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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雪-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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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想到的事情可多着……”
“真的吗?可否请教?”一点不含糊,嘴角一提,笑得醉人,笑得狡猾。看着我征了一下,他便学着我轻咬下唇。双眼一眨,散发出熠熠光芒,织成一度无形天网,岂容带着隐情的我轻易逸去。
头一垂,我一口气喝下剩在碗里的蕃茄汤,好酸,真是自侮失言。
再度微抬眼,无语,四日交投,谁也没逃避。窗外,萧瑟的寒风卷白雪;室内,满目生辉,意态柔然。
“我没有打扰你们吧!”留了一头差点儿齐肩长发的佐良,捧着一大杯可乐,把邻座的一张椅子挪过来,就坐在我们中间。
“没有。”我收回凝注的目光,收回奔驰浮荡的心神,“我正好用过午膳,你来跟傅教授聊聊天。”我正要站起来告辞,佐良一手搭在我肩膊上,把我按下去。
“慢慢来,我来找的是你。”他慢条斯理,有气没气的说,又啜了一口可乐。
我扭动一下,坐直了身子,趁势把他逗留在我肩上过久的手轻摔下去。
“华珍对我们说,你看完剧本,退了回来,说怎么样也不能替我们演出这出中国同学会的贺岁“名剧”!我们都很失望,希望你重新考虑。”佐良是中国同学会的会长,他很卖力,但不一定讨好。
“华珍不是给你说了,我无论如何也得辞谢你们的盛意。”
“为的是什么?”
“剧本跟演员的问题!”
“那才怪。多有意义的剧本,道出我们这一代的心声,外国留学生盼望早日学成回去中国人的社会服务,字字真情,句句激昂……”他演说式的昂着头,挺起胸,差点没喷了若文满托盆的口沫,“至于演员方面……”
“我还有下午的课要赶着去呀。”我站起来把大衣穿上。
“别跟我们闹弩扭,好吗?找演员很难,找好的演员更难,像你这般美,又是一根眉毛儿都能演戏的更少……”佐良不遗余力地鼓其如簧之舌。
“如果你一定要演出这出话剧,我相信还有很多女同学会欣赏你这篇台辞。”我围上领巾,撇下佐良张大了的嘴巴,和若文一脸的敬佩与疑惑,头也不回的走出饭堂。
(四)
开学后的四个星期,天气突然反常的回暖,柔和阳光取替劲疾的寒风,不用穿笨拙“拍克”的学生们都显然变得轻盈潇洒了。
竟想不到的可爱二月天。
由突然的意外相逢,变作相见曾如不见,再发展到这些天来似是无意的密密聚首,还只不过是一个多月的光景,心头却承受着从未有过的悲喜跌宕,迷离扑朔。
我们又一次的在湖边堤岸碰上,他手里拿着炭笔和画簿,我怀中是厚厚的一叠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惯常的,我走下两步石阶,坐到最低的一层。把书翻开,平放在膝上,吸引我的却是含笑远山,一列列隐现的平湖对岸,怀情的是凄疏秃树,一排排伴在两旁。湖平如镜,照得见稀洛的三五个溜冰小孩,穿红着绿,点缀了过分苍凉的白雪。
放下交叉在胸前的手,挺起胸膛,我重重吸了一口仍嫌寒冷的空气,浑身清新可喜。回头望正在堤边聚神描画的他,那深深的眸子,岂只比春天,比碧海,纵然是旭日初升,抑或夕阳西下,映成天边五彩云霞,投映在清明透澈的镜湖之上,怕仍要给比了下来。
“别动!”他看我回转头,不由轻喊。
“画我吗?”
“嗯!”
“我脸圆,侧面难看死了,别画成吗?”
“一定要美的东西才可以上我的画簿?”他放下笔,走到我身旁坐下,“美的界线如何定?实质能占多少分量?我想最主要看欣赏人的标准尺度,是吗?”
“你看来不只是个艺术家。”
“告诉我,女孩子们都这么紧张美丑吗?”
“是男孩子太紧张女孩子的美丑之过。”
“何必一定要为人而活。”
“毋须一定要为人而活,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恒古常理,无可厚非吧!”
“你也不能例外?”
