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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恶-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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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还是很快就克制住了,专注地看着我和钱晓珊。“张蔷薇,钱晓珊,没错吧?咱们心理系的两朵花!”
她竟微微一笑,伸出双手,一手拉住我,一手拉住钱晓珊。她冰凉的手一接触我,我的喉头就不争气地哽住了,钱晓珊的眼睛也变得红红的。和她相处两年有余,我觉得此刻才开始认识她,原来她竟这么有人情味儿。
“霍主任,你身体不好,去医院看看吧?”钱晓珊叉开了话题。
“不去了……用药治不好的。”她苦笑了一下。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们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我由衷地说。
“怎么能麻烦你们呢……”她小心翼翼地客气着。
我和钱晓珊不由分说来到厨房。橱柜里只有一包挂面和几个鸡蛋,菜篮里有几棵葱。两个人一齐动手,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碗葱花鸡蛋面。
我把面端到她床前。她客气地谢了我们,示意我们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之后,她端起碗,吃了一半,就咽不下去了,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
她把碗筷放下,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
“唉……真羡慕你们这么好的年龄。我像你们这么大年纪时,也喜欢过一个人。和他好了整整七年,最后他还是辜负了我。我是个死心眼,打那之后,就发誓一辈子不找了……”她顿了顿,又说,“唉,要是真能和男人赌一辈子的气,我也不会遭人暗算了!”
我听明白了,她心里是喜欢李汉宝的,尽管一个系主任的理智使她没有越轨半步,结果还是栽到了胡有贵手里。看着可怜的霍主任,我觉得胡有贵简直就是个魔鬼,李汉宝也是个魔鬼。他们合伙谋害了她,这么个有血有肉的弱女人。
“父母死得早,这回我连个投靠的亲人也没有了。”她眼睛里又浮起了泪光,“我这辈子,做女人失败啊……”
直到夜深了,我和钱晓珊才起身告辞。霍主任和我们说了很多话,但始终没提“李汉宝”三个字。
你们的恶 下部 (三)
星期天潘正第一次爽约(1)
大风过后,天气陡然变冷了。天一直阴沉着,时而会下上一阵绵绵细雨。广播站管理员的情绪显然也受了天气的影响,这几天,大喇叭里经常播放齐秦的《冬雨》。“为什么大地变得如此苍白,为什么天空变得如此忧郁,难道是冬雨即将来临,即将来临……为什么你的眼变得如此陌生,为什么你的唇显得如此冷漠,难道是爱情早已不再,早已不再……”
听着这样的歌曲,置身于如此阴冷的冬日,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大学校园里不会寂寞,路上总是人来人往,教室里宿舍里总是欢声笑语。而我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在这样的氛围里,渐渐滑入彻骨的冰凉。
这个星期天,潘正没来找我,可能因为下雨,也可能有别的要紧事,我不得而知。电话联系几乎是不可能的,谁的宿舍里都没有电话。他也没及时来信对我说明。
吃罢晚饭,天还没黑,坐在宿舍里实在憋闷,我就打着伞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我很喜欢我的伞,是我大姨在郑州给我买的,白色底子上散落着大朵大朵的五瓣花,粉红色的、粉蓝色的、鹅黄色的……虽然稍嫌花哨,却总像热闹的春天笼罩着我。
我刚走到图书馆门口,就碰上了打着伞匆匆走来的郝康。我忙把忧伤藏起来,再把热情的笑容递给他,“怎么这时候来了?”
