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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戏讲茶唱门歌:江南旧事里的小民风流-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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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哪怕再穷的人家,也少不了要置办大到水缸、小到坛坛罐罐这样一应窑货。窑货易碎,用着再仔细,三五年也得更新,所以在乡下有很大市场。但窑货太沉,若是用肩膀挑,一担挑不了几个,特别是那些大瓦缸,不说挑,你两个人抬都没法子抬,于是在江南乡间的狭窄田埂上,便出现了推独轮车卖窑货的人。老傅就是这类人,每年秋冬农闲,就推着车子去窑上装货。远远的,一辆木质的独轮车嘎吱嘎吱而来,瓦缸被堆得很高,几乎看不清后面推车的人。
独轮车,有的地方喊做鸡公车,也有喊做狗头车,切莫小看这仅有一个轮子的车,几百斤货物还是载运得起的。独轮车不择路,田间小径、羊肠小道、独木小桥,都照行不误。不过,独轮车对街道路面造成的损坏,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所以有些地方不准乡民推独轮车上街,或是收过街钱作为补偿。至今,在我们那个古镇街心青石板路面上,还能看到一道深深的石槽,那就是独轮车留在沧桑岁月里的印痕。
家住镇郊柿树园的老傅,亦农亦商,头脑挺活络。老傅中等偏上的个头,白净面皮,身子看上去甚至有点单薄,但他肩上搭着麻绳“车绊”,两手持把,推起码得满满的独轮车走在村野田埂上,却是异常驾轻就熟,看起来有点儿像是玩杂耍似的。独轮车通常就是一个很大的外包铁皮或橡胶圈的木头轮子耸在中间,轮上部和两侧装有凸形护栏,后面还有一个下坠的篾篼,用于装小东西。但老傅的独轮车实际上有两个轮子,最前端伸出的前突部位,还装有一个菜碟子大的小轮,遇到不大的沟壑或是坎坎洼洼的,稍稍调整一下身姿,手臂上用着点力,车头一沉,借着前轮就过去了。若是行进在平坦道路上,你会看到老傅双手紧握摩得锃亮、汗渍斑斑的燕尾形车把,下肩沉腰,身子前倾,两只胯骨大幅度扭动着,那种吱吱扭扭的轮轴声如歌吟一般,响得异常欢畅而悦耳。老傅说,车上载货越多越能借得稳势,便于把握平衡,窍门全在于前后和左右分量码置得当,端在手里的车把就觉不出有多少吃重。他曾编有口诀流传:“推车本不难,只要用点心。一要眼睛灵,二要手撑平,三要脚排开,四要腰打伸。上坡腰躬下,下坡向后蹦。背带要绷紧,平路稳当行,转弯悠点劲……”
老傅每次从窑上盘下一堆货,自装上车后,就餐风宿露行进在乡路上。他身边带了一个装水的竹筒,渴了,就拔去木塞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上几口。有一次,停车夜宿一旧祠堂。坍塌了半边墙的大屋中,只有一口破棺材,棺盖掀向一边,知道棺内没有尸体,于是就把棺盖复回原位,抱了点稻草铺在上面,和衣睡倒下来。到了半夜,棺内忽然动静起来,传出人语,吵嚷着要出来。老傅问是人还是鬼?答说是人。问是什么人?说是讨饭的。老傅就起身让他出来。月光从豁塌的墙头照过来,照见其人发长面黑,状丑如鬼。问老傅是什么人?老傅说是推车卖窑货的。讨饭的大怒,说一个推车的竟敢压在老子头上,太不像话,说着就要动手。老傅早抢了个黑糊糊的火罐在手,说,我坐在棺盖上,你动都不能动,我要是不让你出来,你还讲打吗?你过来试试看……那讨饭的不敢再说什么,自往屋角处小便后,仍回棺内躺下。