“别把我看得这么不平凡。”
“不见你这么多年,你不是出落得与众不同了吗?”脸上两度男性的优美弧线随着笑意呈现。
我怠倦地缓缓站起来,他把手伸过来拉住了我。
“告诉我,为什么不答应他们演那出话剧?”
“我不会演得好。”
“我相信你的演技。”
“何以见得?”
“观察。加上,有灵黠的大眼睛,应该懂得演戏。”
“缺乏真挚情感的交流,空有秀慧的眼睛。”
“这话怎讲?”
“你难道还不懂艺术吗?他们好高昂的志气,好伟大的心灵,出国为的是充实自己,学到了西洋文化,便赶紧回去为中国人服务,造福社会,效力人群。私底下,毕业证书还未拿到,急着的却是多方设法,用尽手段,哪怕是跟没感情,却有居留证的人谈婚论嫁,抑或是一年又一年的念下去,脑海里不是学海无涯,原是蹉跎岁月,直到把一张美国永久居留证拿到手。口里念着人材不应外流,写方字的该回去写方字的台辞,心里直为随时可至的时局变迁而发抖。你想,跟他们一起演那出戏,成功是对自己的讽刺,失败是意料中事,何苦。”
“我能不能说你与众不同?”
“哪里,还不是个庸俗人,不能超脱自在的平常人。”
“难得的知己知彼,可能只差有点偏激。”
“我无意为自己的缺点辩护,我只是尽可能不唱高调,对严肃的事物,更不想放松。”
“包括爱情?”
我,放眼前望,山远天高,归鸟翱翔,想着故园,红叶,黄花,秋意,千里行客。回转头来,眼前故人,眉峰紧紧,无语,含情瞳眸,含情相觑,一片苍凉,周遭静谧。
(五)
窗前吊兰,柔垂着苍翠新枝,两旁伴着几盆非洲紫罗兰,绿油油的厚叶中央绽放出嫩紫微红,细瓣重聚的小花,细致可爱。满屋芬芳,一室皆春,小阁楼像从未有过如此郁郁苍苍,生气勃勃,哪怕是一时错觉,还是值得珍惜。
炖好了冬菇鸡汤,捧出了青菜牛肉,简单的家庭小菜,好一个小妻子的模样,心底漾开柔情,脑际展呈幻想。一顿晚饭在轻柔的灯光下,和着娓娓音乐与笑语中用毕。茶香扑鼻,我们相对。他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傅太太,只偶然给我说说小儿子的顽皮相;我也没问他能逗留多久,直到他欠身告辞。
“我送你。”
“要吗?车子就停在门前。”
我把衣柜拉开,素色一片,明显地挂着一件红裳。
“你也有红色的衣服?”
“我从小就爱穿红的,记不起来了吗?”我赌气地咬咬下唇,“俗,是吗?”
他双手放在我肩上,把我扳向他,脸儿瞧脸儿,迷惘。
“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穿红的?”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我看了你的诗。”
我的诗?
“自君之出矣,浓抹成淡妆,思君如檐滴,日夜泪成行。”
我的诗?我的诗?怪道夹在书中的诗笺掉得无影无踪。
眼眶一阵温热,我强忍着要流下来的泪水,气派凛然,无所逃避的望向那瞳眸深处。双臂一阵疼痛,他蓦地把我握住,紧紧拥在怀里。
“为什么不能让我早点知道?”低沉的声音发自喉间,绞痛了我的心。
为什么不能让你早点知道?这该是个天大的笑话。
十五年前那一天,你走,没有道别,一声不响的就跟着你父母举家迁美。十月初凉的天气,天才泛着鱼肚白,横伸到窗前的树枝轻敲着玻璃窗,逼卜逼卜,跟竖立在墙角的古老大钟配合着,滴答滴答,一下又一下敲痛我的心。躲在被窝里哭湿了半边枕头的我,知道分分秒秒接近分离。披衣下床,伏在窗前看你离去。红了的枫叶满山,新浴在初升旭日中,映入红了的眼帘。寂寞小巷,阶旁杨柳,枝枝叶叶尽是离情,对户檐前燕子,开始振翅高飞。眼看着你提了心爱的结他,踏着轻松的脚步,离家门,绕杨柳,出小巷,远去,远去。留下门前草凄凄伴我满脸悲惶失意。多少回金风枫枫,多少次燕子翱翔,飞云过尽,归鸿无信,我们与你家失去联络。
五年后,我们搬家了,我还是偶然回去,踯躅于儿时一起玩耍的小巷,徘徊在你我旧居的门前。屋后小溪,流水淙淙,似说着人生聚散无常,何须怅惘!何须凄惶!过尽悠悠十五载,今天你来问我怎么不能让你早知道。我要不能纵声狂笑,就只能惘然悲伤!
