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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这个颜色-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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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尴尬,“那你又打算胡说什么?”

    “关心你的终身大事,王聪明是个人才,不要错过。”

    她一怔,没想到我会这么大公无私,感动到五脏六腑里去。

    她叹口气,“小陈,如今我才算真的认识你,你一惯装疯,我以为你总想在我身上捞些什么便宜,如今才知道好朋友是怎么一回事。”

    我傻笑。

    “现在象你这样的老好人真不多了。小时候长辈问我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我咬定要样子好学问好,老大才知道一切不重要,只要是个好人,厮守一辈子,于愿已足。”

    竟触到她的心事,真想不到。

    “昨夜看到电视上演辣手神探,小陈,你有没有发觉?现在连银幕上都不再有硬汉了,锄强扶弱,拔刀相助简直是上辈子的事,现在男明星那些鬼样,什么活地亚伦、德斯汀荷夫曼,猥琐得同身边那些踩女同事的男人有什么两样?”

    国香居然怨气冲天,出乎我意料。

    听完她的新议论,我禁不住笑出来。

    我说:“我亦不是辣手神探,我也没有四点四口径的强力手枪。”

    国香深深叹口气。“王聪明这个人,他对婚姻生活没兴趣,他所关注的,只是细菌学,对牢电子显微镜比什么都高兴。”

    我表示婉惜。

    “国香,你知道我喜欢你,可惜我是个打坏书生,现在更加有心无力,我知道你的求偶标准设得十分高,你说得对……让我们做朋友最好。”

    国香抬起头来,黯然销魂,“小陈,我也不想瞒你,王聪明他是有妇之夫。”

    糟糕,这么复杂,不比生绝症好多少。

    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

    “她不肯离婚,他只有致力工作,既然要等五年,我也只得不去想他。明白吗?”

    我点点头。

    “这等死结,我们不要去说它,多说无益。对了,衣莉莎愿意同你去巴比多斯,她说你三年前提过这件事。”

    三年前。

    三年前怎么同。

    三年前我同她说:衣莉莎,让我们一齐到世外桃源去渡假,不是一星期,不是一个月,而是无穷无尽的放假,直至厌倦为止。

    她不肯,她找许多藉口来推辞我。

    现在基于人道主义,她旧事重提。

    “衣莉莎很闷,”国香说:“到处找人陪她旅行,谁都不肯放弃拚劲。现在不是她陪你,实实在在是你陪她,因为只有你有时间。”

    只有我有时间?我没有听过比这更滑稽的笑话,我有时间,哈哈哈哈哈哈。

    国香无奈,“你考虑一下。”

    “医生说我不能走远。”

    国香,微笑。

    我自嘲,“现在轮到我找籍口。我觉得单独与衣莉莎相处显得尴尬。”

    “你们曾经是恋人。”

    “就是这样才难为情。”

    “那么好,我同她说去。”

    我有点自傲,她终于发觉我的好处,她终于回头,她终于产生悔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使我自信恢复。

    我把这些感情的转折全部移进小说里,读者会不会感动已经不重要,我自身先感动了。

    (2)

    我开始掉头发,头顶心先显示疏落,我很难过,心痛,爱莫能助,恐怕不久便会出现地中海。

    我的头发出名茂密,可以剪陆军装,衣莉莎以往老说刚刚剃完头的我象小绒球。

    王聪明仍然给我信心。

    他说:“给你注射的药叫EMX12。”

    “你肯定这不是一种新的花式脚踏车?”

