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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平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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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猪圈外,一手针筒,一手耳钳,打一针,钳一下——放疫完全的标记。他们的母猪拴在圈外,断奶了。
满圈小猪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尖声嚎叫,狼奔豕突,母猪在外头哼着,小牛犊又把绪东的自行车拱倒了,绪东说:“你家小牛犊真调皮,干脆,叫小调皮得了。”小李道:“好啊,你给的名儿,应该不会生病,兽医嘛!”绪东打一针钳一下,轻轻松松。
又蹿过来一头猪,是春叶家的,有个外号叫“小飞侠”。它的那个东西不是长在后面,而是长在肚子里,当年绪东没法替它去势,就照规矩,叫大了再劁。别的去了势的猪都长得痴肥了,它仍旧保养得精瘦有型,而且身手轻捷,猪圈墙已经那么高了,它蹭一下就蹿出来,附近的人都说它是飞檐走壁的小飞侠。现在,它也知道“流氓”了,满村去调戏良家母猪,遇上主人不在,它就占个实实在在的便宜。它也快有儿女了,尽管还没出世。得了几回手之后,满村的人都有些讨厌它,小李改叫它“采花贼”。
这“采花贼”趁乱又来了,直奔那头母猪,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就爬了上去。小李还没注意呢,他媳妇一直腰看见了,骂:“这‘采花贼’又来了!赶快打,要不然下一窝杂种猪,麻烦死了!”她叫小李打,小李手上正提了头猪,她转身朝东喊了起来:“春叶,春柳,快来把你家猪赶去,再不来我可杀了吃肉啦!”一会儿春叶奔了出来,扎煞着手,满手洗衣粉沫子——她正在洗衣服。小李叫:“快打你家的猪!”春叶慌忙找棍棒,找不到,只得棒秸垛上抽一根棒秸子。此时“采花贼”正成就好事,春叶劈里啪拉只顾打,棒秸子没劲道,打下去也仿佛呵痒,“采花贼”似乎更加地舒服了,屁股更加缩得狠,嘴巴里嚼出串串的泡沫来,淋在母猪的背上,母猪也是满嘴的泡沫了。春叶忽然满脸通红,丢了棒秸子就跑,好像花丛中受惊的蝴蝶,依旧扎煞着手,飞一般闪进了家门。
绪东一直在瞟着,他的脸也红了——他的脸红只有他自己知道。小李急了,“你快去踹一脚啊!”绪东过去抬脚要踹,又缩了回来,笑道:“没用了,等着过几个月抱小猪吧!”小李媳妇气愤愤的,又没有办法。“采花贼”这回又占成了便宜。小李却没声音,他只顾端详着手上的猪,耳朵叫绪东钳去了一大块——好大的一块啊!他弯腰捡起那块碎耳朵,啧啧叹着:“来客够一碟子了。”他拧着眉毛,又好气又好笑地:“你心在哪里了?你眼在哪里了?真是,又不是没见过!”绪东有些窘,为那“一碟子”猪耳朵,也或者为了别的。
3
打完疫苗,小李跳出猪圈,狠狠地把“采花贼”踹了下去,他媳妇另找大棒子打,“采花贼”飞也似地逃回家去。绪东扶起自行车,还好,药都没碎。他拍了“小调皮”一把,“你净捣蛋!”是温柔的一拍。小李媳妇和小李商量着要去找春叶妈告状:她家猪净干缺德事,怎么也不管管!小李道:“这事儿归绪东管,只要绪东切一刀,它就老实了。”绪东道:“人家不叫我我怎么管?这不干我事!”他骑上车走了,手都没洗,“小调皮”跟在他身后追了好远。
可是后来春叶再遇见他,总是把头一低,绪东跟她打招呼,她就嗯一声,不打招呼她就没看见一样,她眼睛里仿佛只有臭橘障子、柿树、草垛、紫穗槐,和一天比一天茂盛的青草。
绪东有些不自在——当然不自在!想起那天的事,作为一个姑娘家,当然是窘的。可是那不是他的错,是她自家猪的错;可是,又怎么能说他没错呢?如果他早早把猪去了势,“采花贼”就不会满村“耍流氓”了,也不会害春叶那么窘,也不会害绪东因为春叶的冷淡而胡思乱想……想来想去,还是绪东的错!他想去废了那头猪耍流氓的功夫,可是人家不来找他,他怎么好去呢?
