睡懒觉,你给娘说去了。”子路出来,大声在院子里说:“娘哎,你起来也不叫我,我喝得多了,怎么也起不来。”娘说:“今日没来人,'TXT小说下载:。'起来早也没事的。西夏还没起来吗,洗脸水烧好了。”子路说:“她早起来了,只是肚子疼。”娘说:“肚子疼?房子几年没睡人了,潮吧,还疼吗?”西夏趁机出来说:“娘,这阵好多了!”娘开始砸粗耙,把煮熟的土豆放在一个石臼里拿木槌去砸,砸得烂烂的,起了胶性再掏出来。西夏要帮娘,拿了木槌却砸不到石臼里,乐得娘说:“你们快去吃饭吧,红豆糊汤,不知你吃得惯吃不惯吃了,要到本家子磕头去!”西夏说:“这里还兴磕头?”娘说:“这头要磕的,你们结婚时在家没待客,回来应该去认认本家人的门儿。你去了可一定要磕头啊,别让人笑话!”又说了一句:“磕头给钱的,给多给少你要接上。”西夏说:“子路爱钱,子路你接上。”子路却说:“我视金钱是粪土哩!”自己却笑起来。

吃饭的时候,娘已经在那里收拾礼品,一遍遍数着点心包,罐头瓶,挂面,还有红白糖。叮咛子路这两样给谁家,这三样又给谁家。子路说:“我记得。”娘说:“你没脑子,你会写字,你在点心包上记下名字!”西夏瞧着他们那认真劲就咯咯笑,子路说:“娘,你看西夏傻不傻?”娘说:“西夏比你灵醒哩!”

一出巷头,巷外的土路上有人牵着牛,有人赶着羊,子路见老的问候老的,见小的招呼小的,老小也问子路好。西夏很开心,见了牛就跟在牛的后边,牛往前迈右腿,她也往前迈右腿,牛往前迈左腿,她也学着往前迈左腿,牛翘了尾巴拉粪,扑地拉下一堆,她差点踩在牛粪里。看见羊了,又跟着学羊叫,咩,咩咩……子路就说:“西夏西夏,你要庄重些!”西夏老实了,过来挽了子路的胳膊。子路拨开,偏拉开距离走。蝎子尾村是从坡塄上一直漫延到坡沟下的,在从一棵分了五支斜着往上长的古柏下往坡沟去,子路才要指点这如何是五兄弟柏,有人就问子路几时回来的,有三四年不回来了是不是把高老庄忘了?子路忙说什么都可以忘怎敢忘了老家!就又问子路这是你办的女人?子路说是我的女人叫西夏的。下到沟底,一个人又在说子路带媳妇回来啦?子路又忙说回来啦你这侄媳妇叫西夏哩。西夏低声说:“你们村的人怎么拿那种目光看我?”子路说:“他们没见过城里人,你别把胸部挺得那么起,不好哩!”从一排平房后过去,闪过山墙了,就是堂兄晨堂的家,正碰着一个女人蓬头垢面地出来,猛地见了子路,扭头却返回去,喊:“晨堂,晨堂!”晨堂在上屋门槛上挂着鞋耙子打草鞋,说:“叫魂咧?!”一抬头见子路和西夏进了院子,丢下鞋耙叫道:“子路子路,昨夜里迷胡叔在涝池边骂顺善,我去劝说,他说你回来了,果然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他说疯话哩!”身后就出来一个女娃,又出来一个女娃,又又出来一个女娃,一个比一个低一点地靠在了墙根拿眼睛看西夏。西夏向她们招手,她们不动,一只大奶子母猪却蹒跚而至,后边咕涌了十几个的猪娃子,西夏倒呀地退了几步。晨堂一脚踢在母猪的屁股上,叫喊着把猪赶走,三个女娃立即手脚麻利地撵着猪崽满院里跑。子路拉着西夏进了上屋,将礼品放在柜盖上了,就附下身去给本家伯的灵位磕头。磕了一下,再磕两下。晨堂说:“子路哥,快让咱嫂子起来,那是个意思么,还真三磕六拜呀?!”就“哎,哎!”他叫他的婆娘,婆娘却钻进卧屋不出来,自己去了卧屋,叽叽咕咕一阵小声后,出来手里拿着一元钱,要给西夏:“子路就逢的是这穷亲戚,你别嫌少呀!你那妹子是后山纸房沟人,拿不出手,不敢出来见你的。”西夏把钱接了,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子路就问起咱婶呢,晨堂说:“你婶年纪大了,老小老小么,说话做事有些糊涂,也逢着你那弟媳妇不清白,两人弄不到一块,老人就去麦花妹子家了。也是麦花要坐月子呀。”子路知道晨堂家的矛盾,便不再多问,顺口说:“麦花几个娃了?”晨堂说:“和我一样,都是些女娃,看这次能不能是个长牛牛的。”