    他笑,摇头。

    针药昂贵无匹,若果没有医疗津贴,私人负担,会得破产,我感激王聪明替我安排一切。

    日子越数越少,我如每个人一般,越来越眷恋红尘。

    尤其是最近这个月,生活这么惬意,前所未有。

    我不愿意这么匆匆离去。我还年轻,我才三十岁,我还可以写三十年小说,我才刚刚捉摸到写作的技巧,啊一朵早谢的水仙花,但人家济慈,已经成名,我还没有。

    有时悲哀得怪叫起来,有进任性地抓住朋友不放,有时关起自己不肯见人。

    今日我一个电话拨到国香的办公室。

    她在开会,许多重要的头目都与她在一起。但我似撞邪,硬要她出来陪我。

    “不行,我要现在。”

    “小陈,我在开大会。”

    “我不管,我来日无多,我有资格要求你立刻出来。”

    “小陈,你叫我为难。”

    “我不否认,国香,你在以后的日子起码尚可同他们开七万次会,但我,你不是可常常见到我。”

    国香咬牙切齿,“小陈,你最好能够保证王聪明不会把你救活,否则我亲手打你毒针。”

    “来不来?”

    她投降,“来。”

    “马上。”

    “我也得出门叫车子呀。”她摔下电话。

    我阴毒地笑,当然要开他们玩笑,偶一为之,无伤大雅。还能开多少次呢,我躺在沙发上等国香。

    比她先到的是王聪明。

    他并没有责备我,我一看到他便知道这是国香的缓兵之计。

    我板着面孔:“她人呢?”

    “开地,走不开。”

    我很讽刺的说:“立即看出什么更重要。”

    “当然是她的生计最重要,你又不打算养活她一辈子。”

    我立时三刻收蓬,低声说:“是,你说得对。”

    王聪明拍拍我肩膀,“活着的人总要设法活得更好,一直活下去,你一定赞同,是不是?”

    “我也只不过是胡闹一下。”

    “是,国香知道,我也知道。”他坐下来,“给我一杯啤酒。”

    我把烟酒递给他,他有他的烦恼,我看得出来。

    我说:“活着的人至要紧追求幸福。”

    他苦笑,“你说得太文艺腔,用白话好不好?”

    我解释,“要什么得伸手去争取。”

    “这话里有骨头。”

    “国香在等你。”

    他愕然,“你怎么知道。

    “这一段日子里,她什么都同我说清楚,因为我不会泄漏秘密,这好像是古龙武侠小说中的对白:死人不会说话。嘿嘿嘿。”

    王聪明看着我半晌,“有件事我最佩服你,你始终维持幽默感。”

    “我深夜痛哭你没看见。”

    “也已经很难得了。”

    我把红楼梦递过去,“看。”

    页数翻到好了歌:世人只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我说:“唯一放得下的就是我孤身寡人,无牵无挂。”

    王聪明忽然之间无法控制,握紧我的手。

    “你是医生,别感情用事,国香都比你理智。”国香已经没把我当病人,国香方才刚说过,她要落我毒。

    一刹那的波动停下来,王聪明又恢复镇静。

    我自己的情绪也一样,不能往深处想,一想就万念俱灰,怕到心底里去。

    我知道有许多病人会得拉住医生的袍角叫“医生救我医生救我。”

    我们都是人,我没有这种幻想,我不认为王聪明有超人能耐。

    我说:“医生,国香在等你。”

    他沉默,拼命吸烟,把整个人埋在云雾里。

    门铃又响,这次是国香,她赶得气喘喘,外套与公事包都抓在手中,丝袜钩了线,化妆褪了一半。一只手靠在门框上,眼睛斜看着我:有点惟悴,有点风情,煞是动人。

    我打趣她,“哗,似流莺。”

    她光火了。

    终于光火了。

    她一只手指到我鼻子上来:“小陈,我要去问清楚王聪明,你完全不似病入膏盲的样子,你根本存心开玩笑,你捉弄我们,消遣我们。”

    我笑,“王聪明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同他三口六面的说清楚最好。”

    国香才想起她遣的兵、调的将还坐在这里没动。

    她有点不好意思。

    “进来吧。”我说。

    她看见王聪明有点怪怪的,可见心里有事。

    我说:“怎么,有口难言?”

