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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尸传奇-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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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衣袖擦了一把嘴巴,对姑娘们说:“我看他那样子像是个教书先生,怕真的是喝不得酒的,这次,就让了他吧,我代他喝了,要得要不得?”
姑娘说:“舒管事发话了,那还有什么要不得的呢?”
于是,那个叫做舒管事的后生就把土枪放在桌子上,双手抱起酒缸,对到嘴巴上,咕噜咕噜,不停气地全部喝完了。
姑娘们和后生们都一起叫起好来。
田之水走上前,对那后生说:“真不好意思,喝酒,我实在是不行,谢谢你了。”
那后生把放在桌子上的土枪背到背上,说:“我是灵鸦寨的管事,姓舒,你就叫我舒要根吧。走,我们一起见寨老去。”
那小方桌早被后生们搬到了一边,田之水就和舒要根一起,朝寨老家走去。
六
湘西多山,你随便站在哪个山头,向远处望,是望不到尽头的,峰峦林立,绿野茫茫,一层层,一片片深绿色的剪影象波浪一样起伏着,荡漾开去,无边无际,与天相接,一辈子呆在大山里的人,以为地球上除了这层层叠叠的山,再没有了别的。
灵鸦寨座落在山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根据地势的需要,分上、中、下寨,清一色的吊脚楼。
寨老的家在寨子的最中央,是一幢高达四层的吊脚楼,在这个寨子里独一无二。吊脚楼的前面,并不像其他的人家一样,一点空地都没有,这里恰恰相反,有很大一块坪地,这块坪地跟这栋楼房一样,是整个寨子的中心。
到了坪地上,舒要根对着楼上喊叫:“寨老,寨老,我们寨子来贵客了。”
不一会,三楼走出了一个年约五十岁的男人。那男人身板硬朗,结实的肌肉遮不住突起的骨骼,整个人看起来如铜筋铁骨,好象不是肉做的。他身穿蓝色的对襟上衣,头上包着厚厚的灰色头帕,手里,擎着一根长约三尺的烟杆。他居高临下地往他们看了一眼,就立即停止了吸烟,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纹。
他快活地说:“清早听到喜鹊闹,叽叽喳喳叫不停,对门坡上打一望,寒门小寨来贵人。”
寨老随口说出来的话,就是一支很好听的山歌。田之水心想,看来,来这里是找对地方了。他客气地说道:“寨老好客气,给你们添麻烦了。”
田之水和舒要根上了楼,到屋厅坐好。寨老坐首席,田之水坐贵宾席,舒要根则垂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向他们两人介绍说:“这是烘江师范学校的先生,田之水老师。这是我们灵鸦寨尊贵的寨老。”
寨老笑眯眯地说:“失敬失敬。”
田之水谦逊地说:“不敢不敢。”
很快,就有一个妇人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漆木盘进来,木盘里,摆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甜酒,甜酒里,浮着一只黄白相间的荷包蛋。每碗甜酒的上面,只放着一支筷子。她把木盘放在桌子上,双手端着一碗甜酒,先递给田之水,说:“甜酒不甜,客人莫见怪。”
田之水皱了下眉,这一支筷子怎么吃?是不是他们欢迎客人的另一种仪式呵?舒要根早把田之水的困惑看在眼里,赶忙解释:“田老师莫见怪,吃甜酒只用一支筷子是我们这儿的规矩,先填填肚子,等下再吃饭。”
田之水这才不好意思接过甜酒,说:“大姐这么爱好,谢谢大姐了。”
说着,田之水把甜酒递给寨老。寨老也站了起来,说:“这第一碗,应该是给客人的,你快吃了。”
田之水只好坐了下来。
那妇人把第二碗甜酒递给寨老。寨老端坐着,纹丝不动。
妇人把第三碗甜酒送到了舒要根的手上。舒要根接过来后,也依然没有坐,就那么站着,用那一支筷子,吃了起来。
吃完甜酒,田之水站起来,打开他的一只蓝布包,从包里取出三匹苏州丝绸,三床杭州蚕丝被,递给寨老,说:“我这次来,是想到贵寨打住一段时间,收集一些山歌资料,还请寨老费心。”
寨老也站了起来,说:“你看你,来便来了,还买来这么多贵重的礼物。至于收集山歌嘛,小事小事,要不是这个小事,我拿八抬大轿去抬你都抬不来。只是,小寨山高水恶,家贫人愚,如有怠慢处,还请田老师多多担待。”