菜园上萝卜栽子开粉色的花,白菜栽子开黄色的花,绿的韭菜一畦一畦,看得人心里也整齐舒服;大蒜抽了苔,火葱顶个绒球似的苞,楼葱起了楼子;南瓜、冬瓜出了苗;山芋塘的塑料棚揭了去,满塘绿叶挨挨挤挤;老芫荽开了粉白色残云似的花;罂粟——本地人叫“大烟”——开火焰般的橙红花,少女嘴唇般的嫣红花,偷偷摸摸种几株在菜园的篱笆下,收下罂粟壳来据说可以治肚子疼,又可做调味料;土豆开深紫色的繁花,极浓重沉郁的深紫色,花型又美,优雅、神秘、妖艳,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朴实无华滥忠厚的土豆叔叔会开出这么奢华妖冶的花来……
菜园边上的野菜也多了,猪鞭草、猪耳菜、水烟袋、马齿苋、灰菜、红苋……是剜猪菜的时候了。野菜也开花,穴溪苗开白色黄色的菊形花,水烟袋开粉白花,蓟菜满身都是毛刺,开一种紫色的绒球儿花,蒺藜开黄花,它嫩时可以做猪草,开花结一种籽,带菱角一样又尖又硬的刺,赤脚的孩子一脚踩下去,可不轻,管保鲜血直流。
圩里几个女孩子常出来割猪草,背着粪箕子,一种荆条编的类似背筐的器具,带一道提梁。长长的提梁拧得很符合人体的曲线,虽是单肩背,也没什么不舒服。最早可能是用来拾粪的,现在地里上化肥都不用拾粪了——也拾不着,牲畜都圈养了,现在的用途是背草背菜背一切可以背的东西,不背粪,可是它还叫粪箕子。
几个女孩子结伴出来找猪圈草,懒洋洋地晃着——小南风也是懒洋洋的。麦子更高了,苕子在麦地里开紫花,一团一团的撕扯不清;野燕麦在地头青而矮;看麦娘——一种植物,在麦田里高高地挺出来,仿佛真的尽职尽责地看守麦田,可结局总还是叫主人拔了去。
小麦正灌浆,青嫩的穗头上附着嫩绿的蚜虫和极小的红色蚊子吸食它们的汁液,又有漂亮的瓢虫,本地人叫“花大姐”的,也来附着,吃蚜虫?地头的荒草里有蚂蚱在蹦,沟渠里串串游着小小的黑蝌蚪,它们也有自己的游园会。
空中也有游园会。路上,半空中成群地飞舞着蠓虫,淡黑的烟雾似的。它们和蝌蚪孩子气的游乐不同,似乎是谈恋爱的性质。春已深了,不独人萌发了男女的爱慕之情,就连小虫子也要卿卿我我起来。蠓虫们集体大相亲,激情忘我失去了节制,撞到路人的眼睛里,钻进他们的鼻孔里。
而且,蠓虫是一种非常“好色”的小生物,杏花淡绿色的蝙蝠衫的肩头落了一层,春叶的杏黄衫子上更是到处都粘着这些死皮赖脸的小东西,掸都掸不退。春叶和伙伴们说着话,一双手几乎闲不下来,刚掸去了,痴情的小家伙又义无反顾地粘了上来。它们的爱是放肆的、毫无顾忌的爱,不像某些人,把心事牢牢地藏着,“爱你在心口难开”。
4
路边的小渠水草丰茂,水渠过去是一片春茬地,三队的,绪东开拖拉机帮姑姑家种黄豆。他白衬衫束在裤子里,人踩在耙上,不然土块耙不碎。他耙到地南头又耙到地北头,拖拉机开得飞快,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土块的大小,他瞟见了那串女孩子。
女孩子也瞟见了他。小桂远远地望了一阵,赞道:“咱庄小兽医真帅!”——天,如果绪东听见了这句话,一定会高兴的哭起来!采菱飞快地接口:“把你说给他?”小桂两手乱摇,“就我这四指高,谁要?春叶还差不多,我看他挺喜欢找春叶说话。”
采菱又回头望着春叶,“春叶,把你说给小兽医成不?”春叶哼了一声:“我贱贵不找兽医!”
