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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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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东宝的积极性没被打击,而是又狡猾地笑着取出另一张图纸,那是全村勘测图。他粗壮的手握住一枝细细的HB铅笔,轻轻地在图纸上画出一块面积,说这是安置一期三十几户人家的地方,又往别处,轻轻画出一块更大的面积,说这是眼下这三十几户人家分布的地块。画完后,考问小舅子,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吗?
宋运辉考虑了一下,就明白了雷东宝的意思,雷东宝这是化零为整,把零落分布的农村宅基地都集中到一处,而且是集中到有缓坡的一处,整理岀大片面积的平地给发展工厂猪场之用。等到二期三期上马,小雷家可以腾出大片平地。他倒是煞费苦心,既然批不出农田,他就这么螺蛳壳里做道场。既给了上级领导小雷家兴旺发达的表象换取贷款批示,又给了小雷家村民实实在在的好处,最后还腾出村集体发展的空间,一举三得。宋运辉由衷表扬雷东宝现在考虑问题很全面。
雷东宝听了很得意,连声说那是当然。然后,雷东宝就逼着宋运辉将他妈没炒完的菜接手了,一点不拿宋运辉当客人供着。宋运辉也没在意,觉得这样才不见外。
雷母见儿子坐客堂间长凳上,一只脚还踩着长凳,知道儿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灶房,便轻声对宋运辉道:“小辉,唉,东宝还是能听你的啊。”
宋运辉感到雷母有什么话要说,便侧耳倾听。“我们讲得到一起。”
果然,雷母道:“我背晦了,啥都学不会,烧出来的菜东宝不爱吃,扯来布料做的衣服东宝不爱穿,还得常去麻烦士根媳妇。唉,你说,哪天我要是不能动了……”
宋运辉心领神会,道:“我会再做大哥工作。去年这时候我已经说了,大哥差点跟我翻脸。今年我再试试。”
雷母忙道:“小辉,你们都是读书人,讲道理,我不是想让东宝忘记你姐姐,你姐姐是好人……”
宋运辉忙打断这话,“这两码事。”但宋运辉不便背着雷东宝将话讲得太明,免得雷母回头拿他的话做雷东宝的工作,万一给断章取义了,得把雷东宝激怒。他索性扬声叫在外面帮雷母糊年画的程开颜进来搬菜,打断雷母神秘的谈话。
宋运辉很快将菜炒完,吃饭时候问雷东宝,“夏天改革分配方式后,有没有造成村干部与村民的对立?”
“有,都背后骂我贪污犯,但没人敢当面骂。”
宋运辉不由得笑,这倒是雷东宝的风格,“作为干部,群众意见有时也得重视重视。”
“重视个屁,今年年底,就是前几天年终奖一发,大家又跟着我屁股差点喊东宝书记万岁了。他们懂啥?他们只看得见眼前一点点小好处。又不是你们厂,大学生多,心眼儿杂。”
宋运辉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话不能这么说,呵呵。好吧,赶明儿我给你写篇套得上政策的东西,你背下来,以后你们村有领导来,你照着应答,外场面还是要摆的,说话不能太赤裸裸。跟领导说话,绝不能说为了防止贪污,怎么怎么,你得说,为了鼓动大家的积极性,真正实现能者多劳、多劳多得的社会主义分配制度……”
“行。”雷东宝答应,因为知道宋运辉本事好,又是一心为他好,但同时狐疑,“你说,你脑袋那么好用,少想些这种有的没的,不是能干更多事?”
宋运辉由衷地道:“这种想法,我以前也有,可现在明白,做事,首先得做人。或者说,一半做事,一半做人。大哥,你现在站的还只是小雷家的小舞台,等往后猪场电线厂规模到相当地步,你也不能不花费部分精力在做人上面了。现在,你们在加速往前滚,就像我们新车间建设时候,底下人看着面貌日新月异的变化,人心极其容易调动,极其容易拧成一股绳,但当发展到一定规模,速度减下来,人心就会浮动了。这时候,你得做到平衡、妥协、拉打压放,十八般手段一齐上阵。打江山与治江山,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
雷东宝却不以为然:“小辉,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要我讲英语,我讲不来,我要你骂人,你也做不到。我什么性格就怎么做人,我要是变成你那样小心仔细,别人会当我昨晚脑袋磕床沿,磕病了。我不是说你有病。”
程开颜“哗”地笑岀声来,连连说“大哥说得对,说得好”,宋运辉也无奈地笑,确实,要雷东宝改变待人接物的方式,无疑削足就履。可是,他又觉得雷东宝如此直来直去实在危险,忍不住出言提醒。
饭后雷东宝送他们走一段,见到宋运辉脖子上的围巾,扯起来拉到程开颜面前,拉得宋运辉也不得不跟着他走,“小程,你织的?”
