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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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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坤的妹子坐在了捶布石上,娘开始拿一条线绞拔她额上的汗毛,娘取笑姑娘屁股圆了,肩膀圆了,脸银盆似的,把脸开了是不是去“毛看”呀?西夏问啥是“毛看”,娘说,城里不兴“毛看”吗?高老庄可是一个姑娘家的婚姻动了,媒人领着去见对象就是“毛看”。“毛看”上了,然后女方才正式去男方家,这叫“光看”,“光看”看男的,看男的爹和娘,看房子,看家当。“光看”时男方要给女方钱,一百二百不少,四百五百不多,女方若不接受,这门亲事就泡汤了,若是女方接受了,这亲事就初步成了。西夏说,才初步成呀?!娘说,“光看”了,男方得通知亲亲邻邻,定下日子,吃一场订亲饭的,当众送女方三套衣服或是五套衣服,三个老布或是十斤棉花,有办法的人家还送耳环、金戒指的。西夏听了,直伸舌头,说:“这么金贵,我倒是不值钱了!”牛坤的妹子说:“嫂子这么稀的人,子路哥不知给了你金山银海哩!”子路说:“我和她正式见面时,在饭店里请她吃了一碗炒粉。”西夏记起那年的情景,说:“你还有脸说!”起身往屋里去。
窗下的桌子上,石头原来在画着画的,画一张撕了,又画一张又撕了,西夏说:“不要急,慢慢画。”石头却不画了。
西夏就搬个凳子坐过去,说:“我也是画画的,我能指导你……喜欢阿姨不?”石头不说话,歪过头看一只蚂蚁从桌腿爬上来,他便拿一颗卫生丸在前画一道,蚂蚁爬到卫生丸线前掉头往回爬,他又在后边画一道,蚂蚁晕头转向,他捏起来竟把蚂蚁头和尾撕断了。西夏吓了一跳,但还是说:“石头爱画画,阿姨把你带到城里去,看电影,看电视,去少年宫专门学画画。”石头抬起头看着她,脸上神气怪怪的,还是不吭声。西夏说:“你娘呢,你娘在哪儿上班?你这鼻子不像你爹,你娘也长着像你这样好看的鼻子吗?”娘在院子里说:“西夏,你来帮我把衣服晾到绳上!”西夏知道这是娘给她台阶下的,就走出来把捶过的衣服往绳上晾,娘也过来帮她,她小声说:“他不愿意和我说话……”娘说:“他对谁都这样。”西夏说:“他好像就没有感情那一说,无缘无故就把蚂蚁捏死了,不像个孩子。”娘说:“你不敢胡说!”西夏却说:“她娘不回来吗?”
娘说:“……她怕不好回来……人倒是好人,太倔……”西夏说:“娘,你喜欢谁?”娘说:“喜欢你么!”西夏说:“娘说的不是真话。”娘说:“……这都是命。”又去给牛坤的妹子扯拔眉毛了。西夏扭头看那三间厦房,这是菊娃的住屋,门上静静地挂着锁,窗上贴着五毒的窗花,屋檐下的墙上钉有一排木撅,挂了一串暗红的干辣角,一串青白的莞青片儿,还有一串绿生生的熟更豆。墙东头有一个大木箱,箱子周围嗡嗡地飞着蜂,是酿蜜的蜂。西夏想,菊娃的日子过得蛮宽裕和平静么!就听得牛坤的妹子和娘在说她。牛坤的妹子说:“咱这儿女的都是平面脸,新嫂子脸像是墙楞儿,好看哩!”娘说:“都说她像外国人哩!”牛坤的妹子说:“新嫂子个头这么高,比我子路哥高一个头哩。”娘说:“女人显高,站在一块了,一般般高的。”西夏嗤地笑了。
院门笃笃笃地被人敲响,西夏回过头来,院门是开着的,一男一女站在那里用手敲敞开的门扇。男的个子极小,脖子和一个腮帮上白花花的,是白癜风,女的头发稀黄,额颅光亮,穿着一件大红花衫子。两人脸色怪异,女的说:“我还以为是什么神仙哩,不就是个大洋马嘛!”嘴角眉尖都是很鄙夷的样子。娘立即站起来招呼让进来坐。女的说:“咱瞎农民坐什么呀?!”男的生气了,跳着搧了女的一巴掌,说:“少X干!”对着上屋的窗子说:“石头,石头,去不去舅家?”石头在窗内说:“不。”女的捂了脸骂道:“见了人家洋货你就打我呀,你有本事也去当回陈世美么!”子路闻声从厨房出来,叫了“哥!”就从口袋取纸烟递过去,那男的没接也没理,骂女的:“你还X干?!回去把我抱上炕了看我怎么捶你!”扭头就走了。女的也骂骂咧咧走了。子路一时脾气很坏,把纸烟揉了,说道:“这阵来发什么凶,闹意见的时候怎不见你们?!”娘忙掩了院门,说:“让他说几句去吧,生的那气干啥?有生气的空儿,你还不如去你南驴伯那儿坐坐,你伯给你说家里事了?”
