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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紫绮琴-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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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素心怀里紧紧地抱着紫绮古琴坐在火车上,紫绮古琴被一个半黄不绿的长形帆布包裹着,那个布包是杨素心拆了八个军用书包缝起来的。这个年代,杨素心认为,有了这层半黄不绿的外衣,毕竟还是增加了许多安全感。
火车铿锵颠簸的声响充满了整个世界,经历了三天两夜的停停走走,杨素心几乎开始怀疑这个世界自亘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吵闹、拥挤,车厢里散发着呛人的属于人类的气息,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憋闷。她的思绪昏昏沉沉地随着火车的节奏不断地跳跃着,仿佛眼前所正在发生着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很遥远的噩梦。
当她终于踏上了这块名叫佳木斯的土地时,她几乎来不及发现这个地方的陌生。她迫不及待地欢呼了起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对脚下实实在在的土地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杨素心背着行李包,抱着装紫绮古琴的大帆布包,茫然地站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马车,骡车,高大而又威猛的狗,它们喘着的粗气在它们的嘴巴旁边形成了一道道白色的雾气。
就那么茫然了一会儿,她发现有许多刚下车的人正被等待在那里的马车和骡车包围着。她想,这也许就是专门运送客人的交通工具吧。就在她张望着的时候,一个竖起大棉袄领子,戴着狗皮帽子的妇女勒住马,停在了她的面前。
“我说大妹子,你这是打哪儿来啊?要往哪儿去?”她的脸几乎整个都被裹在了衣领里,声音倒也还清脆。
杨素心跺着已经被冻得麻木的脚,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回答道:“我要去兴剀湖林场,大姐您知道怎么走吗?”
那个女人一听是去兴剀湖的,赶紧跳下车,边拨着马头边说:“那你今天可算是找对人了,咱这车啊,都不是专门运送客人的,咱是进城送粮食来了。回转的时候到这里来看看,有顺路的就带几个回去。你看这天,又要下雪了,你还是赶快上车吧。”
杨素心问道:“这么说您是住在那里的了?”
那个女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瞧我这脑子,我不说清楚你还真能当我是个骗姑娘的人物了。我可不就是住兴剀湖么,你说你要打听哪个人?你说出来我一准知道。”
杨素心一听高兴起来了,她赶忙说:“我是去找我的老师,他叫张牧,大姐您知道吗?”
那个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杨素心,这才说:“张牧老师?你是来找他的?怪不得看你一副斯文相。他呀,现在可惨咯。来来来,你别光站着,下雪天黑得早,快上车吧。”
杨素心吃力地捧起怀里的紫绮古琴,那个女人一把接过去,往车厢里的一堆麦秸上一放,然后手脚麻利地替杨素心解下背上的行李包。杨素心感激地说了声:“谢谢。”说完扶着车栏爬了上去。
女人手臂一挥,马鞭在空中甩了一圈轻巧的弧线,马车在那一声脆响里拉开了脚步。
女人边拢着马嚼子一边说:“听说那个张老师学问可大啦,咋就被发配到这里看林子,造孽啊。”
杨素心沉默了,她看着灰白色的天空,裹紧了大衣的领子。
女人继续说着:“我一看你啊,就是他的学生,这年头都翻天了,难得有你这样重念想的人啊。”
一阵雪粒子劈面打在杨素心的脸上,打得她的脸火辣辣地疼。
女人一扬手从衣领里扯出一条绒线围巾来,反手往后面一递:“大妹子,把脸蒙上。这天啊,确实冷得有点邪乎。下个雪吧,还夹带点儿雨,这不,还没等落地就被冻成雪粒子了。”
杨素心感激地接过那条还带着体温的围巾,女人好象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快围上吧,要不,回头你到地儿了,脸上就脱皮啦。”
果然,一阵雪粒子过去以后,雪花就像被扯破了的棉絮,大团地、迅速地、悄无声息地坠落在无边的黑土地上。杨素心看了一会儿,看得有些倦了,索性往那松软的麦秸堆上一倒,把头深深地埋在围巾里,一股青草的味道冲起了她的困劲,她就像一只蜷曲的鸵鸟一样睡着了。
2
等她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一个木头房子前面。那个女人正抱了一大把柴火往厨房走去,一个小孩子跟在她身后跑进跑出地掂着脚尖帮她举柴火的末梢。她想起身,才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盖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她索性缩在那温暖的麦秸和棉被之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孩子见她醒来了,赶紧跑过来说:“妈,这个阿姨醒了。”
女人边答应着边走出来,还一边撩起围裙来擦着手:“你醒了?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我知道你们这些斯文人啊,都难得睡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不能吵,山上那个张老师就是这样的。”
杨素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张牧老师住得离这里远吗?”