程开颜藏匿在黑暗中的脸泛着得意,“当然。大哥,我今年给你打一条吧。”
雷东宝火烫似的扔开围巾,忙道:“我有,小辉姐姐打的,我放柜子里,比你打的好得多。还有一幅手套。”
宋运辉笑道:“别嫌,小猫这条围巾拆了打,打了拆,整打了半年呢,她还未必有时间给你打。大哥,今年有没有看到合适的人?”
“什么人?”
“女人。”
“放屁!”
宋运辉这回改变策略,悠笃笃地道:“姐姐的性格我最了解,姐姐若是在天上看着你吃不好穿不好生活没有着落,她会比你还急。你的心意姐姐还能不知道,你把思念放在心里就行,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没可能,我对不起你姐,也对不起你,没听你话。你别管我,我自己做事自己知道。别说了。”
“你还有个妈,你如果觉得你已经对不起我姐,你怎么忍心让你妈五六十岁的人还来伺候你?你现在这样,对得起你妈?你别一负再负。”
雷东宝这回想了一下,才道:“我有钱,我给妈请保姆。不用你操心。”
宋运辉不得不道:“我也不忍心看你一个人,这不人道。不过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又不可能硬塞一个给你。大哥留步,我们自己回去。”
雷东宝左耳进,右耳岀,回到家就忘了。反而是程开颜念念不忘,坐在宋运辉车后,很是憧憬地道:“小辉,大哥对你姐姐真好啊,你以后会不会……”
“胡说八道,不许胡说,我们要一直作伴到牙齿掉光,眼睛看不见。以后不许提什么会不会。”
程开颜被宋运辉责备了,心里反而很高兴,脸颊靠着宋运辉的背,甜蜜地道:“是的,我们一直到天荒地老。小辉,我就是老了,也是最好看的小老太婆,是吧?”
“当然,不过你要生个女儿,最好看就轮不到你了。别给大哥织围巾,他看不上。”
“不是你嫉妒吧?嘻嘻。”
“那当然,你一针一针织的,怎么能给别人,大哥也不行。抱牢点,这段路颠。”
两夫妻嘻嘻哈哈地回家。不做车间主任,改做出口科长后,宋运辉在厂区稍微不那么扮老成了点,顾家的时间也多了点,程开颜不知道多开心。春节前夕,程开颜跟着幼儿园一起放寒假,她还每天看外国电视,研究外国人的礼仪,等宋运辉回来就教他。两人学得不伦不类,唯一一学就会的是进门出门时候来一个吻。
除夕白天,宋运辉带着程开颜去他以前上过学的小学初中看看。程开颜强烈要求去宋运辉以前插队的地方,宋运辉说太远,这过年过节的别到时候连吃中饭的地方都找不到。程开颜就回家求公婆,她倒是不见外,见到公婆照样耍无赖。公婆许了,还给准备四只肉包让儿子挂胸口衣服里面,等饿了可以吃。宋运辉只得带着程开颜上路,但包子是说什么也不带的。
天气是越来越热,大过年的只下了几场雪子,落地呆没多久就化了,再没几年前满地是雪的盛况。程开颜快活得不得了,一路叽叽喳喳全是她的声音,一会儿问老是在他们面前飞的黑白相间的是什么鸟,一会儿问山怎么越来越多,到了宋运辉以前插队养猪的地方,已经物是人非,路过的没一个人认岀已经长大长高又戴上眼镜很有风度的宋运辉。
宋运辉到空旷处,指着周围告诉妻子,这里人多山多平地少,穷得整个大队只有队办有一辆自行车,还是公社发给的,比小雷家当年还穷。当年天天吃红薯干,他插队时候还不让在山上种板栗之类的东西,说板栗可以当口粮,种了板栗就得扣掉一部分口粮分配,非常荒唐。程开颜从来没听说过农村这么多古怪事,很是担心地问胃病的人吃了红薯不是难受死了吗,又问大家饿死了怎么办。宋运辉开玩笑说,他饿死时候就盯着猪耳朵猪尾巴两只眼睛发绿,恨不得操起切饲料的刀子将猪耳朵尾巴割了。程开颜非常相信,直说宋运辉真可怜。宋运辉说,还有比这个大队更可怜的,翻过那座不算低的山,里面还有一个村庄,听说那里的地更瘠薄,青黄不接时候吃草根挖树皮也有听说。程开颜听得瞪大眼睛。