老傅的一车货,通常约需三五天、十来天才能卖完回家。回到了家,卸空的独轮车就掀翻车架,倚上屋墙,和那些农具一起贴墙根靠着。老傅休整上数日,将家中地头上事稍料理一番,便又把车轮从屋里搬出来,放上车架,挂上干粮袋和装水的竹筒,推去窑上再装一趟货。直卖到腊月年关,一个季节下来,要盘上七八趟货。老傅卖窑货照例也是要做宣传的。比如那种冬天烘手取暖的火罐,形同半个排球,上面有个半环的提柄,为了显示自己的货硬,老傅会两只脚一边一个踏上两只火罐在村头走上一遭,引人观看。必要的时候,老傅就一手抓一只腌菜坛高高举起,令人心惊地相互砰砰撞击。见有这般硬的货,自然就有人来买。有时人家手头一时没得钱,老傅就记个账,到次年午季作物上来了再来收。常有人取来家中的米或鸡蛋易物,所以老傅回程的独轮车上就载着一个半满将满的米袋,至于那些鸡蛋,早给顺道卖到供销社去了。
老傅还有一项副业,就是组织车队帮粮库运粮。倘若你在那个年头的运送夏粮的长长一溜独轮车队列中见到老傅,那才好看哩,招摇过市的推车汉子们全都打着赤膊,头上扎着电影中武工队员那样的白毛巾,光屁股裹着一种蓝青色奇特的超短布裙。布裙左开衩,点缀着一排横式布质纽扣,下摆以简洁的白线条镶出波浪式或“卍”字形花边,随着臀部摆动,舒展而飘逸招风。那时粮库设在镇尾那边五六里远的老河口,老傅是小车队领头,那些清一色蓝布裙车手们,由老傅指挥喊着号子,大队行进,气势排山倒海。
第八章 智仁师父的修行
法仁寺做了供销社库房后,智仁师父便在箍桶巷边搭建了一个小小的庵堂栖身。庵堂里已没菩萨可供奉了,只用砖块砌了佛龛,上面放了个牌位,日夜一灯黯然,算是替代香烛。墙上有毛笔写的对联,“佛法兴衰听时节,入林入草不曾停”,一件平时不大穿的补了又补的长衫百衲衣挂在一旁。智仁师父脸形清瘦,半寸长的灰白头发刚好把戒疤遮盖了,平日里很少言语,站立时双手下垂,颈靠衣领,走路则敛着目光笔直地前行。箍桶巷外有一条泥巴路,下了雨,一般人走一趟回来,鞋子会沾上好多泥巴。可是这老和尚明明见到他踩在烂泥上,但看他的鞋子,就是不沾半点泥巴。
智仁师父持戒甚严,每天只在日中一食。他除了在小庵堂里趺坐礼佛,就是不分春夏秋冬,每日天还未亮透之时,从河沿码头边开始,将二道桥下面的一条东西街道清扫一遍。一边扫,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早起的人听了,都当老和尚是在念的什么经文。有好事者留意细听,方知老和尚每天翻来覆去念的就只一句话:“好人好自己……扫地扫人心……”于是向前请教,为何你扫地便扫地,却说什么“好自己”和“扫人心?智仁师父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是自念自话。要是有人一心要问出个结果,他就停下来,反问:“你真想知道?”“嗯……想知道呀。”智仁师父便说:“那你跟我一起扫街吧,一年后我便告诉你……”人家摇头笑笑,笑过之后,便走了。
智仁师父继续扫他的街,不避寒暑风雪,天天如此。以致在东西大街两旁,居民每天都是听着这老和尚的扫帚声才起床开门的。有人看他年纪也不小了,要替他扫一会子。不允。说,每人修行是每人的,岂可替代?时间一长,所有人也就习以为常了。
