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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血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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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主任只知道守法讲理是当然的事。虽然回国以后,已经受过多少不近情理的打击,可是还没遇见这么荒唐的事。他动了气,想请警察把妙斋捉出去。这时候,明霞又帮了妙斋的忙,替他说了许多“不要太忙,他总会顺顺当当地搬出去”……。
妙斋和丁务源开了一个秘密会议。妙斋主战,丁务源主和,但是在妙斋说了许多强硬的话之后,丁务源也同意了主战。他称赞妙斋的勇敢,呼他为侠义的艺术家。妙斋感激得几乎晕了过去。
事实上,丁务源绝对不想和尤主任打交手战。在和妙斋谈过话之后,他决定使妙斋和尤大兴作战,而他自己充好人。同时,关于他自己的事,他必定先和明霞商议一下,或者请她去办交涉。他避免与尤主任作正面冲突。见着大兴,他永远摆出使人信任的笑脸,他知道出去另找事作不算难,但是找与农场里这样的舒服而收入又高的事就不大容易。他决定用“忍”字对付一切。假若妙斋与工人们把尤主任打了,他便可以利用机会复职。即使一时不能复职,他也会运动明霞和股东太太们,教他作个副主任。他这个副主任早晚会把正主任顶出去,他自信有这个把握,只要他能忍耐。把妙斋与明霞埋伏在农场,他进了城。
尤主任急切地等着丁务源办交代,交代了之后,他好通盘地计划一切。但是,丁务源进了城。他非常着急。拿人一天的钱,他就要作一天的事,他最恨敷衍与慢慢地拖。在他急得要发脾气的时候,明霞的眼又定住了。半天,她才说话:“丁先生不会骗你,他一两天就回来,何必这么着急呢?”
大兴并不因妻的劝告而消了气,但是也不因生气而忘了作事。他会把怒气压在心里,而手脚还去忙碌。他首先贴出布告:大家都要六时半起床,七时上工。下午一点上工,五时下工。晚间九时半熄灯上门,门不再开。在大厅里,他贴好:办公重地,闲人免进。而后,他把写字台都搬了来,职员们都在这里办事——都在他眼皮底下办事。办公室里不准吸烟,解渴只有白开水。
命令下过后,他以身作则地,在壁钟正敲七点的时节,已穿好工人装,在办公厅门口等着大家。丁务源的“亲兵”都来得相当的早,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毫无本事,而他们的靠山能否复职又无把握,所以他们得暂时低下头去。他们用按时间作事来遮掩他们的不会作事。有的工人迟到,受了秦妙斋的挑拨,他们故意和新主任捣乱。
尤主任忍耐地等着。等大家都来齐,他并没发脾气,也没说闲话。开门见山地,他分配了工作,他记不清大家的姓名,但是他的眼睛会看,谁是有经验的工人,谁是混饭吃的。对混饭吃的,他打算一律撤换,但在没有撤换之前,他也给他们活儿作——“今天,你不能白吃农场的饭,”他心里说。“你们三位,”他指定三个工人,“去把葡萄枝子全剪了。不打枝子,下一季没法结葡萄。限两天打完。”“怎么打?”一个工人故意为难。
“我会告诉你们!我领着你们去作!”然后,他给有经验的工人全分配了工作,“你们三位给果木们涂灰水,该剥皮的剥皮,该刻伤的刻伤,回来我细告诉你们。限三天作完。你们二位去给菜蔬上肥。你们三位去给该分根的花草分根……”然后,轮到那些混饭吃的:“你们二位挑沙子,你们俩挑水,你们二位去收拾牛羊圈……”
混饭吃的都撅了嘴。这些事,他们能作,可是多么费力气,多么肮脏呢!他们往四下里找,找不到他们的救主丁务源的胖而发光的脸。他们祷告:“快回来呀!我们已经成了苦力!”