两人中午在路边发现一家饭店开着,就走进去。一进去就发现里面真热闹,小小店堂竟有两个大圆桌满着,两人进去坐一张方桌边。程开颜点菜,宋运辉看看其他桌子的人,竟看到一个熟悉的,正是久违的小杨馒头。看小杨穿着一件不常见的羽绒服,志得意满的样子,宋运辉估计小杨可能赚到钱了。他把小杨的事向程开颜一说,程开颜就好奇地回头看,轻声问说小杨才多大的人啊。
杨巡见新来的人总是看他,也留意了,却见那个看上去有点派头,穿着桂圆黄一手长呢大衣的人冲他笑笑,像是认识他的样子,他便捏着一只酒杯走过来,满面笑容地问:“大哥,我们见过?我看着面熟就是叫不上名字了。”
宋运辉心说这滑头,“小杨,我不会认错。我家在红卫村,后来回家听说你去了东北,怎么样,好吗?看上去做得不错。”
“哎呀,是你,大哥,你还教我馒头夹红烧肉,我到东北天天吃馒头,往里夹东西时候就想起你。大哥结婚了?新娘子好漂亮。我本来替人看柜台,现在做电线批发了。大哥以后要电线……啊哈,你也找不到我,我在东北啊,呵呵。大哥做什么?坐机关的吗?”
宋运辉听着发笑,却道:“看来你做得很好,恭喜你。小雷家村登峰电线厂不错。”
“做再好也没大哥派头啊,大哥进门一站,还有新娘子,一看就是吃公粮的。不像我们是倒爷,说出去都丢人。不瞒大哥,我常往登峰电线厂进货,大哥那里有熟人吗?能不能帮我压些价?我春节后还得去登峰拉两车电线走,我们小本生意,艰难着呢。”
宋运辉听着小杨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话还是觉得好笑,不过他抓住了事情的本质,“两车电线?你实力不小了啊。都是自有资金?”
杨巡笑道:“都靠朋友帮忙,这儿借些,那儿借些,总算稍微做出点明堂。大哥,喝酒吗?坐一桌。”
宋运辉笑道:“谢谢,不打扰你。小杨,既然资金已经足够,为什么不就地在东北那些国营厂进电缆?如今价格双轨制,抬点价,应该进得到电缆。对了,你弟妹们都因你过上好日子了吧?你这个当大哥的真不容易。”
杨巡索性坐下来,详细地道:“我让大弟跟着二弟复习初中课本,明年继续读书,不让他跟我做生意了。你说,我爸要在的话,他肯定不会让我们失学,是吧?只要有口饭吃,书能读多少就读多少,对吧?大哥你看上去就是读书人。”
宋运辉笑笑,道:“你真了不起。”
“什么了不起了得起,我只是一个倒爷。说到电缆,大哥你可能不知道,能做电缆的厂正规,用到电缆的也都是国营大厂,我一个倒爷,谁理我啊。我现在跟着同乡开发票,一张发票得给一份子抽头,如果摊上个电缆大生意,这发票一开,同乡还不得把我生意抢了去?现在自己开厂还得注册了,可我们个人又不让注册,注册了也不让带上发票全国跑,只能回税务所开票,你说我活得起来吗?”
“不是说很多个体户拎着印把子全国跑吗?找家不景气的工厂,顶个红帽子,承包也行。”
杨巡皱眉道:“大哥,我出道晚了啊,印把子什么好处都让别人抢了,除非我现在找家机关挂靠注册新单位,否则我还得靠着同乡。大哥还有没其他办法?”
宋运辉摇头:“我听你说的都跟听天方夜谈似的。不能跟登峰谈谈吗?你拿他们那么多货色。”
“不行,登峰财务很规矩。大哥,这是我名字,在东北的电话地址,我家翻过山头就是,有机会过去坐坐。我那儿朋友等着我,我过去啦。”
宋运辉微笑目送杨巡离桌,心说这家伙真主动,简直有贴肉的热情。程开颜一直旁听着,这时才问:“他家翻过山头就是,那就是你说的很穷的地方了?难怪长得不高,小时候营养一定不好。”
“应该就是那个村出来的。我们农村长大的孩子一般从小营养都不怎么样,可你看我和大哥都还行,小杨这是人种问题。”
“什么叫印把子红帽子?”