西夏在台阶上逗三个女孩,孩子们都穿得破烂不堪,但眼睛亮得放光,问:“几岁了,叫什么名字?”老大说:“七岁,叫来弟。”问老二,叫招弟,五岁了。老三却说:“你猜叫啥?”

老二说:“我知道,叫盼弟!”西夏就笑,说:“你爹还要个男娃呀!”晨堂说:“我非等来个男娃不可!养这一堆全是给人家养的,没个男娃,断了香火,我对不住先人哩!”西夏说:“男孩女孩都一样的,人一般是知道父母名,最多也仅仅知道爷爷奶奶名,再往上谁知道?连老老爷的名字都不知道了,你给谁续的香火?!”子路忙给西夏使眼色,西夏不理会,又说了一句:“生了三个了还生,生七个八个,那怎么养得过来?”

晨堂说:“喂奶的时候,这边趴四个,那边趴四个么。”西夏说:“那是喂猪娃呀?!”晨堂也笑了:“我给我那口子也说过,你真是个瞎母猪,生下这么多女娃,还真不如那一窝猪娃,够一年的油盐酱醋钱哩!”那只母猪受了夸奖,就在门槛上蹭肚子,蹭了蹭卧下来,舒服得哼哼又哼哼。晨堂说:“咱嫂子,明年就看你给子路生个什么下来啊!”西夏说:“我还不想要孩子哩!”晨堂说:“那娶女人干啥呀?”拿眼睛看子路。子路却说:“我不是去上学,我怕也是四五个娃娃了,回家来让这个端洗脸水,让那个取旱烟袋,端吃端喝……”晨堂说:“哎哟,我倒忘了给你拿烟的,你尝尝我这旱烟!”跑进卧屋去。

西夏说:“给你端吃端喝?你先给我揉揉!”脱了鞋,把一只脚伸在子路的怀里。子路赶紧把脚取下来,说:“不取烟了,我们还去劳斗伯那儿呀,伯过世的时候我没赶回来,我得去家里看看。”两人站起来,提了礼品笼就走。晨堂从卧屋出来,手里并没有拿旱烟匣,说:“应该去看看……还没喝口水就走啦?也真是!”西夏已经走过院门外的石磨了,听着晨堂还在说:“人走了,你才出来了?”婆娘在说:“走了?我把头都梳了,他们却走了?!我生不下个男娃,你瞧着吧,子路办的这个婆娘腿那么长,女娃怕也生不出来哩!”晨堂也说:“过去的地主财东讨小,都讲究要两头尖中间大的女人,短腿大屁股的是能生呢……”

第六章

劳斗伯是前一年过世的,一个儿子已经分家另住了,劳斗婶和小儿子庆来过活,还要伺候一个九十岁的亲娘,日子相当地拘谨。子路和西夏去了家里,庆来到地板厂做工没在,二婶一边用唾沫抹头发,一边拉西夏往炕上坐,见西夏也跪在劳斗伯的灵牌前磕头,感动得说:“这是子路的新媳妇,死鬼,你瞧瞧,城里人都给你磕头了!”就流起泪说劳斗伯得的是肝癌,人咋是那么脆的,从发病到咽气不到一个月,可怜他不想死呀,拉着我的手只流眼泪,哭叫着太壶寺的和尚春上给他相过面,说他是高寿的,骂和尚骗了他。她说着就呜呜哭,子路西夏也陪着掉眼泪,她就把声住了,说:“我娃不哭了,咱都不哭了,哭也哭不回来了他,我给你们做饭去!”