智仁师父每天要做的另一个功课,是修理牙刷。这事有点奇怪,和尚用不用牙刷,佛家洁不洁口?先不予以考虑。据说,这事还是供销社主任老王帮着找来的。供销社强占了人家房子,怕是心里多少有点愧疚。而修牙刷也是一门手艺,智仁师父则必须凭此养活自己。那时,牙刷毛都是用猪鬃做的,不太坚硬,用不久便要趴倒,不舍得丢掉,就请人穿了毛再用。也有人贴点钱,用旧牙刷柄换把新牙刷,价钱比买把新的便宜得多。智仁师父把旧牙刷上的残毛铲除,在牙刷柄背用多刺的钩刀开槽,再在槽内用尖锥打小孔。要是碰到牙刷柄是骨头做的,智仁师父口里就不住地念阿弥陀佛。打好槽后,就用一根长弦线,像纳鞋底似的,依次穿过一个个小孔。每穿一个孔,插入一小撮尼龙丝做的刷毛,将弦线勒紧,毛就对折种在孔中了。最后,用剪刀把刷毛剪齐,一把牙刷就修理成功了。智仁师父同时亦以此法修理鞋刷。他的那些备用的刷毛用细麻线捆成一个个圆柱体,整整齐齐排列着,颜色有红有绿有白,任顾客挑选。修一把牙刷,收八分钱,有时你给个五六分钱二三分钱,也行,老和尚说这叫外无物累,内无妄念,是“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其实,老和尚修理牙刷还有一层心思,就是他见不得人家把猪鬃毛在嘴里捣来拉去,要全部换成尼龙丝的才好。
一个暮春的清晨,码头边跪着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师父,原谅我吧,师父……”那人对正在扫地的智仁师父喊道。二十年前,他是法仁寺里的一个沙弥,后来偷了寺里香火钱跑到了红尘世界,眼下已是重病在身,终于心有所悔。智仁师父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仍挥帚扫他的地,任凭怎幺恳求也是无声无息。中年人只好绝望地蹒跚离去。
?智仁师父扫街扫到河滩边的时候,却惊呆了:一夜间,河滩开满了紫红的二月兰……可昨天这里只有满眼的碧草。四下里一丝风也没有,那些盛开的花朵却簌簌摇动,仿佛是在急切呼唤着什么……再一细看,那每一朵小花的花心里都藏着一张有目有口的观世音的脸。智仁师父一瞬间大悟。他连忙去寻找那个病重的中年人,但一直到晚,终是遍找无着。时四月十五夜,月明如昼,再来河滩,那些神奇开放的紫格英英花儿,也在短短的一天内就凋落尽败了!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那天,智仁师父扫完了街,正待回去时,看到了那个蜷缩在一处墙角睡觉的人。原来这是个小贩,他从乡下贩了一堆西瓜用船装了来,谁知一夜秋雨,气温陡降,西瓜喊破了嗓也没人要。智仁师父问那个不断唉声叹气的人,这一堆西瓜值多少钱?那人说他花了三十块钱进的货,现在哪怕只卖回十五元钱也认了。智仁师父就回屋里取来了三十元钱,是一堆零碎的票子,有一元的,也有一角和伍分、壹分的,都是平日里穿牙刷得来的。他把钱交给那人,说这些西瓜归我了,但你得帮我把它们全部送出去,我另外加付你五角钱辛苦费。那人愣了一会,看看智仁师父,也不像是头脑有病的样子呵……渐渐地,码头边的人多了起来,那小贩大声叫喊:“快来搬西瓜,西瓜免费相送,不要一分钱呵!”可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小贩搬起一个瓜塞给一老头,老头像被火烫了样闪身躲开;再拉住一位老太,老太一听是白送的瓜,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最后,还是智仁师父和小贩站在一起叫喊,人家才相信这些瓜确实是不要钱白送的。不一会,一堆瓜搬完了。
