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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青坊老宅-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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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黎光


引子
  园青坊大街,是长江岸边有着八百多年历史老城宜市的一条老街。85号大院,是园青坊大街上一处残破幽深的徽式建筑群。
  老人们说,这房子不洁净,太老,太阴沉,还常常发生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
  如今这老宅里住了十几户人家,几十口人,但谁也说不清这房子建于何时。街口几位年逾古稀的老街坊说它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因为当他们还穿着开裆裤时,就听老人们说,这是一幢百年老宅。
  老宅经过漫长岁月的风吹雨打,又年久失修,如今已像个老眼昏花缺牙驼背的垂暮老人。高大的木门深陷在曾经飞檐高翘的轿子门楼里,门前五级石阶,显示着当年深宅大院的气势,但今天却没有一级台阶是完整的,每一级石阶都被历史踏破了。拾级而上,是一条高约三十公分的门坎,也已经被人踢踏得伤痕累累残破不堪。大门两旁分别是两座抱鼓石,抱鼓石上面的石鼓都不见了,只留下两个残缺的石座。老邻居们说,那是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红卫兵当做“四旧”,用铁锤敲掉了。两扇厚厚的大门斑驳得看不出当年的面貌,露出油漆下一层一层由桐油裹着的麻丝和泥灰,指甲一抠就会一块一块地往下掉。一层一个颜色,每一层都记录着一个年代。
  推开大门,“吱——呀——”门轴就会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脚跨过门坎,你便猝不及防地跌进了历史,但已经是物是人非的历史了。昔日玲珑剔透的石雕漏窗残缺了,精致华美的木雕花窗糟朽了,威严的马头墙坍塌了,气派的檐瓦脱落了,墙面屋角长满绿色的苔藓和藻蕨。
  老人们还说,阴湿的老宅里有和蜜蜂一样大的蚂蚁,像蜻蜓一样大的白蚁,能生吞一只母鸡的青蛇和黄鼠狼一般大的老鼠。
  仿佛要应证老人们说的话似的,这老宅突然闹鬼了。
  星期五晚上,下着蒙蒙细雨。
  住在老宅里的曹老三,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曹老三大名叫曹家胜,家里兄弟四个他行三,他那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曹老太就按几个儿子的大小排行来喊他们,于是邻居们也跟着喊,不同的是在前面加了一个姓,喊着喊着,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他的大名了。曹老三在码头上当搬运工,好酒,天天都要喝,常喝得醉醺醺的。这天下班后,和几位工友一起喝完酒,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曹老三今天和几个工友斗酒,喝多了。园青坊大街清一色的石板路,由于年代久远,石板路已经被人们的鞋底磨得光滑溜圆,下着小雨,路就有点滑,曹老三一路踉踉跄跄地走着。
  老宅有个凹进去的轿子门楼,平时晚上大门都是紧闭的。住在老宅里的人们有个习惯,进出都会把大门带上。谁也不带钥匙,因为大门根本就没有锁。两扇门之间有个一指宽的缝,进门时,只要把手指从门缝里伸进去,轻轻拨开里面的门闩,门就开了。进去后,顺手再把门闩上,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再晚回家也不用叫门。
  曹老三走到门口时,看见大门半开,嘀咕道:“谁进了门也不关门?”一低头却见地上躺着一个人。
