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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咖啡店之歌-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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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加入我们公司的互助会基本会员,爱玩多大的会,我们就用电脑帮他组合多大的会。这样的资金流通量很惊人,玩大玩小各取所需。收会费由公司统一办理,大家都轻松,有公司坐庄,也不怕倒会,公司只收操作费。这样子大众的资金就自动滚过来了,什么事只要玩大的就有搞头。你看多简单。”    
    “喔,听起来像地下银行。”马蒂说,其实她听得有点迷糊。    
    “才不,你要向银行借钱难如登天,可是透过我们的互助会组织,要借多少都随你。说真的,我们不只不像银行,还像公益机构,帮游资开辟又简单又安全的营利管道。”    
    “那你担任什么职务?”    
    “早看准这一行有前途,我加入得早,算是第一代创始会员,只要吸收足够的会员就升任公司经理,我上个月才爬上公司协理。实在讲,我活了快三十年,现在才尝到赚钱的滋味。”    
    “难道没有风险吗?”    
    “什么事都有风险。这一行怕的是会员倒账,可是我们公司制度很严明,收账确实,而且重点在会员人数多,缴互助费款少,倒账的可能性不大。我也不笨啊。我现在只要再发展十几个会员就是业务副总,到时候就可以加入公司经营,大家要搞就正正经经搞,赚长久的钱。”    
    对于理财概念十分幼稚的马蒂,听到一半就放弃了,她礼貌性地继续聆听,一边点头附和。藤条讲得很流畅,却也多所保留。他保留的最大部分是,这家公司不只从互助会操作费中得利,最大的利润来源,在于公司化身多头参与标会。这一点藤条并没有提,就像他平时吸收会员时一般,这一点他略而不提。毕竟这是公司经营层才需要操心的事,未爬到经营层,他也无法多过问,时候到了再多弄清楚。藤条这么想。    
    “听起来还蛮有前途,可惜我对钱的兴趣不至于这么高。”    
    “你很幸运是女生。女生好命。”    
    “哦?”    
    “不是吗?女生总要嫁人,就算不嫁人要养活自己也容易。男生就不一样了。我知道谈来谈去都是钱很俗气,可是一个男生你没有钱就屁也不是。抱歉我说话比较粗俗,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结婚以前,我也不那么在乎钱财,可是男人到了一个年纪啊,就不得不扛起家庭的担子,到时候什么都在乎了,要安家,要立业,还要出人头地。讲得诗意一点,这片灯海像花海,每朵花都拼命长,长。要冒出头来撑出一片天,要不就矮在别朵花的阴影下面了,照不到阳光,那你的种子怎么办?这样讲你懂吗?”    
    “怎么不懂?这台北典型的人生观啊,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不同?”马蒂躺下来望着星空,“大家的命运大同小异,都是先上学,领毕业证书,找工作,建立一个别人弄得懂的身份和地位,结婚,开始养小孩,开始买房子,花一辈子赚钱,然后慢慢变老。如果不要这样,那就得禁得起作为异类的压力,不管是来自别人的批评,还是自己独立支持一种价值观的压力。这种人生,还不如用影印机来拷贝来得干脆。”    
    “这么说你懂了。台北的男人很可怜哪!没有别的比较,只有用钱来堆身高。不管你爱不爱,整个社会就是这样,想要超脱一点,自我一点,又有家有累不能太过任性,总要先给家庭挣出一片天才能谈到自己。”


第二章城市的罪恶(4)

    “你结婚了?”    
    “嗯。”    
    “有小孩了?”    
    “快了,再两个月。”    
    “告诉我,如果你没有家累,那么你想做什么?”    
    “没想过。”    
    “骗人。”    
    “没骗你,这样想本来就不实际。”    
    “那你告诉我,在你高中的时候,想做什么?”    
    “画家吧?”    
    “那现在呢?”    
    “我告诉你我想要什么,”藤条俯向马蒂,双眼闪闪发光,“记得刚刚路上看到的那栋白色别墅吗?三年之内,我一定要买下它!”    
    “要是人家不卖呢?”    
    “卖的,什么都有价钱,只要我出得起价钱,一定卖的。”    
    “那么我祝你如愿。”马蒂轻轻说。    
    对于藤条的言辞和思维中的铜臭味,马蒂并不至于反感。这被钱财共化了的价值观,大家都身在其中身不由己,社会的规格就是这样,怎么去要求人超脱呢?    