智仁师父养过一只八哥,能清楚说人语,不吃荤,非常驯良,自知出入,日常随主人同上蒲团,结跏趺坐,念佛及观音菩萨圣号,不曾间断。那只八哥后来遭老鹰打食,有目睹者称,被老鹰掳走的八哥,口中竟然是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的一连串叫着。
“文革”开始前,智仁师父去了九华山。或许是躲过了一劫。
肩挑货郎担的老五,总是摇着一只小小的拨浪鼓,“卟隆咚”、“卟隆咚”,或是走到哪都吹着一支四个眼的小竹笛,“323211322——”音调里有着永远的简单明快。
挑货郎担,又称“挑高脚篮子的”。货郎担一般是由两个半人高的箩筐组成,箩筐一头摆放一个方扁的木箱子,上面镶一块带拉环的透明玻璃,里面陈列着针头线脑、纽扣发夹、松紧带、牛皮筋、小镜子、小木梳、火柴、火辣子、蛤蜊油,更有小饼干、彩糖丸等零食,以及五颜六色的《三国演义》和《水浒》画片,外加铅笔小刀、橡皮擦、练习簿、笔……两只大竹箩,就是放商品的临时仓库,收来的一些鸡毛鸭毛、破铜烂铁当然也是存放在这大竹箩里。一副货郎担,就是一个流动的小杂货铺。
“货郎本姓张,住在大街上,挑着担担下四乡……”这是《货郎担》里唱的。黑瘦且有点龅牙的老五,到底姓不姓张?我们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叫他“老五”,他总是笑容可掬地应答,笑容可掬地做他的生意,没见同谁生过气。常听他对人说:“莫道双肩难负重,干坤尽在一担中——别看我一根扁担,肩上挑着一个百货公司哩!”看得出来,老五有点文化,是念过一些书的人。倘是问他,老五你这回货郎担里有些什么?他会用押韵合辙的顺口溜告诉你:头绳发夹雪花膏,牙刷木梳香肥皂,橡皮铅笔小剪刀,毛巾手帕鞋袜帽,围裙围巾袖子套,还有针头线脑不用挑……他买卖的方式,多数是货币流通,也用大米或鸡蛋等实物兑换,差额再用货币找零。每天早上,见他挑着一副货郎担子往乡下去,傍晚时,又见他挑着更沉的担子回来。
“春天生意不好做,一头行李一头货”,由于终日在乡村街巷行走,常遇气候冷热变化和落雨的烦恼,所以老五在出门时必须随带干粮和防雨的油布等。特别是春天时节,冷暖无常,所带行李用品更多。但这并不影响老五的心情,他的快乐,仿佛就是那支四眼小竹笛给吹出来的。老五的那只玻璃木箱边沿刻好了尺寸,大姑娘小媳妇要买的红头绳、松紧带,还有我们要买缠铁丝枪的红胶线绿胶线,都是在那上面丈量的。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在大姑娘小媳妇们的嘻嘻哈哈拉拉扯扯中,一边嘴里不住声地喊蚀本了蚀不起了,一边把手中的线绳又往外放出几寸来。当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老五那龅着牙明显讨好的微笑就显得特别动人。
只要老五货郎担一上肩,生意就做开了,就连我们这些集镇上的孩子,也喜欢听他那张龅牙的嘴里传出来一声声韵调悠长的“鸡毛鸭毛拿来换糖——”的叫喊。所以,老五和我们是很亲近的。凡是我们有能力搜罗来的东西,鸡肫皮、牙膏皮、猪鬃毛和布满灰尘的破胶鞋等,他都要。最值钱的,是女孩子们剪下来的辫子,一条要卖两三块钱。一些上年纪的女人们梳完头后,都把那些掉下来的头发再团一团,塞到某个墙壁缝里,这时抠出来拿到老五那里,也能换来少量你想要的东西。