子路说:“说过了。”娘说:“你瞧瞧,你南驴伯家出了多大的事,人亡家要破的,活着的人敢情都不活了?!”子路就坐在台阶上不说话了,却捂了个肚子。西夏问:“肚子不舒服?”子路说:“刚才都不疼了,这阵又有些疼,不要紧的。”西夏要进屋在提包里取药,子路摆了摆手,对娘说:“南驴伯让给苏红说说话哩……那菜花年纪不大,倒是个难缠的。”娘说:“这事你得帮你伯。”压低声道:“将心比心,让他舅给个难看的脸儿有什么?菊娃和菜花比起来,你看哪个好?”西夏说:“那矮子是谁呀?”娘并不回答是谁,却说:“你可莫矮子长矮子短的,高老庄的男人都矮,撞一个百个都响哩。我才过门做媳妇的时候,说过一句这样的话,你爷爷当众搧过我一个嘴巴!”西夏吐舌头,说:“噢,矮了还不能说。”子路进屋取了一包纸烟,揣在怀里了就往外走。西夏说:“我也去!”子路说:“我到哪儿去,你也去?”西夏说:“你去给苏红说话呀。”娘说:“鬼女子什么都听到了,你甭去了,天黑下来高一脚低一脚的,子路去说完话就回来,你帮我做饭。”
子路一走,娘并没有让西夏到厨房去,她做的是糊汤煮土豆,又炒了一盘酸菜,一盘豆芽烩糍粑。西夏过去看石头又画画哩,她吓了一跳的是石头画了一只蝴蝶,惟妙惟肖,栩栩欲生,要拿过来再看时,石头却用胳膊压住。西夏也不生气,间:“画得真好,谁教你的?”又问:“你怎么会画蝴蝶,画得这般像?”石头就向窗外努努嘴。窗子外边,樱桃树上,停落着一只巴掌大的粉蝶。西夏从未见过这么大而美的蝶!而且这么大的粉蝶在樱桃树上,刚才在院里怎么没有看见呢?就张扬着将身子探出窗口,粉蝶却无声飞起,停落在了厨房墙边靠着的竹扫帚上。西夏喊:“娘!娘!”娘没听见她要说什么,在厨房应声:“饭快熟了,你把桌子收拾好!”石头并不说话,嘬了嘴,轻轻发出嚁嚁的音,粉蝶便神奇地从竹扫帚上又飞过来,仍停在樱桃树上,扑闪扑闪地展翅。西夏惊讶不已,久久地看着石头,说:“它能听懂你的话?”石头还是不言语。西夏快快地走出来,院子里微风习习,天上朦朦胧胧,新月还未升起,却有了一颗星就在院子上空。她听见了又有如水漫地的胡琴声,是迷胡叔坐在扁枝柏下呢还是在土场的碌碡上。哑着嗓子唱了:
黑山哟白云湫,
河水哟往西流,
人无三代的富哟,
清官的不到哟头。
唱声使西夏有些伤感,又有些感冒发烧后的浑身发软的感觉,回过头看起樱桃树上的粉蝶,粉蝶却倏忽间无踪无影。
吃罢饭,子路还是没有回来,娘抱了石头在捶布石上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北斗,说天狼,说牛郎织女,婆孙俩说得叽叽嘎嘎地快乐。西夏洗涤了锅盆碗盏,也坐过去说话,石头就又不言语了,开始在奶奶的怀里打盹。西夏看了一会儿最早亮起的那颗星,星也暗淡了许多,就去烧了水进卧室擦身,然后坐在床沿上发呆儿。和子路结婚的时候,子路一再强调他是上有老母下有个残疾儿的,西夏并不在意,她自信自己会与老母和先房的儿子处得好的,但现在她却感到做后娘实在是太难了。