那些有经验的工人,知道新主任所吩咐的事都是应当作的。虽然他所提出的办法,有和他们的经验不甚相同的地方,可是人家一定是内行。及至尤主任同他们一齐下手工作,他们看出来,人家不但是内行,而且极高明。凡是动手的,尤主任的大手是那么准确,敏捷。凡是要说出道理的地方,尤主任三言五语说得那么简单,有理。从本事上看,从良心上说,他们无从,也不应当,反对他。假若他们还愿学一些新本事,新知识的话,他们应该拜尤主任为师。但是,他们的良心已被丁务源给蚀尽。他们的手还记得白板的光滑,他们的口还咂摸着大麯酒的香味;他们恨恶镰刀与大剪,恨恶院中与山上的新鲜而寒冷的空气。
现在,他们可是不能不工作,因为尤主任老在他们的身旁。他由葡萄架跑到果园,由花畦跑到菜园,好象工作是最可爱的事。他不叱喝人,也不着急,但是他的话并不客气,老是一针见血地使他们在反感之中又有点佩服。他们不能偷闲,尤主任的眼与脚是同样快的:他们刚要放下活儿,他就忽然来到,问他们怠工的理由。他们答不出。要开水吗?开水早送到了。热腾腾的一大桶。要吸口烟吗?有一定的时间。他们毫无办法。
他们只好低着头工作,心中憋着一股怨气。他们白天不能偷闲,晚间还想照老法,去检几个鸡蛋什么的。可是主任把混饭的人们安排好,轮流值夜班。“一摸鸡鸭的裆儿,我就晓得正要下蛋,或是不久就快下蛋了。一天该收多少蛋,我心中大概有个数目,你们值夜,夜间丢失了蛋,你们负责!”
尤主任这样交派下去。好了,连这条小路也被封锁了!
过了几天,农场里一切差不多都上了轨道。工人们到底容易感化。他们一方面恨尤主任,一方面又敬佩他。及至大家的生活有了条理,他们不由地减少了恨恶,而增加了敬佩。他们晓得他们应当这样工作,这样生活。渐渐地,他们由工作和学习上得到些愉快,一种与牌酒场中不同的,健康的愉快。
尤主任答应下,三个月后,一律可以加薪,假若大家老按着现在这样去努力。他也声明:大家能努力,他就可以多作些研究工作,这种工作是有益于民族国家的。大家听到民族国家的字样,不期然而然都受了感动。他们也愿意多学习一点技术,尤主任答应下给他们每星期开两次晚班,由他主讲园艺的问题。他也开始给大家筹备一间游艺室,使大家得到些正当的娱乐。大家的心中,象院中的花草似的,渐渐发出一点有生气的香味。
不过,向上的路是极难走的。理智上的崇高的决定,往往被一点点浮浅的低卑的感情所破坏。情感是极容易发酒疯的东西。有一天,尤大兴把秦妙斋锁在了大门外边。九点半锁门,尤主任绝不宽限。妙斋把场内的鸡鹅牛羊全吵醒了,门还是没有开。他从藤架的木柱上,象猴子似的爬了进来,碰破了腿,一瘸一点的,他摸到了大厅,也上了锁。他一直喊到半夜,才把明霞喊动了心,把他放进来。
由尤主任的解说,大家已经晓得妙斋没有住在这里的权利,而严守纪律又是合理的生活的基础。大家知道这个,可是在感情上,他们觉得妙斋是老友,而尤主任是新来的,管着他们的人。他们一想到妙斋,就想起前些日子的自由舒适,他们不由地动了气,觉得尤主任不近人情。他们——地来慰问妙斋,妙斋便乘机煽动,把尤大兴形容得不象人。“打算自自在在地活着,非把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打出去不可!”他咬着牙对他们讲。“不过,我不便多讲,怕你们没有胆子!你们等着瞧吧,等我的腿好了,我独自管教他一顿,教你们看看!”
他们的怒气被激起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留神去找尤大兴的破绽,好借口打他。
尤主任在大家的神色上,看出来情势不对,可是他的心里自知无病,绝对不怕他们。他甚至于想到,大家满可以毫无理由地打击他,驱逐他,可是他决不退缩,妥协。科学的方法与法律的生活,是建设新中国的必经的途径。假若他为这两件事而被打,好吧,他愿作了殉道者。
一天,老刘值夜。尤主任在就寝以前,去到院中查看,他看见老刘私自藏起两个鸡蛋。他不能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地敷衍。他过去询问。
老刘笑了:“这两个是给尤太太的!”
“尤太太?”大兴仿佛不晓得明霞就是尤太太。他楞住了。及至想清楚了,他象飞也似的跑回屋中。
明霞正要就寝。平平的黄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坐在床沿上,定睛看着对面的壁上——那里什么也没有。
“明霞!”大兴喘着气叫,“明霞,你偷鸡蛋?”她极慢地把眼光从壁上收回,先看看自己拖鞋尖的绣花,而后才看丈夫。
“你偷鸡蛋?”
