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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平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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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东看看姑娘,“看不看?”姑娘娇滴滴道:“随便嘛。”两手抄在兜里,低头看自己脚尖。三姨示意绪东去买票。绪东就去排队买示,姑娘立在电影院门口等他。电影就要开演了,绪东买到票,招呼姑娘进去,三姨急急跑了过来,把一个塑料袋往绪东手上一塞。绪东一看,瓜子、话梅、奶糖,好几包呢。
进去找着了位子,有点远,可是绪东眼睛好。摸黑坐好,绪东撑开袋子叫姑娘吃,姑娘只捏了几块奶糖。电影很快放映了,译制的外国片《三个老兵》,魔幻而喜剧的一个片子。绪东本来最爱看这个,但身边多个陌生姑娘,纵声笑也不能,觉得她非常碍事。他闭了嘴,正襟危坐,眼睛盯紧了银幕。姑娘闷不作声吃了两块糖,问他:“你怎么不抽烟呢?”
周围几个男人都在抽烟,绪东都有点受不了。他从实答道:“我妈管我很严,不让我抽……我自己也抽不惯。可能是小时候得过气管炎,现在闻这烟味都想咳嗽。”姑娘问:“你小时候得过气管炎?”绪东点头,“很小,那时我不记得,可能就是喘吧。不过现在很好。”
姑娘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自语似的:“听说气管炎不好治,大了也容易犯。”绪东没作声,看着银幕上忽明忽暗,一会儿出现一棵苹果树,一会儿刮起了黄沙……
幽幽的,姑娘又问了:“你小时候还生过别的病吗?”绪东愣了一下,说道:“发热抽风,咳嗽气喘什么的,大了就好了。不过,我后来验兵验出肝大,还有点儿高血压……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很正常,不知道小时候有没有生过肝炎。”
姑娘沉默了。绪东盯着银幕也不说话。许久,姑娘站了起来,抱歉似的说:“我忘了,家里还积了几件衣服没做,人家等着要的。我先回去了,你看吧!”绪东站起来让她过去,又说了几句废话:“其实这个电影蛮好看的,看完了再去,也就耽误一个多小时,来得及。”姑娘很坚决似的:“不行,来不及的。让人家催着不好。你自己看,不用出来了。”绪东想再坐下,但虑及礼貌,还是送她到大门口,姑娘很客气地和他道了别。
绪东摸回座位,知道以后不必再见这个洋娃娃姑娘了,他很高兴。他盯着银幕,一个年轻丰腴的女子穿着蓬裙子扭来扭去,是个外国人,长长的黄头发,和刚才那姑娘似的卷着。但是在他眼里却幻化成漆黑色的齐耳短发——呵,春叶,她是绝顶可爱的一个新娘。
他找开袋子翻拣零食。话梅和奶糖他都不爱吃——话梅酸且咸,他讨厌那个怪味道;他也不喜欢奶糖一类软香甜腻的吃食。可是在他心里,在他的骨髓深处,却藏着一种原始生成的甜腻性格,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喜欢奶油瓜子。奶油的气息少女体香似的诱惑着他,使他身不由已地一次又一次地摸过去,再也停不了手。他在黑暗中娴熟地嗑着,啪的一声,坚硬的外壳褪去,饱满腴白的瓜子仁裸体少女似的噙在他舌尖上,滋味绝妙。他接连不断地嗑,黑暗妨碍不了他,就像一个男子照样能在暗夜把丰艳的女人剥个精光那样。
