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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平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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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三个人脸上还带着笑回味电影中的情节,随人流出来。在窄窄的门口,那么多人一挤,三个人就被冲散了。摩肩挤踵的全是人,春叶裹在人丛中挪步,忽然觉得臀部……被人摸了一把!她又惊又怒地回过头去,身后全是男人,个个目光平视,表情肃穆,仿佛赶赴刑场的烈士或刽子手,她几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转过脸去,又猛地再一回头看,这一回的感觉是看到了秦始皇的兵马俑,多么道貌岸然的兵马俑!
她奋力朝前挤,不要命似的,几下子就挤出人丛,奔到电影院旁边一家商店的墙根,背靠墙站着,屈辱和愤怒使她满脸通红。
不过片刻,采菱也出来了,一路喃喃地骂,而且咬牙切齿的。春叶一看就明白了。小桂也出来了,仍旧美滋滋的,“真的蛮好看啊!”采菱和春叶皱着眉头,“好看个头!!”小桂一愕。
采菱一头骂着一头说:“……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皮鞋跟往后一跺,跺到一个人脚趾,那人疼得嘴牙咧嘴也没吭声。”春叶道:“假如不是摸你的那个人呢?”采菱道:“跺错了也不要紧,男人哪有好的?”
像这样的骚扰她已经遭遇过好几次了,春叶比她更要倒楣。从十七岁那年秋天开始,在一个人山人海的展销会上,她跟着妈妈大买特买,手上抱满了东西,猝不及防的……就像今天,完全的光天化日。
还有今年的正月初一,大家去城里的电影院看电影,又遇到一回,也是散场的时候……她几乎恼死了。大年初一啊,本来大过节的挺高兴的,遇上这种倒楣事儿,心里别提有多窝火憋闷,那一天的心情是从欢乐云霄坠入十八层地狱,多么漆黑污浊的地狱!
她知道不是好兆头,果然。
采菱和春叶紧紧地板着脸,去推了自行车。小桂道:“我想买双高跟鞋。”采菱没好气呵斥:“穿那么高干什么?找人摸啊?”小桂只好算了,跳上春叶的车后座。
然而她是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眼看着已骑到街道尽头,繁华热闹都要丢在脑后,她又跳下地来,说:“吃点东西吧,都中午了。”街头有家小吃铺子,春叶看看采菱,采菱瞟瞟小吃铺的门脸儿——她也饿了。
三人进了小吃铺坐下。这一家卖一种煎包子,是徐州地区的一种特色吃食,发面包出来饺子似的,平锅里放油煎了,煎到一半火候又加点水进去闷着,半煎半蒸的。据说这道小吃和刘邦有关,当年刘邦和他母亲被项羽部下追赶到一看荒郊野店,又渴又饥,店主人也没什么材料了,就用一点剩面团,把粉丝菜叶剁细了包上,半煎半蒸的好歹弄熟了……这大约是附会。
三人要了二十四个煎包。黄亮精致的煎包端上来,花纹明细像一种艺术品。店主人又推荐丸子汤和稀饭。徐州丸子汤也很有名气,但是春叶说:“两样都那么油!”就要了三碗大麦仁的稀饭,两毛钱一碗,煎包每个是一毛,刚好每人出一块钱。包子馅是菠菜和粉丝。很好的一顿午饭。
到了乡级公路上,采菱又破口骂,春叶也骂。真是恼死人了!小桂笑嘻嘻地一声不吭——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这种事情在去外村看露天电影时也发生过,在本村从没有,带了椅凳坐着看,身边都是熟识的人。到外庄不带凳,站着看,个儿矮的自然站前头,春叶和采菱这样的高个子只能站在她们的身后,成为保护她们的屏障——混帐小伙子青睐的一道肉的屏障。