“你教我如何表达?如何?”他轻轻放开了我,瞳眸无奈,无奈……
“为什么?”胸臆中一阵难仰的激动,我紧握双拳,手心冒汗,意气激昂,“答复我,为什么要在今天……”
又是那无言浅笑。
“因为我美?”我目不转睛的逼望着他,“因为我聪明,有智能?因为……”我开始半崩溃地冲到他面前,疯狂的摇撼他的手,“说啊!说啊!”
“因为你是你。”
没有了忘形,没有了奔放,我有如瑟缩在战壕中战败待俘的士卒,浑身冰冷,血液开始在体内凝固,声音从抖着的双唇微弱地扩散出来:“你早就认识我!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吗?不是吗?”
“从前我知道你,如今,我才认识你。”
我无力颓然地跌坐在梳化上,泪像崩堤的瀑布,毫无保留地一泻千里。
“别哭,凤姿,别哭。”他紧紧地重新把我拥在怀里,让我埋首在他的小腹上,“别哭啊!你教我如何?”
教你如何?又教我如何?让我哭尽年来的寂寞、凄苦,哭出今天的欣愉、慰安。
“我不甘啊,不甘啊!”我抽咽着。
“你在怪我?你能怪一个当时什么也不知不觉,只懂打球和玩结他的小男孩吗?”他的手轻轻地、温柔地在我头上轻捏,“如果哭了令你舒服些,你哭好了。”
泪慢慢的流,流出我的不甘与无奈,流出我的坚忍与挚爱。他在我身旁坐下,手仍放在我头上轻轻按摩,良久良久,哭声隐没,房内回复了平静,只隐隐约约徘徊着微弱的抽咽声,我把手握着了他的。
“你的头在痛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哭过。”
我骇异的望着他,心里一阵刺痛。
“这可能对我们两人都是讽刺。一个曾经是我喜欢的女孩子离我而去,所以……”
“啊!”心里的刺痛实在了,加重了。
“所以别把我看得过高。”他苦笑。
“没有。”我肯定的摇摇头,“就像你说过的,不一定是全美的才能上你的画簿,那要看欣赏的人的尺度。”
“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你是你。”
“凤姿……”
“从前我知道有你,也认识了你。”
“凤姿……”
故园,枫树扶疏,燕子回翱,穷巷,小溪,儿时同伴笑脸;异邦,明月,白雪,瞳眸无奈,长相忆。我俩从前没有金玉盟。
(六)
我踌躇,不知是否应该叩门。门,分明是虚掩着,静静的,无声无息的。半晌,我轻轻推门进去,不大的一间办公室,触眼就是斜靠椅背而睡的他。晚上十时多了,累了要睡,应该早回家去。
我静静垂注眼前这个熟睡的男人——默默的秀气点缀着压翠眉峰,眼帘覆盖的瞳眸,隐埋多少深情,挺直鼻梁下向嘴角两旁展开的柔和弧线,像我俩——调协、平稳、深挚,却永不相聚,两页薄薄的略带润红的唇,微微张开,还在呢喃诉念吗?
睡得好酣好酣的一张脸,谁能说他是个年近三十的父亲。那一脸的坦然、纯情,还是个大孩子,十五年前在柳荫屋檐下打球的大孩子。我差点按捺不住要把他吻醒过来。何必?好梦难寻,惊扰了它,只惹来梦醒的惆怅与握别的凄凉。我那么不忍就此离去,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站着凝视了一会又一会,这张教我心折了十五年的脸,何日再相见?又一个十五年?也许,但愿我们永不相见。
我垂首苦笑,咧开的嘴角尝到挂下来的泪的微微咸味,触到地面上一页浅蓝诗笺,拾起来,零乱的我的字迹,哀美的顾琼的词:
“永夜拋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火相寻?怨孤裘?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我闭了闭眼睛,把诗笺折好,放回大衣的口袋里。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相忆深。乏力的脚步,踏沉了我的心,踏碎了我的梦。那夜在我家门阶前,我告诉了他我将离去。
“你恨我了,你要停止爱我了。”他那么稚气,那么纯真。
“要恨的早就该恨了,可以停止的也会停止下来,还会待到今天?”
