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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咖啡店之歌-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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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最近以来看的长篇小说中,难得的稳重作品。我想她绝对是天生吃这行饭的;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继续写下去。
——吴淡如
新一代的流浪文学,由作者自身出发的各面相自我,化为书中不同性格但同样极端的角色,构成了一首完整的歌。伤心吗?也许吧!新的流浪似乎就是将成长预设为无止境的坠落。作者的伤心咖啡店,是站立在光阴轨道上的一个小小悲剧。
——王浩威
……谁知一看即欲罢不能,一口气读完,不能不感到有幸遇到了一位天生的作家。……《伤心咖啡店之歌》写的是当代的台北和一群对当前的社会架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质疑的年轻人……
——马森
人生,除了工作、除了爱情,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值得花任何代价去追寻?这本小说将人的价值与自我实现做了深刻的探讨,非常值得一读。
——杨小云
序序:遇到了一位天生的作家
作家有天生的和力致的两种,前者一出手即有大家风范,后者则靠不断的努力,始可有成。
《伤心咖啡店之歌》的作者朱少麟,除了通过几次信和几通电话之外,到现在还没有见过面,对朱小姐的背景也一概不知,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刚出校门不久还没有很多写作经验的年轻人。半年前,她寄来了她的这部长篇小说,希望我看了提供一些意见。二十多万字厚厚的一册,在我忙碌的生活中,一时之间实在不容易找到时间阅读这样的一部长篇,因此一压就压了半年之久。最近,九歌出版社要出版这部小说了,作者急于想知道我的看法,压了这么久而未看,对朱小姐着实感到抱歉,因此决定摒挡其他要务,先拜读《伤心咖啡店之歌》。谁知一看即欲罢不能,一口气读完,不能不感到有幸遇到了一位天生的作家。
在台湾的文学界,写短篇小说的多,写长篇的少,尽因步调快速的工商业社会,使读者欠缺长时间阅读的机会,使作者也失去了潜力营构的耐心。其实,真正要涵尽一个时代或包括较大社会层面的图景,非长篇莫属。然而长篇不但比短篇需要更多的时间,也需要更高的技巧,除非是天生的作家,并不适合作为锻炼文笔的试场。初出茅庐的朱少麟一蹴即中的,不能不使我感到惊讶。
《伤心咖啡店之歌》写的是当代的台北和一群对当前的社会架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质疑的年轻人。尽力追求经济利益、努力出人头地,是自由经济主导下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不容质疑的人生目的。非如此,即不免流于社会边缘的地位。在这样的社会中,还有没有多元价值观的可能呢?如果不认同经济利益及攀爬社会阶梯的导向,在这个社会中有没有生存的空间呢?以自由主义为标榜的资本主义社会,到底给予人多大的自由?这是作者借书中的人物提出的问题。围绕着这些问题,作者特别对作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之基础的“自由”,做了深入细致的探讨。