还有就是看白事上的“起程”,送亡灵登程的意思——这儿的白事办得远比红事热闹,请一班吹鼓手,大吹大打大擂,起程那一晚尤其热闹,唱小调、变魔术、滑稽小品,弄成一台综艺晚会似的,招了山一样的人去看,姑娘小伙尤其多,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看人和被人看,当然,有时候也免不了摸人和被人摸……
春叶现在已经不到那两种地方去了,——当然是怕了。
路上还是那些野花,阳光还是那么明媚,可没人再去瞧一眼。春叶问采菱:“你是不是总结出来一条经验,我们高个子更倒楣?”采菱皱着眉头,“对,我现在已经琢磨出来了:男的比女的高,他想占便宜,抄一把就成:要是矮个丫头,他想够着屁股,就得猫下腰,老远人就看见了,他不敢。”小桂喜得头动尾巴摇,“咱们矮个子还有这个好处!”春叶喝道:“坐好!”绷着脸往前骑,心里仍旧恼得不行。
走出二里多地,小桂又跳上采菱的车。这时后头赶来两个小伙子,各自骑着单车,到三个姑娘这儿慢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们。一个小伙子开口打招呼:“赶集回来了?”没人理他。
他搭讪着看看采菱的车胎,“唷,没气了嘛!”小桂甩了一下马尾,“你不会趴上吹?”小伙子笑道:“我倒想吹呢,就怕吹炸了肺,吓坏了你们三个。”小桂抱着采菱的腰,不再理他。
另一个小伙子赶上春叶,和她并排骑着,默默打量她一会儿,说话了:“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声音柔软得像海绵。
春叶憎厌地瞅了他一眼。她的脸板得那么紧,眼睛两丸黑火药似的冒着些硝烟气。小伙子莫名其妙,看看自己身上:黑白小格子西装敞着,露出里面的兔灰色羊毛背心,姜黄衬衫,泥金色洒碎花的领带,玄黑肥腿裤,黑色系带皮鞋,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小伙子“没什么不妥当的”时髦装束。可是他还是慢下来了,被春叶甩到后头。
采菱问他:“刚才的电影好看吗?”小伙子摇了摇头,“没去,我们没看电影。”他似乎有些奇怪。采菱看出他不是装的:他不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混帐,可是她也没有给他好脸色,猛蹬几下超了过去。
两个小伙子却有耐性,一直跟着,三个姑娘紧一阵慢一阵,总也甩不掉,蚂蝗似的。小桂无可奈何地问:“你们家里就没事?”那个穿杏色夹克衫的小伙子潇洒地:“没事。怎么,你们不想多两个护花使者啊?”他甩甩油亮的“郭富城式”分头,抄到春叶前头。
春叶骑热了,拉链衫拉开来,里面的杏黄色衫子被风吹得紧紧的贴着身子,玫瑰骨朵儿突兀地立在她的丘岭上。小伙子瞟了一眼,又瞟一眼,而且……他又瞟了一眼!春叶怒不可遏,左手播拢了两片衣襟,心里已是火焰腾腾。
过了一村,又过一村,村头立着几个闲人,和两个小伙子打招呼,小伙子点头答应着,却并不下来——他们就是那个村上的!三个姑娘可真有点急了。
经过一大片旷野,远远的田庄已经望得见灰绿的一痕了。小桂瞟见后头又有两个男人骑车过来,黑黑的两点。她忽然跳了下来,指着说道:“那不是我哥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采菱也跳下来,回头一望,“是啊,怎么小柱也和他在一起?咱们等等,叫你哥带你,我都累死了!”春叶也下了车。
两个小伙子回头望了望,一言不发,掉转车头回去了。
一会儿两人男人过来了,又过去了,不认识——当然不认识!但是三个姑娘已经疲倦了,烦闷的疲倦。她们坐在路边休息,面向着麦田。采菱道:“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不是她发明的。最近大家在传阅一本书,署名金庸的《奇侠王重阳》,这话是里面的女主人公林朝英说的——乡村的寂寞如迟迟的长夜,她们是有一张破报纸也要传观个遍的。这本小说很好看,她们对书中的这句话记得很牢,她们羡慕林朝英的古墓,虽然窒息的乡村也是一个墓,但活死人墓还是更好些,至少没有混帐男人的窥探,长辈的指责与打骂也没有……
采菱忽然说道:“我以后不结婚!”