电影放完了,瓜子也嗑完了,绪东站起来,心满意足。拎着话梅和奶糖到了供销社门口,开了车锁,骑了直奔家里。
到了家,三姨正在堂屋和绪东妈说话,气鼓鼓的。硕硕张开双臂迎上来,绪东笑道:“叫大舅,给你糖吃。”硕硕倒背了双手,仰脸望着和他比起来宛如铁塔似的舅舅,大声喊道:“大舅舅!”声音奶糖似的甜。绪东把袋子给了他,小家伙抱着像老葛朗台抱着一匣金币似的,一溜烟钻进西屋。绪东笑嘻嘻地进了堂屋。桌上一大碗凉茶,他端起来一气喝个精光。瓜子嗑得太多了。
绪东妈黑着个脸,三姨显然早跟她说过什么了。绪绫在切菜装盘,同情地瞅着绪东。绪东刚想坐下,三姨嚷了起来:“明明蛮好的嘛!一开始很好的嘛!怎么看了一会儿电影倒坏了……”


第3部分
绪东笑着问:“怎么?说我哪里不好?”三姨道:“出来找着她嫂子,就说算了,——在街上她明明蛮喜欢你的嘛!问她为什么又不说,就这么算了!你是不是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唉,看在街上的光景,明明能成的嘛!”绪东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她老是问我小时候生过什么病,我都说了。”把电影院里的对话说给他们听。
三姨更是气得不行:“这事你怎么能说呢?”传贵也不高兴,“小时候那点小毛病值得你去说?参军体检没过关的人多了,你肝功正常,又没什么毛病!血压有点高,基本还正常嘛,用得着跟人家全说吗?”绪东道:“妈叫我不能说谎的!——妈,你昨晚还这么教我是不是?”
他妈依旧黑着个脸,摆碟子,拿碗筷,一声不吭。倒是绪绫看了出来,笑道:“我看他压根儿就没想结这门亲!去年回来红头涨脸,生瘟鸡似的。你看今年,嬉皮笑脸,他哪放在心上了?我看他是故意的!”传贵也想了起来,“他昨晚就作怪,死活不来,我硬逼着来的,一路上没个笑脸。”绪绫笑道:“是不是在那边有人了?”绪东头又摇得博浪鼓似的,“哪有!还没呢。”脱下西装挂着,换上原来的衣裳。
绪东妈摆妥了碗筷,招呼大家坐下吃饭。她和妹妹并排坐着,妹妹趁机又说了绪东的不是:在街上扔下人家姑娘,只顾自己走得飞快。
绪东妈捧起碗来,终于开了腔:“绪东,你别当你十八九岁,都二十三啦。你们姓赵的几世没出过光棍,我看你要开个好头了!”绪绫忙道:“那倒不至于!绪东正经肯干,人又长得不丑,怎么着也不会打光棍!”三姨把双筷子在空中点点戳戳,“打光棍倒不至于,关键你现在不小了,再等下去,好姑娘叫人家挑拣光,以后说不到好的了。你不当回事!等几年人家一提都是不上数的粗笨货,那时你就知道了!”
三个女人轮番说着劝着,话语密集得像战场上的飞弹火炮。绪东妈是一门大炮,一炮一炮沉重地轰下来,震得饭桌似乎都在发抖;三姨是一挺轻机枪,哒哒哒,歇了一气,又哒哒哒,飞弹如雨;绪绫是一只小口径步枪,半天放一枪,零零星星的,然而威力也不可小觑。
桌上只有传贵不作声。硕硕在菜碗里翻来翻去,看一眼姥姥,看一眼舅舅,咳咳地笑。绪东高挂免战牌,把一大碗饭挡住了脸,低了头只顾扒;夹菜的筷子像明喜惯用的草叉,一夹一大垛,塞得嘴巴满满的,好叫自己腾不出嘴来说话。
绪东妈一碗饭刚吃一半,绪东两碗已下肚了。他又倒了茶喝,喝过了把嘴一抹,说道:“我要回去了。那边事儿挺多的,不敢耽误。今天麻烦三姨了,人家看不上咱有什么办法?你慢慢吃,我回田庄了。”推了车出来。三个女人碗一推跟出来,绪东妈叫道:“绪东你别气我!正经定门亲,今年给我弄回个媳妇,这么吊儿郎当的可不行!”绪东跨上车,使劲蹬了起来,撂下一句话:“我今年给你带回个媳妇就是了!”