“想潘正了吧?”他想笑,却没笑出来,“上午我去工学院玩,碰到潘正了,他叫我转告你,他要参加一个设计大赛,时间很紧,周末不能来看你了。”
“大赛什么时候结束?”我的脸开始发热了。
“大概两三周吧。”他安慰我道,“下周不来看你,下下周肯定会来。”
“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小炒吧?”我这才放下心来。
“不用了,我回去吃,还有点事。”他说罢,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呆呆地不能动弹。他一贯是镇定自若的,可刚才却像是乱了阵脚,并且人也憔悴了不少。我正疑惑着,他猛然转过身来,笑着朝我招招手。我也条件反射似地抬起手,朝他摆了摆。
他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转弯处,我还是呆呆地不能动弹。他刚才的那个笑容实在太难看,比哭还要难看。
天气越来越冷,可心理学系副主任胡副主任却像达到了燃点,活得格外热气腾腾。他的状态和霍主任的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些天,正是他仕途的上升期,就好比飞机冲向天空的那个阶段,系主任头衔指日可待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笑,成了必须。不光是该笑的时候,不该笑的时候,他也会冷不丁就笑出来。
这些天霍主任在生病,没来上班,心理系教学楼里上蹿下跳的,都是胡副主任的身影。他不仅爱上了“指挥”,也爱上了“瞎指挥”,爱上了当系主任之前的“实弹演习”。
这天上午放学后,我和崔艳红有点事,走出教室时,走廊上已空无一人。走到胡副主任办公室门口时,他刚好走出来,胳膊下夹着个包,正准备回家。
“我雪(说)张蔷薇呀,你可得崔艳红会做人。”他笑得很怪异。
听了他莫名其妙的话,我局促地笑了笑,低下头不言语。崔艳红则热情地向胡副主任问好。
“崔艳红的成绩得雪(说),考焉(研)究生得问题!”他把赞许的笑给了崔艳红。
“胡主任,我全靠你关心呢!”崔艳红卖力地笑,嘴角都痉挛了,“胡主任最近好像年轻了10岁呀?”
虽然崔艳红是个好人,可她巴结起老师、领导来,却历来是脸不发热心不跳。我挺烦她这一点的,全班同学都烦她这一点。我下意识地把手从她胳膊里抽了出来。崔艳红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显得有点窘。
“喔?张蔷薇,我真忍不住要用武汉话雪(你)了——你可真有点苕!”胡副主任给了我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笑,我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二天下午,正是第一节课下课时间,胡副主任的办公室里传出很大的争吵声。走廊上的同学们都聚到门口,但谁也听不清里面的人具体在吵什么。不一会儿,门开了,霍主任双手捂着脸,痛哭着往楼梯口跑,踉踉跄跄地下楼时,她摔倒了,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几个男生赶紧跑上去,把她架了起来,她却走不成路,可能是崴了脚。
就在这时,李汉宝冲了过去,一下子就把霍主任背起来,朝校医院跑。围观者看着这一幕,都怔住了。可他们没有足够的眼力洞察端倪,只是佩服李汉宝大事头上当机立断的能力。
“看么事?有么事好看嗄?都给我回教室去!”胡副主任一声大喝,人群很快散了。
霍主任的身影从此在XX大学里消失了,和“车把式”、叶小美的消失没有两样。除了胡副主任、李汉宝、钱晓珊和我,再没有人知道霍主任主动调离的真正原因,不明就里的人们把原因归结为她和胡副主任闹了矛盾。
星期天潘正第一次爽约(2)
XX大学心理系失去了霍主任这么个大人物,照样正常运转——地球缺了谁都照样转。半个月后,心理系副主任胡有贵同志,被光荣地任命为心理系主任。
潘正三个星期没来找我(1)
有这么一句能凉透人心的话: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心理系“改朝换代”了!熊大春首先尝到了甜头,他不再当系办干事了,也不再当学生辅导员了,他担起了胡副主任原来负责的那一摊工作——这是一个敏感信号,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熊大春就是心理系未来的副主任了。
当上了准副主任的熊大春,女生工作做得更细致入微了。系里的事情,更是无论巨细都要插手。他把自己当成了世界警察、地球老大。
这个周六晚上,露天电影场要放映经典老片《魂断蓝桥》。刚吃罢晚饭,穿了件军大衣的熊大春就搬着小板凳,带着李汉宝、黄阿伦等几个男生,来到我们宿舍,叫我们一块儿去看电影。
电影放映过程中,坐在前面的几个外系男生,一直不停地评论,并且说话特别黄。熊大春终于忍不住了,命令他们安静下来。熊大春的话刚落音,突然就停电了,全场变得一片漆黑。
“婊子养的,今天这电影看得真他妈窝火!”熊大春站起身,咒骂道。
“我靠!婊子养的,你骂谁?”前面的一个男生回过头骂,刷刷地都站了起来。
“胆大包天了你们!也不看看老子是谁!”熊大春回骂道。
“你是秃驴!哈哈哈……”
“你是鸟!哈哈哈……”
“哪个系的?小心我开除你们!”熊大春气急败坏。
“装个鸟!小心哥们儿先毁了你!”