杏花、小桂都问:“为什么?人家有钱呢!”春叶道:“我不稀罕。你没见他的手,白天在牲口身上摸来摸去,夜里在人身上摸来摸去,脏死了!”
小桂点着头,不怀好意地笑:“对,白天在牲口身上摸来摸去,夜里在你身上摸来摸去,你不会叫他洗干净再上去?”
春叶一听,扔下粪箕子就追,小桂早撒脚逃了。春叶发了狠,非要追上她不可。麦田不能进了,顺着大路一直追,追了有一百多米,倒底追上了,把小桂按在小渠的草坡上,死命擂了几下,擂得小桂亲妈皇娘直叫唤。
采菱杏花她们看着笑,两个妇女背着粪箕子上菜园,也憋不住地笑,说:“这些丫头真是无法无天!”
绪东远远地看着也笑——嗬!百米短跑的运动员啊,她跑得可真够快的!可是他听不见她们的话,他不知道她们的追与逃、打与被打,都与他有关。
耙完了地,保国开始打除草剂,发现量不够了,绪东自告奋勇回去拿。骑车穿过地头的窄条子路,上了大路,还要过一片麦场。麦场边上那两个妇女正坐在碌碡上理韭菜。本来可以回家理的,但是和熟人说闲话远比理韭菜更有意思。
她们一边理一边咯咯罗罗议论村邻的长短。一抬头,见绪东过来了,一个妇女连忙招手,“快歇歇!”绪东把脚点在地上,笑道:“在这儿理?”却见一个妇人笑得吃吃的有些奇怪,他摸了摸脸,问:“笑什么?”以为自己脸上有灰,擦了又擦。那妇女道:“正说你呢!咯咯!你不知道刚才那几个丫头说你什么……现在的丫头,什么都敢说!”
绪东愣了一下,笑问:“说我什么?”他非常想知道——任是谁听见背后有人议论自己,都想知道的。那妇女道:“说啊,说啊……”她笑得直不起腰来。绪东的脸慢慢地红了,是不安和窘迫的红。另一个妇女道:“快跟人家说了吧,要憋坏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学给你听……”然而她也笑。
她绘声绘色的学了——本来传播这些闲话就是她的专长和一项必不可少的业余爱好,她学得像极了,把小桂不怀好意的笑容也学得惟妙惟肖。她可以当一个优秀演员,埋没在这个乡村里理韭菜真有点可惜。绪东听完,他也笑了,“是蛮好笑的,嘴长在人家身上,愿说给她说去,又不掉块肉!”他踩了车子,带了一脸微笑往庄上去了。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像泥水匠往墙上抹的稀泥——太稀的泥!挂不住地往下掉,留下灰湿的一面墙——绪东的脸是灰湿的墙。
进庄拐了一个弯,路边一棵枣树歪歪扭扭地长着,像个黑黑的驼背老人。树上没什么叶子——枣树是一种很迟钝的植物,别的树“万紫千红斗芳菲”了,它还无动于衷,满不在乎地裸着灰黑色的虬枝。
绪东把脚蹬在枣树的一个瘤弯上,他停下来了,一动不动。他在沉思。他不知道春叶会留意到他的手,一双乱摸的脏手。他自己也从没留意过,现在,他把手伸了出来,仔细地审视着。一双长大的手,有些瘦,骨节突起来,手背上有些蚯蚓似的青筋,指甲扁平而方硬,有明显的“月牙白”。手心里该有的纹路他都有,不该有的东西他也有:拖拉机油、黄泥、一点扫帚菜的青浆——他替姑姑拔了一会儿地头的杂草。
他发现了,他的手真脏!今天还没摸牲口已经那么脏,何况还要摸牲口……不怪人家嫌他手脏!