舒要根对着门外拍了两下手掌,就进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把那些礼物收了起来,退出门去了。
田之水连忙说道:“寨老如此客气,叫之水诚惶诚恐了。”
寨老说:“哪里哪里。这样你看好不好?我看你和要根两个年纪相仿,也有话讲,主要是,我们寨子里,能陪得起你这个文化人的,也只有要根了,他家也宽敞,又干净,你就住到要根家里。至于吃喝用度,你一概不用操心,就和我一起吃。”
还没等田之水说话,舒要根就先说了:“欢迎田老师光临寒舍,如有简慢处,还请多多原谅。”
田之水说:“和舒管事一起住,那就再好不过了,多有打扰,请勿见怪。”
在寨老家里吃过晚饭后,田之水和舒要根两个人,醉得东倒西歪地来到了舒要根的家里。
舒要根的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冷清,但很干净。
舒要根醉得舌头都有些大了,对田之水说:“我……我是一个孤儿……我的,娘,娘和一个到这里来的补锅匠……跑、跑了……听我爹爹讲讲讲,她她……她恨、恨死灵鸦寨这个地、地方了……爹他没本事带娘离开灵鸦寨,娘、娘就自己跟补锅匠、匠跑跑……了,爹爹恨自己没得出、出息,就就、就跳下山崖……死了……”
田之水听了他的话,感到很惊讶,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他不应该听的,只是,他自己也醉得坏老火,就说:“休休……休息去……明天再再再讲……”
舒要根带着田之水上到吊脚楼的二层楼,用肩膀撞开门,说:“今天夜晚,我我们两个睡一起,明、明天另外给你铺、铺个床……你莫嫌弃我……就就就是了……”
田之水说:“舒管事怎么这、这个讲……”
舒要根打断他的话,说:“什么管……管事的,还不是人……人家院子里的一条、条狗不是?”
田之水说:“你那么年轻,就当上了寨老的……管、管事,真是、是,一个难得的,少年才、才俊啊……”
舒要根的鼻子里“嗤”地哂笑了一声,就倒在了床上,对着虚空说道:“爹爹,我会记住、住你的话,什么,你讲什么?不要乱嚼舌根了?好好、好,我不乱嚼舌根了,睡、睡去……”
田之水看了看身后,又抬起头,看了看楼顶上,一个人都没有,就问道:“你叫你爹爹?他不是、不、不在了吗吗吗?”
舒要根还在抽动着大舌头说:“他去世了,但他……他还在我的这个……房子里……你,你你你千万不要上到、到到……到楼上去……去、去不得……”
随即,就扯起了鼾声。
田之水也累得腰酸背痛的,再加上喝醉了,头晕眼花,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和衣倒在舒要根的身边。
迷迷糊糊中,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来到了他们的床边,低下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寨……老……”
第十章
饭养人,歌养心
一
第二天早上,田之水和舒要根醒来的时候,两个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舒要根一边铺着乱七八糟的被子,一边对田之水说:“泡酒不错吧?没想到我们两个都被放倒了。”
田之水由衷地说:“灵鸦寨的泡酒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喝下去的时候,甜甜的,凉凉的,口感很好,一点事都没有,像我这个从来没喝酒的人,竟然也是越喝越想喝奇Qīsuu。сom书,这一喝,哪个时候醉的都不晓得了。”
舒要根说:“幸好你醉了。”
田之水问他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舒要根说:“我们这里的风俗就是,两个男人睡到一张床上,不是父子,就是兄弟。你说,我们是不是兄弟?”
田之水说道:“那当然是啊,怎么会不是呢?”
舒要根很兴奋,说:“是真正的兄弟,除了共不得老婆以外,什么都是可以共得一起用的。”
田之水笑了笑,不多说什么。他对这个话题,一时还不是很适应。
舒要根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道:“你看。昨天要是我们俩不醉,我们能睡到一张床上来吗?既然我们一起睡了同一张床,我们不是兄弟又是什么?难不成还是父子不成?”
田之水笑道:“你这个推论真有意思,我们当然不可能是父子关系的了。对了,说到父子关系,我昨天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四五十岁的人站到我们床前,嘴巴里说着寨老、寨老两个字……”
舒要根停下手里正在铺着的被子,说:“是真的吗?他长得什么样子的?”