    国香白我一眼,脱掉高跟鞋,一下一下的搓着脚背,不说话,白我一眼。

    那种风情,使我醉倒在一边。

    王聪阻根本不敢正视她。

    我真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烦恼,对我来说,事情再简单不过,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不过我的身份不一样,我已没有顾忌,爱说什就说什么,爱写什么就写什么。

    难怪编辑们都说这两个月来我的故事写得坦率、热情、大胆、简单,有什么办法不是?现在不说还等几时才说。

    想起两个月前,我对常国香,还不是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喉咙不知有什么哽着似的。

    现在王聪明也一样。

    我摇摇头,人真是奇怪的动物:那么短暂的生命,却还有那么多的烦恼、顾忌、欲望。

    看着这对摩登男女上演楼会会,我打心底笑出来。

    过很久很久,国香扯过她的公事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硬纸板给我看。

    我信手接过,看到自己的彩色速写像在上面。

    “这是什么?”

    “宣传招贴。”

    “干么,随街展示我的尊客?”奇哉怪也。

    “是,打算捧你做大明星。”

    “大明星,我?别浪费弹药。”

    “真的,我们要替你出书,多卖一本是一本,大家赚钱,所以要做一连串的宣传。”

    “我不干。”

    “小陈,不用你出面,别傻,你以为今日还兴作江湖卖假药?我们有我们的一套,是宣传你的作品,不是你的人。”

    “交给我办,好不好?”她说:“放心。”

    这么能干的女子,碰到感情上之死结,也还是一筹莫展,苦恼苦恼。

    我说:“这里没你俩的事了,一起走吧。”

    王聪明站起来,“明天记得来注射。”

    “得了。”

    国香把头伏在手臂上,“我在这里再耽一会。”

    我说:“这里不是避难所。”

    国香冷笑,“你听听谁的嘴巴硬,以前这话是我说给他听的。”

    我哄地,“去,同王医生去吃饭。”

    她一手甩开我的手,恼怒的说:“他一日不办妥离婚,我一日不同他走。”

    王聪明在一边说:“这是何苦呢。”

    “不知多少男人一边同女朋友说办离婚,又一边同老婆生孩子,我这么做是救自己。”她炸起来。

    我看着不对劲了,连忙开大门,把王聪明塞出去,他还想分辩,我瞪着眼睛暗示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才走了。

    我回头问国香:“这是何苦见?”

    她不出声。

    “真是难念的经,喂,凡事退一步想,倘若王聪明同我一样,只余数十天时光,恐怕你就不同他斗了吧。”

    “那怎么同。”

    “有什么不同,即使活到一百岁,时间还是值得珍惜,你们俩简直浪费时间。”

    “有什么办法,有人就是下不了决心。”

    “是王太太不肯离婚?”

    “我又不打算嫁王太太,只要他肯出来,名份并不重要。”

    我嘀咕,“他还同老婆住?”

    国香不肯作答。

    我抬头,你看,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好事多磨,乐极生悲,美中不足。

    “来,国香,来,别难过。”

    她伏在那里很久,象只小动物。

    我抚摸她的秀发,她哭了,泪流满面。

    我轻问;“是为谁?”

    她扑向我的怀中,呜咽说:“为你,小陈。为我。为所有的人。”

    “你们怎么同我比。你们还可以享受感情不如意的痛苦,我什么都没有。”

    国香说:“你不会有事,这些医生如果不医好你,我不会放过他们。”

    “莫哭莫哭。”

    她过一会儿才收拾情绪,离开我家。

    我也并没有静下来的时光,国香前脚离开,后脚电话就响,我以为是王聪明。

    却是香江电台,要我上去做节目。

    我婉拒,那位小姐游说我。

    她说:“某甲上来同我们谈命理,阿乙来说本市前途问题,丙君则来谈紫微斗数。”

    我讶异得不得了,“他们都是写作人?”

    “是。”

    “那么,他们哪里还有时间写作?”

    那小姐一呆,答不上来。

    “不不不,我不接受访问。”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我坦率到极点,“人各有志。”

    “太可惜了,读者都想听你的声音,陈先生,你现在好红。”

    红?我?我黑过墨斗。她弄错了。

    “小姐,我不接受访问。”

    “任何访问都不?”