4
路边的小渠水草丰茂,水渠过去是一片春茬地,三队的,绪东开拖拉机帮姑姑家种黄豆。他白衬衫束在裤子里,人踩在耙上,不然土块耙不碎。他耙到地南头又耙到地北头,拖拉机开得飞快,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土块的大小,他瞟见了那串女孩子。
女孩子也瞟见了他。小桂远远地望了一阵,赞道:“咱庄小兽医真帅!”——天,如果绪东听见了这句话,一定会高兴的哭起来!采菱飞快地接口:“把你说给他?”小桂两手乱摇,“就我这四指高,谁要?春叶还差不多,我看他挺喜欢找春叶说话。”
采菱又回头望着春叶,“春叶,把你说给小兽医成不?”春叶哼了一声:“我贱贵不找兽医!”
杏花、小桂都问:“为什么?人家有钱呢!”春叶道:“我不稀罕。你没见他的手,白天在牲口身上摸来摸去,夜里在人身上摸来摸去,脏死了!”
小桂点着头,不怀好意地笑:“对,白天在牲口身上摸来摸去,夜里在你身上摸来摸去,你不会叫他洗干净再上去?”
春叶一听,扔下粪箕子就追,小桂早撒脚逃了。春叶发了狠,非要追上她不可。麦田不能进了,顺着大路一直追,追了有一百多米,倒底追上了,把小桂按在小渠的草坡上,死命擂了几下,擂得小桂亲妈皇娘直叫唤。
采菱杏花她们看着笑,两个妇女背着粪箕子上菜园,也憋不住地笑,说:“这些丫头真是无法无天!”
绪东远远地看着也笑——嗬!百米短跑的运动员啊,她跑得可真够快的!可是他听不见她们的话,他不知道她们的追与逃、打与被打,都与他有关。
耙完了地,保国开始打除草剂,发现量不够了,绪东自告奋勇回去拿。骑车穿过地头的窄条子路,上了大路,还要过一片麦场。麦场边上那两个妇女正坐在碌碡上理韭菜。本来可以回家理的,但是和熟人说闲话远比理韭菜更有意思。
她们一边理一边咯咯罗罗议论村邻的长短。一抬头,见绪东过来了,一个妇女连忙招手,“快歇歇!”绪东把脚点在地上,笑道:“在这儿理?”却见一个妇人笑得吃吃的有些奇怪,他摸了摸脸,问:“笑什么?”以为自己脸上有灰,擦了又擦。那妇女道:“正说你呢!咯咯!你不知道刚才那几个丫头说你什么……现在的丫头,什么都敢说!”
绪东愣了一下,笑问:“说我什么?”他非常想知道——任是谁听见背后有人议论自己,都想知道的。那妇女道:“说啊,说啊……”她笑得直不起腰来。绪东的脸慢慢地红了,是不安和窘迫的红。另一个妇女道:“快跟人家说了吧,要憋坏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学给你听……”然而她也笑。
她绘声绘色的学了——本来传播这些闲话就是她的专长和一项必不可少的业余爱好,她学得像极了,把小桂不怀好意的笑容也学得惟妙惟肖。她可以当一个优秀演员,埋没在这个乡村里理韭菜真有点可惜。绪东听完,他也笑了,“是蛮好笑的,嘴长在人家身上,愿说给她说去,又不掉块肉!”他踩了车子,带了一脸微笑往庄上去了。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像泥水匠往墙上抹的稀泥——太稀的泥!挂不住地往下掉,留下灰湿的一面墙——绪东的脸是灰湿的墙。
进庄拐了一个弯,路边一棵枣树歪歪扭扭地长着,像个黑黑的驼背老人。树上没什么叶子——枣树是一种很迟钝的植物,别的树“万紫千红斗芳菲”了,它还无动于衷,满不在乎地裸着灰黑色的虬枝。
绪东把脚蹬在枣树的一个瘤弯上,他停下来了,一动不动。他在沉思。他不知道春叶会留意到他的手,一双乱摸的脏手。他自己也从没留意过,现在,他把手伸了出来,仔细地审视着。一双长大的手,有些瘦,骨节突起来,手背上有些蚯蚓似的青筋,指甲扁平而方硬,有明显的“月牙白”。手心里该有的纹路他都有,不该有的东西他也有:拖拉机油、黄泥、一点扫帚菜的青浆——他替姑姑拔了一会儿地头的杂草。
他发现了,他的手真脏!今天还没摸牲口已经那么脏,何况还要摸牲口……不怪人家嫌他手脏!