田之水说:“当然是真的啊,我从没做过这样的梦。不过,我都醉成那个样子了,还真记不得他长得什么样子了。”
舒要根提醒着他说:“他的头上包的帕子和别个的不同,是不是?别个的都是灰色的,或者白色的,或者黑色的,他的却是黑白细花格子的,对不对?”
舒要根这么一提醒,田之水也就想起来了,确实是的。他点了点头,说:“嗯,就是就是。”
舒要根就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插到堂屋中间的神坎上,作了三个揖,说:“爹爹遗言,永世不忘。”
田之水见舒要根做得非常郑重,知道他爹爹给他留下的遗言对他非同小可,至于遗言的内容。他这个外人自然是不便多问的,于是,他走出门,到跑马栏杆上,看外面的景色。
舒要根走出屋,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木盆,木盆里放着一张新脸帕,他对田之水说道:“田老师,洗个脸吧。”
田之水赶忙接过木盆,说:“哎呀,舒管事你太客气了,我自己来自己来。”
舒要根不满地说:“你叫我什么?怎么还要叫我舒管事呢?我们不是兄弟了吗?兄弟就是自家人啊,自家人,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嘛。”
田之水说:“自家人,那你怎么又叫我做田老师呢?”
两个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完,舒要根叫了他一声“田之水”,田之水也叫了他一声“舒要根”。
灵鸦寨的早上,回荡着两个年轻人轻松而又爽朗的笑声。
吃过早饭,寨老对舒要根说:“田老师刚到我们寨子里来,甚么都还不熟悉,今天你就不必在我这里转了,陪田老师去收集山歌。二天,田老师回到烘江,会给我们灵鸦寨传名的哩。”
站立着的舒要根全然没了他和田之水在一起时的开朗率真,双手垂着,腰也弯着,轻声道:“是,尊敬的寨老。”
田之水赶忙站起来,对寨老说:“寨老不必客气,舒管事寨务繁忙,就不必扯拌他了。”
这时,舒要根悄悄地瞪了他一眼,田之水知道他的意思,一来两人本就兄弟相称,这时又叫他“舒管事”,他自然会有一点小小的想法。二来,他是巴不得寨老发话,让他能离开寨老身边,陪同田之水满坡满岭跑,会姑娘,唱情歌,那是几多快活,又几多逍遥的事情啊,强过在寨老身边弯腰打躬地做那筛茶倒水服侍人的活路,年轻轻的,象只鸟儿被关在笼子里,就算不被饿死,也会被敝死屈死。
寨老说:“田老师就不要多话了,在这里,我自有安排。”
寨老的话,在灵鸦寨那是绝对说一不二的,田之水只好再次表示感谢。
寨老对舒要根说:“咦,对了,你那还没过门的相好,不是这远近百里最最有名的歌王吗?你就带田老师向她那个,呃,收集吧。”
舒要根听了寨老的话,脸上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又是不太情愿,又是甚为得意,说:“好的,尊敬的寨老。”
寨老挥了挥手,舒要根就退着出了门,在门边,等待着田之水出了门,这才返身,和田之水一起告别了寨老,下了吊脚楼。
一走出寨老的吊脚楼,舒要根的身板又挺得笔直的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健朗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身上。
田之水问舒要根:“刚才寨老说你的那位没有过门的相好,真的是百里闻名的歌王?”
舒要根的脸上立即浮上了骄傲的神色,一点也不谦虚地说:“那当然,我舒要根看上的人,还会有差的?告诉你啊,她叫腊美,不但歌唱得比画眉好听,人还长得比桃花好看,同样也是百里挑一的哩,这还不算,说起她,人人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个不停哩。”
田之水真心地祝福他道:“兄弟,你真行。我们什么时候会会她?”
舒要根说:“现在就可以……”
田之水说道:“那太好了。”
舒要根见田之水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禁有些迟疑,说:“腊美不是我们灵鸦寨的,她是榉木山的,不过,也不远,我们去看看,看她在家里没。”
田之水说:“她不在家里,还能去哪里呢?”