    “打搅您,请问用饮料吗?”服务生在身边朗声问道。    
    马蒂吓了一跳,赶紧坐起身,看到了这个系着法式服务围襟打着领结的年轻服务生,推着一车台各式饮料,像风一样无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请问用哪种饮料?”服务生问。    
    “谢谢你,我们没叫服务。”藤条说。    
    “岢先生交代的,请你们用饮料。”    
    马蒂挑了一大杯矿泉水,服务生给她加了冰块和新鲜柠檬片,用托盘递给马蒂。藤条选了葡萄柚汁。    
    “你看起来很年轻的嘛,还在读书吗?”马蒂问服务生。    
    “是的,大学就在前面不远,我晚上在这里打工。”服务生答道。    
    “辛苦喔。”    
    “不不,服务您是我的荣幸。”    
    “俱乐部教你们这么讲话的?多么不自然!说真的,辛不辛苦?”马蒂问完,有点佩服自己咄咄逼人的气派,有点觉得自己像是吉儿。    
    “碝,这里的要求比一般餐厅严格,规矩很多,可是收入真的不错,小费也多,辛苦很值得。”服务生说。    
    这是自找的,马蒂只好掏出一张百元钞放在托盘上,动作不太自然,她生平第一次给小费。服务生的手轻轻一掠过托盘就抄起小费,将拿着钞票的手隐藏在盘下,很坦然。    
    服务生推着小车台走了,这个白天上课晚上熬夜托盘子等着拿小费的服务生,这个未出社会就未雨绸缪开始打拼的年轻男孩,像风一样无声地悄悄消失了,带着他的小费。马蒂看着他隐没在树林中的背影。在台北的灯海中,很快又要添一盏闪烁的灯火了吧?一眨一眨,无言面对同样闪烁的星空。    
    树林里有人影在晃动,马蒂眯起眼睛,看见海安拥着吉儿从浓阴中走出来。他们两个人贴得很近,太近了。穿出树林后吉儿就往旁边让开,两人一前一后往马蒂走来,正好小叶和素园也从山坡一边转回,老远就听到她们的笑声。    
    吉儿现在绕开海安坐到马蒂身边,问道:“你们聊天啊?”    
    “嗯,我们在讨论有关地盘的问题。”马蒂说,她瞧一眼海安。    
    小叶素园都过来了,大家席地坐看台北的夜景。    
    “啊,台北。”素园说。    
    大家默默看着灯火辉煌的台北盆地,心思各自飘得非常遥远。    
    “你们看这片灯海像什么呢?”素园问。    
    “像一只千眼巨兽。”吉儿说,“这只兽浑身都眨着晶亮的眼睛,每只眼睛都有一个灵魂,每只眼睛都以为有自己的独立生命,独立作为。其实眼睛都错了,它们不知道,其实它们都是附生在巨兽身上的一个器官,它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自主,其实巨兽往东它们就全体往东,巨兽呻吟它们就全体受苦,巨兽思考它们就全体困惑。有时候其中一只眼睛觉醒了,开始反省到底这是它的生命,还是它生活在一个更巨大的生命中。但它只有更迷惑,因为它不能确定这样觉醒思维的是它自己,还是巨兽。我也是巨兽身上的一只眼睛,脱离巨兽,我就干燥死亡,连眼睛也不是……一只失群的蚂蚁可以称之为一只蚂蚁吗?不是了,它只是一点点神经元的组合,茫然懵懂,原来在蚁群中建筑巢穴储存食物的智力都不复存在了,它只能像在梦中一样走来走去,一直到死。这只巨兽,它生成了我们,我们又组成了它。你们称它为社会,或者是命运共同体,本质都一样,这只兽长得美我们就美,它长得恶我们就恶……Sad。”    
    “Sad。”素园也说。    
    “Sad。”马蒂也说。    
    “Stupid。”海安说。他仰天躺着,双手枕在脑后,面对满天星斗。“蚁群中的蚂蚁,它的生命和失群的蚂蚁一样悲哀。因为它只不过是一个更大生命体中的元素,没有思考的蚂蚁组成了有思考能力的蚁群,终其一生都只是一个巨大生命体中的零件。但是人不一样。我相信人的生命并不受限于这巨兽的生命,只要一个清晰的注视,你不只看穿它,还主宰它。思维就是一切主宰,思维的人就是一切。吉儿并没错,你只是用人的思维来看世界,结果世界就是基于这样的逻辑。用神的思维来看,整只巨兽,整个世界都不过是脑中的一瞬想象,这只巨兽啊,我要它既美又丑,让我尽其可能地经验它。”


第二章城市的罪恶(5)

    “你从哪里得来神的思维?”吉儿反问。    
    “超人那里。”    
    “可悲的唯我唯心主义者,你中了尼采的毒。”吉儿说。    
    “有何不妥?怎么知道你的毒药不正是我的美酒?”    