“自由是什么?”
…………
“自由并不存在,这两个字只是人类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
“自由像风,只存在于动态中。”
…………
“人既然群居在一起,要在怎样的理性约束下共享自由?这才是应该努力的方向。”
…………
“自由只来自爱,不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情爱,还包括对一切理想的追求。当你心中燃起那种火一样的热情,在自己的意志驱动下,全心全意,不顾一切阻碍去追求,别人非难你,不怕;环境阻挠你,不怕;因为你已经完全忠于自己的意志,那就是自由。”
以上是书中人物讨论自由的片段。我们知道,自由是存在主义所讨论的重要主题之一。从以上热烈的论辩看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影响台湾的存在主义,在新人类的头脑中非但没有消形匿迹,而且仍然在强烈的发酵中。存在主义本就有两个思想的线路:一是从自由到选择,到责任;另一是从荒谬到颓废,到虚无。二者都攸关对生命意义的追问。
而活着的生命啊,在长存的天地里是何许的短暂渺小,穷其一生地迸发光亮,以为自己达到了什么,改变了什么,事实上连痕迹也不曾留下。人是风中的微尘。马蒂想到她在台北多年的辛苦生活,那些地盘之争,那些自由之争,即使争到了,又算什么?人只不过是风中的微尘,来自虚无,终于虚无,还有什么好苦恼执著的呢?就算是什么也不苦恼执著,结果还是一样,生命本身,和无生命比起来,一样的虚无,一样的没有意义。
然而存在主义的虚无并不导向悲观,而是对人生的一种透彻的了悟。这种了悟在朱少麟的字汇里称作“神的虚无”。
因为人的虚无和神的虚无不同。马蒂不属于任何一个宗教,她把体会中最根本的意识叫做神。人的虚无就是虚无一物,而神的虚无,是一切冲突、一切翻腾之后的一切抵消、一切弥补,因为平衡了,圆满了,宁静了,所以虚无。
这部小说借着主人翁马蒂的生活经验和遭遇,重新对存在主义做了一番深入的探讨和诠释,使其具有了写实性与理想性的双重向度,也使其超脱了写实小说的繁琐,而具有了思想上的丰厚与深度。当然,有的文评家认为滔滔不绝的辩难会有碍于文学的鉴赏。我自己认为具有思想性的小说无法排除思想的辩难,端看其是否把思想的辩难融入小说的场景之中。如果融会得宜,既可为掷地有声的论文,又可为文情并茂的小说,帝俄时代的小说早已开了此类小说的先河。要之,《伤心咖啡店之歌》正是企图在写情之外,兼写思想与心灵的转变与进境,务必把人物写成福斯特(E.M.Forster)所谓的“圆形的人物”。
婚姻失败的马蒂在彷徨的生活中无意中走入伤心咖啡店,遇到了一票颇不平凡的年轻人,因而改变了她的一生。其中有美若天人的海安、能言善辩的吉儿、凝情俊俏的小叶、善解人意的素园、一心追求财富的藤条……个个都具有独特的面貌与诱人的姿态。作者对友情与爱情(包括同性之爱与异性之爱)的描写相当温馨感人。伤心咖啡店就是这群青年男女的现代大观园,似乎是台北污秽的红尘中的一方净土。而作为这群人中心的就是兼具有贾宝玉之美之慧的海安。
马蒂之外,海安是作者着力书写的重点人物。出身于豪门财阀之家的海安,除了天生一副超凡脱俗的面貌和身材外,一出生就衣食无忧,豪放洒脱,自然成为众美女追逐的对象。看来一味游戏人间的海安,其实是最最深情的一个人,不过他迷恋的是在襁褓中就已夭折了的双胞胎兄弟,反映的正是Narcissus式的自恋倾向。浪游在马达加斯加被人称做耶稣的流浪汉,却长了一副与海安一模一样的面貌,海安在人间无能施与的爱,全部倾注在耶稣的身上,不幸的是耶稣却是对人间的情爱疾苦都无动于衷的超人。没有回应的爱是未完成的爱。爱海安的女子们在海安那里得不到回应,爱耶稣的海安在耶稣那里也得不到回应,爱都无能完成,也就无自由可言了。马蒂远赴马达加斯加苦心地寻访耶稣,然后不计艰险地追随耶稣,这其间的缘由,固然一方面是为了自身的解脱,更重要的却是为了无能完成对海安的爱。马蒂悲剧的死是一种方式的殉情,正如海安的自残也是另一种方式的殉情。吉儿的聪明务实,使她早看出陷入海安情网的危险,而及时逃脱。最可怜的是小叶,爱海安爱得太深,不惜改扮男装来迎合海安,但终亦无济于事。这整个情爱的罗网,构成了对同性之爱过分压抑后的心灵投射。