“原谅我的自私。我从来未有过梦,如此美丽的梦,我……不想醒来。”
“放心,你一直拥有着,以往,现在,直到将来。”
我们手牵着手。
“我……是否得着太冬,而回报过少?”
“够了,我要得着的都已得着了,不是吗?”
“还好,你自负得可爱。”
“难得在你跟前,我还可以有自负的时刻。”
细细凝望,他吻在我的脸颊上。
“尝试去爱我以外的人。”
“我但愿我可以爱上两个男人。”
“正如我希望只爱一个女人一样么?”
白雪轻柔,留下我步步清楚的足印。陌生地,漫大风雪,这最后的一夜。
(七)
一飞冲天的是坐在飞机上的我。
打开手袋,取出信笺,我写上了这封信。
“霈:
抱歉,很久没回你的信。没有什么值得动笔的。你问我,孟姜女可
好?生活和心情如何?正如你所说,茫茫人海,何处寻觅。孟姜女除了
依然故我,怀着一片永不灰心的诚信以外,生活还是平淡得无以寄笔。
你问我,美国如何?我更无辞以对,有的话,早在初抵异邦时已给你报
道过了。热情、单纯、年轻和富有,不错是有令人欣赏的地方,只可惜
我才情有限,不懂如何运用生花妙笔去重复描写美国的这些长处。兼
且,红番帐幕怎比明清遗迹,更遑论悠悠四千载文化。我无意轻蔑,更
非存心毁谤。说实在的,寄人篱下的我,哪来这份心情,这番资格。
毕竟,今天我到底执笔了。为的是孟姜女觅到了万喜良,故事算有
一个段落。
犹记得我出国时,机场握别,你真个把我握得好痛,也许为的是想
唤醒我这个痴迷愚憨的人。你硬了心肠骂我:
“你这疯子,你以为现在还可以当孟姜女?纵使你寻着万喜良,只白
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让你陪着殉葬!”
霈,你可知你说这话时有多狠,我还是掉头走了。
三年,时光荏苒,想不到一个偶然,我们见着了。你推测得对,他
已婚,兼且有子。但,我紧记着,我们没有金玉的盟誓,他有充分自由
和权利去爱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正如我有充分自由和权利去爱他一
样。业这一总横竖在我们面前的可笑可悲的事实,不可能使我门忘情,
不可能转变成痛恨,只平添着淡淡的愁哀与默默的无奈。
我曾梦想过当他的妻子,与他共组一个明月,好花,属于我俩的小
天地,养一两个像我又像他的小孩。私心里,更重要的只是希望彼此赤
诚相爱。婚姻原属制度,夫妻本是形式。制度与形式的形成与可贵,在
于无变爱心的维系,我尊重源远流长的礼制,却不能为了得不著名义的
保障,而屈辱年来自我的感情,那才真是舍本逐末,轻重倒置。
重聚后,我们突破了桎梏,感悟出真情。我爱他,因为他是他;他
敬我,为的我是我。挚爱发于胸臆,敬重出自肺腑;无妄想虚荣,无滥
用情欲。我们的故事不是电影中的“魂断蓝桥”,有踏实璀璨的爱情。
更非“罗密欧与失丽叶”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抵死缠绵。要说的话,只
如Francois Truffaut导演的一出Juleset Jim。爱,无由无故,淡淡而
来,含真、着实。好比茫茫沙丘中的一颗小沙粒,渺小,不为人知,甚
或不值一提,但却能与天地长存。
霈,相信你看到这里,已经想象出我写封信的最终目的了。
我给你的最后答复,还是正如三年前给你的一样,只有比那时更坚
稳、更确切。不要等我回来,纵使你等着我回来,我还只是个永恒心有
所属的人。
人生价值因人而异,我没有炫目的黄金梦,没有成名的狂想曲,只
有他紧紧怀抱着我的一刻,只有他那句“你怎能怪一个当时只管打球和玩
结他的小男孩”,孟姜女千年以前能为一点妇道,从容殉夫。千年后的今
天,如果我还有半点点灵慧,一如你对我的恭维,我能不为那一刻,那一
语而坚守终生吗?别以为我疯狂,不切实际。刚相反,我只抓紧慢长人
生中难得的美好片段,多少人的生命能比我的更有付托?当然,如果你
