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匠招亲-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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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少久述
　　　　　　　　　　　　　　
　　　　　　　　　　　　　　
　　　　　　　　　　　　　　　　
　　　　　　　　　　　　　　　　　　
　　　　　　　　　　　　　　　　　　
很早以前，我们那个地方有个财主姓钱，叫钱大头。他有一个儿子念过书，叫钱贵，花钱贿买，有功名在身。钱大头听说北京招贤纳士，举行科考，心里想：我家虽说有钱，但没有权势，不如让我儿子钱贵乘皇帝开科选才的机会，到北京投考。到了京城，我儿子考不中也没关系，我多用点儿钱买个官做，以后我姓钱的头更大啦。又有钱又有势，我死了以后，我儿子钱贵，非变成钱库不可！主意拿定，立即安排他儿子钱贵进京。为了沿路上伺候钱贵和担运行李书箱，在门口雇了个书童，事有凑巧，钱家门口外，经常有个小伙子在那儿掌鞋。这个年轻的皮匠姓李叫李小二。钱大头走出门外，对李小二说：“你每天在门口掌鞋，一天有多少收入？”小二说：“我们用手艺换钱，谈不上收入。只是马勺上的苍绳混饭，比不了您。”钱大头问：“怎么比不了我呀？”小二说：“因为我没有你那样大脑袋！”钱大头说：“既然你为混饭吃，就好办了。”小二问：“好办什么？”钱大头说：“明天你不要掌鞋啦，跟着我儿子进京赴试，沿路上伺候他，代他挑着行李书箱，不但管吃住，到了北京还给你五两银子。你愿意去吗？”小二一听非常高兴，心里想：我家多少代人也没去过北京，我今得此机会，随着钱公子进京，管吃住还给钱。遂对老钱连连说：“是是是，我愿意去。”“好吧，你收摊子，准备今晚入我宅院，明早起程。”钱大头说完转身进了他家。

　　　　　　　　　　　　　　　　　　

　　　　　　　　　　　　　　　　　　第二天清早，钱公子骑着高头大吗，皮匠李小二挑着书箱行李步行紧跟在马的后边，一路上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走了不少日子，到达了北京。因天色已晚，不能进城，钱公子在北京安定门外找了一家店房，暂且住下。这位钱公子求官心切，有点儿失眠，天刚亮就起床了。起来后把李小二也唤醒了，小二说：“起这么早干什么？”公子说“春天要起得早。”随着又讲春天起早的好处很多，小二就把这句话记在了心上。小二问：“公子用茶吗？”公子说：“敬茶不用问，把东西收拾好，吃东西要礼貌。”皮匠李小二听钱公子说话不但好听，并且很有道理，小二也记在心上。嘴里不断叨念：“春天要起早，东西收拾好，敬茶不用问，吃东西要礼貌。”这个时候从店房背后庙内传出念经的声音、小二问钱公子：“这是什么声音？”公子说：“这是庙里的和尚早晨念经。”小二问：“他们念的什么经？”公子回答：“这是西天如来佛之经也。”小二听着新奇，他把这句“西天如来佛之经也”又记下来了。

　　　　　　　　　　　　　　　　　　