马达加斯加的场景是全书最不写实的一部分,是一个梦境、一个理想,也是台北社会的一个倒影,用以反衬现实的庸俗。可是若没有这一部分,全书会失去了现在所具有的空灵。耶稣这个人物当然也只能在梦境和象征中存在,他是海安的另一个自我,是一个虚的海安。马蒂追随耶稣正如她追随海安,不会获得爱的回应。在经历了虚实两面的经验之后,马蒂终于了悟。
从另一个层面上来看,《伤心咖啡店之歌》也是部成长小说,写马蒂从稚嫩走向成熟;在一步步发现自我的过程中,马蒂产生了过人的自信,毅然走上不从俗的道路。同时这也是部求道的小说,写马蒂从懵懂到悟道,一旦领悟,马蒂便觉得她的生命似乎已与宇宙合一了。
在冥想中她的意识不断扩大,扩大,扩大到弥漫充满了整个宇宙。她与宇宙等大,于她之外别无一物,连别无一物的概念也没有。于是不再因为找不到方向而彷徨,因为所有的方向都在她之内,自己就是一切的边境,所以不再有流浪。
也明白了生命的意义。
山顶上的马蒂领悟了,生命的意义不在追求答案,答案只是另一个答案的问题,生命在于去体会与经历,不管生活在哪里,繁华大都会如台北,人们活在人口爆炸资讯爆炸淘金梦爆炸的痛苦与痛快中,这是台北的滋味,这是台北人的课题。也有活在荆棘树林中的安坦德罗人,他们的生命舒缓迟滞,享有接近动物的自由,却又限制于缺乏文明的困苦生活,这是旷野中游牧的滋味,这是他们的课题。
朝闻道,夕死可矣。在完成自我以后,脱离了无能完满的爱的痛苦,死便成了无能避免的宿命。
一起经营伤心咖啡店的一票朋友,最后死的死,散的散,正像曹雪芹笔下大观园的崩解,然而各人却都经历了各自的生命,从中获得不同程度的了悟。
这是部写人的小说,情节只是随兴,有时使人觉得太过偶然,像海安的车祸、马蒂的死等等。英国小说家安东尼•;布尔吉斯(Antony Burgess)生前在他《最佳英文小说导读》一书的序言中,把小说区分为艺术小说和通俗小说两种,他说前者主要在写人,后者主要在写情节。无疑,朱少麟企图努力把《伤心咖啡店之歌》写成一部写人的艺术小说。虽然作者并无多少写作经验,但她对文字的驾驭能力、对人物塑造的掌控、对场景的烘托、对思想的厘析与辩难,都不能不令人惊叹,足以证明作者是属于天生作家的一类。我们期待作者在未来的岁月里会有更上层楼的表现。
第一章满地枝叶
根据科学家的观察,北半球的台风是以逆时针的姿态,席卷附近所有的云块,形成一种漩涡状的风暴。所以,如果你有机会从四万尺的高空看下来,就很容易了解,为什么台风外圈的天域,是如此被搜括得干干净净,晴朗无云。
马蒂在失去视觉前的最后一瞥,就是看见了这样湛蓝澄净、宝石一样的长空。
这个年轻的警察用手肘排开人群,汗珠正沿着他的脸颊滚落。他低头看自己沾满绿色汁液的皮鞋,很想利用脚底下的断木残枝擦干净。但是在这么多的人注视之下,他感到有维持神色威严的必要,所以就摊开双手,很有力地将围观的群众拨到背后。
在人们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么暴烈的台风。一夜的狂风骤雨,摧毁了全城的树木,留下了几乎不属于这个城市的蔚蓝天空。