她这是一句废话,因为她的伙伴早知道了。她们一起商量过,跟真的似的,大家都不结婚。结了婚说不定要添上男人打,要带孩子,掐着指头算计过日子,和婆夫妯娌无休的争吵,孩子又永远不懂事似的,又脏又无赖,非得天天打着骂着不可;一天天蓬了头,黄了脸,喊哑了喉咙,衣裳也皱了,还学会了趿鞋;趿着鞋东家西家串门子,传播些无聊的闲话——简直叫人发疯!现实之中琴瑟和谐的夫妻也多,但她们似乎看不到,她们是一群悲观的人,是一群患了“婚姻恐惧症”的人。
是的,现在是正当芳华的自由的身子,已经觉得恼闷不快:黯淡的乡村,沉寂的长夜,让人觉得窒息。鲜花铺地的所在在哪里呢?她们渴望知道,可是走不出去。
她们是一群身不由已的人,她们的衣裳穿戴头发指甲都是父母给的,也属于父母——可是还是自由的,比起杏花的嫂子,小桂的嫂子,一天到晚不是喝骂孩子,就是和丈夫婆婆互相喝骂,或者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大窝女人对骂,又是谁造谁的谣了扯到一起对质,推着搡着晃乱了头发,好像母鸡啄架啄了一地的毛;卖两升豆子和小贩争执半天,趁罢集的时候去买些“青货”,因为便宜……她们庆幸自己还没有成为那样的人。只要不结婚,就不会成为那样的人,她们的想法是那么天真,天真到一种可耻,如同单纯到可耻那一种程度……
她们什么都打算到了:如果年纪大了家里不容,她们就搬出去,几个老姑娘合住。小桂家一有块菜地,因为灌水不便已经抛荒了,把房子就盖在那儿。吃饭的问题好解决,跟家里要几分地;副业打算养羊、养兔子,因为不吃粮食,成本不大。她们规划着一个小小的女儿国,一个乌托邦式的缩微社会。她们经常商量,跟真的似的——这个绪东不知道,要是知道,绝计心都灰了,肯定还有更多的小伙子灰心,因为她们都是他们的潜在的、可能的对象。
春叶、采菱、小桂就是女儿国的倡导者和中坚骨干。看着青青的麦田,小桂道:“我家里还有三亩半地,我要一亩。等我爸我妈老了,分一亩给大哥,分一亩给二哥,剩下的半亩地还是我的。”采菱道:“我要乱坟地那一块,刚好七分地,够我种的了。”春叶没说什么,她拔起脚下一朵紫色地丁来嗅——幽幽的香气。
这时又有人骑车过来了,到她们身后停下,好像要掏香烟抽。她们回头瞟了一眼,不认识。春叶有些神经过敏,她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沾的草屑,“回去吧,不早了。”她们也都站了起来。这时她们看清了那个男人,他不是在掏香烟,而是掏出了他的……他要小便!
三个姑娘惊得目瞪口呆,像迎头挨了一闷棍似的,脑袋里顿时空空如也,连躲都没想起来,楞在那里三只木鸡似的。这时男人已经撒出来了,一注一注的……采菱叫一声:“快跑!”春叶和小桂如梦方醒,三个人落荒而逃,受惊的小鹿似的,把人家正拔节的小麦踩得一片狼藉。也顾不得麦地里紫苕子、黄蒿子绊脚,只是没命狂奔。
二百米长的一块地,采菱身轻腿长,第一个跑到地头,回头一看,春叶和小桂也相继奔来了。春叶的胸脯大起大伏,脸通红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累的。小桂喘着一头栽过来,拍着胸口,“哎哟我的妈,累死我了!”三个人相扶相搀,回头望去,遥遥的只见那男人推车跑了几步,跨上去走了。
过了一会儿,气喘平定了一些,三颗砰砰狂擂的心也擂得不那么厉害了。春叶气愤愤的像蒙受了奇耻大辱,“这人怎这样呢?当着姑娘解小手!”小桂也忿然:“还献宝似的,不知羞耻!”采菱又开始骂了,祖奶奶、龟孙子,春叶和小桂也附和着骂。
骂了一阵,仿佛也累了。小桂忽然一笑,低声道:“你看到没有?那人尿的像我们家的驴尿,又浑又白!”采菱道:“我看还是脓呢!”春叶点头,“我看也像脓。”
是的,白色的粘稠的脓!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小桂有些不解,“那他肯定有病了。我听一些妇女说过,有人得了脏病就尿脓,还有什么‘米汤尿’……”采菱满脸恶心的表情,“他有脏病也是自找的,只有流氓的人才会得脏病!”春叶皱着眉,“他当着大姑娘解小手,肯定是流氓!”愤愤的往地上又吐唾沫。
云雀还在云端不知疲倦地鸣叫,草里开满一种靛蓝色的小野花,一切仍旧是美好的,然而美好的一切都遭到了亵渎!三人站了一会儿。自行车还在路上,当心不要叫人骑跑了。三人慢慢地走回来,顺着田沟。这麦地被踩得惨了,拔节的麦子一倒就完了,再也结不出籽粒——这家人肯定要骂了。
到了大路上,三人聚拢去看地上,太小的一摊白浊的尿,她们下了结论:“确实是脓!”小桂说了这句话,忍不住又吐唾沫,采菱和春叶也吐,骑上车走了——然而仍旧觉得恶心!
春叶回到家,只有妈一人在家。春雷一年到头基本不在家,保良跟村上的人出去做小工,和圩里许多勤劳的户主一样,他只要有活就去干,不怎么闲着,平常家里就娘女三个。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免不了嘈杂笑骂,是一台热闹而紧张的戏。春叶春柳两个也常吵打,打完了又好,一对并蒂莲似的。母女之间和这个年龄段所有的母女一样,有代沟,女儿正在反抗时期,母亲又认为世风日下,眼下的女孩子简直无法无天,哪像她们当初做姑娘?吃饭时都不敢抬眼皮,大人喝斥一声,老鼠似的抖着不敢动……现在的丫头倒好,一个个想上天!