他领子里痒起来了——不知呆了多久,后领落了许多杨花的绵,头上也是的,虮子似的附着。他多少年没生虮子了?小时候生过,现在大了,知道干净,头发总是洗得清清爽爽,没有脑油味和一般男子的香烟味。他是个爱干净的人,现在发现,他自己还不够干净。
晚上,绪东在大队部里,吊了一桶水上来,装满一盆,坐在那儿洗手。打了厚厚的肥皂,又白又滑的像戴着医用的橡胶手套。他仔细地搓着每一个地方,生命线、情感线、智慧线、指甲沟、指甲缝……一盆水漾满了肥皂沫子像豆浆了,他泼了,又倒一盆清水。现在手上真干净了,他又发现指甲有点儿长,一会儿定要剪短它!
认认真真地活手,从外头回来,吃饭前,临睡前,他都要用肥皂认真地洗手,指甲永远剪得短短的,这习惯保持了许多年,终生。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习惯!
“采花贼”现在想出来风流没那么容易了,娘女三个用臭橘障子把墙头卡个严严实实,鹿寨似的,只差没拉电网。本来可以就劁的,保良活儿紧,腾不出时间在家——他不愿耽误出工。过了一段时间有空了,赶紧叫绪东来把猪劁了。绪东叫先饿一夜,饿了一夜还不算,又饿了大半个白天,下午他去了——又是下午,圩里惯有下午似的,沉寂漫长,温暖得让人难过。
绪东去时,自是衣履谨严,保良叫采菱爸明亮来帮忙,两个人把猪赶出来,一把揪住,膝盖顶上去按牢。“采花贼”乱挣扎,呜呜地嚎叫,还是挣不脱去,绪东在它腰上按了按,找下刀的地方。
二十分钟后,“采花贼”嚎叫得满嘴泡沫——不复快活的泡沫,而是痛苦的泡沫了。绪东站起来,保良和明亮也撒开手,“采花贼”一滚身跑了,一直跑到远远的乱树丛里。它的“采花贼”名号从此是废了,连“小飞侠”的美称也保不住,没多久它就会和它的兄弟姐妹一样痴肥了。田庄的母猪从此安全,然而也难说,反正一个大众情人是没了。
保良叫明亮来家洗手,明亮摆着手,回家去洗了。保良叫绪东家去洗手,绪东就进去了。
这院子也不是第一次来,上次来时他什么也没留意,也没留意人。春叶当时可能在厨房做饭,厨房里蒸气腾腾。今天,她正坐在桃树下看书,树上的桃已很可观了,仍旧青涩多毛,到六月才会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丰艳甜美。院子里和人家一样,不缺的是压水井和石台。春叶柳正往窗台上晾鞋,春叶妈往乱树丛里瞅了瞅,叫:“春叶,倒水给绪东洗手!”
春叶坐着没动,“叫春柳倒。”春柳在那边叫起来:“怎么老是使我?看我小就全推给我?我不倒。”春叶妈盯住春叶,她很不满了:“你倒还是不倒?”空气中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息。绪东讪讪的,说:“要不……我回去洗。”春叶道:“哪能呢?”