  曹老三笑了:“嘿嘿,喝几杯就喝几杯,你还有我喝得多?装什么孙子,躺在地上干什么,起来起来!”伸手就去拉。没想到平时力大无比的曹老三,不但没有拉起这个人,反而被他拖倒在地,这才看清地上躺的是邻居齐社鼎。
  曹老三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没想到平时瘦得像麻秆似的齐社鼎竟有这么重?再去拉齐社鼎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醒人事了。
  曹老三的酒全醒了,一边大叫“来人”,一边抄腰抱起齐社鼎。
  曹老三在大门口一叫,住在前进院的人几乎都听见了,大家纷纷打开了房门,探出头来问究竟。有人已经跑到齐家报信去了。
  齐社鼎住在老宅三进的西厢房里,吃完晚饭,齐社鼎的老婆谢庆芳和两个已经成年的孩子,正围坐在桌前,低声商议事情。房间里红木的八仙桌、床头柜和衣橱,显示着齐家过去的殷实。听到有人来报信,谢庆芳一连声说:“不会是他,今天是星期五,不是他回家的日子。”
  曹老三把人抱进门,看到真真切切是齐社鼎,全家一下子都慌了,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齐社鼎,老邻居们都叫他齐家大先生,在本市一所郊区中学教书,今年五十九岁了,干瘦,细长,戴一副深得不认识自己的近视眼镜。学校离家三十多里,因为周六上午还要上课,他是每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天下午赶回学校,几十年都是如此,所以谢庆芳不相信是他。
  但叫人不明白的是,这次却偏偏是星期五的晚上,他倒在老宅的大门口。
  曹老三把齐社鼎抱到床边,大家七手八脚,你抬头,我抱脚,把他放到了床上,全家人都吓哭了,妻子儿女一个劲地呼喊他。
  半晌,齐社鼎醒了过来,困难地睁开眼睛,想坐起来。谢庆芳和儿子琪正一道将他扶起来,往他身后塞了一个枕头。靠在床上的齐社鼎整个面容都扭曲了,眼镜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两只眼球像金鱼眼一样凸出,眼角朝上吊着,露出红红的内眼睑。他张开嘴巴想说话,歪斜着嘴巴嗫嚅了半天,只发出了“哦哦哦”的声音,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庆芳急得哭出声来:“社鼎,社鼎,你这是怎么搞的?你说话呀!”说不出话来的齐社鼎,困难地抬起右手。女儿琪文以为他要喝水,转身去倒水。谢庆芳却知道他是在找眼镜,立即从床头柜里将一副备用的眼镜拿出来,给他戴上。这时琪文也将一杯温茶递了过来。
  戴上眼镜的齐社鼎没有接过茶杯,却将手指伸进了茶杯里,蘸着茶水在床旁红木的床头柜上哆哆嗦嗦地写下两个大字:狐仙。
  “啊——”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房间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写完“狐仙”两个字的齐社鼎,眼睛朝上翻着,那只蘸过水的手指直指着天花板,引得人们都朝天花板上看,除了一盏昏黄的电灯,大家什么也没看到。
  突然,“叭”的一声,又把大家吓了一跳,原来是琪文手中的玻璃杯掉到了地上。玻璃杯竟然没有破,咕噜咕噜地滚到床底下,后面跟起一串回声。
  空气中有一种让人窒息般的恐怖。
  齐家人手足无措,琪文只是嘤嘤地哭。
  这时,邻居成虎开口说:“别哭了,赶快送医院吧!”
  大家这才清醒过来。齐社鼎软得像一摊泥,一时间又找不到担架,于是有人出主意说:“下门板,用门板抬。”
  曾经是齐家女佣的张奶奶反对,她大声喊:“不能用门板,门板是抬死人的,不吉利!”
  还是曹老三有经验,他将齐家一张竹床倒过来,四腿朝上,谢庆芳忙抱来一床被子铺在竹床里,大家将齐社鼎放在竹床中。热心的曹老三又喊来了弟弟曹老四,加上成虎和齐社鼎的儿子琪正,一群人闹哄哄地抬着竹床往医院跑去。
  齐社鼎同父异母的妹妹齐社娟,是地区医院心血管科的医生,当晚正在当班,看见哥哥突然变成这样,她立即叫来护士把齐社鼎送进了急救室。