    “你说得对。”

    她悻悻然,“是你自己说的,你要作数,别家也不准。”

    “你放心,我说过的话还算数。”

    谁知没挂下电话多久,翡翠电视台来找我

    “活力节奏是我们的新节目,陈先生,能否做我们的贵宾?”

    活力节奏还能同我有关系?这班人一窝蜂乱拉夫,根本没有做筹备工作,对邀请的客人一无所知,我真的拜服。

    又一轮“不”把他们打发掉。

    写了那么久的稿,忽然有了红的假象。

    而红的真象是拥有读者。

    读者是一群很率真的人,因他们付钱买书的缘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非看得一清二楚不可,反而是一些书评人,戴着七彩的眼镜,时常把事实扭曲,如对牢哈哈镜,也不知是什么理由。

    倪匡说过:“真奇怪,写那么多书,哪几本好看,读者全知道。”

    我也即将有书面世,好不兴奋。

    对牢自己的书,我可以笑眯眯的看上半天,同时很怜惜的想:都是我写的呢,每个字每个标点。那么厚厚的数十万言,怎么写出来的!不是不飘飘然的。

    这并不是幼稚,如果没有这一份热衷,谁高兴逐个格子写,写成一本书。

    刚把纸笔摊开,写不到一千字,衣莉莎来了。

    气呼呼的,面孔涨得通红,抓着一本杂志。

    “怎么回事,嗄,怎么回事?”

    “气!”

    “为什么气?”

    她把杂志翻到某一页,“你看。”

    我一眼看到自己的照片,然后大字标题,侮辱性地说:宣布陈某完蛋!

    我一点也不生气,接过来,津津有味把全文读完。

    衣莉莎说:“我已经找好律师,告他,告到他关门。”

    我按下书本,还来不及提堂我就寿终正寝了,告什么,行家多喜玩笑,找个题目寻寻开心,有什么好认真的,这点幽默感都没有,还行走江湖呢。

    衣莉莎表示诧异,“你没看仔细吧,这简直是诽谤。”

    “说我不会穿衣服,我是不会穿,我又不是时装设计师。”

    “说你写得坏。”

    “见仁见智,什么叫好,什么叫坏,公道自在人心,这是一个言论自由的社会,但每个人终究得对他的活负责,并且付出昂贵的代价。不必去理他人说什么。”

    “怎么可以,这个作者根本不认识你!”

    “当然不认识,”我不在乎,“知我者怎么会这样写。”

    “他炉忌你。”

    “我有什么好妒忌的?也许是,”我笑,“我有红颜如已,为我的事生气。”

    农莉莎嚷,“我不相信眦睚必报的小陈竟会游戏人间起来!”

    “写作认真便可。”

    “我不相信。”她用手覆额。

    我说:“人是会变的,不过一转性就大告不妙了。”

    衣莉莎问:“随他去?”

    “自然,”我耸耸肩,“多谢捧场。”

    “对你有坏影响。”衣莉莎并不想放过那本杂志。

    “什么影响?”我莫名其妙,“我完全看不出来。”

    “影响你的形象。”

    “我并不是雪白的兔宝宝.”我哈哈大笑,“衣莉莎,别过虑。”

    她丢开那本书,“唏,我真不明白。”她看我一眼,“你不是心灰意冷吧。”

    “不不不,绝不。我只是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我去替你办。”

    “犯不着。”我说:“衣莉莎,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已经花太多的时间在它上头,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有四千字要写,你找些事做。”

    “好,我在这里拍几张静物照。”

    拍完照片,她坐在一旁,开着唱机,喝白酒,听音乐,我每写完一张纸,她便接过去看。

    她被我的故事感动,眼睛通红。

    我笑说:“看看,这不过是科幻故事。”

    “故事科幻,感情属实。”她说。

    “谢谢你。”

    “从前你写的故事,象一块蜡。”