宋运辉轻声解释:“比如我们厂,倒爷进门是不接待的,他们的东西我们也不要,怕来路不正。可如果他们带着敲着公章的介绍信上门,情况就不一样了。有些机灵的买通或者承包一家不景气的国营集体小企业,一包包了那些小企业的公章发票介绍信,到外面就冒充是那些小企业的供销员,这样我们就会接待他们。还有索性找机关事业单位挂靠,一起办个工贸公司,每年交点钱,可名份就有了,走出去还是国营集体的,名声比小雷家的村办企业还硬。明白了吗?”
程开颜笑嘻嘻地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别是瞎蒙我这不知道的吧。”
宋运辉笑道:“说你运销处坐了也白坐,我还不是从供应科听来的。幸亏调去幼儿园,孩子们不会笑话你。”
程开颜娇嗔着不依,可问题她是真的不知道。
宋运辉他们俩吃完就走,比杨巡走得早。离开时候,宋运辉特意过去将一张名片交给杨巡,让杨巡有空过去坐坐。这是宋运辉为了新工作,在外贸公司人士指点下特别到上海定做的名片,一面中文,一面全是英文。杨巡还是第一次见到名片,新奇得不得了,非要问岀在哪儿可以做名片才作罢。
送走宋运辉两个,杨巡对着名片留恋不已,嘴里一叠声的“派头,噱头”,打定主意也一定要印他妈的几百张,几千张,这玩意儿拿出去,可比介绍信派头多了。
可杨巡终究没能在本地印刷厂印成名片,他吃完中饭就去张罗他一见钟情的名片,可双方谈崩,一者是他嫌印刷厂拿出来的纸片不够挺刮白净,二者是那家校办印刷厂不让他印,说他没有单位证明。两下里不合眼缘。
杨巡也是略带醉意,没滑头滑脑地想尽偏方非印不可,谈不拢就爽快地走开,一个人骑着辆二十八寸老式自行车回家。回家有一座山要翻,自为了卖馒头骑一辆自行车起,他都是从山脚平坦处开始加速,直踩得风声呼呼,一鼓作气冲上最高点,他控制得好,总是在最高点达到一瞬间的零速,然后兜着满怀清爽的山风如自由落体般地飞翔,直冲到家门口。今天与一起做生意的朋友喝了点酒,自然是更加勇猛,平地加速时候用尽在东北驮几十捆电线走街串巷的力气,连羽绒服都是打足气似的鼓胀起来,一如被拎岀水面一肚子气的河豚。果然,一举冲上坡顶,只是多日不练,力气没有使得恰到好处,没在坡顶略一停顿,不得不使上并不怎么好使的刹车。
回到家,是小妹杨逦先脆生生叫着迎岀来,小妹穿的鲜红羽绒服羽绒裤,还有头上戴的粉红绒线帽,都是他从东北买来,小妹爱不释手,恨不得睡觉也穿着。小妹上来就叽叽喳喳汇报,“大哥,二哥不肯读书,一定要跟你去东北。”“表姑来了,嘻嘻,听说给你介绍那个呢。”杨巡心说,他这回衣锦还乡,不出三天,就有人上门做媒,他很欢迎,有钱了,谁不向往有个女朋友呢?只是回家看了好几个,没一个中意的。他如今在城里混的时间长了,看到那些个手上冻疮长得红萝卜似的柴禾妞并不待见。但是,他不排斥,看就看呗,又不是干什么坏事。
进门,依然是见到一个穿着鼓鼓涨涨花布棉袄罩衫的柴禾妞,杨巡这就倒了胃口,与表姑寒暄几句就拉着杨速走到后院,严厉地问:“你跟妈说不上学了?”
杨速有点畏惧大哥,低声道:“哥,做生意磨尖的屁股,再也坐不稳课桌椅了。让我跟你去吧,我们老大个仓库,你放心让别人管吗?”
“放心,我怎么不放心,老王仓库不也是叫别人管着?你不读书我才睡不安心。别跟我争,我这儿没商量,除非你说动妈。”杨巡酒后尿涨,找个围墙外的屋角,左右一看没人,就痛快撒一泡尿。
“妈说让我跟你去。”杨速隔着低矮破旧的围墙回答。“妈说我从来不是读书的料,不像大哥和杨连。但妈要我自己跟你说。”
杨巡微一思索,便明白妈的意思,从围墙外转入,不容置疑地道:“你别跟我磨,晚上我和妈谈谈,你就是次次考鸭蛋也得给我上教室坐着。”
杨速急道:“大哥,要不你回来上学,你一向功课好。我去挣钱,我真的不喜欢读书。”
“你那么能?”杨巡忽然展开笑脸,扬声道:“杨逦,你又偷听,你也不换件变色龙衣服出来偷听。”
“大哥给我买。”杨逦笑着跑出来,撒娇地扭着杨巡的手臂,“大哥,我铅笔又断了,卷笔刀不好使,还是你削的最好。大哥,还得磨刀。”
杨巡警告似的瞪杨速一眼,被妹妹扭进屋去,将钢锯条磨出来的小刀在油石上来回地磨。这边表姑有意问他:“杨巡,对象找了没?”