  经过抢救,齐社鼎沉沉地躺在床上,不知是昏迷了还是在沉睡。这时天已经很晚了,曹老三曹老四兄弟俩因为明早要上班,已经回去了,只有成虎还留在医院里陪着。谢庆芳请成虎回去休息,让女儿琪文也回去,明早再来替她,自己和儿子琪正留在医院里陪护。下了小夜班的齐社娟也留在病房里。
  齐社娟对嫂子说:“二哥没有脱离危险,今晚要格外小心。”

·1·

第一章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过十二点了,琪文跟在成虎的身后慢慢地走着。琪文是个文弱的姑娘,身材像其父,修长单薄,皮肤像其母,细嫩但显苍白。平时话就不多,今天晚上家里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到现在也没有回过神来,一路上沉默不语。
  从医院到园青坊大街,路并不远,走着走着,就看见了园青坊街口那个残破的大牌坊。琪文突然忍不住啜泣起来,她拉着成虎的衣袖低声说:“我爸爸怎么这么命苦呀,还有半年就要退休了。上个礼拜六回家时还跟我说,退休后,要我陪他去一趟江南,怎么就……”
  成虎宽慰琪文说:“别着急,人总是要生病的,好在送医院及时。再说你姑姑就是治你爸爸这种病的心血管科医生,他会好起来的。”
  琪文拽着成虎的衣袖往家里走。
  琪文自小就是一个依赖别人的姑娘,她和成虎在老宅里一块长大,又楼上楼下地住了二十多年,所以比一般人家兄妹还要亲近。小时候,老宅里的孩子们一块玩“过家家”,别的女孩都要争着当新娘,琪文却总是要当成虎的丫头,拉着成虎衣角不松手。如今成年了,仍然长不大似的依赖成虎。
  园青坊大街因街口的牌坊得名。牌坊有门楼式和冲天式两类,门楼式的也称牌楼。这个十几米高的大牌坊,是四柱三间三楼冲天式的结构,有四根并排的立柱,形成了一大两小三间门,牌坊之上,一层叠着一层,有三个楼式的顶。中间两根正柱下,前后有四只高约三米倒趴着的石狮。牌坊的月梁上,有精美古朴的浮雕,梁柱间,以石雕斗拱承托,两侧嵌以镂空花窗。牌坊宽约十米,中间的门可以跑马车。这个牌坊建于明代,是一位名叫齐园青的户部尚书回乡省亲时竖的功德牌坊,人称“园青坊”。这条街也就被称为园青坊大街。
  文化大革命中,牌坊被红卫兵当做“四旧”进行了破坏。牌坊上所有的浮雕、花窗都被砸破,牌坊的二层三层横梁上刻的字,被红卫兵一一凿去,柱下那四个石狮子也难留全身。
  成虎和琪文穿过牌坊,一条清一色青石板铺成的老街呈现在面前。老街和大牌坊一样残破,两旁徽式民居风格的建筑都已经衰败,一幢幢像经过漫长人生跋涉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你扶着我,我搀着你,仿佛一个倒下,就会全体崩溃。半夜,街面上人迹稀少,昏黄的路灯把成虎和琪文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街心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树心空得可以藏进一个小孩,但仍然树荫如盖,仿佛想把整条老街纳其树荫之下。成虎和琪文走到树下,路灯就照不到了,地面上也就没有了他们的影子。
  琪文突然靠近成虎,耳语一般地问:“小虎哥哥,老宅里真有鬼吗?”
  成虎笑笑说:“别自己吓自己了,哪有什么鬼!”
  琪文又问:“那我爸遇到什么了?”
  成虎说:“医生不是说,你爸是脑溢血吗?”
  “可他……”琪文欲言又止。
  成虎说:“琪文,你是个有文化的青年,怎么也信鬼?古人都说过,世上本无鬼,鬼由心而生。鬼是人们自己疑神疑鬼‘疑’出来的,你难道也要自己吓自己吗?别胡思乱想了。”
  琪文不说话了,默默地跟着成虎往家走。
  说着就到了老宅的大门口了,突然看见门口的石礅上有一个黑影。成虎头皮一麻,本能地把琪文护往身后。
  “谁呀?”成虎压低了声音问。
  那黑影却开口说话了:“不要摔跤。”
  哦,是张奶奶的外孙二傻子。只见他石雕一般坐在那个窄窄的石礅上,一动不动。成虎虚惊一场,琪文已经吓出一身冷汗了。
  成虎走到二傻子身边,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