春叶妈在午后的厦檐下盘一只骟鸡,倒半盅酒往鸡冠子上抹着。公鸡骟过之后长得较为肥大,杀了吃肉质细嫩,不吃的话春天可以带小鸡,灌点酒盘个几天——天数不定,有一两天,有五七天,灌得它晕晕乎乎,看它的毛蓬起来咕咕地叫,把小鸡雏放进窝里,它知道张开翅膀护了,就算盘成了。一个男保姆,带小鸡比母鸡尽职得多。母鸡带一段时间,生蛋了,就抛下小鸡不管了,弄得一群小鸡像失怙的孤儿,张惶鸣叫,溃不成群。骟鸡不那样,它不会生蛋,到秋后小鸡大了还知道护着。
春叶疲倦地往椅子上一坐。她妈问:“买什么衣裳?”春叶道:“没买到,太难看了。”把钱又交给她妈。又问春柳,她妈说:“玩去了。”春叶呆呆地坐着,想这半天遇到的事——真是恼死了!她妈道:“把秤还给人家。”春叶满脸不高兴,起身去拿了秤。她妈也不高兴起来——这丫头好好的又摔什么脸子?她不知道女儿的脸子不是摔她。
春叶到明喜家。明喜把一个脸盆顿在碓臼一洗头,绪东在他旁边一脚踏在石礅上,正翻着一本薄薄的书——这人怎么还在!她叫明喜:“明喜,秤给你。”明喜道:“绪东去接着。”绪东去接了,见她剪了新发型,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新和柔媚。他微笑了,问道:“看电影了吗?”春叶道:“看了。”
“什么片子?”
“《三个老兵》。”
“好看吗?”
“好看。”
可是她满脸的不高兴,绪东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春叶瞟瞟他手中的书,迟疑了一下,“……我看看。”——无聊的春日的空气比活死人墓的空气还要沉闷,而且,她本来就爱看书。绪东把书递给她。她一看封面,《烟草的种植与加工》。天,是这个!烟草这东西开粉红色的极娇媚的花,除了这花美丽可爱之外,其他几乎一无是处,满身怪味,那些男人吸着加工后的烟卷,也都是满身怪味——这些不可理喻的龌龊无聊的男人!
她的脸色更沉了,把书飞快地丢给绪东,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绪东莫名其妙——当然莫名其妙。难道是他推荐的电影不好?还是……明喜泼了水,他问明喜:“春叶好像生气了,怎么,我们谁得罪她了?”明喜用毛巾擦了头,“谁得罪她?是不是想起我小时候打她了?也不会,不值得嘛!可能叫她妈说了。不管她!”
他摇着湿漉漉的头,水星乱迸,狗抖毛似的。
绪东仍旧……他不明白春叶为什么不高兴。检点自己,并没有唐突的地方,他是相当和气而有礼貌的。他再也想不到,春叶的不高兴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一些别的混帐无聊的男人,那不是他的错;然而他也是男人,他也在春叶憎厌的范围之内。
是的,今天绪东没有做错什么,他后来也没有做错什么。虽然……但问题不在他身上,而在春叶自己。
六、脂粉男人(1)
过了几天,采菱爸田明亮约绪东去择小猪。是早晨,一窝十七个,十五个是小公猪,择起来飞快。换换用针线穿了柿子花,穿成长长的一串项链,给换成套到脖子上。换成低头看了看,自豪地说:“我是鲁智深!”他家去拿了一枚锅铲,在门口舞弄着,认真地扮演鲁智深。采菱出来叫:“快把锅铲拿回来,我没法炒菜啦!”采菱妈提着小猪又叫:“换成,找牛皮纸来,把小猪蛋捡去,一会儿我炒了给你吃!”换成就去找块牛皮纸,把地上的小猪蛋捡起来,绪东再择出来就放在他的牛皮纸上,不再乱扔了。
择好了,明亮叫采芹端了水和肥皂出来,绪东洗了手。隔壁保良推了自行车出来,和绪东打个招呼:“今早蛮快的!”绪东连忙点头:“还行,还行。”保良已骑上车走了,他要去工地干活。这时春叶妈出来了,手上提一只僵硬的死鸡,还带着把菜刀,要去水沟那里剖杀。绪东以为生鸡瘟了。可别暴发什么流感、霍乱啊,这是他职责所在。他忙问:“生病死的?”春叶妈笑道:“哪里生什么病啊,是个骟鸡,我盘了几天还不行,昨晚灌了两盅酒,醉死了!”绪东也笑起来。两盅酒!酒量浅一点的人也要醉,何况是只鸡?他一面收家伙,准备走。春柳忽然从门里飞跑出来,射箭似的,一看,她姐在后面追,怪不得。春叶妈喝问一声:“跑什么?”春柳站在远远的柿子树下,笑嘻嘻不答。春叶气愤地抖着一件红纸剪的东西,叫着:“我好容易剪好的,她非要照着剪,全剪坏了!”她气得嘴巴又鼓起来了。