年轻的警察执行管区勤务已经有两年多,第一次对他的工作与人生感到茫无头绪。人们总是抱怨台北的灰尘太多,绿意太少,那么,这场台风真是个应愿而来的魔咒了。一夕之间,台北变成翠绿之城。带着细芽的嫩枝、青涩无依的树叶铺满了马路,铺满了车辆,铺满了屋檐,横扫的劲风还将它们带进了黑暗的骑楼、地下道,带进了崎岖堆叠的违章建筑。柔软的树叶就地栖息,槭树叶、榕树叶、樟树叶、榄仁树叶、木棉树叶、黄槐树叶、大王椰子树叶、七里香树叶、相思树叶、菩提树叶……人们所能想到的所有绿色,全数从天而降,像个快乐又狂想的电影,漫空飞舞后,缤纷洒落在每个向天的平面。
人们没能看见这场电影。早晨,雨停风偃后,人们才推开窗扉,见到了绿色的台北。人们揉揉眼睛,觉得恍如还在梦境中。
一整天下来,年轻的警察指挥着工人,铲起成吨的枝叶,用卡车运走。年轻的警察回想起小时候,穿着内裤的他蹲在海滩上,用塑胶玩具铲子掘沙。那感觉与现在相仿,再多的铲子也造不成太大的变化。他觉得非常之疲惫与饥饿,正等着交班,现在又接获报案,得处理一桩路倒事件。
要找到事件地点并不困难,围观的人群形成了明显的地标。年轻的警察沿路踏着绿色枝叶走来,就看见了静静卧在路上的马蒂。
警察却以为,他看见的是满地枝叶铺就的柔软绿床上,栖息着的一朵风吹来的,浅浅粉红色的花蕊。
第一章灵魂出走(1)
如果说,穿着粉红色洋装的马蒂像一朵风吹来的粉红色小花,那么一定是一阵长风,才能送着她飘过这么遥远的路程。
在倒下去之前,马蒂徒步走过了大半个台北市。
有很长一阵子,她多么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遇见绿灯就前行,遇见红灯就转弯,只是绝对不要停下脚步。因为一旦伫立,她就不免要思考,不免要面对何去何从。
这台风后盛夏的傍晚,空气的燥热并不稍减于中午,马蒂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下午。若非脚下的高跟鞋,她很愿意永远走下去。穿上这双高跟鞋是个可怕的错误。它们是她的鞋子中惟一正式的一双。虽然已略显老旧,鞋底隐秘的地方也有了小小的绽缝,但擦亮了之后,与她这身浅粉红色洋装是个出色搭配。它们是双美丽的鞋,天生不适合长途跋涉,而是用来出入高贵又华丽的场合。它们是一双宴会用的纤弱的高跟鞋。
马蒂走到了台北的最南界,碰到景美溪之后就向右转,迎着夕阳继续前行,一边回想着琳达的婚宴。此刻婚宴上的欢言俏语都该沉寂了吧?但是马蒂留下的话题,恐怕是足够宾客们谈论很多年的。她后悔出席了这场婚礼。从接到琳达的镶金边红色喜帖开始,她曾经多次陷入长久的思索,怎么委婉地托故不赴宴,怎么提前捎去礼金,再怎么补救性地以书信向她致意。婚礼中有太多人,包括琳达,都是她不想再碰面的。终究这一天她还是整装以赴,穿上了最体面的一套洋装,最好的一双鞋,并且还提早出了门,成为这午餐婚宴上第一个就座的客人。
到得委实太早了,这国际饭店豪华的宴客厅中,连礼金台都尚未布置妥当。系着蕾丝边围裙的女侍正在摆设花篮,两个着燕尾服的英俊服务生忙着安放婚照。
没有任何接待,马蒂直接走进空荡的筵席中。一个年轻男子匆匆向她走来,走到一半又恍然止步,从口袋里摸出“总招待”红卡别在衣襟上。他很活泼地与马蒂握手,同时不失忧虑地瞄了一眼礼金台。这男人马蒂认识,是她大学同届的国术社社长。他并不记得她,完全依传统方式与她交换了名片。
总招待以职业的热情细读马蒂的名片,盛赞她的名字令人印象深刻。显然她这名字的特色尚不足以唤起他的回忆,而马蒂对他的记忆却在这寒暄中复苏了。他叫陈瞿生,香港侨生,大一热烈追求琳达之际,讲得一口令人闻之失措的广东国语,如今这口音已完全地归化了台北。当年同班的琳达是马蒂的室友,一个礼拜中总有四五次夜不归营,全靠她在舍监面前打点。偶尔匆匆回宿舍换洗衣服,陈瞿生总是局坐在联谊厅中等待着,琳达有时候仿佛不想再出门了,就央马蒂下楼打发他回去。她很不乐意这差事,只好走到联谊厅门口与他距离数公尺之遥,挥挥手说:“琳达说她不下来了。”
他则受惊一样迅速地起身,频频弯腰向她说:“多姐!”