　　　　　　　　　　　　　　　　　　当天下午，钱公子去考场办理了挂号手续，次日给皮匠李小二六两银子，打发他回家。小二心想，好不容易来趟北京，钱公子又多给我一两银子，我何不在北京玩儿两天再回家。想罢，他找了一家小店房就住下了。每天是早出晚归到处游逛。这一天李小二走到了北京西城石老娘胡同中间，有一座大宅院，宅院外有一个高大影壁墙，影壁墙中间挂着一个五尺长三尺宽的油漆红木牌子，上边刻有“迪吉”两个大字，在这木头牌左右贴着一张告白条，上写两个大字：“招婿”。下边写的是：“我府刘丞相三女小媛待字未嫁，要自选佳婿。上有半副对联，不论穷富人品，只要对上下联即可婚配。成婚后即是刘相爷的乘龙快婿，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这一告白，当时轰动了北京东西南北城的王孙商贾，站满了石老娘胡同，刘府门口是水泄不通。皮匠李小二好奇心胜，也挤到影壁墙前看个热闹。小二忽听背后有人唉声叹气：“可惜呀，我悔之晚矣！”小二不明白什么意思，回头一看是个和尚，小二问道：“和尚师父，您为什么唉声叹气呀？”“你不知道这告白上写的是什么？”小二说：“写的什么？”和尚说：“你不认识字呀？”小二说：“我是个小手艺人，家里很穷，我没念过书，有的话我都不会讲。即使能讲的，我也是道听途说，记问之学。”和尚听这个人说话很客气，再一看他长得很清秀，五官也端正，头上戴团巾小帽，内穿白粗布衬衣，外套蓝布水衣，上身穿青缎子掐边儿对开福寿衣，下身穿青布灯笼裤，白漂布袜子，青布圆口皂鞋，腰中横扎青绢布腰带。真是一个好青年。和尚见人思情，心想：出家人慈悲为本，我何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成全其美事。和尚对小二说：“小伙子，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小二说：“我是老爷庙前的旗杆。”和尚说：“别废话。”小二说：“独一根。”和尚说：“我明白啦，你就是一个人。”小二说：“对啦。”和尚说：“既然这样就好，这这个上联我能对。但是我受清规戒律与王法所限，无福享受，我把下联告诉你，你去享受这个艳福。保你一辈子吃不完穿不完用不完。”小二说：“我谢谢您啦！”和尚说：“附耳过来。这不能公开讲，人家听了去就没你的份儿了。”当时和尚和小二耳边说了半天，要他牢牢记住。出家人如说了不当说的话，是有罪的，所以他和小二说完下联，两手一合，念：“阿弥陀佛！”小二不懂，他不但把下联记好，就连“阿弥陀佛”也记得很清楚。和尚最后告诉他，可以过去撕告白，会有人请你入府。你不要怕，这是讨婆娘，不是上公堂。小二听罢，从人群中挤过去，一伸手把告白条撕下来了。刘府的家丁一看高兴啦，守了半个月都没人敢动，这回不但交了差，并且小姐还得赏赐。家丁向里边禀报，刘丞相吩咐奏乐迎宾，当时吹吹打打，鞭炮齐鸣，把这位皮匠小师傅请进来了！李小二听过和尚的嘱咐，他很沉得住气，大摇大摆进入了刘府。到了客厅，迎宾的人有刘丞相和亲友，外有两位娇客。因为刘丞相一共有三个女儿，大女儿、二女儿早已出嫁，大姑爷有个秀才，二姑爷是个举人。这二位姑爷听说三姨妹小媛以文招夫，他们是来贺喜观光。

　　　　　　　　　　　　　　　　　　

　　　　　　　　　　　　　　　　　　到了客厅分宾主落座，刘丞相问小二：“这位公子贵姓？”小二回答：“我姓李。”“台甫？”小二说：“我会手艺，没抬过土？”丞相改问：“您叫……”小二接着说：“我叫小二。”刘丞相误听成小辈儿。急忙回答：“大辈儿小辈儿都没关系，不要客气。”两位姑爷听着所答非所问，有点儿莫名其妙，只有付之一笑。刘丞相一见两个女婿发笑，他越发高兴，紧接着问：“住家在哪儿？”小二说：“我住在我家。”肯定住在你家喽，住旅店要开钱。接着问：“来此有事吗？”小二实话实话，“和公子一道”来此应科选考试。刘丞相又误听成他和一个姓何的公子一道来赶考的。又问：“今天你们来得早？”小二一听这个早字，他把钱公子在城外旅店说的那几句话想起来啦。忙回答：“春天要起早，东西收拾好，敬茶不用问，吃东西要礼貌。”刘丞相一听，对他仆人说：“还不快快敬茶！让厨房赶快预备酒饭！”这回更乱啦！二位姑爷听不下去，当时插问道：“请问李公子，您撕告白定有奇才，请把下联快点讲来？”小二立即问道：“小姐上联写的什么？”刘丞相抢着说：“堂前一棵槐，我父亲手栽。”小二对：“百鸟不敢落，单等凤凰来！”并且他把和尚最后的一句也念出来啦：“阿弥陀佛！”这下儿把全客厅所有的亲友吓了一跳，鼓掌称赞。二位姑爷还不死心，继续问：“李公子所说，根据何经何典？”小二一听何经何典，把钱公子在旅店所说的后庙念经的一句话用上啦。小二说：“此乃西天如来我佛之经也！”闹得大姑爷问二姑爷：“年弟，这部经你念过吗？”二姑爷说：“年兄，你我从小同窗十年苦读圣贤书，却没读过西天如来我佛之经。我看甭问啦，我们问多了，李公子由他经上找一句问我们，就麻烦了。我看咱们一切要为岳父和小姨妹着想，因为这位李公子说话穿戴不像个读书的人，和岳父谈话时，所答非所问。岳父问他台甫，他说会手艺不抬土；问他叫什么？他回答叫小二，岳父误听成小辈。对下联还念弥陀佛。这些情况可能有诈。不如年兄在此应付，我去将老师爷请来盘他一下，如现了原形，放他走去，不要耽误小姨终身。”大姑爷一听言之有理，说：“好，你去吧。”这时候听仆人对丞相说，酒饭备好请入席，因亲友来得较多，你谦我让占了时间。