上了乡级公路,他不紧不慢地骑着,想想电影院里的事儿,也觉好笑,因此佩服自己的智慧——总以为自己很呆的,原来并不呆。
东南风轻轻地拂着他,雕塑一般的发型还没乱,可不知为什么右耳朵那儿痒痒的,像沾着根细头发,又像有人在他耳根轻轻地软气。自行车和他的人加起来也没四两重似的,他浑身轻飘飘的,几乎能飞起来,脑子里也晕晕的,像灌满了甜蜜的葡萄酒。——尽是些值得高兴的事儿:喜剧电影、奶油瓜子、他的田春叶,还有这美丽到近乎荒谬的春天。
快到田庄,他的脑袋里还是晕晕乎乎的。苍黛色的田庄东一团绿,西一团紫,孀妇待嫁似的打扮着。榆树上那个老鸹窝也比人前可爱,“爱屋及乌”啊!
绪东慢慢地蹬着车,抄近路从阡陌间穿过去。地头栽着成排的白杨,黄绿的穹窿似的罩在绪东头上。他停下了,把脚蹬在一株白杨上:他看见那边路上过来一串年轻女孩子。
麦苗已经油绿油绿的齐膝高了,那些女孩子仿佛漂在碧绿的湖水里。是春叶、春柳、采菱、采菱的妹妹采芝、小桂,还有一个叫杏花——这阵子他已经认齐了圩里的女孩子。
她们结伴去麦地里拔草。人在碧绿的湖上漂着,歌声在蔚蓝的天上飘着。采菱在唱电视连续剧《雪山飞狐》里的一首插曲,她妹妹小声地和着:“……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唱完了,采菱转身退着走,迎着春叶,“春叶,来一个!”春叶笑道:“我唱一个老调子。”她就唱起来:“春季里那么到了这水仙花儿开水仙花儿开绣呀阁里的女儿呀踩呀踩青来呀小呀哥哥小呀哥哥小呀哥哥呀搀我一把来夏季里么到了这女儿心上焦女儿心上焦石呀榴花的子儿呀赛呀赛过了玛瑙呀小呀哥哥小呀哥哥小呀哥哥呀亲手摘一颗秋季里那么到了这丹桂花儿开丹桂花儿开女儿家的心呀上起呀起了波浪呀小呀哥哥小呀哥哥小呀哥哥呀扯不断情私长冬季里呀么到了这雪花满天飞雪花满天飞女儿家的心呀上赛呀赛过了白雪呀小呀哥哥小呀哥哥小呀哥哥呀认清了你再来……”
她甜美柔润的歌声水一般漫过来,把绪东一点点地淹没,他挣扎不出来——他也不想出来,他想就淹没在这歌声里,淹死了也情愿。他的心里激荡着一股汹涌的潮水,快要把他的人涨破了。
他觉得春叶的每一个字都是对他唱的,虽然她对着几个女伴,并没有看到他。但是他知道,他就是她那个千呼万唤的小哥哥!绪东幸福得几乎昏死过去。
小桂又开始唱了,《好一朵茉莉花》,她喳喳的像个喜鹊。隔着长长的一大片麦田,她们一点点走远了,但是歌声的尾巴留给了绪东。杏花又唱了个《四季歌》,已经很缥缈了,歌声隐约在东风里。绪东回过头,看见她们散在各家的地头开始拔草了。
他认得出春叶,再远也认得她。
绪东蹬了一下脚踏,他也走了。
西斜的太阳从一团彤云背后洒下金光,青色的平原上空空灵澄澈得像一玻璃缸蜂蜜。绪东走着,但是他觉得他的人甜甜的、黏黏的,背后有丝丝缕缕的东西在牵着他、绊着他。

五、“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1)

先到二姑家,二姑问:“这回成了吗?”绪东笑笑:“又没看上。”保国问:“是她没看上你,还是你没看上她?”绪东笑道:“我敢看不上人家?人家相不中我呢!”传霞笑道:“那没什么,我们绪东缺不了媳妇。放心,我给你找个更好的!”绪东心里甜丝丝的。