  二傻子说:“保佑你们。”
  一句话,把成虎和琪文都说笑了。成虎拉拉他说:“走,回家去,你奶奶看不见你又要着急了。”
  二傻子年龄比成虎还大,出生时由于难产,留下后遗症,时清楚,时糊涂,智力停留在孩子阶段,但有时说出的话,大人都要想半天。今晚,他挤在人群中看到齐社鼎摔倒的样子后,'奇。com书'就坐在大门口的石礅上,对每一个进门的人说“不要摔跤”,一直坐到现在。听了成虎的话,他就一蹦一跳地往后院家中跑去,一会儿就没有了影子。
  齐社鼎家住的这间西厢房,孩子们大了以后,谢庆芳就将它隔成一明一暗两间,明的一间夫妻俩住,床后隔成一间小的,给孩子们住。现在,老大琪正已经结婚,单位分了一间房。琪文在染织厂工作,做三班,有时就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成虎将琪文送进家门后,转身准备回家睡觉,琪文突然怯怯地喊住了他:“小虎哥哥,你陪我一会儿好吗?”成虎看琪文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副怯怯的样子,只好又坐下来了。
  琪文看着空空的家,又想哭。成虎就劝她:“琪文,早点睡,明早还要去替你妈妈呢。”
  琪文还是怕。成虎想,自己也不能这样一夜陪着琪文呀,他想到了张奶奶。张奶奶是琪文父亲齐社鼎的奶妈,后来一直在齐家做女佣,直到解放,因此也住在老宅里。于是,成虎起身到后院喊来了张奶奶陪琪文。
  成虎的家就住在三进的二楼,也就是齐社鼎家的楼上,由厅堂隔成的一间房。成虎出生不久长江发大水,全家是逃水灾从城外搬进老宅里来的。当时只是临时住一住,就将三进二楼的厅堂隔成了一间房。水灾过去以后,成虎家在城外的房子塌了,再也没有能力把它盖起来,于是在老宅里一住就是几十年。前几年成虎父亲单位盖了宿舍,全家都搬去了,只有成虎一人还住在老宅里。
  躺在床上的成虎也无法入睡,虽然刚才宽慰了琪文,其实他脑子里也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老宅里又出怪事了。
  成虎自小就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喜欢对事情穷追究竟。小时候遇到的一些事,让他对老宅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成虎最初对老宅的兴趣是从他在后花园里捡到的一个宝贝开始的。
  童年的时候,后花园是孩子们的天堂,成虎常在这里和小伙伴们玩玻璃弹子。有一次,一颗玻璃弹子滚进了假山旁的小洞里,成虎想把它掏出来,掏着掏着,弹子没掏出来,却掏出一块蝴蝶形的白石头。放在水里洗干净以后,这块镂空的扁扁的“石蝴蝶”,立即栩栩如生。对着阳光一照,石头还是通透的,连蝴蝶翅膀的纹理都刻得清清楚楚。
  玩了几天,石头就变得很油润,仿佛涂了一层油脂一样。他拿着这块石蝴蝶去问邻居钱启富,钱启富家旧社会是开古玩店的,解放后他在旧货商店里工作。他拿着这块石蝴蝶端详了半天,告诉成虎:“这叫扇坠,是玉的,过去有钱人家的小姐系在绢扇柄下做装饰品的。”钱启富拿了几块糖要跟成虎换,说:“小孩子家不懂玩这种东西,这玉一摔就碎了,而且这东西是‘四旧’。”
  成虎说:“蝴蝶有什么‘四旧’不‘四旧’的,你骗我。”
  钱启富以为成虎嫌糖少,又买了一袋上海大白兔奶糖来换。那时候上海大白兔奶糖是稀罕物,孩子得到几块都会兴奋几天,何况是一整袋,可成虎还是不愿换。在老宅里的孩子们中,成虎是个有主见有自制力的孩子。
  成虎把这块“玉蝴蝶”珍藏了起来,没有人的时候才拿出来琢磨。这件原先系在小姐绢扇下的玉坠,给他带来许多遐想。
  他们家住的三进二楼,听老人们说过去是小姐们住的。夏夜,成虎睡在竹床上,手握着这块玉坠,望着窗前的一轮明月,心里想:当年这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能也和我现在一样躺在床上,轻轻地摇着绢扇,这块玉坠就在绢扇下摇来摆去吧。
  那小姐漂亮吗?玉坠又怎么掉到后花园的假山里了?是不是小姐在和公子私会的时候,把这玉坠当成他们的定情物?