子路忙拦住不让做,婶婶说:“庆来不在,我也没钱给你,但你一定要吃口饭的,你要不吃我心里过不去啊!”去了厨房一阵忙活。子路和西夏坐在堂屋发感慨,西夏就注意起了当堂的墙上挂有一面画的,画被烟火熏得黑黄,但人物造型生动,近前摸了摸,竟是布做的,子路说这是骥林娘的作品,把布剪成画,再层层叠叠堆贴到一张整布上,叫布堆画。西夏说:“骥林娘是谁,这么个穷地方还有艺术人材?”子路说:“地方是好地方,只是贫富差距拉得大。”西夏说:“人人都说家乡好,这我理解。”子路说:“好就是好。”西夏说:“好。好得我身上有了虼蚤了!”站了起来抖裤子,然后提起裤管,腿上果然有虼蚤叮的红点,挠了挠,立即起了红片。二婶把盐、辣子、醋水端上来,说鸡蛋挂面已捞到碗里了,只是蒜没有捣,就到窗门外挂在墙上的蒜瓣上去摘。西夏坐下看了看盐碟和醋水碟,碟沿一圈儿黑,用手去抹,抹不掉,几只苍蝇就爬过来,挥赶不退,十分勇敢。子路说:“这是饭苍蝇。”西夏说:“苍蝇还有饭苍蝇?”站起来要到门口去吐痰,偶尔一回头,瞧见了那贴着门口过去的厨房里,两碗捞面放在灶台上,灶旁的土炕上却有一个人,伸出了鸡爪似的手,迅速在碗里抓一撮面塞进了口里。西夏几乎要惊叫起来,但她没有叫,返身回坐到桌边,二婶就把面端上来,她分不来哪一碗面是被老岖抓吃过的,对子路说:“我不吃,你吃吧。”子路说:“不吃婶婶要上怪的,多少吃一点。”西夏端起碗,却怎么也吃不下去,隔壁的谁家小媳妇在大声尖叫着,说是孩子履下了,接着是老太太在吃喝着狗,同时说:“狗把屎吃了,让来舔舔娃屁股!”西夏连面带汤全倒在了已吃了一半的子路碗里。

饭总算吃完,二婶说:“再捞一碗,锅里有哩!”子路说:“我撑得难受了!你听听!”放了一个屁。子路有努屁的毛病,西夏在省城时严肃指责过他,但一回高老庄,毛病又来了,西夏瞪了他一眼,两人告辞出来,子路却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就到旁边一个厕所去。刚站起来,三步之外另一户人家的厕所墙头也冒出一个脑袋,笑眯眯地说:“你吃啦?”子路说:“吃啦。”那人说:“来给你二婶磕头了?”子路说:“磕头了。”那人说:“那边站着的是你新娶的媳妇?是外国人?”子路说:“像外国人吗?”那人说:“像!村里有人说你闲话,我支持你哩!到底比菊娃好呣,咱这儿女人不行,生娃都是碎蛋蛋,我用了多大的劲,蛮指望要种个大瓜的,却得了个豆儿,老婆给咱生了个三斤七两,那长大能有我高?”说话人出了厕所走了,子路走过来还在笑,西夏间:“和那人说了什么笑的?”子路说:“那是高老庄有名的三条腿,”西夏说:“他长三条腿?”

子路说:“他那东西长哩,七根火柴棒长!”西夏说:“大白天说那话多难听!二婶还有个婆婆?”子路说:“她家有她亲娘,老太太没儿子,一直跟劳斗伯过活的。我本来要领你去她的睡屋看看,人年纪大了,尿一把屎一把的,嫌你见了心里不干净……你怎么知道她有个娘?”西夏说:“那饭香不香?”子路说:“叫你吃不吃,做得不中看,吃着却香呢。”西夏说:“香了就好,你去泉里涮涮嘴去!”子路说:“牙上有菜叶子?”

近旁有口泉,几个孩子在那里刮土豆皮,子路还是去那里掬了水,咕咕嘟嘟漱了口。孩子们就都不刮土豆皮了,拿眼儿看子路,一个妇女走过来骂儿子:“叫你刮土豆皮哩,你卖什么瓷眼儿?没见过洗嘴吗,你叔是城里人洗嘴哩,又不是洗你娘的X有什么看的?!”

又拜见了几户人家,笼里的挂面、点心和罐头瓶发散得只剩下三样了。西夏纳闷竟去这么多家,子路又吹嘘高老庄十有八九都姓高,数百年前是一个先人哩,现在就到村东头南驴伯家去。西夏一听南驴的名字,就笑个不止,问子路是原来就叫子路呢还是后来改的?子路当然是自改的,孔丘的学生叫子路,他有文化了,他也该叫子路的。子路说:“改得怎么样?”西夏说:“还是叫做猪八戒的好!”走到南驴伯家前边的柿树下,胖得如菜瓮一样的三婶娘正端了尿盆把生尿泼在门前的葱垅里,站着看了子路半会儿才看清楚,喜欢地说:“是子路呀,听说你回来了,还寻思去找你呀的!这是你爱人?”