现在圩里有事,他特殷勤地去,仿佛那里有蜜在招着他。过了两天,他一早到圩里忙了两家,忙活完了,看看表,二姑家肯定吃过了,不如到明喜家随便吃点。
他就到明喜家去。一进门,明喜也刚刚坐下来吃饭——他“春眠不觉晓”,因为是最小的孩子,他妈惯着他,就没喊他起来。
绪东问:“你家大人呢?”——明喜只比他小一岁,他却总觉得明喜还是个孩子。明喜道:“上园泼山芋塘了。”——他们冬天挑拣出好的山芋做种,叫做“山芋母”。初春时节菜地里开一个长方形的浅塘,铺上厚厚的厩肥,把山芋母种下去,上面搭塑料棚。日后长出枝蔓就可剪下来栽到大田里,自家栽不完还可以卖的。绪东那儿不弄这个,偶然栽几垅自家吃,都是到街上买现成的秧苗。——田庄好多地方和赵庄不一样。
绪东自己去洗了手,问着:“吃什么饭呢?我饿死了!”明喜道:“挂面,沤得不行,我再去弄新的,打几个鸡蛋开小灶。”绪东按住他,“那多麻烦,就吃这个!”自己去灶间盛了一碗,边走边喝。两个人又把辣椒酱大量地拌上去,拌得通红。绪东喝过两碗面条,碗底沉淀下许多辣椒籽,他也全吃了下去。
明喜也吃完了,归折了碗碟,两个人又把碗橱上一包老南瓜籽来嗑,。正嗑着,院门有人叫:“婶在家吗?”绪东一听,就听出是春叶的声音。明喜探出头去,“我妈上园了,你有什么事?”春叶道:“我妈要称点黄豆,借你家的秤使使。”明喜道:“那你来坐,我不知放哪儿了,先找找。”春叶进堂屋来,见了绪东一愣,笑笑,算是打了招呼。绪东来了一句“国问”:“吃过了?”春叶道:“嗯。”
明喜里外翻腾找秤。他妈懒收拾,明喜又几乎倒油瓶不扶,屋里一团糟,粮食口袋、破衣裳、家什杂物,堆得一塌糊涂。春叶看看屋里,抿嘴一笑。绪东倒有些脸红,替明喜难为情。
墙角结着白色的“壁钱”,一种蜘蛛的作品。墙上贴满了大队连年送给军属的慰问信,又有一个相片框子,里面是明喜二哥在部队拍的照片,大哥家两个孩子的百日照,明喜的黑白毕业照……春叶立着看。明喜的二哥穿一身威武的军装,站在一个大广场上,身前身后都是或走或停的人。春叶问:“这是哪里的广场?”明喜从杂物里探出头来,“上海的陈毅广场。”
春叶看相片,绪东看她。她今天穿了件黑色拉链衫,里面是那件爬着玫瑰的大领口衣裳。下面青夹灰细条纹直桶裤,雪白袜子,黑色高跟皮鞋。她似乎是精心地打扮过了,戴着小粒头闪闪烁烁的耳钉,脸上搽了粉。她搽的粉仿佛就是脸上自个儿长的,匀白里透出淡淡的红影子,仿佛桃花瓣的最外层。因为穿了高跟鞋,她显得更高了。绪东偷偷地靠近她比着,她的头顶齐他的鼻子。这时他闻见了她发间散发出来的香味,不是香粉味,也不是洗头膏味,而是一种她自己独有的女人香,一种属于春天的气味。
春叶一回头,脑门几乎碰上绪东的鼻子。她吓了一跳,又笑了,以为绪东也在看相片。绪东更觉得脸上有些烧,为了掩饰,他低头拉开一张两屉桌的抽屉,翻一翻,说道:“这儿还有。”拿出一本明喜初中时念的几何课本。春叶接过去。里面夹着一迭相片,全是明喜二哥和他战友的。有一个小战士身体撑在单杠上,春叶一目不瞬看了有三十秒,绪东心里就咕噜噜泛酸。
又看下面的,明喜二哥在一个古式的大园子里拍的,好几张。春叶问:“这是哪儿?”明喜伸头瞅了瞅,“浦西的大观园。《红楼梦》就在那儿拍的。《红楼梦》,你看过没有?”春叶道:“看过一点。”绪东也看过,可是他分不清那里面的姑娘——那些女的几乎都长一个模样。春叶把几张大观园的相片反复看了几遍,阖上书本,还给绪东。