她抖着的是人家喜事上用的剪纸。这儿嫁姑娘要陪送一对脸盆,一对茶盘,一对柳编的针匾,一对搪瓷茶缸,一对保险油灯,这些东西都要铺衬上吉祥的大红剪纸,繁复镂空的剪纸铺着披着,仿佛也穿了大红喜纱,有一种轰轰的喜庆气。男方家里的顶棚上、墙壁上、窗户玻璃上,都要贴双喜、洞房花,游龙戏凤的。春叶手巧,她会剪这些,似乎是天生的。她剪彩蝶恋花、鱼戏珠、攀枝莲、龙凤舞、飞燕迎春……不仅这个,人家的白事上也要用到剪纸,是用白纸剪的,铺衬着那些供果碟子,仿佛有一种特讲究的人家,精美的茶具衬的一种白蕾丝纱幕……他们找春叶剪,她会剪花样出了名了。春叶以为这个没什么难的,就像她在枕套上、鞋垫、拖鞋面子上描花样,信手挥洒就成了,她胸中有的是美丽的东西。
今天早上春柳也想学着剪的,找一张废纸照着样品的轮廓剪,却剪坏了——春叶揭给她妈看,一揭,红蝴蝶的翅膀纷纷飘落地上,她道:“你看,你看……”她妈不以为然,说:“这有什么?再剪就是了。”春叶道:“红纸没有了。”她妈道:“再跟人家要去。”春叶不作声,她不好意思去要,是义务劳动,但剪坏了总是她不好,她自语道:“我去买一张算了。”她妈瞪了她一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已进屋推了车出来。
绪东知道二队有户人家嫁女儿,就今天,原来喜花就是春叶剪的,他喜滋滋起来,仿佛有些骄傲。他也上了车。小李家那头牛犊向他闷头冲过来,他急忙一扭龙头,好容易闪了过去。他回头笑道:“这个小调皮!”是头小公牛,调皮得很,绪东路过这儿,总见它跑到东又跑到西,有时飞蹶子,又喜欢顶人,最顽皮的孩子似的。换成跑过去换小牛犊的头,他一面缠着牛犊一面大声念一段古旧的童谣:
“小牛犊,跑得快,八仙桌,四碗菜。你一盅,我一盅,眼皮喝得红通通。”
绪东想起小时候,他像换成那么大的时候也常听到这首童谣。多少年过去了,童谣还是那首童谣——闭塞的乡村和一种山中的仙境相似,一天是凡尘的一年,而一年也是凡尘中的一天,没什么变化的。
2
绪东慢慢地骑着车,逢人打招呼。到二姑家门口的路上,春叶回来了,车后夹着迭进来的朱砂红纸。他微笑着打个招呼:“回来了?”春叶道:“嗯。”飞快地掠过去,脸上不太高兴。然而绪东不忐忑,他清楚地知道,春叶这次的不快不是因为他。他拐到二姑家吃饭。
天总是那么暖,白杨的鹅黄成为一种轻盈的绿——后庄全是白杨,单调乏味,哪像圩里,有那么多杂树,而且“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桃杏花全落了,结了绿珍珠似的果实。春天暂时沉寂了下来,初夏还没到,初夏的平原有一种蓬勃的热闹,比春日更盛的。
绪东的毛线背心子已经不穿了。他骑车穿过田庄,渐成的树荫给他制造一个清凉静谧的世界。圩里的颜色复杂,有的树早发,有的树迟发,有的嫩叶是灰绿色,有的嫩叶是红褐色。臭橘子也发了嫩叶,极嫩的肉质叶,蜡质的老叶墨黑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它也有这么水嫩肉感的当年。
一天,他到小李家给他的小猪打疫苗。又是个下午,老李夫妇去了菜园,小李夫妇站在猪圈里,分工明确,小李媳妇负责满圈逮小猪,交给小李提着,绪东立在猪圈外,一手针筒,一手耳钳,打一针,钳一下——放疫完全的标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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