“啊!”她的声音很微弱,可是一种微弱的反抗。“为什么?”大兴的脸上发烧。
“你呀,到处得罪人,我不能跟你一样!我为你才偷鸡蛋!”她的脸上微微发出点光。
“为我?”
“为你!”她的小圆脸更亮了些,象是很得意。“你对他们太严,一草一木都不许私自动。他们要打你呢!为了你,我和他们一样地去拿东西,好教他们恨你而不恨我。他们不恨我,我才能为你说好话,不是吗?自己想想看!我已经攒了三十个大鸡蛋了!”她得意地从床下拉出一个小筐来。尤大兴立不住了。脸上忽然由红而白。摸到一个凳子,坐下,手在膝上微颤。他坐了半夜,没出一声。
第二天一清早,院里外贴上标语,都是妙斋编写的。“打倒无耻的尤大兴!”“拥护丁主任复职!”“驱逐偷鸡蛋的坏蛋!”“打倒法西斯的走狗!”“消灭不尊重艺术的魔鬼!”……大家罢了工,要求尤大兴当众承认偷蛋的罪过,而后辞职,否则以武力对待。
大兴并没有丝毫惧意,他准备和大家谈判。明霞扯住了他。乘机会,她溜出去,把屋门倒锁上。
“你干吗?”大兴在屋里喊,“开开!”
她一声没出,跑下楼去。
丁务源由城里回来了,已把副主任弄到手。“喝!”他走到石板路上,看见剪了枝的葡萄,与涂了白灰的果树,“把葡萄剪得这么苦。连根刨出来好不好!树也擦了粉,硬是要得!”进了大门,他看到了标语。他的脚踵上象忽然安了弹簧,一步催着一步地往院中走,轻巧,迅速;心中也跳得轻快,好受;口里将一个标语按照着二黄戏的格式哼唧着。这是他所希望的,居然实现了!“没想到能这么快!妙斋有两下子!得好好的请他喝两杯!”他口中唱着标语,心中还这么念道。
刚一进院子,他便被包围了。他的“亲兵”都喜欢得几乎要落泪。其余的人也都象看见了久别的手足,拉他的,扯他的,拍他肩膀的,乱成一团;大家的手都要摸一摸他,他的衣服好象是活菩萨的袍子似的,挨一挨便是功德。他们的口一齐张开,想把冤屈一下子都倾泻出来。他只听见一片声音,而辨不出任何字来。他的头向每一个人点一点,眼中的慈祥的光儿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他的胖而热的手指挨一挨这个,碰一碰那个。他感激大家,又爱护大家,他的态度既极大方,又极亲热。他的脸上发着光,而眼中微微发湿。“要得!”“好!”“呕!”“他妈拉个巴子!”他随着大家脸上的表情,变换这些字眼儿。最后,他向大家一举手,大家忽然安静了。“朋友们,我得先休息一会儿,小一会儿;然后咱们再详谈。
不要着急生气,咱们都有办法,绝对不成问题!”“请丁主任先歇歇!让开路!别再说!让丁主任休息去!”大家纷纷喊叫。有的还恋恋不舍地跟着他,有的立定看着他的背影,连连点头赞叹。
丁务源进了大厅,想先去看妙斋。可是,明霞在门旁等着他呢。
“丁先生!”她轻轻地,而是急切地,叫,“丁先生!”“尤太太!这些日子好吗?要得!”
“丁先生!”她的小手揉着条很小的,花红柳绿的手帕。“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放心!尤太太!没事!没事!来!请坐!”他指定了一张椅子。
明霞象作错了事的小女孩似的,乖乖地坐下,小手还用力揉那条手帕。
“先别说话,等我想一想!”丁务源背着手,在屋中沉稳而有风度地走了几步。“事情相当的严重,可是咱们自有办法,”他又走了几步,摸着脸蛋,深思细想。
明霞沉不住气了,立起来,迫着他问:“他们真要打大兴吗?”
“真的!”丁副主任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明霞把手帕团成一个小团,用它擦了擦鼻洼与嘴角。
“有办法!”丁务源大大方方地坐下。“你坐下,听我告诉你,尤太太!咱们不提谁好谁歹,谁是谁非,咱们先解决这件事,是不是?”
明霞又乖乖地坐下,连声说“对!对!”
“尤太太看这么办好不好?”
“你的主意总是好的!”
“这么办:交代不必再办,从今天起请尤主任把事情还全交给我办,他不必再分心。”
“好!他一向太爱管事!”
“就是呀!教他给场长写信,就说他有点病,请我代理。”“他没有病,又不爱说谎!”