　　　　　　　　　　　　　　　　　　

　　　　　　　　　　　　　　　　　　二姑爷会见了师爷，将岳父家中之事和李小二的情况详细一说，老师爷愿为徒孙出力，立即赶到刘府。还好，大家刚刚坐好，还未上菜开吃，老师爷入座，安排他和李小二坐了个面对面，同时作了介绍。大家边吃边谈，老师爷边叫边想：这位李公子是贵人语话迟，这半天连句话都不说。一个秀才，一个举人都让他问得哑口无言，万一李公子把我盘住，我又有何脸出府？倒不如我不说话，和他打哑谜，他知我知，其他人无法理解，老师爷边吃边向小二做动作，用筷子向小二头上指，小二无意中用筷子往下指，老师爷伸出大拇指，李小二想：这个老人向我比手指头。小二立即伸出两个指头，老师爷又出三个指头，李小二一想：我不能出四个，我一出四个，他出五个，我没的出啦，干脆我出五个指头，看他怎么办？老师爷紧后用手一拍胸脯，李小二站起身来拍屁股，把老师爷吓坏了！看公子站起来拍屁股大概要打架，三十六招走为上策，老师爷站起来说家中有事，向刘丞相和亲友们告退，他溜了。

　　　　　　　　　　　　　　　　　　

　　　　　　　　　　　　　　　　　　大姑爷、二姑爷见老师爷一走，不大放心，也就相继退席，追到老师爷家中去问究竟。老师爷向两位徒孙说道：“今后对李公子要特别注意，不要多问其事，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当时我一见他总不说话，我就提防他谈锋有力，所以我改为手势哑谜。但他胸有成竹。当我用筷子往上指，我是问他晓天文吗？他用筷子往下指，他回答的是不但晓天文还知地理。我伸一个指头，是一心保皇。他伸两个指头是说二拢捧圣；我出三个指头是说三皇治世，他伸五个是说五帝为君。我摸胸口是说胸有成竹，他拍屁股是说后生有德。所以无借口回家，我怕打架。”一位秀才，一位举人对老师爷连连夸奖：“老人家真是学而有术，否则是一塌糊涂！”叫我说是一堆废物！

　　　　　　　　　　　　　　　　　　

　　　　　　　　　　　　　　　　　　吃喝完毕，客走主人安，刘丞相对皮匠李师傅很是满意。丫鬟春梅早把李小二入府所有言行都报告了小姐。刘三小姐小媛，也表示同意了，随着找了个良辰吉日，刘丞相为其女儿举行了婚礼。

　　　　　　　　　　　　　　　　　　

　　　　　　　　　　　　　　　　　　结婚那天，刘府大排筵宴办喜事，真是车辆盈门，来的是高亲贵友，同僚官宦，很阔气……这时候的李小二换了新装，变了样啦，总的说，人年轻衣服华贵，新郎新娘全都漂亮。

　　　　　　　　　　　　　　　　　　