我的练甩飞镖的搭档小七子,看中了一把带扳机能打火辣子的小手枪,这把小手枪是电木做的,枪柄上包着亮光光的铁皮,非常逼真。为了能得到这把小手枪,他从七姑八姨家搜罗来了三只旧力士鞋底,还不够,小七子就趁他爸午睡时悄悄偷出了他的一只破凉鞋,小手枪外加一纸版的火辣子终于到手了。他爸却一直就找不到那只配对的破凉鞋,只好吹胡子瞪眼地打了一个夏天的赤脚,我们都不敢说出真相。又一次,老五的货郎担上挂出几张孙悟空和猪八戒脸谱,我们喊做“鬼脸壳子”,一毛钱一张。小七子不知打哪搞来一毛钱,递了过去,正给许多人围着的老五竟然忙中出错,当成两毛钱,随手又找回一毛钱。小七子暗喜,接过钱掉头就快步走开。却被老五在后面喊住,吓得心头直跳,以为被识破……只听得老五喊道:“回来回来,不要脸谱啦?”后来,我们都笑小七子是要钱不要脸。也有人责怪他,说老五人不错,不该捡他的便宜占。
从二道桥下来是大胜门,往西去,有米市、柴弄,青石板和鹅卵石交替的路面,在每一处街口或者岔道延伸着江南古镇的喧闹与繁华。不远处便是码头,上游下游的船只来来往往,顺流而下的山里竹木茶炭以及山珍,与下游来的日杂百货,每天在这里交汇,擦身而过。大胜门自古是个热闹的处所,一律的粉墙黛瓦,彼此勾连,高低错落着,布店、染坊、酱园店、杂货店、南货店、剃头店、箍桶店,依次拉开,两边是清一色的槽门,连着排下去。一清早,排门纷纷卸下,街上人声活泼,主妇蹲在路口生起小火炉,扇出滚滚的白烟。
与四季春一墙之隔,是同仁堂药店,药店再过去,隔着巷子口,即有一家门脸高大的老字号茶叶店,名叫“绿杨春”。店堂面阔三间,整洁明亮的柜台围成了一个L形的空间,北墙和东墙,从地板到天棚,全是货架,上面整齐排列着清一色的锡制茶叶罐,贴着扑克牌大的纸片,标着毛峰、龙井、碧螺春。店堂后面,是一个二进的天井院落,两厢里全做了存贮茶叶的库房。凡开茶叶店的,祖上都是徽州人,“绿杨春”也不例外,最早老主人叫杨友梅,正是从歙县汀潭出来的。店堂挂有一块已经传了几代人的匾额,上面“陆卢遗风”四个绿色草书字,便是老主人的手体遗迹。柜台上方墙壁上,悬有八字店规:货真价实,诚信为本。其后人在经营中也始终秉承着这个理念,所以在地方上做出了口碑。以致有的老人哪怕拄着拐杖也一定要到“绿杨春”买茶叶,不是“绿杨春”的茶叶他们不喝。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冬天,一场大火把“绿杨春”连店堂带院子几乎烧光了,若不是封火墙起了作用,加上镇上的救火会拼死相救,整条街肯定都要烧成一条火龙。事后人们说起那场蹊跷的大火,都是摇头连叹可惜了可惜了。有人说,亲眼看见一只白头黄鼬甩尾巴炸出火星,引燃了烘茶叶的木炭——因为十多天前,有个店员在一只空茶叶桶里打死一窝黄鼬崽。总之,那以后,家道急剧衰落的杨家,由长子杨开三接手,离开大胜门,往码头那边挪了挪,租下两间门脸继续撑持着“绿杨春”,其余几个儿子皆各散桃园,另谋生路。
好在杨开三这人性情旷达,没有隔夜愁,只要有一碗饭吃,肉团团的脸上,就天天挂着笑。公私合营之后,国家对茶叶也是实行统购统销政策,杨开三凭着祖上影响,进了新成立的土产公司,他的“绿杨春”成了一个茶叶代销点。杨开三因为不掌握资金,只能做零售,一把小秤,几两几钱都称得出来。那时候的人买茶叶,也就是一两二两的买,称好后用黄裱纸包了,拿回家拆开装到茶叶罐里去。因为卖的都是原产地的茶叶,产品正宗,价格也便宜。溽夏长天,顾客稀少时,杨开三就缠着在码头配钥匙的“老锁”杀棋,以互喂“马屎”取乐。