西夏就笑了:“还没人说我是子路的爱人哩!三婶好!”三婶脸涨得通红,说:“我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子路说:“什么时候,你才起床泼尿呀?”三婶说:“哪里,我给你伯倒尿的……你不知道你伯的事?”子路说:“我伯咋啦?”三婶说:“他睡倒了。”上房的窗子里有一声应:“是子路来了吗?子路,子路!”子路和西夏进去,屋里的炕上躺着南驴伯,头发谢顶,满脸胡须,人已不成个人样,一见子路倒呼哧呼哧哭起来。子路不知所措,也没拉着西夏去中堂前磕头,一就把南驴伯的手握住,听三婶一把鼻涕一把泪,骂了天,骂了地,骂起了儿媳菜花。两人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三个月前,南驴伯的独生儿子得得在地板厂做工,锯木头的时候一块板子飞蹦了,巧不巧击中了得得的太阳穴,当下流出一摊血水人就没命了。地板厂认为得得是挖厂区下水道的小工,他没有伤亡在挖下水道的工地上,而是他贪图便宜,去电锯棚找小木板要为自家做小板凳,人家不要他靠近电锯,他偏是不听,出了事故当然与厂方无关的,但念及事故是在厂区发生的,一次性付给一千元安葬费。这一千元的安葬费还没有送到家,三婶想全部拿了,菜花却说应该归她,死人还没埋哩,双方就吵闹开来,经众人调和,五百元归三婶,五百元归了菜花。近来,菜花就不沾家了,她过门了两年,没怀身的,现在闹着要分家。分家肯定是要分家的,如果儿子活着,南驴伯早就想把家分开来,可儿子现在死了,儿媳又没个娃娃牵扯,这一分家分明是儿媳准备要出门了。三婶说:“子路你瞧这日子怎么过呀?你兄弟一死,她肯定是守不住的,出门就出门吧,可你总得过了三年两载,你兄弟百日不到,她要走,那五百元也没了?!你伯人老实,嘴又拙,一口闷气就把人撂倒了。你说说,这一千元是我儿子用命换来的凭啥她分一半,我没儿子也没钱了?!”子路唉唉了半天,难受得说不出话,落了一行眼泪,才说:“怎么出了这事呢!……三婶,若按政策,人家是媳妇,应该拿这一笔钱的。”三婶说:“先是我的儿还是先是她的男人后是我的儿?”子路说:“没分家,钱可以归在一起,可……”三婶说:“那她现在要出门呀!她已经把结婚时的柜子箱子椅子都转到她娘家了,她还要带走五百元……这扫帚星,我儿要不是娶了她,哪里会出这事呢?!”子路说不清三婶,一时无语。南驴伯说:“你不要和子路争执,你妇道人家知道个啥?”三婶说:“你行,你让那扫帚星把家里一扫而光去!”就气得不理南驴伯。南驴伯说:“子路,你说咋办呀?”子路说:“她要出门,她就不要分五百元,分了五百元她就得过了得得的三周年,三年太长了,起码过了周年。”西夏说:“这不合法哩,人家是第一继承人,钱应全部归人家,要出门不出门,自主也在人家手里,你这走到哪里说不过的。”三婶说:“侄媳子,你怎么说话向了别人?”西夏说:“这不是感情不感情的事,国家有继承法和婚姻法的。”南驴伯张了嘴,嘴黑洞洞地,像个烟囱,不言传了。子路说“西夏你甭多说!咱不去告她,可以私下解决嘛。钱给了她没有?”南驴伯说:“厂里还欠五百,人家见天去找苏红要哩。”