这时明喜找着了秤,却找不到秤砣。春叶道:“你真笨!你没听说过‘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你秤在哪儿找的?”自己去翻秤砣。明喜讪讪的,没话找话:“今天打扮这么漂亮,去哪儿赶集?”春叶只顾找着,答:“公社。”
人民公社改乡镇已经好多年了,田庄人仍不改口,延袭着从前的叫法。他们似乎更愿意保留过去的传统,即使只是一些事物的称谓。
火柴、煤油、搪瓷碗、铁皮水桶、自行车,他们叫洋火、洋油、洋碗、洋桶、洋车子……他们保留了一个旧中国。管塑料梳子也叫“木梳”,是一个古中国;管菜刀叫“石刀”,则退回到石器时代去了。
田庄有赵庄所没有的古旧的称谓和什物,绪东觉得田庄更有底蕴,可是生在其中的一些年轻人,有时却是……挣扎的。
春叶找到秤砣了,又问明喜:“你家有气门芯没?剪一点给我。”明喜又去找气门芯。绪东笑了笑,“公社前天放一个电影,蛮好看的。今天可能还放那个。”春叶问:“什么电影?”绪东道:“《三个老兵》,外国片,蛮笑话。”春叶很在意地看了看的,“真的很笑话?”她似乎要从绪东脸上看出那部电影究竟有怎样的喜剧效果。绪东道:“反正我觉得还好。”
他心里头开水锅一样翻滚,面上却仍旧保持了一种矜持和礼貌。春叶若有所思的接过气门芯,拿了秤走了。
她走后,绪东跌倒在凳子上,哇啦哇啦乱叫:“你看你这屋里,乱成什么样了?丢死人了!你也不拾掇拾掇,人家笑话你呢!”明喜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春叶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还一起上了几年学,论辈份她叫我哥……她又不是旁人!”绪东问:“你们还同过学?”明喜道:“上过几年。春叶跟我们不一样,她成绩一直数一数二的,不念了真有点可惜!”
他踱去看墙上的相片,绪东也跃起来,去明喜的毕业照中找春叶,却找不见。明喜笑道:“这里没她!我留了两回级,人家早毕业了!”想了想,又笑:“现在都大了,从小没叫我少打。有一回,可能六七岁吧?她手里拿个老菱角,很大的,我跟她要,她不给,我夺也夺不下来,气上来一拳头把她掼到墙上,脑后勺碰了一个大包,菱角扎到手心里,淌了很多血。我怕春雷打我,几天没敢往东去……不过她现在肯定忘了,她比我小一岁呢。”说着他又转到碗橱那儿,拈南瓜籽嗑。
绪东心里激动不已:他成绩优秀的春叶,他简直为她骄傲。明喜打过她?等以后结了婚,他非找个机会替媳妇报仇不可,不,现在就报仇!
他上去下个绊子,明喜一头栽在柜门上。明喜唾了瓜子壳,笑道:“想和我比试武功?不怵你!看我降龙十八掌!”他摆出个郭大侠的姿势,但绪东没再理他。
春叶和采菱、小桂结伴去乡上买衣裳。春叶和采菱都是家中的大丫头,小桂是老小,兄姊们都已成家,现在轮到她。三个人都没有对象,买衣裳是一种投资——穿得漂亮,才可能嫁得好。这是大人们的策略,三个姑娘还不太懂,可是也乐得照策略办事,“云想衣裳花想容”,哪个姑娘不愿意穿得漂亮些?