    “我不管什么超人,我也不谈神,我相信命运。”素园说,“在我看这片灯海像是满天星斗,星星之间互相有重力牵引,互相影响着对方的生命。每粒星星之间的因缘又很长远,今天你看这牵引往东,可能是一千年前另一粒往西的星星留下的反作用力。有缘的星星,不断重聚,互相成就彼此的方向。这千万道牵引,要一直到每颗星星都找到它永恒的轨迹,连成一种平衡圆满的状况才会停止。    
    “我们就是有缘的星星,前世的缘分在今生兑现。我们都带着未完成的功课来人间修炼,修成一堂课就向圆满又迈进了一步。我们有缘相聚,就是因为在这辈子的功课中,有很多道题目都在彼此身上,我们必须相逢,遭遇问题,再用我们的生命去寻求解答。若是找不到答案,那么我们下辈子还要再相遇。”    
    “那我永远也不要找到答案。”小叶说,她的声音是这么轻,没有人听见。    
    “我觉得这片灯海像是锅子里沸腾的泡泡。”马蒂说,“毕毕剥剥,有的往上冒,有的往下沉,但大家都在锅中推挤着,拼命伸展自己。它们以为上面有宽阔的空间。泡泡的命运都一样,可憎的一样,谁叫我们都在锅中?锅里面不管上层下层压力都相同,因为这是压力锅。我不要这种典型的人生,好像我们都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上的傀儡,演得神灵活现,忘了身在戏中,事实上我们的命运不在自己手上。工作、工作、赚钱、赚钱,剧本就是这样。这是一个枯燥的剧本,可是人人抢着当主角,谁也不愿意跑龙套,每个人都汲汲营营创造一种人人能够认可的身份与生活,却忘了自己到底希望怎么活。没有一个人自由,我渴望找到自由,可是万一蹿出锅子,结果是怎样呢?泡泡只有迸裂,变成了空气,变成一阵风。风也许就自由了,我不知道,一个泡泡怎么想象风的自由呢?”    
    “锅子里也有自由的。我告诉你自由在哪里。”藤条说,他掏出沉甸甸的钱包,扔在马蒂眼前,“自由在这里。这是钱,钱有多少,空间就有多少,只要在属于你的空间里面,谁也管不了你,你才自由。”    
    “若是你的自由碰上我的自由呢?”海安也抛出他的皮夹。很显然,他的皮夹具分量多了。“有限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自由在这里。”海安指指他的头脑。    
    小叶伸手拿起海安的皮夹,打开了,轻呼一声:“岢大哥,这个人是谁?”    
