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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这个颜色-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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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化了淡妆穿好套装鞋袜才出去见客的。

    徐培南穿运动服。

    他居然外套也不穿就上门来登堂入室。

    正坐在我家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大嚼硬壳果,果肉碎纷纷落在新的地毯上。

    一只球鞋已脱离他的脚,他屈着一只脚,把另一条腿压着这只脚,与我父谈得口沫横飞,简直如平辈一般。

    嚼得累了,取起啤酒罐使对牢嘴啜。明明有玻璃杯在茶几上,他偏偏不用,这个人不可思议。

    而我父居然也不以为忤,津津有味地与他表演相见欢。

    我冷冷的看看他不出声。

    徐伯母拉住我,「志鹃,好久不见。」

    我称呼她。

    「打扮得真漂亮。」她啧啧声,「真懂得穿衣服。」

    「哪里。」

    「我一直想要个女儿,你妈好福气,有你陪伴她身旁。你看培南,才回来,又想走。」

    咦,好消息,走到什么地方去?

    「不知什么地方的生物学协会叫他到什么珊瑚礁去研究那里的一种什么贝壳。」

    一连串什么,我倒好奇起来。

    我问:「他在美国念什么?」

    「海洋生物。」

    啊。没想到。

    我以为他是画家,要不就是诗人。

    徐伯母说,「我不让他去,象什么话,非得过完农历年才准出发。」

    我从来没喜欢过徐培南,他研究太空生物也勾不起我的兴趣。

    只听得他同我父说:「……幽浮这样东西是肯定存在的,我们要以开放的头脑去尽量接受,可惜我不做这方面的研究工作,不然多么有趣。」

    母亲说.「开饭了。」

    徐培南过来饭桌一看,搓着手说:「好极好极,我要一杯可乐加碎冰。」

    把我家当快餐店。

    他一眼看到我的饭碗:「蓝志鹃,你只吃三口饭?如何维持生命?」

    我不去睬他。

    父亲说:「他食量小。」

    徐伯伯也说:「都市女孩子怕胖。」

    他说:「你没见美国女孩子,要不就一百公斤,像只犀牛,要不拚命节食,每天只吃一条芹菜。」

    徐伯母皱起眉头,「真是的,刚刚解放缠脚又这样自虐。」

    我没有意见,三分钟吃完半碗饭,喝一口汤,就坐着陪客。

    徐培南完全把这里当自己家,我相信他有本事把任何地方当家乡。

    他有什么所谓,烂塌塌,什么地方躺不下去,泥沼、垃圾、荒山、野岭,都有归属感,什么都能吃,只要饱肚便行,蝗虫蚂蚁蚕蛹都难不倒他,多么好,世界末日到了,他将是最后一个生存者。

    我微笑起来。

    猛地抬头,倒是看到一双晶光闪闪的眼睛盯着我。

    我连忙收赦笑容,一本正经。

    他大概知道我在腹诽他。

    门铃响,我说:「我去。」

    打开大门,外头站着个肤色古铜、大眼睛、紫色嘴唇的女郎,三个骨大花裤子,白竖领衬衫,十分醒目,这种打扮永不过时,只是视人而异,她当然穿得好看,因为青春。

    我知道她找错门。

    我说,「我们姓蓝。」

    「我找徐培南。」她笑着用美国口音的英语说。

    我扬起一条眼眉。她,徐培南?完全不合逻辑。

    找仍然很客气,「请进来。」

    她活泼地说声谢。

    「大胡子……」她叫他。

    徐培南动作灵活,一头大猩猩般跳出来。

    「来来来,我们吃饭,你要不要坐下?」他扯着女郎的手。

    他变成主人了。

    母亲连忙吩咐加碗筷。

    那个女孩子也不客气,不顾三七二十一,挤在徐培南的身边。

    我退至客厅,坐在一角怔怔的想:这就是代沟,差数年就是数年,人家十八廿二,可以不拘小节,胡乱装天真便在陌生人家中熟络起来、我可不行,我已经到达做淑女的年龄,断不能黄熟梅子卖青。