熊大春身上没贴标签,难怪那几个男生看不出他是心理系准副主任。熊大春恼羞成怒,伸手就朝那几个男生抓挠起来。熊大春是想抓他们去验明正身,立马处分掉。可他们却以为熊大春要打架,哗哗拉拉就围上来了。眼看熊大春要挨打,李汉宝、黄阿伦他们赶快冲了上去,护住了熊大春。结果是李汉宝被打倒在地,那几个外系男生则趁乱跑掉了。
李汉宝为熊大春舍生忘死,熊大春真是感触良多。只有黑社会的头目,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啊!感动熊大春的不止是忠心耿耿的学生,还有他刚刚提高的身份。
一群人把李汉宝送到了校医院,经过检查,除了左眼下被打黑一块,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钱晓珊心疼李汉宝,星期天没回家,上街买了些营养品,晚饭后叫上我,一起给李汉宝送去。我们进门时,李汉宝正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情绪显得很低落。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家里有困难?”钱晓珊关切地问。
李汉宝听了钱晓珊的这句热乎话,眼泪一下子出来了。“钱晓珊,说出来你别怪我。我想起去霍主任宿舍吃饭的事了。别看她沉默寡言,做菜可真有一手。每次去她那里吃饭,她都会跟我讲她年轻时候的事,也讲她爱过的那个男人。她对我很好,从没有过杂念,也从没对我说过什么不得体的话,她真是个好人哪……她就这么走了,连个联系地址也没留给我!我知道她有多恨我!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心里不安啊……”
我和钱晓珊听着听着,就流起泪来。钱晓珊摇了摇他的胳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难受了。过去的,就别想了,好好待钱晓珊吧。”我安慰他。
李汉宝哭得这么伤心,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把空间留给他和钱晓珊,一个人走了出来。
走出李汉宝的宿舍楼,我的心便陡然变凉了。算上今天,潘正已经足足三个星期没来找我了,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下个星期天。而倒了大霉的霍主任,又使我的心情雪上加霜。
周一晚上,学校在7号楼的一间大阶梯教室里举办心理学讲座,演讲者是个美国心理学家,今天主讲荣格心理学理论。
讲座开始之前,我从教室的后门进去了,找位置时,看见了沈晖朝我招手,我只好和他坐在了一起。由于演讲者使用的是英语,翻译的专业英语不过关,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不少同学中途就退场了。沈晖也忍无可忍了,拉着我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两个人来到了僻静的“情人路”上,这里地势最高,路的一旁是小山坡,另一旁是长满杂树的山谷。一有风吹来,山谷里的树就沙沙作响,我没觉得害怕,因为有沈晖在身边。
“你好像有心事?”他停下脚步,问道。
“……工学院是不是在搞建筑设计大赛?”我试探地问。
“我不清楚。”他酸酸地说,“你要是想弄清楚,我可以陪你坐车去工学院问他,马上去。”
“算了,这么晚了。”我说着,又怅怅地朝前走。
“他多久没来找你了?”他快步跟了上来。
“整整三星期了。”
“算得可真准呀……”他的声音暗淡下来。
我没再答话,他是在吃醋,明明吃着醋还要装大度。我并不是故意叫他吃醋,在他面前提起潘正,实在是不得已。
潘正三个星期没来找我(2)
“我打赌他下周日就会来找你!不然我替你去找他理论!”他又笑着朝我做了个鬼脸。
听了他的这句话,我的焦躁缓解了好多,也对他笑了笑。不可否认,和他在一起时,我是舒适的,他似乎可以弥补潘正给我留下的空落。
病魔夺走了我的潘正(1)
星期五这天,从上午开始,就下起了雨加雪,气温降到了这年冬天的最低点。
最后一节课是《实验心理学》。讲台上的男老师个子矮小,又特别喜欢穿风衣。今天天气寒冷,他穿着鸭绒袄,也不忘把风衣套在外面,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武大郎。他刚从加拿大留学回来,对在国外的学习和生活有强烈的倾诉欲,讲课常常跑题。他正在讲他在加拿大接触弱智儿童的故事,眉飞色舞,激动得浑身上下不安生。