子路说:_“那给苏红说说,钱不能交给她。”南驴伯忽地坐起来,但头痛欲裂,又躺下去,喊三婶给他拔拔火罐。三婶拿了一个瓷罐儿,点了一片纸放到罐内,猛地按在南驴伯的额颅。南驴伯说:“子路,我就是这想法!我听说你回来了,寻思去找你,就是要让你去给苏红说话哩,她现在有钱了,把我不在眼里,可她不敢不听你的,她毕竟富而不贵!”子路看了一下西夏,西夏说:“子路爱听这话哩!”但子路却有些为难了:“我试试吧,也不一定就听我的。”掏出烟给南驴伯吸,南驴伯不吸,自己叼上一支了,却没火,西夏从窗台上拿火柴给他,悄声说:“你只图顺着他们说哩,这下兜上了。”子路说:“你不懂!”西夏转别了头,假装咳嗽,走到屋门的台阶上。院子里一只公鸡扑拉着翅膀绕着一只母鸡转,母鸡就卧下来,公鸡上去却又下来,快得如闪电。屋里三婶喊:“侄媳子,你进来吃柿饼呀!”西夏移开目光,却突然就发现了在鸡棚旁有一块石碑,高低不足一米,但字迹明了,趋前看了,上面写道:

同治壬戍岁,川匪曹贵时拥众万人,倡乱骚扰,十一月内蹂躏四境,凡山泽居民,惟寨堡是避。我族有数家者,老幼男妇共计四十一人,合谋而匿于稷甲岭之石洞,以为百险可恃而无援莫登也。十二月一日,逆众来洞下取供,我族人不惟不供,且责以大义,詈以恶言,遂撄贼怒而架木草熏灼洞内人,于是无噍类焉。虽已详报请旌,而情事之实,要欲泐石为记。所有殉难名氏附左:高王氏,高道发,胡氏,高有贵,陈女子,高二女,高陈氏,高阳者,高北城,高长庚,高道发,高至鳌,周氏,高道吉,潘氏,高仁义,李氏,高有成,高菊香,高成,高进,刘氏,高大元,高得子,高巧女,高水清,王氏,高惠,张氏,高道虎,陈氏,高财娃,高二女,高老五,高章氏,高庚儿,胡氏,高老旦,高仁信,高哑巴,高至荣。

看过了碑文,西夏进门说:“哪儿弄来的碑子?”南驴伯说:“修地板厂时挖出来两块,我抬回家要压堂屋台阶的,你三婶却嫌霉气,就把一块撂在那儿了。”西夏对子路说:“是清朝的碑子,上边写着一次匪乱,高家死了四十一人的。”子路说:“朝朝代代高老庄就没安宁过,你只看了块清朝的,那明朝的元朝的碑子读了才疹人哩!”西夏说:“不是抬回来两块吗,那一块呢?”三婶说:“那一块在厕所做尿槽子了。你伯一辈子没见往家拿回个好东西,这死人墓碑子要压台阶,招鬼进门呀?”西夏就笑着说:“我要能拿动,我就驮回省城呀!”子路说:“那你是龟,龟才驮碑子的!”西夏说:“你才是龟,龟儿子!”大家笑了笑,又说了一会儿话,吃了几个柿饼,待两人要走时,偏巧菜花从小路上过来,菜花个儿不高,腰身却软,走得咯咯拧拧的,瞧得这边有客,要往那棵柿树后藏时,藏不及,就脆和和说:“子路哥回来了?”子路说:“噢。”三婶却说:“子路,你给你娘说,我窝的浆水正到味儿,你娘要吃搅团让她来盛一盆的!”菜花见婆婆故意晾她,也不再和子路说话,扬了头往门里去,偏说:“娘,中午吃啥饭,我给做去!”三婶说:“我不吃,我有钱下馆子去呀!”菜花也说:“那好,街上三治家的饭店里有红烧条子肉,我才去吃了,蛮香的!”子路和西夏匆匆走过了那棵柿树。三婶却撵上来,把五元钱塞给了西夏,说:“瞧我这糊涂鬼,差点把这事忘了!”

西夏不收。三婶说:“这是规程,咋不收?你拿上!你也是看到了,人家怄得让我死哩么!”

第七章

回到家里,娘在捶布石上捶衣裳,西夏就把收到的钱要交给娘,娘说这是你磕头磕下的,我拿啥的?问收了多少钱,子路说不到二十元吧,咱都是些穷本家!娘说,不少啦不少啦,磕个头还能给多少钱?!牛坤的妹子提了一颗猪头立在门口,问娘这会儿有空没空,若是有空帮她拔拔额上的汗毛。娘让她进来,牛坤的妹子便把猪头挂在门环上。娘说:“肉价涨了没涨?”牛坤的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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