“在外边混事,没有不扯谎的!为他自己的好处,他这回非说谎不可!”
“呕!好吧!”
“要得!请我代理两个月,再教他辞职,有头有脸地走出去,面子上好看!”
明霞立起来:“他得辞职吗?”
“他非走不可!”
“那,”
“尤太太,听我说!”丁务源也立起来。“两个月,你们照常支薪,还住在这里,他可以从容地去找事。两个月之中,六十天工夫,还找不到事吗?”
“又得搬走?”明霞对自己说,泪慢慢地流下来。楞了半天,她忽然吸了一吸鼻子,用尽力量地说:“好!就是这么办啦!”她跑上楼去。
开开门一看,她的腿软了,坐在了地板上。尤大兴已把行李打好,拿着洗面盆,在床沿上坐着呢。
沉默了好久,他一手把明霞搀起来,“对不起你,霞!咱们走吧!”
院中没有一个人,大家都忙着杀鸡宰鸭,欢宴丁主任,没工夫再注意别的。自己挑着行李,尤大兴低着头向外走。他不敢看那些花草树木——那会教他落泪wωw奇Qìsuu書còm网。明霞不知穿了多少衣服,一手提着那一小筐鸡蛋,一手揉着眼泪,慢慢地在后面走。
树华农场恢复了旧态,每个人都感到满意。丁主任在空闲的时候,到院中一小块一小块地往下撕那些各种颜色的标语,好把尤大兴完全忘掉。不久,丁主任把妙斋交给保长带走,而以一万五千元把空房租给别人,房租先付,一次付清。到了夏天,葡萄与各种果树全比上年多结了三倍的果实,仿佛只有它们还记得尤大兴的培植与爱护似的。果子结得越多,农场也不知怎么越赔钱。
小木头人(童话)
按理说,小布人的弟弟也应该是小布人。呕,这说得还不够清楚。这么说吧:小布人若是“甲”,他的弟弟应该是小布人“乙”。
不过事情真奇怪,小布人的弟弟却是小木头人。他们的妈妈和你我的妈妈一样,可是不知怎的,她一高兴,生了一个小布人,又一高兴生了个小木头人。
小布人长得很体面,白白胖胖的脸,头上梳着黑亮的一双小辫儿,大眼睛,重眉毛,红红的嘴唇。就有一个缺点,他的鼻子又短又扁。他的身上也很胖。因为胖,所以不怕冷,他终年只穿一件大红布兜肚,没有别的衣服。他很有学问,在三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一”字,后来他又认识了许多“一”字。不论“一”字写的多么长,多么短;也不论是写在纸上,还是墙上,他总会认得。现在他已入了初中一年级,每逢先生考试“一”字的时候,他总考第一。
小木头人没有他哥哥那么体面。他很瘦很干,全身的肌肉都是枣木的。他打扮得可是挺漂亮:一身木头童子军服,手戴木头手套,足登木头鞋子,手中老拿一根木棒。他的头很小很硬,象个流星锤似的。鼻子很尖,眼睛很小,两颗木头眼珠滴溜溜的乱转——所以虽然瘦小枯干,可是很精神。
呕,忘记报告一件重要的事!你或以为小木头人的木头衣服,也象小布人的红兜肚一样,弄脏了便脱下来,求妈妈给他洗一洗吧?那才一点也不对!小木头人的衣服不用肥皂和热水去洗,而用刨子刨。他的衣服一年刨四次,春天一次,夏天一次,秋天一次,冬天一次,一共四次。刨完了,他妈妈给他刷一道漆。春天刷绿的,夏天刷白的,秋天刷黄的,冬天刷黑的;四季四个颜色。他最怕换季,因为上了油漆以后,他至少要有三天须在胸前挂起一个纸条,上写“油漆未干”。假若不是这样,别人万一挨着他,便粘在了一块,半天也分不开。
小布人和小木头人都是好孩子。不过,比较起来吗,小木头人比小布人要调皮淘气些。小布人差不多没有落过泪,因为把布脸哭湿,还得去烘干,相当的麻烦。因此,他永远不惹妈妈生气,也不和别的孩子打架,省得哭湿了脸。小木头人可就不然了。他非常的勇敢,一点也不怕打架。一来,他的身上硬,不怕打;二来,他若是生气落泪,就更好玩——他的眼泪都是圆圆的小木球,拾起来可以当弹弓的弹子用。