女人笑了:“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只能等明天上山了。林生快带阿姨进屋去。”
杨素心这才发现,雪已经停了,天却阴沉得马上就要坠下来的样子。她爬起来跳下车,用手拍了拍那个叫林生小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眼睛几乎都让狗皮帽子给遮没了,看不出是男是女。
杨素心把紫绮古琴搬进房子里,林生伶俐地爬上车去帮她搬行李,小小的一个人儿拎着那个重重的大包直晃荡,趔趔趄趄挪进木屋。
这是一个完全用木头做起来的房子,墙壁有三面是用的笔直粗壮的松树干去了皮,作为门的一面是用成捆的高粱杆子扎成的篱笆墙,房顶也盖着一层厚厚的高粱杆。屋子中间有一个火塘,中间煨着一个陶罐,正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
杨素心想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帮忙的,却被林生拉住了衣袖:“阿姨,你肯定累了,妈说要你坐在这儿,先把姜汤喝了。”说完找来一块破布包起那个陶罐上长长的手柄就要去端,杨素心慌忙接过来说:“我自己来,小心烫到你了。”林生却像大人一样满不在乎地笑了:“你肯定不会端,你端才会被烫到哩。张爷爷也是你这么说的,后来烫了脚,还是俺妈给他找的草药。”
一大一小正在争执着,女人一撩门帘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放着一摞玉米面饼子和一盆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林生兴高采烈地跑到屋角,从一个黑乎乎的大陶缸里面捞出一小碟咸菜放到桌子上。
杨素心啜着热气腾腾的姜汤,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了力气。女人一个劲地说:“大妹子你多吃点,吃饱了去睡一觉。这人哪,一饿身上就冷。”
杨素心感激地点了点头,林生正两手并用地狼吞虎咽着。杨素心学着她们的样子咬一口饼子再喝一口糊糊,香甜的味道让吃惯了米饭的她觉得意外,她三口两口就把糊糊喝光了。女人赶紧又给她添了一碗,她喝了两口才发现,林生眼巴巴地看着盛糊糊的空盆子。女人拍拍他的头,顺手把自己碗里没喝完的半碗倒进林生的碗里,一边说道:“快吃了吃了早点儿睡,明天一大早儿咱们上山去给张爷爷送点高粱杆。今黑夜这白毛风一过,估计他那扇篱笆墙肯定要漏风了。”林生举着一筷子咸菜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我要张爷爷给我讲古记(故事)。”
大家吃完了饭,林生果然听话地上炕睡觉去了。
女人端起碗出去洗了,杨素心跟在她身后说:“大姐你们明天也去张老师那里吗?”女人边洗碗边说:“恩,可怜他那么一大把年纪啊,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要不是咱娘俩三天两头地上山去看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冻死了。对了,大妹子,你叫啥名字啊?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姓啥。”
杨素心赶紧回答道:“我姓杨,叫杨素心,您往后就叫我素心好了。”
女人手脚麻利地将碗都放到橱柜里,一边说:“大家伙都叫我翠儿姐,你今黑夜就睡炕头儿上吧,俺睡脚上,大生人小火气大在中间儿。”
杨素心还要推让,翠儿姐不由分说就把她按到炕上,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早点儿睡,明儿个要上山还得早起。”
杨素心只好顺从地脱了大衣,往那已经烘得暖和和的炕上一躺。翠儿姐又悉悉索索地忙了一阵,灯灭了,只剩下火塘的灰烬散出一些暗红的光线。除了屋外松涛的呼啸声、松树房子干裂的劈啪声、林生偶尔地梦呓声,天地一下子归于了黑暗和静寂。