  成虎这样遐想着,把故事一个一个编下去。越编越觉得真,因为手中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玉坠,所以总能给自己的故事找到依据。
  毕竟是孩子,玩了一阵子他就把这块玉坠藏了起来。接着就是升高中考大学,慢慢就把这块玉坠忘记了。
  上大学时有位教历史的老师,对古玉很有研究,在上课时讲到中国特有的玉文化对历史和人的影响,成虎听得津津有味。暑假回家时翻箱倒柜把玉蝴蝶找了出来,开学后带到学校给老师看。老师琢磨良久后告诉他:“这是一块上等的新疆和田羊脂玉,是中国软玉中的极品,从琢玉的技巧来看,像是明朝的东西。用这样玉坠的,一定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成虎恍然大悟,难怪钱启富一心用奶糖和他换,他是知道这块玉坠的价值的。那以后,成虎更是将玉坠像宝贝一样地珍藏着。
  成虎对老宅历史的兴趣,并不仅仅源自这块玉坠。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使成虎把对玉坠的兴趣转移到对老宅历史的探究上,这就不仅仅是出于好奇心了。
  那年,老宅里的人准备在后院盖一个厕所。
  老宅里虽然住了十几户人家,但一直没有公共厕所。那时候家家基本上都是用马桶,每天早上有从郊区来的农民收集粪便。农民把粪车停在后院门口,倒马桶,便成了老宅里每天清晨家家开门的第一件事。后来,农民进城拉粪给城市卫生带来一些麻烦,渐渐地受到政府的限制,最后就不让农民随意进城拉粪了。这样,老宅里的人每天早上只好到较远的公共厕所去倒马桶。
  那年冬天,下了雪,天冷路滑,张奶奶在倒马桶时滑倒了,摔断了手。人们这才想到应该在后院盖一个厕所。
  天晴以后,就动工了。在挖坑时,挖出一截骨头,这截骨头像是人的一条胳臂,大家一惊一乍地就报案了。
  公安局派人来,像电影中勘查杀人现场一样,把那个坑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围观的人把老宅后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最后,公安局的技术人员把那节骨头带回去鉴定了。
  后来鉴定出这确实是人的一条左臂,从骨头的断面来看是被利器砍断的,已经年代久远,可以肯定是解放前的,甚至更早。解放前的案件,公安局无法破,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老宅里的人再也没有心思盖厕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孩子们晚上都不敢到后院去玩,老宅的神秘也更添了三分。
  成虎开始琢磨老宅里那斑剥的牌匾楹联和残破的砖雕木刻,观察那些糟朽的木栏花窗、倒塌的假山和被尘土掩埋的奇石。他发现后院有一棵梅树,已经死了多年,枯槁的枝干上没有一片树叶,但一年大雪后,树枝上竟绽放出几朵黄色的小花,而且奇香袭人。老宅里还有个活物,让成虎惊奇不已。
  每到梅雨季节,老宅里的阴沟总不太畅通,雨下大了就往上翻水,积在天井里,天井积满了就往厅堂里漫。大人们说这是因为阴沟被淤泥堵住了,于是,常常打开阴沟上面的石板淘淤泥。
  一次,成虎站在一旁看淘阴沟,忽然发现堆在一边的淤泥动了起来,慢慢地从里面爬出一只巴掌大的乌龟,全身长满了青绿的毛。成虎想抓它,可它一转眼又钻进了阴沟里,没了踪影。成虎找来一根铁棍朝阴沟里捅,信佛的张奶奶看见了,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么大的乌龟,一定活得很久了,说不定都成精了,你别去惹它。”
  成虎问张奶奶:“阴沟里怎么会有乌龟?”
  张奶奶说:“后花园里原来有一个莲花池,里面养了老根莲花。这老宅的主人信佛,每年都往池里放生,这只乌龟可能就是当年齐家主人放的生。”
  这只乌龟成没成精,成虎不知道,但这只乌龟会很久很久不见踪影,却又常常在老宅出事的时候突然出现。后来,成虎怀疑,老宅里可能有不止一只乌龟。
  自从老师给他讲了那枚玉坠的历史后,成虎对老宅历史的兴趣就更大了。为了弄清85号大院的历史,他利用各种机会,查阅了大量史料,查阅了县志、府志和房产局的历史档案。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市里报社当记者,虽然工作很忙,他还是继续走访熟悉情况的老人,请教建筑方面的专家。还利用出差的机会,在南京图书馆查到了一些资料,这些资料不仅让他基本弄清楚了老宅的历史,还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个发现联系到了近代史上两位著名的人物:陈玉成和曾国藩。这让他很兴奋。
  齐社鼎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正在家里研究那些资料。这段时间,他研究的恰好是齐家的历史,齐家发生的事情,他当然会充满兴趣。
  齐社鼎被送进医院,经过抢救脱离了危险。
  第二天早晨,他在一阵隐约的铃声中醒来。这是医院马路对面一所学校的上课铃声,他习惯地想爬起来去上课,可是无法动弹。过去他发烧三十九度,也支撑着身体起来去上课,他不能让学生们等着。可现在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手脚都不听他的使唤。他睁开眼,一切都是白色的,接着又模糊了。他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记忆也是模糊的。
  这时,他感到小腹奇胀,实在憋不住了,一股发烫的液体畅畅快快地排了出来。他感到周身轻松了,记忆也慢慢清晰起来。昨天的事情像望远镜镜头里的远山,渐渐地被拉到眼前。
  下午刚下课,有同事喊他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说有人找他谈话。
  谈话?!齐社鼎心里立即条件反射一般“怦怦”乱跳,周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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