我轻易地又走了神。望着玻璃窗外的雨丝和雪花,我被这种奇异的自然现象迷住了。此刻,我与这些雨丝和雪花相遇,生命里就多了一次美的记忆。是的,这些雨丝和雪花,确实使我暂时忘记了感伤和焦虑。
一阵此起彼伏的敲碗声把我从冥想中拉了回来。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已经超过下课时间5分钟了。男老师那两片迅速开合的嘴唇抿住了,接着又哈哈笑了两声,舔了舔嘴角的白沫,这才大声宣布下课。
我和钱晓珊拿着碗,刚出教学楼,就看见了打着伞等在假山旁的郝康。
“郝康!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事?”我紧走两步,来到他面前,对他笑了笑。
郝康松了松围脖,我这才发现他的脸憔悴得吓人,像是得了大病一样。他看着我,怔了几秒钟,嘴角便失控地抽动起来,眼圈一下子红了。
“怎么了?你?”我害怕了。郝康从来不这样。
“潘正——”他刚说出这两个字,就猛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潘正……他怎么了?”我本能地觉察出事情不妙。
郝康把手拿下来时,脸已被泪打湿了。“潘正在医院里,可能不行了……”
“什么!”我说着,浑身软了下来。钱晓珊接过我手里的碗。
“他没参加什么设计大赛。上次我来告诉你时,他已经入院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
“是潘正叫我那样说的。”
“他得了什么病?”
“脑出血,大面积出血。他当时也没想到会恶化到这种地步,就先瞒了你……”
我听罢,陡然想起了他一次次的头晕头痛。那就是先兆,可我和他谁也没当回事。不一会儿,我的身体就开始摇摇欲坠,郝康和钱晓珊赶紧把我扶住了。
“张蔷薇,你可不能倒啊!快点去医院,说不定还能看见潘正。”郝康轻摇着我,哭了。
“快跟郝康去吧,等你回来我再陪你去吃小炒。”钱晓珊也紧张地催促我。
我竭力定了定神,和郝康一起来到了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等车。
坐在公共汽车上,我的精神一直很恍惚,好像脑子的所有记忆都蒙上了一层雾。我突然想起了高中时候那个老是头疼的范同学,他可是发病没几天就死了。潘正从发病到现在,也只有短短的20多天。上天要收走一条人命,竟是这么儿戏的吗?竟是这么随心所欲的吗?我的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郝康拍了拍我的胳膊,用眼神示意我,此刻一定要坚强。
这是武昌的一所军队医院,郝康领着我走进一栋大楼里。
在走廊的入口处,我看见抢救室的门开着一扇,一束白光射了出来,像是把阴森森的走廊拦腰斩断了。郝康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尽管两个人都带着棉手套,我也明显地感到他的手在发抖。他惊慌地看着我,我也惊慌地看着他,谁也不敢说一句话。之后,他拉着我往回走,来到护士值班室门口。
“请问护士,潘正……抢救室的病人去哪了?”郝康的声音抖得可怕。
“刚刚不行了。”一个搓棉签的护士说。
“他在哪儿?”我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死人能去哪里?”护士这才抬起头,剜了我一眼,“太平间!”
“走!去太平间看他……”我的泪哗哗地流,使劲拽着郝康。
“傻啊你,那地方能随便去?”郝康架住了我。
“出去哭,出去哭,这里不是哭的地方!”护士站起身,把我们往外推。
不想问路,我拉着郝康满医院找太平间。医院东边靠着一条污水河,河里竟漂浮着一个泡发了的婴儿尸体,我禁不住干呕起来,郝康忙拍我的背。不一会儿,一对哭干泪的男女走了过来,和我们一样没有打伞。郝康告诉我那是潘正他大姐和大姐夫。
“大姐,大姐夫……”郝康拉着我迎了上去。
“大姐……大姐夫……”我怯怯地叫着他们,泪一下子又蒙了眼。
“……你就是张蔷薇吧?”潘正他大姐说着,就抱住了我。
我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她的头发也被雨打湿了,扫着我的脸,冰凉冰凉的。可被她抱着,我的心里竟是这么暖,暖得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
病魔夺走了我的潘正(2)
“蔷薇……妹……潘正心事重,他心里装的都是你呀。考大学报志愿时,全家人都反对他来武汉,他不从,楞是三天米水没进……”
“大姐,让我跟你回去,送潘正一程吧?”