杨素心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3
清晨,杨素心醒来的时候,林生和翠儿姐已经在院子里套好马车了。
见杨素心起来,林生扬起笑脸来大声地说:“阿姨起来了,妈,可以吃了吧。”
翠儿姐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脸蛋:“就知道吃,快带阿姨去洗把脸。”
林生带着杨素心走到院中的水井边上,水井深不见底,正往外冒白气,林生掂起脚尖摇着辘轳,摇上一个白铁桶,里面的水也在微微冒着白气,杨素心含了一大口水才发现,那水居然是温热的。
翠儿姐从火塘的灰烬里拨出三个煨得香喷喷的白薯,大家一人一个捧着啃。杨素心吃着,抬头看见林生的样子,指着林生哈哈大笑起来。林生疑惑地看着杨素心,指着杨素心也大笑了起来。原来,他们的嘴上,都被糊上了黑糊糊的一圈。
高而峻峭的山,在雪后的阳光下起伏绵延地向着蓝天。爬犁在没有人走过的雪地里向上攀缘着,压得那些新雪发出嚓嚓的轻响。两道的青松和白桦都披着厚厚的雪,看上去蓬松而又温暖。清晨凛冽的寒风迅速地在山林里穿梭着,偶尔会有大团的雪从树枝上掉下来。一群麻雀从山上飞下来,在雪地里翻寻着食物。雪把地上的一切都掩没了,一无所获的雀儿们又重新震翅起飞,往山下更低的地方飞去了。阳光下的雪地闪着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眼睛发痛。
林生快乐得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翠儿姐边赶着马车边说:“大生,张爷爷教你的那诗怎么念的来着?念给素心阿姨听听看对不对。”
林生从马车的麦秸堆里站起来,两只小手叉着腰,挺挺小胸脯,大声地念了起来:“
千里黄云白日熏,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清脆响亮的童音在山谷里回荡,杨素心和翠儿姐都在这童音里沉默了。
绵延的山坡似乎没有尽头,翻过一个山头,面前便会出现另一个更高的山头。
翠儿姐说:“素心妹子你算是来着了,要是迟些时候来,大雪一化,这路上的泥泞就有半人深了,别说是马车,就是自己走路也趟不过去。”
杨素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翠儿姐突然就扬起嗓子唱起歌来:“。。。。。。。。。。”那声音在寒风里仿佛被冻住了一般,脆生生的嘹亮。
将近一个小时,马车在一个山头的木房子前面停了下来。翠儿姐从马爬犁上搬下来几捆结结实实的高粱杆放到篱笆外面,林生大声地叫着:“张爷爷,您快来看谁来了。”张牧教授从一块厚实的毛毡后面探出头来边咳嗽边应着:“呵呵,是林生来啦,先别进来,这屋子熏人的很。”边说着边钻出来,身后的毛毡里趁没来得及闭合的工夫,冒出一股浓浓的白烟。
翠儿姐不用回头就接口答道:“火塘又灭了吧,您老出来透透气,等会咱一准给您把火生着。”
刺眼的雪光里,张牧教授这才看清楚,站在林生旁边的竟然是杨素心,他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杨素心看着一年不见就已经须发皆白的张牧教授,心头一酸,几乎哭了出来。她奔上前去,握着张牧那粗糙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了雪地上。
师生两个抱头痛哭的时候,翠儿姐已经把那当门用的毛毡撩起来,抱着几棵高粱杆把火生着了。一阵浓烟过后,火苗欢快地烤干了那些被雪打湿的木头,屋子里顿时就多了许多生气。
翠儿姐知道师生两个一定有许多话要说,就拉过在一旁纠缠着张牧教授要听故事的林生,悄悄地说:“咱们去看看前天放下的那个陷阱,兴许能套上狍子野兔儿什么的,中午咱们炖肉吃。”林生欢呼着跑在妈妈前头,乐颠颠地走了。
4
原来,张牧教授刚被放到这里的时候,当地的人们都很崇敬这位做大学问的老教授,队上干脆把他安排到山下的小学校里教孩子们念书。
可是,没过多久,上面来人了,说是来监督右派分子的改造工作。上面的人一看张牧教授住的房子,大发了一通牢骚,说:“让这样一个反动学术权威来教育这些孩子?这象话吗?想教出一群小反动分子来?”