比起他的哥哥来,小木头人简直一点学问也没有;他连一个“一”字也不识!他并非不聪明,可就是不用功。他会搭桥,支帐篷,练操,埋锅造饭;干脆的说吧,凡是童子军会的事情他都会。对于足球、篮球、赛跑、跳高,他也都是头等的好手。他还会游泳,而且能在水里摸上一尺多长的鱼来。可是他就是不喜欢读书,他的木头眼珠有点奇怪,能看见书上画着的小人小狗,而看不见字。入小学已经三年多了,他现在还是一年级的学生。先生一考他,他就转着眼珠说:“小人拉着小狗,小人拉着小狗。”为有点变化,他有时候也说:“小狗拉着小人。”他永远背不上书来。先生并不肯责打他,因为知道他的眼珠是木头的,怪可怜。况且他作事很热心,又会踢球,赛跑,先生想打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小木头人很感激先生,所以老远看到先生就鞠躬;有时候鞠得度数太大,就跌在地上,把小尖鼻子插在土里,半天也拔不起来。
在家里,妈妈很喜爱小布人,因为他很规矩,老实,爱读书。妈妈也很喜爱小木头人,因为他很会淘气。小木头人的淘气是很有趣的。比方说吧,在没有孩子和他玩耍的时候,他会独自想法儿玩得很热闹。什么到井台上去汲水呀,把妈妈的大水缸都倒满。什么用扫帚把屋子院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呀,好叫检查清洁的巡警给门外贴上“最整洁”的条子。什么晚上蹲在墙根,等着捉偷吃小鸡的黄狼子呀——要是不捉到黄狼子呢,起码捉来两三个蟋蟀,放在小布人被子里,吓得小布人乱叫。
这些有趣的玩耍都使妈妈相当的满意。不过,他也有时候招妈妈生气。例如,把水缸倒满,他就跳下去练习游泳,或是扫除庭院的时候,顺手把妈妈辛辛苦苦种的花草也都拔了去,妈妈就不能不生气了。特别是在晚上,他最容易招妈妈动怒。原来,小木头人是和小布人同睡一张床的。在夏天,小布人因为身上很胖,最怕蚊子,所以非放下帐子来不可。小木人呢,一点也不怕蚊子,他愿意推开帐子,把蚊子诱来,好把蚊子的尖嘴碰得生疼。可是,蚊子也不傻呀。它们看见小木人就赶紧躲开。尽管小木人很客气的叫:“蚊子先生,请来咬我的腿吧!”它们一点也不上当。嗡嗡的,它们彼此打招呼,一齐找了小布人去,把小布人叮得没办法,只好喊妈妈。妈妈很怕小布人教蚊子咬了,又打摆子。小布人一打摆子就很厉害,妈妈非给他包奎宁馅的饺子吃不可;多么麻烦,又多么贵呀!你看,妈妈能不生小木头人的气吗?
冬天虽然没有蚊子,可是他们弟兄的床上还是不十分太平。小布人睡觉很老实,连梦话也不说一句。小木头人就不然了,睡觉和练操一样:一会儿“拍”,把手打在哥哥的胖腿上,一会儿“噗”,把被子蹬个大窟窿,教小布人没法儿好好的睡。小布人急了就只会喊妈妈,妈妈便又生了气。妈妈尽管生气,可是不能责打小木人,因为他身上太硬。妈妈即使用棍子打他,也只听得拍拍的响,他一点也不觉得疼。这怎么办呢?妈妈可还有主意,要不然还算妈妈吗?不给他饭吃!哎呀,这一下子可把小木人治服了。想想看吧,小木人虽然是木头的,可也得吃饺子呀,炸酱面呀,鸡蛋糕和棒棒糖什么的呀。他还能光喝凉水不成么?所以,一听妈妈说:“好了,明天早上没有你的烧饼吃!”小木人心里就发了慌,赶紧搭讪着说:“没有烧饼,光吃油条也行!”及至听见妈妈的回答——“油条也没有”——他就不敢再说一声,乖乖的把胳臂伸得笔直,再也不碰小布人一下。有时候,他急忙的搬到床底下去睡,顺手儿还捉一两个小老鼠给街坊家的老花猫吃。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小木人虽然淘气,不怕打架,但决不故意欺侮人。每次打架,虽然他总受妈妈或老师的责备,可是打架的原因绝不是他爱欺侮人。他也许多打了人家两下,或把人家的衣服撕破了一块,但是十之八九,他是为了抱不平,这么说吧,比如他看见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同学,欺侮一个年岁小的同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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