　　　　　　　　　　　　　　　　　　举行完了婚礼，亲友们走的走，休息的休息，新郎新娘拜完天地双亲后，进入洞房。一夜无话，睡到天亮。新婚三天后的一天，刘三小姐也随便了些，问道：“公子，您是如何对上我的下联？”小二回答：“没什么，我对的是，百鸟不敢落，单等凤凰来。”三小姐说：“我今天要仿苏小妹三难新郎，还有三个问题要你答复。公子你意下如何？”李小二说：“好，好，好。”他心里想：说不好也没办法，反正她有来言我有去语，实在要砸了锅，没关系，我回去还掌我的鞋。别看我没读过书，常言说得好，三个好皮匠，要顶一个诸葛亮，我顶不了诸葛亮，我顶一个孔明就行了。这三小姐说：“我说一个对子上联，要你对下联。对上来准你上床，对不上来，床下跪着！”李小二说：“请说吧。”刘三小姐说：“羊毫笔写请帖南来北往。这个上联和门口外招婿上联，都是说我父亲为女儿不容易，含意是感谢他老人家。门外我写的是：堂前一棵槐，我父亲手栽，我从小母亲就病故了，我父身为大官，并未续娶继母，是他一手把我栽培成人的。我自比槐树，是说奴长得粗糙愚蠢的意思，蒙公子对得下联：百鸟不敢落，单等凤凰来，为此配成佳偶成为夫妻。今天我又出上联是说：羊毫笔写请帖南来北往，我父为我完婚写请帖送到南方又到北方。请公子对下联？”李小二急得直出汗，三小姐问道：“公子为何紧张出汗？”小二说：“不是紧张出汗，我是感冒出汗。”此时他心想：怎么办呢？他急中生智：噢，她有才学写字用笔，我皮匠做活儿不用笔，要用刀，干脆，干哪行说哪行，说砸了还干我那一行。小二对的是：“马蹄刀切牛皮东扯西拉！”这是李小二老实话，皮匠用的刀子不大，像个马蹄，把牛皮切好，掌鞋穿针引线，必须要东扯西拉。三小姐听了以后，没有发觉他是皮匠，认为他对得还不错。虽不中不远矣。三小姐说：“我还有个上联，爱公子天才人才文才样样全好。”小二继续向他行业上找，小二对：“喜小姐掌鞋补鞋擦鞋我全能行！”三小姐这次听出点儿问题来了，为什么他对下联总在鞋上用功夫呢？三小姐发生怀疑，当时追问：“公子，你第一天被迎入我府后，经过我两个姐夫谈话，又来了一个老师爷，在酒席上你二人指手划脚是什么勾当？”小二说：“没啥。那个老头儿跟我谈了点儿生意。”三小姐一愣，说道：“谈生意，老师爷他懂生意吗？”小二说：“他不懂我懂。”三小姐说：“你懂？那么你俩人谈些什么？”小二说：“这个老头儿一见面用筷子往上一指，他的意思我完全知道了，他是问我会不会做帽子。我回答他把筷子往下一指，是说我不会做帽，我会做鞋。老头儿一听我会做鞋，他又和我谈生意，他伸一个拇指是问我一只鞋做不做，我伸了两个指头，告诉他做就要做两只，做一只我也要两只的钱。我坚持两只，后来老头儿又伸三个指头，他问我一天能做三双吗？我伸了五个指头，告诉他慢说三双，就做五双也没关系！最后老头儿摸胸口，我站起来手摸屁股，老头儿摸胸口他是问胸口的皮子好吗？我认为牛皮胸口、肚皮全不好，我一摸屁股，告诉他，股子牛皮最结实。”刘二小姐边听边生气，等李小二说完了，三小姐气恨恨地说：“原来你是个皮匠？”李小二说：“小姐，我是皮匠。干了没有好久。”气得三小姐脱下绣花鞋甩出去打小二，没想到他把三小姐甩过来的鞋用手抓住了，立即问她：“这只鞋你要我打前掌还是钉后跟？”他还谈生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