队上没奈何了,只好按照上头的要求,把他安排到这荒无人迹的山林里来看林子了。后来,又来了几拨检查组,提着张牧教授批斗了几回,以前那些经常给他送柴火送粮食的人们,也就不敢再接近他了。
这个翠儿姐,原来是林场一个烈士的遗孀,刚结婚丈夫就死在了一次雪崩里。本来他是可以逃脱的,可他偏偏为了救场长的儿子,被雪埋在了底下,后来人们去挖也没能够挖出尸体来。这个翠儿姐也是个奇女子,丈夫死了七个月后,在松树林里生下了小林生,从此也就不再说嫁人的事了。加上翠儿姐平日里为人热情泼辣,大家对她也带着几分尊敬。这一来二去的,也就她敢不时上山来看望张牧教授了。小林生聪明伶俐,记性又出奇的好,整天缠着张牧教授给他讲故事,翠儿姐也就乐得为林生找了个好老师。
杨素心看着东倒西歪的篱笆墙、昏暗的干打垒土坯房子,还有那块破旧得脱了形的毛毡做的门帘,鼻子一酸差点有掉下泪来。
她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赶紧跑回马车上搬下紫绮古琴来,放在张牧教授的面前。张牧教授佝偻的腰背一瞬间挺直了许多,脸上那种忧愁的神情也一扫而光。他欣喜地接过紫绮古琴,像抚摸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地抚摸着紫绮,几颗热泪砸在古琴上,又赶忙用袖子去拂。
杨素心静静地看着张牧教授,一句话也没有说。
张牧教授激动了一会,干脆盘腿坐在火塘前面的地上,一曲《阳关三叠》和着他浑厚沧桑的声音飞扬而起:“渭城朝雨悒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终结音停在了商音上,反复徘徊着,余音饶梁、意犹未尽。。。。。。
师生正沉浸在《阳关三叠》的余韵里回味着,林生大呼小叫地奔了进来,狗皮帽子上插着一根鲜艳的山鸡毛,手里骄傲地举着一只冻得已经僵硬的野山鸡:“哈哈哈哈,你们看,这是什么?”翠儿姐一边追着他一边喊:“慢点慢点,大生你慢点跑啊,别摔着了。”一边也快步地走了进来,她的手里居然提着一只色彩鲜艳的狐狸。那狐狸前腿和胸前的毛都被血伽给糊住了,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企图从翠儿姐的手中逃脱。
翠儿姐一边找麻绳捆起狐狸的前腿往柱子上拴,一边说着:“你说这家伙怪不怪,我用牛油裹着炸药放陷阱,它不去咬反倒去踩,也不知怎么的就把那冻的梆梆硬的牛油丸子给弄炸了,可惜了一张好皮毛。”
林生炫耀了一番他手中的战利品,见大家都注意着那只狐狸,觉得无趣。将手中的山鸡往火塘旁边一扔,闪亮的大眼睛开始围着紫绮古琴滴溜溜地转起来。他生平没见过这东西,可不敢轻举妄动。他的睫毛呼扇着,问张牧:“张爷爷,这是什么东西?刚才我听到一种好好听的声音,是这东西发出来的吗?”张牧教授慈爱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他高兴地拍着手说:“比葫弦儿还好听。”
杨素心帮着翠儿姐把火塘上的水壶提下来,正往一个木桶里倒开水准备烫山鸡。那只被拴在柱子上的狐狸看着杨素心,哀哀地叫了起来。杨素心放下水壶,蹲下来看着狐狸,狐狸精亮的眼睛里放出乞求的光芒。杨素心干脆从外面水缸里舀来一大瓢水放到它面前,温和地说:“你现在流血了,不能喝水,我先看看你的伤口好吗?”
林生看杨素心和狐狸说话,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妈,你快来看,狐狸会说话了。”
翠儿姐进来一看,明白了杨素心的心思,她笑着说:“这畜生碰上了素心妹子也算是走了运了,反正这狐狸肉也不好吃。林生你去多舀点水来兑上,咱先给它洗洗伤口看还有没有得救。”
杨素心和林生用温水把狐狸胸前的血伽洗干净一看,只是前腿受了伤,血已经不流了,皮肉都往外翻着。张牧教授从一个破柜子里找出上次翠儿姐给他寻来没敷完的草药,在一个大木碗里捣着。
等忙完了狐狸的事情,翠儿姐已经把山鸡放到罐子里煨上了。
众人把翠儿姐带来的高粱杆扎成篱笆,把漏风的地方都补起来了,煨山鸡的罐子正好散发出一阵浓郁的香味。
5
没有报纸没有收音机,除了清苦贫寒,山中的日子过得竟比外面还要逍遥。
不知不觉,杨素心在翠儿姐家里已经住了三个月了。她每天教着林生念书,隔天就和林生跑到山上去看张牧教授。林场的人都知道,从北京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先生来看望看林子的老右派的,人们猜测那一定是老头的女儿或是媳妇。
好奇的人们纷纷议论着,但是一看到翠儿姐像门神一样地守着,也就不敢问了。他们就去问整天围着女先生转的林生,林生骄傲地昂着头,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俺素心阿姨,最漂亮,学问又大,俺妈说了,叫俺好好念书,长大了娶个像素心阿姨那样的媳妇。”