    大家凑过来看,皮夹里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男人,满脸胡须的年轻男人。    
    “这是你吗?岢大哥。”小叶说。    
    照片里半身像的男人穿着一件奇怪的袍子,背后的天空非常蔚蓝。男人的五官十分俊朗,和海安竟然有七八分像,但这并不是海安,他的体形看来比海安清瘦许多。    
    “唉,不可思议,真的像耶。”素园说。    
    出乎马蒂意料之外的是,从来什么也不在乎的海安犹豫了。他收起皮夹,继续仰面看着星空,并不说话。    
    “那是他在马达加斯加碰到的一个怪人,没有名字,没有人认识他。”吉儿说。    
    “那你认识他吗,岢大哥?”小叶问。    
    海安静静地看着夜空,很久之后,才说:“不认识。”    
    “我来说吧,”吉儿说,“这个人谁也不认识他,他就在马达加斯加南西萨平原一个人流浪。他从来不说话,就是流浪。当地的土著叫他耶稣,这名称中戏谑的成分居多,因为他穿着长袍,又蓄着长须长发。依我看这是个嬉皮,遗世浪游的嬉皮,太颓废了,颓废得竟然懒得说话。”    
    马蒂很想要求海安再让她看看照片,但她知道海安不会再拿出来的。马蒂的心飞到了夜空中星星的高度。在那里,无限寒冷,无限广阔。啊,这在马达加斯加浪游的从不说话的嬉皮,透过照片,马蒂在他的双眼里看到了前所未经验过的宁静。    
    “这片灯海像是一群蟑螂,它们光滑的翅膀在夜空下反射着光芒。”海安开口了,“有名的包德瑞实验,你们听过吧?把一群蟑螂养在封闭的巨瓶中,给养充足,让它们自由繁殖。蟑螂越繁衍越多,就在瓶中给更多的水和食物,惟一不变的是瓶子的大小。蟑螂多得太拥挤了,一层层叠着生活,但是给养并不匮乏。结果呢,蟑螂全退化了,它们的翅膀薄弱,智力减退,丧失了原有的大半行为本能,但是它们并不死,还是繁殖,顽强地延续着全体的生命。最后包德瑞断定,因为缺乏空间,这些蟑螂全退化成了白痴。    
    “这个城市的罪恶在于太拥挤,挤得没有了空间,大家就更无所不用其极地争取空间,但同时已经遭遇到思维上的窄化与心灵上的退化。所谓地盘之争,所谓价值观上的共化,都是源于这拥挤。要是离不开这城市,要是学不会在形而上的跳脱,要是再拥挤下去,结果会是不可逆的腐败。看这群蟑螂!摇撼着它们的翅膀,群聚栖息,自鸣得意地继续繁衍,继续增加拥挤度,继续加速物种的灭亡。”    
    “那么我请问你为什么不干脆离开,给这个城市减少一丁点拥挤度呢?你这个拿美国护照的美国人?”吉儿问。    
    “拥挤也好,灭亡也好,我要用热情来经验这毁灭。我待在台北,因为这是我最讨厌的城市。”    
    “我觉得台北还不错。”藤条说,“这片灯海像是闪闪发光的钻石,到哪里去找这么密集的财富?不要告诉我你们不爱钱,你们都爱。坐在这里需要钱,活着需要钱,连呼吸都需要钱,你们只是不屑讲出来,但是我敢。”    
    藤条站起来走到山坡的最边缘,俯向整个台北市。    
    “钱!一把抄下去都是钱!我要赚钱!”藤条的呐喊在山坡上回荡,“我—爱—台—北!”


第二章价值观的问题

    马蒂陪着陈博士从世贸展览场回公司,陈博士开车,马蒂坐在一旁,气氛有点沉闷。    
    这是个针对欧美客户筹办的国际电脑展,陈博士所有的威擎电脑公司一共租下了八个标准摊位,还大手笔找来了设计公司装潢出特色十足的门面。光是场地打点就花费了七八十万元,陈博士非常在乎这次展览的成效。    
    公司参展的总负责人是黎副总,实际上掌事的是刘姐。为了这场展览,她忙得整个人瘦了一圈。但显然从成果看来,刘姐在陈博士心中的分量,却是不进反退。    
    五天的展览下来,摊位上接获的订单量是预估中的三分之一不到,客户到摊位参观人次数与去年相比较,减少了许多。整体大环境的不景气结实地反映在摊位上。马蒂想,主办单位也应该负责任,展览广宣工作做得不漂亮,每年的举办规模每况愈下,来自国际的客户量自然就呈现反成长。    
    但是陈博士并不这么想,环境越艰难就越要有败中求胜的霸气,可惜培养不出一批有锐气反败为胜的悍将。看摊位上驻守的黎副总,一个劲与原有的代理商客户周旋,巩固自己的业务地盘,却不多花精神开发新的国外买主。懒了,一个懒了的业务副总,拿他怎么办呢?给他台阶下总也该好好踩阶梯吧?陈博士决心把业务奖金结构重新设计,给这种坐吃长期佣金等死的业务老鸟一帖毒药,以毒攻毒,毒不死也许就成了还魂丹。    
    刘姐忙得团团转,实在可怜却又令人难以同情。摊位现场的管理调度需要精神抖擞的魄力型主管,看她累得一塌糊涂,摊位还没开张就先瘫了半截,老了,公司像棵树,老了的枝叶就该修葺,让新枝好冒出头,怎么就是妇人心肠撒不了手呢?    