仿以为我是疯子,那就毋须再为我婉惜。倘若你仍相信我明慧如昔,那
更毋须替我难过。自己选定的路自己走,光明黑暗,欢乐悲苦,全都默
默款尝。
信写在飞赴英国途中,当在抵伦敦后寄出。我决然离美,为的是我
满心充足,为的是让他重过平静幸福的家庭生活。我知道,再留下去,
只有玷污了一段纯情,影响了一头婚姻。我走得潇洒,我走得畅快。抵
英后,再给你报道我的新生活,相信我,我会活得快乐的。
末了,我不想以要求你忘掉我作结,要忘掉一个人、一段情,谈何
容易。似乎忘不了的始终无可奈何,我身在其中,岂能不律己而律人。
想着你上次寄来给我的你的新作:
“人生不如意,遇事辄书空。屈子悲谗害,宣尼叹道穷。浮名实魑
魅,闲乐抵王公。泛擢长歌去,沧波万里风。”
顿觉满心欢朗,你能够开怀大度若此,情爱私心能影响你前程多
少?也好减我对你的担挂与歉疚。我才真比不上你,浮沉于世途俗浪当
中,不能超脱自解,想来凤姿二字,岂是凤凰之姿,原是天地间平凡一
鸟而已。
凤姿”
窗外,不再是柔美白雪,却是轻轻白云,蓝天无际,白云凝聚、扩散、凝聚、扩散……怀着给霈的信,踏在米字旗的国土上。伦敦的雾,雾里的“希复”机场,机场内闹烘烘的人群,人群中,平凡的我。
写于一九七四年十月
美国威斯康辛州
缘
纽约,上午八时多一点。
霍子明恨死了这大城市的地底火车。
霍子明还未到三十岁,走过的埠头却不少。最低限度小时候念书念过的五大名都,英国的伦敦、日本的东京、法国的巴黎、美国的纽约和中国的上海,他就曾到过四处,不消说,只有中国的上海他没有到过。每逢想到这里,子明总会用他那只写得一手好方字的右手,抓抓乌亮亮的头发,有点莫名其妙与无可奈何。
单说去过的四个名城,数来数去,还是要数纽约的地底火车最脏、最讨人厌。没有道理由着大部分车窗给人家涂得乱七八糟也不打理的。上班下班的时候,坐车的人活像罐头沙甸鱼般就自不在话下。最难受的还是万一站的位置欠佳,直把你一头一脸压向车窗玻璃处,那种劣等油漆的味道夹杂着阵阵汗臭和口气,老天,准昏得你死去活来。
霍子明在人前是出名的斯文靓仔,加上高贵大家庭出的身,叫他养成平日不讲粗言埋语的习惯,但也会禁不住暗地里骂一句:
“他妈的纽约地底火车!”
这不能怪他,每天要由曼赫顿区来往皇后区凡两次之多,这段路程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好不容易才挤出地底火车,走向地面,吸一吸世界金融贸易权威地带——纽约华尔街的空气,霍子明有一种自豪感,因为被公司派到这儿来工作,不是一件简单事。今天的霍子明虽是华尔街银行内的无名小卒,谁知道明天的霍子明会不会成为金融银行业臣子。每当想到这些,霍子明的工作效率就特别高,埋头埋脑地工作,甚至可以忘掉午膳时间。
但今天他一定得记住在下午十二时四十五分到证券交易所门口等一位旅游至美国来的有趣人物。说起来,这个人物在霍子明印象中已迹近模糊,这也难怪,中学时候的同学,单说中学毕业至今已逾十年,何况这位同学早在中二时就转了学校。还好霍子明对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容易记得一点,否则就算昨天听到她的电话,说是来到纽约了,他也可以茫然不知是谁。
霍子明平日很守时,这是他天赋的优良本性,但对女孩子的约会,循例要迟五分钟。据他自己的解释,女孩子通常迟到十分钟以上是等闲事,要他等多过五分钟,似乎是一种可惜与委屈。说真的,霍子明有足够的条件自负,先不用说他年轻,能干,富有,单看他那双浓密眉毛下时刻闪烁着信心光芒的眼睛,和那个挂在嘴角唇边的斯文儒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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