春天来了,大山终于开始复苏了。山顶上的雪化成了汩汩的溪流,百转千回地向山下奔去,路上春雪初化的泥泞也被上山伐木的队伍踩得结实起来,苦苦地熬过了一个冬天的山花野草们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地面。春天是不准打猎的,这是山里人遵循了千百年的规矩,因为春暖花开正是野兽们繁殖的季节。苦苦地熬过了一个冬天的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尽管存下的粮食已经少得可怜,只要看看漫山遍野的野菜和蘑菇,还有正往肥沃的黑土地里撒下去的种子,春天到底还是充满了希望。
然而,跟着冬天一起被封冻起来的,还有一些不太可爱的东西,那就是上头的文件,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下传。张牧教授被规定每天砍五大背柴火,送到山下大队的会议室里。人们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就都聚集到这所被称为会议室的大砖瓦房里。女人们抱着小孩带着针线活,男人们抽着烟,大家围坐在巨大的火塘边听队长念过了期的报纸或者毛主席语录,有时候也讨论现在的形势。不过每次一说到形势,女人就带着孩子们往家里走。
杨素心一开始也好奇,跟着大伙一起去开会,后来也觉得没意思,索性就不去了。可是,不管怎么样,中央的指示和精神是要学习的。尽管每次开会到最后都成了男人们抽烟扯皮、女人们烤火做针线、孩子们钻来钻去的乐园,张牧教授每天五大背干柴火却依旧是断不可少的。
青黄不接的季节,家家的餐桌上都是清汤寡水的野菜稀饭。杨素心在翠儿姐的家里也住得不好意思了,她决定去佳木斯买些粮食布匹来补贴一下生活。
翠儿姐看出了她的心思,这个热情泼辣的妇人差点都翻脸了:“你要这样就见外了,不要怪姐给你翻脸。这年月你上哪里去买粮食?咱这还算好的,听说城里都饿死人了。你没听上次的工作队说的吗?现在北京啊哪里啊,到处都乱成一团糟了。你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去啊,那等于是去送死,现在外头就整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
杨素心被她这一番连珠炮一样的话给噎住了,想想也是,翠儿姐虽然书读得不多,却是一个很有见地的人。
翠儿姐见杨素心不说话了,心里也知道她是个明白人,语气也就缓和一点了:“明天我去城里给林生买点布面做鞋子,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出去逛逛,在这里也把你给憋坏了。”
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
佳木斯确实是乱成了一团,大街上到处是戴着红袖章白袖章的年轻人。他们到处贴标语喊口号,偶尔还会发生一些小小的冲突。
翠儿姐和杨素心都不敢停留,匆匆买了些生活用品就赶紧往回走了。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话,翠儿姐特地赶着马车绕到火车站。
到了车站才发现,整个火车站人山人海。车窗上、座位上、座位低下、行李架上,总之只要是能容下一个人的脑袋那么大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从外地涌向这里的人潮与从这里涌向外地的人潮汇合在了这里,人们喊着口号,互相推挤着,有孩子和妇女的尖叫不时从人们的脚下歇斯底里地发出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杨素心根本就上不了车,就算是上了车,紫绮也会被人们挤得死无全尸。
有一天,杨素心和张牧教授坐在院子外的空地上弹琴,林生牵着那只腿伤早就好了的狐狸玩耍。
翠儿姐骑着一匹没上马鞍的马闯上山来,一见他们三个人,便勒住马头气喘吁吁地说道:“快,快把琴藏起来。破,破,破四旧的人上山来了。”
张牧教授被批斗了这么些年头了,直觉地感受到了危险,他立刻抱起古琴往杨素心怀里一塞,一把拉起林生往翠儿姐的怀里送,一边沉着地说:“你们快走,他们是冲我来的。”
翠儿姐焦急地摇着头,她大口地把气喘匀了:“不是不是,刚才场子里开会了,一队红卫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找字画古玩,说那都是四旧,要打破的。我一想您老的那把琴可是有些年头的,砸了可惜啊。”
杨素心惊得瞪大眼睛,抱着琴愣在那里不动。
翠儿姐一跺脚,接过古琴也不管横竖就往怀里一抱:“盒子呢?用盒子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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