屋外有了杂乱的吵闹声,似乎还是迷胡叔在骂起了顺善,说顺善要偷他的粮食,樱甲岭崖崩了怎么不就压死了顺善?!有人说迷胡叔你又迷胡了,一会儿拉哩唱哩一会儿就又骂顺善了?迷胡叔说我刚才又看见草帽呣,天上有了草帽他贼顺善就要叫崖崩压死呀!人就笑,嘻嘻说天上有了飞碟怎么偏让你看见?怪不得吴镇长训斥你谣言惑众哩!迷胡叔说我没惑众,这是子路家吧,子路是教授,咱问问子路天上会不会有草帽?就啪啪地拍门。立即有人说子路和他新媳妇早睡了你胡敲啥呀?!脚步声就渐渐地远去了。西夏还坐在炕沿上,娘与石头早已睡下了,她在那边卧屋里说:“西夏,你睡吧,我听着门,子路回来了我去开。”西夏说:“你睡,我看着书等他。”娘说:“子路回来了要是没吃饭,你把剩饭给他热热。”
几乎是夜半,子路回来了,西夏跟了鞋,披着衣服去开院门,问:“还吃啥不?”子路双手抓住了那胸前的一对肥奶,说:“吃热蒸摸!”西夏拧了子路脸,悄声说:“娘怕还没睡着哩!”果然敲门声惊醒了娘,也惊醒了石头,石头听见做爹的有热蒸摸吃,懵懵懂懂对奶说:“我也要吃热蒸膜!”奶压低了声说:“胡说啥哩,快瞌睡!”小两口听着,捂了嘴,踮脚往卧屋去。在卧屋关了门,子路手又捂了西夏的双乳,站在那里吸吮不止。西夏说:“一定是喝了酒?!”子路说:“苏红留下一定要吃饭,少喝了几盅。这碎仔怕是做梦,倒偏听得着说话!”西夏说:“子路,我还要给你说哩,石头奇怪了,能画大人也难画的画哩!”叙说了傍晚的事。子路说:“这孩子小小就与人不同,四岁了也不说话,但啥事心里都明白。会说话了却又懒得说。”西夏说:“高老庄出现过飞碟?”子路说:“我不知道。”西夏说:“我听村里人说见过飞碟,莫非与这石头有关,他出生时是石头砸了屋顶吗?”子路说:“是有这回事。”便得意了,说:“怎么样,咱们的儿子怎么样?”西夏说:“他是你儿子,可不是我的儿子,他总不理我哩。”子路说:“他就是天外来客,也毕竟是个孩子么,你和孩子计较啦?”西夏就睡下。子路却站在炕头揭开被子的一角,欣赏那两条像椽一样的长腿。子路喜欢这么欣赏,西夏也就在被欣赏中故意拉长着身子,让子路评价她新换上的三角裤头漂亮不漂亮,观察小腹还平坦不平坦,子路禁不住就把她的裤头拉下来,提了腿拉到次彭沿,一边垫了小木凳行事,一边口水淋淋地舔着腿面。西夏自然又叫起来,倒自觉抓了被角咬在嘴里。一个小时之后,子路耷拉了眼皮要睡去,西夏却兴奋不退,爬上身来问:“你多自私,完事就睡呀?我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子路说:“苏红硬留下要吃饭,吃完饭就给我讲他们工厂的事,讲个没完没了的。”西夏说:“不对吧,瞧你回来这么兴奋的,一定是苏红把菊娃也叫去吃饭了?”子路说:“我真哄不了你吃饭的时候,她说她去烧个汤,谁知道她着人把菊娃叫去了,你不高兴了?”西夏说:“我有啥不高兴的?你回来了也应该去看看她,但你不能对她有想法!”子路说:“能有什么想法,这你该有自信啊!”西夏满意了,却说:“我可不敢有那个自信,或许我是瞎眼睛哩!”