茶叶店不开早市,这是老规矩。所以尽管自己开着茶叶店,但一年四季,每天早上杨开三都要抓一撮茶叶放入自备的宜兴壶内,早早坐入四季春茶馆的楼上,泡上一壶酽茶,燃上香烟,边品茗边看窗外的风景。船夫旅客匆匆忙碌,街上的人摩肩接踵,附近的几家食店食摊人声嘈杂。码头的近水条石上,有人蹲着在淘米卍菜,下游,妇女拎着马桶洗洗刷刷,蔚为壮观……于是,埋在杨开三心底深处的那些念想,便水一样从集市上淌过去了。
原先的“绿杨春”老屋后院里有个地窖,三四口大缸窖着雪水,专做煮茶用的。搬到码头这边后,杨开三仍旧秉承前人遗风,每年搜集一些冬雪,用一个大口坛子装了埋入地下。盛夏的夜晚,舀了雪水烹茗,细细啜饮,那份从容与沁凉,无法与人言说。
每年过了清明,谷雨前后,就要代表土产公司进山选购新茶备了。选购新茶不是易事, 嫩度是决定品质的基本因素。杨开三抓一把新茶在手心里,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横着一抹,所谓“干看白毫,湿看叶底”,白毫显露,表示嫩度好,做工也好。芽叶嫩度以多茸毛做判断依据,但是这也只适合于毛峰、毛尖、银针等“茸毛类”茶。条索是各类茶具有的一定外形规格,如炒青条形、珠茶圆形、龙井扁形、红碎茶颗粒形等。一般长条形茶,看松紧、弯直、壮瘦、圆扁、轻重;圆形茶看颗粒的松紧、匀正、轻重、空实;扁形茶看平整光滑程度和是否符合规格。好茶均要求色泽一致,光泽明亮,油润鲜活,如果色泽不一,深浅不同,暗而无光,说明原料老嫩不一,做工差。
杨开三有时抄起一捧茶叶放在一个木盘中,端手里使劲旋,让茶叶在旋转力的作用下,依形状大小、轻重、粗细、整碎形成有次序的分层。其中粗壮的在最上层,紧细重实的集中于中层,断碎细小的沉积在最下层。各茶类,都以中层茶多为好,上层一般是粗老叶子多,滋味淡,水色浅,下层碎茶多,冲泡后往往滋味过浓,汤色较深。杨开三主要看分层的比例,净度好的茶,不含任何夹杂物。他每次选购茶时,都要将上中下三层各冲泡一杯,分头汤、二汤慢慢观色和品咂。
是木炭着火烧光了“绿杨春”,但杨开三贮存茶叶仍离不了木炭。他从山里购来整篓的木炭,先将木炭烧燃,立即用火盆或铁锅覆盖,使其阴灭,待凉后将木炭用干净白布包裹了,放于盛茶叶的瓦缸中间。而在瓦缸的底部,早已垫上用黄裱纸包好的石灰包。每隔一段时间,检查一下石灰包是否潮解,如已潮解,便立即换掉。为了保持贮藏室内的干燥,平时进出,都要及时关闭门窗。
大商店高轩阔门,小小的茶叶代销点,挂着“陆卢遗风”的匾额,背街傍水,却也不卑不亢,各得其所。每当杨开三抬起头来,墙上的画框里,戴着瓜皮小帽的老主人杨友梅总是慈眉善目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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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白铁师父老奎
从前的人把那种镀了锌、看上去亮晃晃的铁皮叫做白铁皮。敲白铁皮是个不新不旧的行当,比起木匠、泥水匠、打箍的、刷油漆的等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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