    再想下去,时光倒退,早在十五岁时我亦是个小大人。

    这是性格使然,与年龄无关,我找借口安慰自己。有多少女人到三十岁还是名老十三点,我一向老成持重。

    徐伯母过来我身边坐下,讪讪的说:「培南真是,哪里来的一个朋友,找到这里来。」

    我没说什么。

    那边传来响亮的笑声。

    我同徐伯母说:「请喝茶,这碧螺春还不错。」

    徐伯母怪闷地说,「那位小姐不知是何方神圣。」

    我笑:「别担心,徐培南会得照顾他自己。」

    话还没说完,他拉着女友的手过来,「红羽毛想知道什么地方卖松石首饰。」

    红羽毛?我作个询问的神色。

    徐伯母的表情更诧异。

    徐培南笑,「她是印第安红人,怎么,你们没发觉?是正宗的美国人呢。」

    徐伯母脸色发绿,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忍着笑,红羽毛的父亲大概叫坐着的熊人,她的母亲叫温柔母牛,她兄长叫紫色闪电,印第安名字充满想象力。

    他有红人女友!真的天下大同起来了。

    徐培南永远带来惊奇,他绝不肯好好的做一个普通人。

    我招呼红羽毛,「来,吃些巧克力,不要客气,要咖啡吗。我知道国货公司里有最好的松石,听说松石上有黑纹比较矜贵,是不是?」

    我没有做作,我是真诚的。

    红羽毛也坦诚得可爱,与我异常亲密,说长道短。

    这次来到东方,真是情深款款。

    徐培南真有一手,叫人家自那么远的地方追到本市来。我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元震才不高兴无端端搭长途飞机,为我也不行。

    这是天生的福气.不由你不羡慕。

    红羽毛的五官长得很趣致,褐色皮肤配松石与珊瑚最好看,身材当然更加没话说,话虽如此,娶回来做媳妇又是另外一件事,是以我们越谈得欢畅,徐氏夫妇的面色越是灰败。

    我想劝他们:红人也就算了,看上去与亚细亚种差不多,黑人就不大妙了,徐培南有什么做不出来。

    门铃又响。

    母亲强笑道:「什么人。」

    「我来。」

    一位开门,嘿,人可齐了,是小朱。

    我问:「你来干什么?」

    很明显地,他喝了几杯啤酒,醉是末醉,胆子却比往日大了数倍。

    他答:「我来看你。」

    「我父母在此,你规矩点,一失态,下次就不用来了。」

    他受宠若惊,「是是是,志鹃,一切听你的。」

    「你路过?」我带他进屋。

    「不,」他低声说,「我在屋外守了近一小时,不敢进来,我知道你有客人。」

    我有点感动,「吃饭没有?」

    「没有。」

    「我叫佣人下个面给你。」

    我把小朱介绍给屋里每一个人。

    两对父母呆住,他们一心一意想要把儿女拉在一起,没想到年径人各自有异性朋友到访,场面复杂异常,这点亲上加亲的好事当然前途灰暗。

    我陪小朱吃面,他很高兴.为这意外之喜庆幸。

    我轻声说:「下次别这么傻,大家同事数载,兄弟姊妹一样,耍什么把戏。」

    「我家有两兄两妹,我才不要同你做同胞手足。」

    「小朱。」

    「你肯正眼看我,我已是天下最快乐的人。」

    「别肉麻。」

    小朱仍然穿着白天那套西装,他样貌清秀,比起徐培南,怎么都较为端正。

    徐培南过来说,「明天我们去喝一杯,你俩要不要同来。」

    我原本要推辞,但忽然看到他眼中大有嘲弄之色。幼时受他逼迫的怒气突然重现,我竟接受他的激将法,淡淡的问小朱:「你有兴趣吗?」

    幸亏小朱非常合作,并没有脱口答应,居然还哦了一声,「让我想一想,明日,好吧,我们推掉英美广告公司的酒会。在什么地方等?」

    真没想到小朱的演技这么超脱,我肚子里暗暗好笑。

    我扬声,「我们有事出去一下,明天准时见。」

    也不管老人家们反对,拖起小朱避席。

    他问,「去什么他方?」

    「随便哪里。」

    「那人是谁?」

    我不答。

    「是你父母看中的乘龙快婿,替你拉拢,而你却嫌他烦,是不是?」

    「只猜中一半,他嫌我烦,预先叫了女友来挡驾。」

    「咦,我岂不是来得及时?」他笑。

    「替我挽回一点面子。」我并不在乎面子大神,但今次却有点乐。

    「他可知你有位张先生在英国?」

    忽然之间我很萧索,反问:「什么张先生?」

    「张元震。」小朱说。

    他倒是有路边社消息。我仍然不承认,「那是个很普通的朋友。」

    「同我一样?」小朱微笑。

    「我同你还比较亲热。你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代,岂还真流行男友在外国留学,女友在本市痴痴地等。」