“不了,妹妹,明天一早就火化了,抱回去的也是骨灰……你为他耽误了学业,他在天上看着,也不舒心呀……”她哭着,哄着我。
“大姐……”我哀求着。
“这是命!潘正他就该活20岁……妹妹以后的路,潘正是不能陪着你走了,你要保重啊……”
扑在沈晖怀里哗哗流泪(1)
告别了潘正他大姐和大姐夫,我和郝康走出了医院。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我对郝康说。
“去哪里走?”郝康担心地问。
“长江大桥。”
“你……不会想不开吧?”他诧异地说,“我陪你去!”
“不,我想一个人去。”我流着泪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的。向你保证!”
他这才将信将疑地同意了,看着我上了一辆通往长江大桥的公共汽车。
我走到长江大桥上,天已经黑透了,雪花不见了,只有细如发丝的雨在悄无声息地落,就像去年圣诞节那夜悄无声息的雪。我沿着桥栏,慢慢地找,慢慢地寻,最后确定了去年我和潘正靠着的那一段。桥栏湿漉漉的,我把脸贴在上面。我希望能找回潘正的一丝体温,可除了冰凉,桥栏什么也没给我。江水依旧奔流,天地依旧悠悠,而一个生命,竟如同朝露,短促,急切,消逝得无影无踪。恍惚之中,我下意识地朝身边摸了摸,没有潘正,摸到的是一把细雨和冷风。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音容犹在,誓言已老!承载着这刻骨音容的肉体,已经寂静,已经冰凉。明天,他将被一把火烧成灰烬,装进一个盒子里,再被他大姐、大姐夫抱回郑州,埋入泥土!
我趴在冰冷的桥栏上,痛哭失声,浑身筛糠样地抖着。他曾辜负过我,即便再辜负一百次,上天也不该拿他的命来开玩笑,不该拿他的命来抵偿啊!死者已去,留下生者痛不欲生。这,难道不是上天在惩罚我吗?是的,我明白了,这正是上天在惩罚我!上天为什么要惩罚我?我做错了什么?我违背了誓言了吗?我没有忠于爱情吗?噢,也许,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决绝地割断和沈晖的牵扯?
不知哭了多久,我全身都软了,凉了,这才轻飘飘地下桥。刚走到桥头,我就看见了靠在桥栏上的郝康。蓦地,我的泪又充满了眼眶。他对我实在是太好了,一直是这么好。此刻,没有了潘正,我真有点害怕他对我的好了。
“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着。”他只跟我说了这么句话。
10点钟的末班车已经过去了,我和他就这么打着伞,在发丝一样飘洒的细雨里,一步一步地往回挪。街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了又缩短,缩短了又拉长。街上依旧是车声嘈杂,行人已经稀少了。死者去了,活着的人,还在为这世界制造永不停息的动静。除了我的心,外界的这一切,和潘正活着时,没有不同,一点不同也没有。
来到我的学校西门,我停下脚步,和郝康道别。他说要看着我进门才放心。我听话地进了门,加快脚步,径直朝前走,没敢回头。
西区教师宿舍楼里,不知哪扇窗口传出了王杰的歌声。那忧伤的哭腔,在呼唤着心爱的人。“事到如今不能埋怨你,只恨我不能抗拒命运,时时刻刻沉醉爱河里,谁知悲剧早已注定。闭上眼睛想起你的情,难忘记你我曾有的约定,长夜漫漫默默在哭泣,心中无限痛苦呼唤你……”
我听着听着,心又痛成了一片。走到我的宿舍楼后,我停下来,靠在一棵湿漉漉的樟树干上,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一个人来到了我身后,我以为是潘正,激灵灵地睁开眼,转身一看,原来是沈晖。
看见沈晖,我陡然间觉得自己塌了。这世界上有人记得我、关心我,起码还有郝康和沈晖。我应该知足了,无论潘正活着还是死了,我都应该对生命心存感恩,对记得我、关心我的人心存感恩。
我一下子扑在了他的怀里,手里的伞掉在了地上。我压抑着哭声,泪在哗哗地泪。他抱紧了我,脸贴着我的脸,热泪也在流淌。他的羽绒服也湿漉漉的,不知已经淋了多久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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