她站了起来,把书本覆在椅子上,过来舀水。
她舀水给绪东冲了刀具和手,在阳沟那儿冲个干净。又倒了一盆清水,拿一块香皂一条毛巾给他。她的脸似乎有些冷淡。绪东表情肃穆——不管他心里头在想什么,此刻他做到了表情肃穆。他把刀子收起来,开始认真地洗手。一块淡绿色的香皂,有种淡淡的月季花香,他木木地打上去,打上去,又打得雪白腻滑戴了医用手套一般。
春叶收晾绳上的衣服,冷眼瞅着他,看见那一盆水泛满了腻白的细沫子几乎成豆浆了,她嘴角一提,几乎笑出来——她还不知道她说过的那句话当天就传到绪东耳里。——她一直不知道,直到许多年后绪东亲口告诉她。


第4部分
绪东泼了水,自己来打水,往春叶坐过的椅子上一瞟,那本书的封面是《席慕蓉诗集》——她居然看诗集!绪东不自禁瞟了春叶一眼,发现她也在瞟他,他赶紧低下头去——她居然看诗集!天啊,世上居然有愿意看诗集的人,这一刻他对春叶不是刮目相看,而是五体投地了。她是看诗集的高雅的人,而他自己……他是看到诗这个字就头大的啊!
绪东自己压了一盆水,低下头来洗,满脑子全是《席慕蓉诗集》。他迅速地漂干净手,又把盆沿子抹干净,迅速地站起来,要端盆倒掉,可是他“哎哟”叫了一声——他的头结结实实碰到压井嘴了。他的头很硬,铸铁的压井嘴更硬,他抱着头呲牙咧嘴,情不自禁地丝丝吸着气。春叶“扑哧”笑了出来。
绪东也笑了,然而头疼得很,只怕要起个包。他吸着气,保良抱歉地问:“厉害不?这个井嘴比一般人家的长。你揉揉。”绪东摇头,他知道不能揉。他往外头走了,保良刚洗手,没赶上起身相送,他已到了门外。在门外一回头,见春叶抱着迭衣服正盯着他看,脸上笑微微的——他的头似乎不那么疼了。
洋槐开了满树的淡白花,香气也是淡淡的一种清甜;紫穗槐开一棒一棒深紫色的花,密布金黄色的花蕊和花粉,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华丽和高贵;苦楝开一树粉紫花,繁密惊人,细碎的小花千朵万朵坠弯了枝条;臭橘子开雪白花朵,而植株是墨黑的,静静的,清冷冷的,就白天也像在月下;臭橘障子里生着野蔷薇,开满架子繁花,颜色微妙多变,有象牙色、淡姜色、粉红,香气浓烈,很远都能闻得见。
人家的墙上,伸出半架子雪白的木香,又有火红的石榴花,前者有香乏色,后者有色乏香。还有月季花,颜色花型多种多样,橙、粉、白、黄、紫……却是色香并具的。
又有淡紫红的玫瑰,沉重的繁花压满枝头,初开的挺而俏,几乎是婷婷玉立,开到后来支持不住似的低垂了头,好像大姑娘家有了满腹心事,可是说不出来,氤氲在幽幽的花香里,任人猜测,替她出神……
浓荫已经盖满了田庄,圩里尤其阴翳厚重。小桂家的樱桃红了一树,那棵芭蕉也长得老高,舒展了肥大的绿叶。她父亲延斌每天早上都去乱树丛里采金银花。这种植物花蕾是白色的,初开也是白色,开到后来成为黄,让人想起“人老珠黄”……他摘了花蕾晒干,留着麦收时泡了喝,去火。
路头的合欢开了满树光芒四射的花——花的形状极似图画里表现的四射的光芒,而且颜色娇艳,是一种深情款款的粉红色。她光芒四射地立在那里,珠光宝气,璀璨生辉,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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