    「人家都那么说。」

    「人家知道什么。来,陪我到山顶去吃杯茶。」

    「下雨呢。」

    「就是要他下雨。」

    小朱还不明白。这也是我无法与他沟通的原因。我也并不是浪漫得欲仙欲死,成日似为一朵花一滴水感慨万千的那种女人,但象小朱这般铁心心肠,倒也少有,一切生活情趣他都不能够领略,如水过鸭背,同这种人在一起,是很沉闷的。

    当下在山顶他问了许多问题,包接「你不怕湿气」、「冷不冷」、「咖啡水准是否差过丽晶」、「你也忘了带伞」、「太静,不知是否有警察巡逻」等等。

    终于我放弃,我说,「回去吧。」你不能说我不加以尝试去发掘新的异性朋友。

    他如释重负。

    我看得很清楚,我完全不明为什么他要追求我,我肯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有幸福。

    但是他不知道。

    回到家当然已经曲终人散,徐家诸色人等已经都去,女佣人正会收拾残局。

    徐培南最使我无味。

    幼时大家一起玩弹子,我输了三颗,不肯认账,大家正在争,而任何游戏,趣味正在争的时候,偏偏徐培南会得带头说,「把弹子还给她,不稀罕她,不同她争,不同她玩。」

    我在发呆,他已把弹子自地上拾起,强塞在我手中,喝声「走!」害得我大哭。

    今夜我又有类似的感觉。

    我将永远是他手下败将,唯一可以做的是不与他斗,不出牌便没有胜负。

    我深深叹息一声。

    母亲听见,出声道:「可不是,好好一顿饭,被那不识趣的小子搞得乱七八糟。」

    「我早说不要去理他。」

    父亲说:「谁猜得到他会带红番上门来。」

    我学着徐培南的声音:「……幽浮这样东西,是肯定存在的。」

    「见他的大头鬼。」父亲说

    「忘记他。」我说。

    「徐氏夫妇才悲哀呢。」母亲说。

    「别人的悲哀不是我们的悲哀。」我挤挤眼睛。

    父亲问:「适才那个是你同事?」

    我不出声。

    「看样子也未有资格做你的对象。」他唠叨。

    我说:「你说得不错,他只是普通的同事。」

    「别对人家太好,引起人家的误会。」

    我开始明白为何女同事们纷纷搬离家中,去到比较简陋狭窄的公寓,为着自由。

    不自由,毋宁死。

    花枝招展的出去,他们问你同啥个人去白相,此人有无可能托付终身,别玩得身败名裂才好。

    坐在家中不动,他们又急得团团转,怎么搞的,人人都嫁得风光,单单咱们家女儿成为跳楼货。

    真得搬出去,千祈莫拖累家声。

    我觉得很累。

    第二日面孔有点浮肿,小朱对我自然格外留神,嘘寒问暖。

    「别忘了我们有约会。」

    「约会?」

    「嗳,同你朋友一起喝几杯,你忘了?」

    「啊是,真亏他那么客气。」

    小朱向我埋怨,「人家约你做那么普通的事,你就答应了,我约你吧,即使上月球,你恐怕也说没空,你到底希望怎么样?」

    我自累累的公文夹子里抬起头,惨白的笑,「你会不会化身成为印第安纳肿斯博士?