    “胡说,从前你从不看我的东西。”

    他们对我发生了新的兴趣。

    其实“之前”与“之后”完全一样,观者戴上蓝色镜片,看出去自然一片蓝色,戴红色,便一片红色。现在他们怎么看我都觉舒服,因为我已没有威逼力。

    话虽如此,也还是有人要宣布我完蛋。

    写毕五千字我觉得疲倦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给我一杯酒。”

    “你怎么了?”衣莉莎警惕的问。

    我疲乏靠椅子上,“没什么。”

    “写得太多了,国香叫你一天不要超过三千字。”

    我接过酒杯,但已力不从心,眼前一黑,倾翻杯子,倒在地上。

    我的心很清楚。

    只是感觉失灵,恍惚看到衣莉莎叫着去求助,我则平静而愉快地躺在地上,心如明镜台。

    这就是结局?我问自己。

    比想象中舒服。

    不过渐渐更加疲倦,我闭上眼睛,自脚趾开始有一阵阵麻痹,直上心头,达到头部的时候,我失去知觉。

    我没想到还会醒来。

    真的没想过。

    国香来医院看我,面孔焦虑得都皱起来,象是老了很多。我心痛,都是我不好,缠住她,害得她这样。

    她握着我的手,殷切的问:“如何?”

    我努力笑,“我只挂住那个长篇的后四十回。”

    她把面孔埋进我的手中,“我觉得太没有意思了,小陈,生命太不公平。”

    其实不然,生命其实再公平没有,我记得旺角区有个烂脚叫化子,风雨不改坐在地铁站左邻乞讨,一坐好几年,他的生命,同我的生命,以及爱因斯坦的生命一样,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

    只不过我们这些人平时优越得成为习惯,什么都要享受特权,上主没判我们长命百岁,青春常驻,我们已经受不了刺激,大呼不公平。

    我叹息。

    其实生命是一样的,有才华的人早已得到报酬,生命是公平的。

    “我还能出院吗。”

    国香点点头。

    “王聪明呢,我想同他说几句。”

    “他马上来。”

    “衣莉莎呢?”

    “她刚回家,在你床边守了一日一夜,我们轮更。”

    我十分歉意及不安,在床上蠕动数下。

    “小陈。”国香仍然呜咽。

    “国香,别令他难做。”王聪明来了。

    我挣扎了一下:“我有什么难做?”

    王聪明的样子也很倦,他坐在我床边,对我说:“小陈,我已尽了力。”

    我点点头。

    “我要用最后一种药,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又点点头。

    “过程很痛苦,药会影响你身体功能。”

    “不要紧,”我虚弱的说:“我可以喝至宝三鞭酒。”

    “去你的,小陈,”医生震怒,“你有完没有?”

    我吐吐舌头。

    “这一组治疗如不合理想,就没何办法了。”

    我心中一片空白,闭上双眼。

    过半晌我问:“我还能写作吗?”

    “我要你停止工作。”

    “不行。”

    “你体力不够。”

    “谁说的?”

    “我说的。”

    国香说:“你们俩别斗嘴好不好,大荒谬了。”

    “我一定要把故事写完。”

    王聪明象鹰似看着我,我力气不够,目光涣散,不能与他斗,只得侧过头。

    “你要住在医院里。”

    “我才不听你,我明日就出院。”

    “你——”

    “你要说,你是为我好,是不是?但请想想,我还有什么损失,嗯,我何必要再听你的话?”

    王聪明当然是个聪明人,有名字你叫,他不出声,但看得出他极端不开心。

    “你已尽了力,算了。”我倒转头来安慰他。

    “小陈,我佩服你。”他说。

    国香的面颊在颤抖,眼泪似水花一般溅开来。

    我说:“国香,给我看笑脸。”

    “太残酷了。”她说。

    没有病的人全体老了十年。

    回家后我继续写作,不管三七二十一。

    我那“痛”的阶段还没有开始,深以为奇,因为时限已届。

    我很容易倦,喜欢躺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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