那是广东发音的多谢之意。
现在回想起来,陈瞿生对她不具印象是很有理由的。为什么要记得她?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过友善的接触。这中间的疏离连她也无法明白。从离家搬进大学宿舍时开始,马蒂曾经对即将展开的独立生活充满了期待。她期待拥挤的宿舍能给她家的感觉——虽然她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家作为比对,但想像力可以弥补感觉上的空缺。她很快发觉琳达像一个迟来很多年的姐妹,只是这个姐妹又太早坠入了情网。
支走陈瞿生之后,她多半会倚在舍监室的玻璃幕后,看他骑着摩托车的身影远去。他的摩托车侧边有一个特殊的铁架,安放他练国术用的双刀。摩托车走得很远很远了,双刀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光芒刺着她的眼睛,有时候,会疼得像是要落下眼泪。
此时陈瞿生正准备引马蒂入座,他问她是男方或女方的来宾。女方。她说。
琳达的大学同学。她补充说。
噢!那我们可能见过了,我也是琳达的大学同学。
于是她独自一人坐进了礼堂前端的“新娘同学保留桌”。她游目四顾,厅内一片荒凉,女侍们逐桌摆设糖果,两个像是那卡西的艺人正在调弄电子琴,似乎连新人都尚未到场。这样孤独地坐着很容易显得手足无措,所以她剥了几粒瓜子,将瓜子仁在白瓷盘中排列成一个心的形状。艺人开始唱起一首时兴的台语悲歌。
一丛尖锐的红色光芒从背后刺来,喜幛上的霓虹龙凤灯饰点亮了。这让马蒂意识到当众人的眼光集中在礼台时,背着礼台而坐的她将迎向所有的目光。她换了坐位,面向那扎眼的蟠龙舞凤,浸浴在猩红色的海洋中。
她周围的气氛是萧条的,但是她知道不久之后,这新娘同学保留桌,以及其他桌次都将坐满宾客。他们将叙旧,吃喝,言不及义,总之要社交。闭着眼睛也可以想象得到,她的身边充满了同学,她七年来避不相见的英文系同班同学。
贺客渐渐地落座在马蒂的附近。往日的同学身畔都多了伴侣,有些更添了小小的孩子。同学们一圈圈地聚集欢叙着,马蒂发现自己又落单了。多么熟悉的感觉。
大学的四年,马蒂几乎是全面性地落单。上课时虽然采自由落座,但是同学们有自己的小圈子,一簇簇的同学分布出隐然成序的生态,而马蒂不属于任何圈子,所以她坐在教室的最外缘。这种孤单在教室中听课时无妨,甚至在分配小组作业时也并不构成威胁,小组总是不嫌多一个人分摊作业;而体育课时马蒂就显得无依无靠了,尤其是当老师要同学们拿着球具自由练习时,那解散队伍的哨音一吹,马蒂的掩护也就当场消失。针对这种尴尬的局面,她想出一个对策,就是让自己看起来非常非常投入她的单人练习,好像那运动完全地吸引了她,专心得连额上的汗水也来不及擦。于是,体育教师借口回办公室以躲避太阳,女同学们三三两两择阴影休息谈笑,一边对着阳光下挥汗练排球的马蒂喊:“萨宾——娜,休息了啦。想当国手啊?”因为忙得歇不下手,马蒂只有露齿羞赧地一笑。
英文系的学生习惯以英文名字彼此称呼,这几乎是一项传统,久而久之,互相遗忘了别人的中文姓名。所以在同学的印象中,马蒂不叫马蒂,而是萨宾娜,孤独的萨宾娜,独来独往的萨宾娜,或者说,自寻苦果的萨宾娜。
对于这种处境,马蒂并非没有自觉。她深深明白,萨宾娜之所以被孤立,完全是因为萨宾娜太急于找到一个超过同窗之谊的亲密伴侣,而她的伴侣——杰生——恰恰好是班上的助教,恰恰好是一个不在乎所谓社会关系的潇洒助教。这种前卫又自我的作风,触犯了同学们心情上若有似无的规范。同学们用默契构成他们的判决:萨宾娜要搞两人世界,那就给他们一个纯属两人的世界。
为了一种心灵上的归属感,马蒂从大一就开始从同学的阵线单飞,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种不成比例的牺牲,他们无法明白马蒂的沉溺,马蒂也不能了解,何以这么私人的情事必须迎合众人的心情?杰生告诉她:“萨宾娜,重要的是你自己的看法,不要为别人的价值观而活。”说得不是很清楚吗?她要的不过是这么简单,一个家,一个回家的感觉。杰生的地方有温暖饱满的灯光,有满室的原版英文书,有上百张经典爵士唱片,有一台电动咖啡机,这让马蒂感觉回到了家,虽然与她生长的景况相差那么遥远,但是马蒂的想像力可以自动延伸出神秘的连结。她在大一下学期就迁出宿舍,搬去与杰生同住,并且觉得永远也离不开这个家了。
第一章灵魂出走(2)
杰生认为一个人要忠实地为自己的感觉而活,在某种层面上,杰生的确贯彻了他的人生观。马蒂大三那年,杰生在自助餐厅认识了一个应用数学系的女孩,他很快地感觉到对这个女孩的爱慕,而他是为感觉而活的。马蒂终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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