    每天早上,总是奇怪怎么才会捱过那八小时,不过时间总是会过的,每日照样的下班。

    小朱过来接我下楼。

    「是哪一间酒吧?」我问。

    「跟住我。」

    徐培南与红羽毛比我们早到。

    红羽毛在额前缚根细珠子编织的彩带,在脑后插条羽毛,正式印第安装扮。

    徐培南一身牛仔布衫裤,粗犷豪迈是他的本色,不必细表,喝起啤酒,如牛饮水,无穷无尽可以继续下去。

    红羽毛对他很倾心,他把她安置在青年会宿舍,不住劝她返回祖国,对她并不领情。

    我叫了黑啤酒,空肚子,半品脱之后,已经有点意思,一味用手撑着腮,不想动。

    小朱建议一起去吃晚饭,我实在没胃口。急急推辞。

    徐培南说:「这样吧,小朱,你送红羽毛,我同蓝志鹃走,大家都顺路。」

    什么都为着省事省力。

    小朱也没有坚持,一味问:「你不介意吧,志鹃?」

    我笑咪咪说:「没关系。」

    在门口分手,徐培南问我:「有点饿了吧。」

    我点点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东西,来。」

    「什么地方?」

    「我已约好朋友,跟着来,包管你大快朵颐。」

    我以为有哪一个巴黎名厨来到贵境,谁知他一带把我带到潮州大牌档,他的朋友小蔡早已在那里等他,叫了一桌了的菜,还陆续有来。

    全是海产,炒得香喷喷,空气漫满蒜与椒的浓味,但我没有劲筷。

    两个穿短衣的伙计正蹲在一角洗碗,那桶水叫人见之胃口立减。谁怕死呢,做人总是要死的,但吃苦就不必了,为了一碟炒蚬而中毒,在医院躺上十天八天,实在滑稽。》

    我的酒意已去,又找不到洗手间,坐立不安,又没兴趣用竹签桃出东风螺来吃,很得罪了这位蔡先牛。他一边空口嚼着指天椒,一边说:「有种人一辈子住在象牙塔中,不知损失了什么。」『

    这种人当然是我。

    我微笑。

    他与徐培南区是一对,不羁是为潇洒,小心是为狷介,我们的价值观念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他说完之后,狠狠挟着生的鲩鱼皮塞进嘴里,满满一水杯加饭酒一下子喝个干净,抗议我这种没有生活情趣的女人的存在。

    奇怪,我嫌小朱,他们也嫌我。

    我是不该来的,身后开了火锅在炒面点,所有的油烟全为我的凯斯咪羊毛衫所吸收。

    真不值,一时不察,又上大当。

    「来,」徐培南说,「吃点蚝仔粥,毒不死的。」

    他先取过碗,大声地夸张地,素落索落的喝几口,表示并没有蒙汗药。

    我只得顺意喝了两口。

    徐培南徐培南,你总不放过我,又被你陷害。

    小蔡说;「送那妞儿回家,培南,我们去找卫君出来继续喝。」

    我如皇恩大赦,连忙起来,「我自己回家即可,不必劳驾。」

    小蔡大乐,立刻站起来与我握手道别,我也不再去看徐培南,挥手叫了街车便跳上去。

    我并没有委屈的感觉,我不该试得太辛苦,有些人是根本不能做朋友的。

    车子停在家门口,我付了车资,突觉胃抽错搐,便呕吐起来。

    有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吓得我跳起来,屋漏兼夜雨,莫非是劫匪。

    我抬头一看,是徐培南,我拂开他的手。

    「怎么了?」

    「明天见。」我伸手按门铃。

    「要不看医生?」

    「不用。」

    女佣替我开门,我抢进房去,父母在身后追着来问。我关上门,拒绝他们的热情。

    我无恙。

    小朱一有机会便告诉我,他同红羽毛开始约会。

    他说她很寂寞很可怜,路途遥遥到东方来,人家不予受理,他见义勇为,救美女脱险境,也是很应该的。

    我错愕的说:「我以为你是我裙下不贰之臣。」

    他立刻理直气肚的说:「但是你不爱我。」

    我笑,打蛇随棍上,「祝你幸福。」

    他会的,不需旁人但心,千里姻缘一线牵,红羽毛认识徐培南,找到这里来,不外是为着成全小朱。而小朱之跟在我身边,是上天安排他藉此与红羽毛接触。我与徐培南在这件事上都是配角。

    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张元震在外国一概不理,什么都不想知道,那边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只听见小朱说过:「张先生也该回来了吧。」