舒要根说:“腊美是个泼辣的姑娘,在家会绣花,上坡砍得柴,样样活路都拿得起,放得下,所以,我真的不晓得她现在是不是在家。”
田之水拉住舒要根的手腕,说:“不是在家里,就是到坡上,对不对?走,看看去。”
两个人就一起往榉木山走去。
不一会,一个不大的寨子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他们走进了寨子,舒要根指着一个不太大,只有两层的吊脚楼说:“那就是腊美的家。”
说着,舒要根就把右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高声地对着腊美家唱了起来:
深山画眉叫喳喳,
情哥爱妹妹爱他。
哥是深山朝阳树,
妹是朝阳树上花。
腊美家吊脚楼上的窗口上,出现了一个中年妇人的脑袋,她看到了舒要根,还有舒要根身边的一个陌生人,就问:“腊美到坡上看牛去喽。要根,这是哪里来的客客,快到家来喝甜酒。”
舒要根对那妇人说道:“娘娘莫要客气咯,这是烘江来的老师,想听腊美唱歌哩。”
田之水知道,那是腊美的妈,就对着她笑笑,说:“娘娘莫要爱好了,我们刚吃了早饭,不好麻烦你哩。”
妇人也笑道:“客气客气,过门边凉水都不喝一口,叫人怎么过意得去。”
舒要根说:“我们当真才吃了饭,娘娘你莫为我们操心。”
妇人对舒要根佯骂道:“就你生分,一点都没晓得个轻重,在家不会迎宾客,出门才知少主人,二天腊美跟了你,怕也是变得和你一个样子,给个洗衣棒,不晓得有好重,给团棉花团,又不晓得有好轻了。”
舒要根见她以这样的口气骂自己,知道那是一家人才能够这样子做的,心里就很是受用,说道:“娘娘你放心,根崽才不是懵里懵懂,肩挑水桶,打落一头,皮包脸肿的人。”
妇人也不下蛮叫他们上楼坐了,知道他们后生家要见腊美的心情,就说:“那你们去找腊美,回来进屋噢。”
两个人给她道了别,就穿过寨子,到坡上去。
青翠欲滴的群山里,传来了一阵愉快的歌声:
四月插秧秧对秧,
一对秧鸡来歇凉。
秧鸡低头寻伙伴,
小妹抬头望情郎。
田之水听到那脆脆的,亮亮的,天籁般的歌声,竟然呆在原地,挪不动脚步了。他怕脚步或拔开草丛的声音打碎了歌声。舒要根也站在那里,陶醉地听着。
二
要唱山歌唱起来,
要唱鲜花遍地开。
要唱画眉情义好,
要唱哥哥挨拢来。
许是见他们两人呆呆地站着,没有半点动静,那姑娘的歌声,便又像一根勾人魂魄的温柔的丝线,把他们两个人,都给捆住了。
田之水早听说,灵鸦寨的人崇拜鸟类,自古以来,就与鸟儿相依相伴,相敬相爱,借鸟抒情,托鸟咏志。唱歌,画画,窗棂上的雕刻,腊染的印花布,姑娘绣的鞋垫,都少不了鸟儿的影子。一只鸟,不管是画的刻的描的绣的,都表达了他们对爱情、生命、自由、和平、理想的热爱和向往。在这里,他们最为崇拜的,是画眉。画眉朝饮晨露,夜枕明月,吸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为林中百灵。而腊美,虽然他没见过面,光听这画眉一样清脆的嗓音,也是人中画眉了。
舒要根不禁兴奋起来,说:“是腊美,快走。”
田之水问舒要根:“你怎么不唱歌应答呢?”