第八章
西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子路的一只胳膊是从她的腰部伸过去搂抱的,女人的臀大腰细,胳膊搂过去并不至于垫着。现在,他轻轻地抽出了胳膊,翻过身睡下。世上的人是多的,可一个人又能有几个知己的朋友呢,即便面对朋友,甚至是妻子,也不是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子路两条腿伸直,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上,双手就搭在了心口,他听见院子鸡棚里的鸡在咕咕咕地发着响声,响声又似乎是从心口里发出来的,脑子里就又是迷迷离离的一番景象了:他去找苏红,一出门就飞起来了,原来空气如同水一样,他的胳膊和腿却能划动,回茬麦地里的玉米已经半人高,但那只是水中的细草,他是一条鱼在飞穿,浪涌起一堆堆白银使细草摇曳不止。他找苏红的目的并不仅仅为了南驴伯的家事,他希望在苏红那儿能见到菊娃,但是,菊娃并不在那里,墙上的相框里有一张菊娃和苏红的合影,他看了那么一会儿,仍没有说出把菊娃找来的话。苏红一直是窝了身子在沙发上和他聊天,她的眼睛细长,而且微微竖起,尖下巴翘着,有几分狐相。子路总觉得她是狐狸,他才来的时候她一副倦态,长长的对话,她竟面有红晕,眼睛光亮,而自己却越来越四肢无力了。她说:“瞧你没精打采了,是不是把菊娃叫来?”他说:“这好吗?”她说:“你盼不得见她哩!”竟真的把菊娃找了来。菊娃衣着朴素,脸面却明显地修饰了,但脸面如何收拾却无法遮掩眼下的青黑,这是子路最不愿见到的。当他在省城里开始研究古汉语的时候,菊娃那几年老是害病,手脚浮肿,眼圈发青,他三天两头地写信要她好好治病,菊娃的来信却是说:医生认为没有病,只是脾气不好,肝湿气过重所致。他又在信里反复指出她的脾气固执急躁,由此又数说她的无故爱叹气,舍不得花钱,不注意打扮,太照顾她的娘家,他是恨不得一下子把她改造得尽善尽美。然而这种苦口婆心却适得其反,他们以后的信里就多了各执己见的争吵,他明白了各人的脾性都是天生就的,这如给狗每日吃肉狗也下不了一颗蛋,而鸡即使不去饲喂,吃草吃石子,它仍是一天下一颗蛋的。当他们有了孩子,孩子又是残疾,他们的矛盾似乎更尖锐了,在她抱了孩子去省城或他回到高老庄,相聚的短短日子里,常常因一张桌子的摆置,一件衣服的颜色,甚或吃饭的姿势,两人就斗怄生气。菊娃认为是子路在开始嫌弃她了,子路的一片好意不被理解,便沉默寡言,麻醉于酒中。随着他的研究成就日渐大了起来,他有了机会接触了一批富有气质的城市现代女性,一个女人便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凭心而论,这女人并不漂亮,但却有着与菊娃完全不同的生活习性,在那一个春雨绵绵的傍晚,他和那女人去参加一个朋友的集会,在返回的路上经过了城河公园,他们进去坐在那幽暗的林子中的小木屋里喝茶,他们拥抱了,而令他惊撼和幸福的是她竟俯下身去口交了他的东西。这一次惊心动魄的外遇,使子路如六月天的麦场着了火一样无法收场,每次做爱之后,他后悔和内疚,但她一到来,却无法控制。这种喜悦曾久久压在心里,又急迫地想向知己的朋友倾诉和炫耀,终于有一日讲给了一个朋友,朋友却说:是她呀,你是把麻雀当花喜鹊了嘛!子路在那个时候是不爱听对情人的责贬,他说:人非鱼,人哪里知道鱼之乐呢?!过后,朋友的话毕竟又对他产生了影响,发觉了那女人种种不足和长相上的毛病,但他始终没有恶她,他感激着她,使他第一回品尝到了城市现代女性的滋味。当菊娃又一次来到省城终于发现了他的婚外之恋,她怒不可遏地与子路闹,子路先是不承认,后来如实招供,并承认了错误,保证不再往来,但菊娃再也不与他同床,每每说得好好的,各自都洗了身子,他已经爬上去,菊娃就歇斯底里地发作,嫌他脏,将他掀推下去。这样的情况日久,菊娃就提出了离婚,而且是非离婚不可,并四处张扬,闹得他单位的人都知道了,更要命的是她一闹起来就手脚冰凉,口吐白沫,数天不能恢复。子路一是受不了纷纷扬扬的议论,二是受不了她的这种发作后的病态,就同意离婚了。在这之后,那个女人也曾来找过子路,子路已经与她没有感情,甚至产生了是她的出现才使他家庭分裂的仇恨,他开始过独身的日子。这期间,父亲去世了,他赶回高老庄奔丧,菊娃是离婚没有离家的,亲戚们指望他们重归于好,事情几乎有些希望了,但他耳闻蔡老黑一直追她,她还加入了蔡老黑的葡萄收购站,他倒计较了,追问起他们的关系到底如何?