杨巡嬉皮笑脸地道:“想找,癞蛤蟆想找个天鹅吃吃呢。”
杨母意会,儿子不中意那姑娘,便跟上一句:“这小子,嘴巴没个正经。谁不知道你眼高手低。”
表姑与那姑娘都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再勉强,坐坐走了。杨母送走客人,笑眯眯地言若有憾地嘀咕说:“这三天来的客人比前三年加起来总和还多。害我都没时间给你们做包子。杨连,看看面粉发好没?别找借口总坐火柜上。”
“好啦。”杨连推开作业,纵身跳下温暖的火柜,又从被窝挖出一大甑发得极好的面,自觉开始揉面。这套散手,杨家五口个个都会。杨速骨朵着嘴巴进来,自觉斩肉剁葱。杨巡去灶下生火,空闲不添柴的时候,一只脚拉风箱,两手腾出来替妹妹削铅笔,杨母将一只肥鸡汆进大锅,上面盖上蒸笼,先蒸上一笼甜馒头。只有小妹彤红的身影蝴蝶般地飞来飞去,一屋子都是过年的热闹。杨家今年才得有鱼有肉,过年有个过年样。
晚上,等弟妹们都跑外面放鞭炮,杨巡才与妈轻声商量杨速读书的事。对自己这个能力很强,在村里做妇女主任的妈,杨巡向来不敢转弯抹角。“妈,让杨速留下来读书,你别担心我心里委屈,我做大儿子的让你和弟妹们生活过得好,我很得意。等他们读上大学挣来工资,我再找机会读书,有的是机会。杨速本来就不肯读书,离开学校在社会上再混几年,他更不肯坐下来读书,他现在不读以后没机会了。”
“话虽这么说,可你一个人……好歹两个人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你挣的钱也不少了,要不你也留下来读书。”生活的艰苦,让杨母看上去比同龄人衰老。
杨巡笑道:“那还不够点,三个以后还都得读大学呢,房子也得翻新,等春天雨水过后我们盖幢水泥三层楼,以后不用台风来时担心屋顶吹跑。妈,别担心我,现在不比刚去东北那时候,现在去我到处都是朋友,不怕。”
杨母沉吟道:“要不,看中个好姑娘,带她一起去东北吧,只怕人家好好姑娘肯不肯陪你去吃苦,再说你也没到结婚年龄。”
“妈……”杨巡有点不好意思,但见妈很是认真,不像玩笑,他倒是心动。在东北城市里,晚上常见男女一对一对儿地挎膀子亲昵地逛街,角落处做儿童不宜的举动,他少年男子,看着不知多羡慕。
“妈什么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没找到个姑娘一起去,杨速还是跟你走。”
“不行,杨速不能走。杨速性格闷,性格闷的人不读点书,看上去整一蔫人,性格闷的人读点书模样白净一点才摆得出去。我们不能毁他。”说到最后,杨巡不知不觉口气露出斩钉截铁的断然。
杨母看看儿子,不知不觉都点头同意了。虽然她自己也刚强,可看到长子更有出息,做妈的很愿意在长子面前屈服。三兄妹好不容易放完一捆杨巡买来的鞭炮,杨速读书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杨速很是失望,可只能听母亲哥哥的。杨逦和杨连不知情,兴奋地说今天的二踢脚都响两声,非常吉利,挨杨母啧了个“小迷信”。
一家五口守夜守到十二点,又去放了几只鞭炮,美美吃一碗汤圆,才杨母与杨逦睡温暖的火柜,三兄弟挤一张木板大床睡觉。
这个春节,开天辟地头一次的,杨母让四兄妹撒开了吃。一条两斤重红烧鲤鱼上来,五双筷子插下去,一会儿不见踪影。一只肥鸡白切,只够吃两天。二十只皮蛋只需四个早上就全蘸着酱油吃完。杨巡东北带来的肉肠早在春节前就消失无踪,留不到过年。三个兄弟都是胃口如狼似虎的时候,一只三斤重的红烧蹄胖,杨母不得不将之破相,一分为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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