舒要根好像这时才想起,不好意思一样,说:“是啊,你看我的。”
他正要唱,田之水又说:“我要是会唱,我早就一步一句歌,一直唱到她面前去。”
舒要根笑道:“饭养人,歌养心,你不晓得,在我们这儿,唱歌跟吃饭一样重要呢,我们这儿吃酒要唱歌,找妹子要唱歌,走路要唱歌,砍柴要唱歌,若遇上大型歌会,要唱三天三夜,唱得天昏地暗呢。”
田之水说:“人家出口成章,你们出口成歌,佩服。我到时候也学几首歌回去,你要教我呀。”
凑的尾巴摆不得,
教的雀娃唱不得。
要想学歌慢开口,
心子动得才唱得。
两个后生还在唧唧歪歪的时候,从竹林里,传出了一串歌声,紧接着,就闪出一个穿着白布衣服的姑娘,头上盘着一根粗壮的辫子,象乌稍蛇一样。那姑娘看上去,顶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脸盘儿像剥了皮的鸡蛋,嫩嫩的,两只眼睛,像两片柳叶,细细的,两弯眉毛,像两抹山脉,淡淡的,整个人显得俏丽而清纯。她的头上插着一朵映山红,尖尖的手指拈着一片木叶,朝他们微笑着。
舒要根很惊喜的样子说:“腊美,原来你就在附近啊,我还以为你到对门坡上哩。”
姑娘又浅浅地笑了一下,说:“要根哥,你讲哪样子话呢?那还不是因为你离人家远,才以为人家还在对门坡哩。”
舒要根嘿嘿地笑了一下,指着田之水说:“和我来的这个客人,是烘江来的教书先生,叫田老师。田老师,她就是腊美,二天你要收集山歌,包她一个人就可以唱出天底下最好听的山歌来。”
田之水伸了一下手,又急忙缩了回来,说:“我是来收集山歌的哩,你唱得真好听。”
腊美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差点儿没笑出来。
田之水被她那样子逗得怔了一怔,说:“听你唱歌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我要把你唱的所有的山歌都记下来。”
腊美再也忍不住了,到底还是笑出了声,说:“每一支山歌都是有灵魂的哩,你记到纸上去,它就变成死的了。”
舒要根皱了一下眉头,说:“腊美你老是爱讲什么死啊活啊的。”
田之水说道:“腊美讲得不错,山歌本来就是有翅膀的,在山里飞来飞去的,要真是写到了纸上,不就飞不成了?”
舒要根不满地说:“田老师,这话我们这里是不能讲的哩,山里人有忌论的。除了腊美,哪个敢这么讲话哦。”
腊美不服气,说:“人家田老师是教书先生,文墨高,识见广,他讲得对啊。田老师,你的话对我的胃口,不像这寨子里的人,一个两个都不开化。”
舒要根拿腊美没有办法,说:“唉,腊美啊腊美,你要我怎么讲你才好呢?幸好田老师也不是外人,要不然,别个听了去,你要被老人家骂死才怪……”
舒要根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也讲错话了,就住了口,脸上现出一丝惊惶之色。
腊美倒是不但不责怪他,反而“扑哧”地笑了起来,说:“你看你自己不也是乱讲话没是?其实啊,生也好,死也好,都是由不得自己的哩,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田之水虽说不信那些,这时,也觉得腊美说的话有些扯得远了点,再说,那个生啊死啊的,也是因自己而引起的,心里,也就多了层不安,他不敢想像,像腊美这样轻弹即破般的姑娘,会有什么不好的遭遇。于是,他打断腊美的话,岔开了话题,说:“腊美,我听寨老讲起你,你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歌王哩,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我这个学生好不好?”
腊美笑弯了腰,说:“你是先生,不是学生,我家堂屋的神坎上就写得有:天地君亲师位。上牌位的人,你可不能那么讲啊,折了我的阳寿,我要你赔的哩,咯咯咯……”
舒要根赶忙说道:“腊美,你就莫为难田老师了,你啊,也不拿四棉纱纺一纺,你怕田老师当真想做先生不做学生不是?其实呢,田老师只是想向你收集一些好歌子,你唱,他就记下来。”
田之水连连点头,跟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本子,把笔也取了出来,说:“是的哩,是的哩。腊美,你唱,你唱嘛。”
腊美看他那个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说:“田老师你当真好有味道哩,这个样子,我怎么唱得出来?”
舒要根说:“就是啊,她是没有人逗她,就唱不出来。这样吧,六月六快到了,岑郎坡有个歌会,我们一起去唱歌,田老师你听我们唱,只管记就是,包你来这一天,当得你来一个月。”
腊美这才正儿八经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明朝你慢慢记吧,就怕你记不快呢,到时候莫只光看姑娘,忘记记歌了。”说到后面又变得调皮起来。
田之水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也不无道理,就自嘲地笑笑,怪自己太性急了,于是收起了本子和钢笔。
三
乡下的腊肉,甜酒,油茶,样样都得吃了,在灵鸦寨吃喝玩乐,样事不做,田之水有些闲得慌,六月六在他的期待中终于来了。舒要根有事走不开,就委托邓金名和陈胡子陪田老师上山。
邓金名和陈胡子跟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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