菊娃说:蔡老黑只是对我好。子路在乡下是要顾及脸面的,因为乡下的是非更多,他说如果要复婚,那他要报复蔡老黑的,比如,托人去砸断他的腿。菊娃说:你报复谁?那女的我报复了没有?子路从她的话里听出她与蔡老黑必是有关系的,他可以犯错误,而他的女人却不能犯错误,于是他是一气走了,回到省城发誓要找一个老婆,一个自己最满意的让外人企羡的老婆,而从此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心态思维和其族种。这就认识了西夏。再婚后的日子,一切都依子路的心想而事成,西夏的短处可能是菊娃的长处,而菊娃的短处却没有一样不是西夏的长处,子路是很得意的,但每每当两人欢乐之后或一块去郊游,去看戏,猛地就想到了菊娃母子,灵魂就不安起来。
他惟一能做到的是给菊娃寄去钱,钱虽然不能顶替一切,而他也只能以钱来表示他的心意,平衡他的心理了。今晚在苏红处,他就是掏了千元交给菊娃,菊娃硬是不肯收的,苏红也在一边劝说菊娃,菊娃说:“我收过他不少钱了,虽然这钱我都花在石头身上,做爹的毕竟要管儿子的,但现在子路是有家了,他愿意这样,人家就也能愿意?引起矛盾那算什么呀?!再说,这次回来给老人过三周年,正是花钱的事儿,他能带回来多少钱呢?”还是不收。子路就把钱交给了苏红,让苏红一定要交给她。现在,见过了菊娃,又把钱总算让苏红收下了,心里宽展了的子路楼抱了西夏,他想象着这个夜晚菊娃一个人在睡吗,她是在后悔着那一场冲动下的离婚,还是在清寂中坚持己见地忍度孤独?子路的眼泪就默然流了下来。
西夏翻了个身,一条腿搁在了他的腿上,并且有一只手抓着他的那根东西,另一只手却把被子往上提,提过了头顶,两人的腿就裸露在了被子外边。子路说:“瞧你瞧你。”坐起来把被子往下拉,盖住了西夏鹭鸳一般的长腿,西夏迷迷糊糊并没有醒。大人们在睡着的时候形象都是可怕的,但西夏的睡态如婴儿一般可爱,月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子路俯下身去吻了一下那细而飞扬的长眉,扑撒着的睫毛,以及那抿着的有着棱角的嘴唇,他产生了一个念头:西夏会和他偕老吗,太美艳的女人都是短命的,会不会在什么时候西夏要突然死去,那么,他就再和菊娃复婚?这念头来得是那么突然和奇怪,子路不觉有些害怕,呸呸吐了口唾沫,恨自己怎么能有这种念头?!就在心里说:那么,就盼菊娃快快找着合适的男人嫁吧。他思索着高老庄方圆所认识的中年男子,离过婚的并没有几个,而且绝不能配得上菊娃的,就后悔当初仇恨过蔡老黑。蔡老黑夫妻关系一直恶劣,是不会长久的,他爱着菊娃,菊娃也待他好……可是,可是,子路想到这里,心里又憋上了一股气来,说不清是恨起了蔡老黑还是菊娃,烦躁得不能入眠。
第九章
翌日,镇街上逢集。县西南一溜儿三个镇,高老庄东十里地的铁笼镇是一四七日的集,南十五里地的过风楼是二五八日的集,三个镇的集是轮流的,三六九日就是高老庄的集。
娘叫来了晨堂和庆来,商量过三周年的事,又要子路去请南驴伯,子路说:“病成那个样儿了,咋能劳动他?”娘说:“老一辈的也只有你南驴伯,总得有个主事的人呀!这样吧,你去请请顺善,他是村支书,人又精明,谁家红白事都请他的。”晨堂庆来也说:“请顺善对着哩,我们只会具体事儿出力,全盘掌握还得顺善。你还没去他那儿坐坐?”子路说:“我想过几天的。”庆来说:“早应该去的好!现在苏红蔡老黑红火,但顺善势坐得大,苏红蔡老黑也常请他去吃酒哩!”子路装了烟,怀里又揣了一瓶酒就去了顺善家。
顺善家在坡坎下的涝池边,南北向的两院房子,前边是他的叔迷胡的,后边的就是他家,原本到他家是从迷胡叔门前走的,两家几年来闹别扭,臭得不如了旁人世人,顺善就从西边院墙开了一门。子路刚到涝池边,迷胡叔双手背在后腰,手里还握着一块石头走过来,喊:“子路,子路,你见着百发啦?”子路说:“百发哥也回来啦?”百发是迷胡叔的儿子,在县上工作,妻子儿女也都住在县城。迷胡叔说:“百发领兵回来了,要捉顺善的!”子路吃了一惊,迷胡叔就指着稷甲岭,说:“你瞧,百发领了那么多兵!”子路往稷甲岭看去,岭梁上是长满了树,树衬在天空,似乎是一队人马从岭梁上往下走,就笑了,说:“迷胡叔是诗人哩!”迷胡叔说:“死人?我才不死哩!你爹在世的时候,你爹还关心我,说我要死了他给我棺材呀,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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