    我想说:「不,他不回来,我要缠住你。」又怕朱小生真的会相信。我受过教训,话不可以乱说。

    有一次老同学叙旧完毕,顺路的叫一部车回家,同车一位女士当我生麻风,不但坐得远远,且不愿交谈,我挖空心思找题材敷衍她,「住哪里?」「隔壁玉兰路。」

    我脱口说:「那倒好,有空到你处坐。」谁知她惊赅莫名,双手乱摆,「我就要搬了,我就要搬了。」

    许社长请客我还没去呢。她不知何故但心事。

    不过这个之后我就少应酬少说笑。

    小朱调转头来安慰我,「张先生回来,记得请我喝喜酒。」

    我只是微笑,现在他调转头要甩掉我。

    徐伯母来邀请我去露营。

    「是培南主办的,你不如也参加,都是年轻人,假期不寂寞。培南同那个红番女子,不过是普通朋友,志鹃,我那查清楚了。」

    她紧紧拉着我的手,摇过来又摇过去。小孩子有事求大人的时候,常常有这个动作。

    露营?想起来都发抖。

    我还去露营?那是十二岁到十九岁半少年人的玩意儿。我光是洗隐形眼镜的药水与工具就一大堆,怎么离得开豪华住宅,别开这种玩笑。

    也难怪徐培南及小蔡先生要瞧不起我。

    连出去开半朝会都觉得辛苦,因为要茶没茶,要水没水。或许真到灾难期,会得庄敬自强,但现在我得储蓄我的精力。

    我与徐培南无法走得拢。

    我打一个呵欠,虽然用手掩着面孔,徐伯母也看得出来。

    徐伯母失望了,但仍然没有放开我的手。

    她说:「志鹃,你知道徐家姆妈一直喜欢你。」

    「我知道,」我说:「我自小知道。」

    「现在象你这样斯文端庄的女孩子极少,外头那些近三十岁的女人,都还疯疯癫癫的满山跑,叫人吃不消。」

    我莞尔。令郎也是呀,我心想,徐伯母,何必单挑别人眼中之剌呢,令郎也届而立之年,为何还似野孩子。

    我说:「我是老派,妈把我教僵掉了。」

    「她有家教,我及她十分一就好了。」

    「徐伯母你不必担心。今日搓不搓牌?」

    「嗳,待我去找搭子。」徐伯母的注意力边转移。

    从前我最讨厌麻将牌,现在觉得这个玩意儿有点意思,女人只要坐在牌桌面前,省却不少烦恼。

    我说,「我替你们去买点心水果,我知道徐伯母爱吃栗子蛋糕。」

    「是是是。」她说。

    我特地开车出去,在酒店的糕饼店轮对做孝顺女儿。身后排着个说英文的唐人女,叽哩呱拉,我借眼角瞄一瞄,只见她圆圆一张鹅蛋脸,穿着时髦的,肩膊垫得如盔甲般的白貂皮短大衣,下面一条黑尼龙长裤却又如第二层皮肤似紧紧黏在腿上。

    哗,衣不惊人死不休。

    谁,是谁?

    这种夸张的女人本市并不多,只见她十指尖尖,搽着茶色指甲油,嘴上配淡色唇膏,正是巴黎时装杂志上最新打扮。

    只听得她叫道;「培南,过来,培南。」

    我即时扬起一道眉,此培南不是彼培南吧,只是她唤人名如唤一条小狗,倒希望正是徐培南。

    再没修养我也微微侧过头去看,哎呀,可乐得我开了花,那大胡髭不是我那徐培南是啥人,哦原来他也有这一天,原来他也得受女人支配。

    他当然也看见我。

    「蓝志鹃。」他倒是有勇气同我打招呼。

    那时髦女立刻起戒心,一只手圈在徐培南手臂中,看着我。

    徐培南同我说,「蓝志鹃,到什么他方去?」

    「回家。令堂同家母在搓牌。」

    「啊,我也去。」他居然这酸说。

    我灵光一闪,这家伙,居然靠我来脱身,自己吃不消,要跟我走?

    「不,」我说得不知多么坚决,「我不准你去。」

    他一呆,「我看我母亲,怎么不能去?」

    「你自己叫车,不关我事。」

    我别转头,买了蛋糕就走。

    多么孩子气,多么幼稚,多么荒唐,但是我不后悔这么做,对于徐培南这种人,演技太含蓄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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