圩里七长八短的女孩子就数春叶大,她二十一了,采菱二十,小桂十九。在闭塞而守旧的圩里,她们的家庭又都是那么严谨古板,虽然年纪有那么大,实际上却和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般,在有些方面单纯得近乎可耻。
三人数小桂生得最为瘦小,她轮流坐着春叶和采菱的自行车——三人只骑两辆车。采菱是个高而瘦的姑娘,长得有点像后来很出名的王菲。也是平板板的胸脯,无论什么衣裳叫她穿上,都显得飘飘挂挂的,有一种别样的韵致——她很标致。
她家中姊妹多,下面两个妹妹,采芝,采芹,后面本来可以再采莲、采薇、采葛、采萧、采艾地一直采下去,但她的父母等不起,巴儿子巴得眼都花了。采芹下面一个女孩子叫了换换,期望换个男孩来。果然,第五个是个传香火的男孩,就叫换成。换成才八岁。姊妹那么多,采菱念到五年级就辍了学,回家帮父母干活,领一帮弟妹。但是她却是个极聪明有主意的女孩子,春叶在圩里的文化程度是最高的,初中毕业,可有时说话做事还比不上他。她和所有聪明有主意的女孩子一样,心性高傲,可是心高命不强。家里女孩子太多了,杂草似的,走哪儿都绊着脚。换成是棵金贵的苗,采菱妈呵一口气都怕儿子化掉,对几个女儿却是常常打骂。采菱已经长成大姑娘,境遇还是没改……
可是今天赶集买衣裳,还是很值得高兴的,春天的风景又是那么好:茵陈和野蒿子在枯草的底子里青得分外精神,紫色的地丁,黄色的蒲公英,开粉色和蓝色小花的羊蹄草——它的四粒籽紧紧地赞着,像羊的蹄子——星星点点开满路边。水沟上沿谁家开了一块菜园,纤丝鸟在一丛矮树中忙碌地做窝,野鸡和鹁鸪和麦田中叫,燕子在麦田上空飞来飞去,倦了就栖在高压电线上,远远望去像音乐课本上的五线谱。云雀飞到极高处,仿佛已经在白云里了。它不知疲倦地迎风鸣叫,一叫几个小时,呼唤它的意中人前来相会——白云深处是它们谈情说爱的公园。多么痴情执著的小鸟啊,它的窝做在地上,麦田里。
三个姑娘一路欣赏着风景,一路说说笑笑,二十里路不知不觉就到了,她们直奔街头的理发店——现在人少,不用久等。那几年都时兴短发,春叶剪个“若男式”。电视连续剧《上海一家人》热播之后,许多姑娘都剪了那种发式。春叶剪了真好看,右边短一些薄一些,掖在耳后,左边长一些厚一些,沉重地披下来,就像扮演若男的那个李羚。采菱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不愿和春叶雷同,就剪个“蘑菇头”,上面做得丰满,下部打得削薄,闪着细脖子,类似蘑菇的形状。这两种发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极其流行,后来就彻底绝了迹,沉渣都没有泛起过。
剪好头发去街上,转来转去没看到中意的衣裳,净是土里巴唧的地摊货,三个姑娘生气地说:“这什么破地方,连件像样衣裳也不买!”商定过几天去城里买。
现在回去可太早了,转到电影院门口春叶出主意:“咱们看电影,听说有个电影很好看。”采菱问:“你听谁说的?”春叶道:“咱庄小兽医说的。”既然确凿有人说好看,三人就去电影院,一看海报,还是《三个老兵》,她们就锁了自行车,买票进去了。
果然好看,三个姑娘笑得吃吃声不断,小桂倒在春叶胸前笑,“你看,鼻子都出国了!我想要那种苹果。”采菱道:“我想要那种帽子。”三个人吱吱喳喳,招得周围的人都皱起眉头,可是三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他们原谅了她们。
看完了,三个人脸上还带着笑回味电影中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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