    还有令陈博士不愉快的是,在展览上曾经发生了几个状况,业务部的小陈于展览前两天临时辞职,原因不详,为了重新布置他的客户服务事项,业务部忙得不可开交。展览场上,请来帮忙接待的工读生,竟然不堪繁忙重务接二连三请假落跑,害刘姐焦头烂额地召集员工家属前来帮忙。    
    陈博士叹了口气。车子离开世贸中心已有半个钟头,现在还塞在基隆路上。该死的交通!这样的城市怎么吸引国际客户?    
    “陈博士,您请不要太担心。根据这两天在展览场上调查,我们的订单状况算是十分出色的,主办单位没把展览办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不错了。”马蒂说。    
    “嗯,我晓得。”陈博士说。    
    “小陈的业务也都Cover过去了,并没有什么损失。”马蒂说。    
    陈博士从车内置物架上取出一封信,交给马蒂,说:“你看看。”    
    这是一封小陈写给陈博士的信,文情并茂,洋洋洒洒,共有三页,信中对于公司的栽培有说不尽的感恩,并详述了不得不离职的理由。整体说来,这封信的离情依依,与小陈断然去职的事实相去甚远。他写这封信的动机并不难理解,小陈离职后,与公司之间还有一些未收佣金的财务关系,留得情面在,不怕将来的纠纷。    
    “看起来小陈会离职也是迟早的事。”马蒂看完信后说。小陈在信上写着,他准备卖掉贷款中的房子,离开台北,与妻小到中部山区老家重新开始。    
    “这个男孩!潜力不错,只可惜他想不透。小陈在公司的前景很好,薪资也合理,再熬一阵就出头了。唉,这一放手,白白放弃了大好前程哪。”    
    “也许他并不要这样的前程。”马蒂说。    
    “那还有什么前程?台北这一片大好机会,连房子都买了他也要放弃。回到乡下去做什么呢?开个小店?种田?”    
    “我想,乡下有乡下的人生吧,如果人的一辈子不只是要赚钱,不只是要挣社会地位,那么离开台北也不算损失了。”    
    “这样的想法失之天真,什么叫做乡下?广阔的田野和恬静的生活?台湾已经没有所谓的乡下了。交通和传播已经让乡下和城市的生活渐渐同质化,还有价值观上的同质化,除了比较宽敞的居住空间之外,乡下人所追求的和城市人一样,却还少掉很多机会上的优先性。小陈这一走,只是把生计压力的问题延缓而已,总有一天,他或他的下一代还是要从头面对。成功之路大不易啊!要是不乘着势头,坐失了机会,结果只有让自己成了弱势族群。”    
    “我最近开始思考,做个弱势族群有什么不好?做条懒虫,低姿势爬来爬去,那才叫轻松。”马蒂说,她不用转头,也想象得到陈博士皱着眉的表情,“重点是,只要他真的不羡慕强势者的天地,谁有资格去批评他的快活?陈博士,我知道这番话对于我很不利。独立、富企图心是您在乎的员工品质,我来应征时您说的,我没有忘记。只是对我来说,坦诚也是重要的品质。我想表达的是,环境虽然不能变,价值观却是可以多样的。最可怕的是强势的一元化的价值观,就像台北的世界,好像脱离了这城市就脱离了社会的主流,好像不拼命赚钱就注定是天地间的弱者。不是这样的,还有什么事,比尽其量地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更重要呢?”    
    “新新人类的价值观!告诉我,一个人能保证他的价值观一辈子不变吗?人都是这样的,年轻时追求狂放痛快,到老了又要安逸舒适的生活。自己的价值观别人无可干预,但是如果到最后变成了社会的寄生虫时,社会何须平白对他付出成本?现在的年轻人,太过自我了,只想到自己,没想到别人,颓废的风气正在侵蚀我们的下一代,真叫人担心哪。”    
    车子终于穿过仁爱路口的瓶颈,开始有一点加速的倾向了。马蒂瞧着车窗外的国父纪念馆,在绿阴笼罩中,纪念馆前广场上有几十只彩色风筝突破拥挤,在灰暗的天空中逆风飘荡着。    
    对于陈博士的最后一句话,马蒂思考良久。她知道再说下去,自己就会在阵博士心目中被贴上新新人类的标签,一个阻碍她往上爬的标签,但是此刻她的勇气有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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