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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世界-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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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种比喻。只是种比喻!“我不知道,父亲,”她说,“我现在才知道。”

“这跟我无关。”老人家一边打哈欠一边说,“他们曾经请我让他睡觉,我答应了。大概是一千年前吧,顶多加减一个世纪……他们毕竟是我孩子的孩子,有姻亲关系……我尽可能帮忙。一切无伤大雅。反正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干。”

“他们是谁,父亲?”

“嗯哼。”他巨大而眼神空洞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是什么人的斗士?”

但他已经把偌大的头颅放回了巨石枕头上,从巨大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鼾声。原本尖叫着飞起来的白头雕纷纷降落在峭壁上。无风的森林发出飒飒声响。霍克斯奎尔不甚甘愿地走回海滩。她的骏马抬起了头(连它都爱睡了)。好吧!没办法了。必须靠思考解决这件事,一定可以的!“疲倦的人别想休息,”她说着利落地跳上马背,“走!快点!你不知道战争爆发了吗?”

升空时她心想:什么人会睡上一千年?时光之神的哪一个子孙会对人类宣战,目的是什么,成功的希望又有多大?

对了,那个蜷缩在时光之父腿上睡觉的金发孩童又是谁?

孩童翻身

孩子翻了翻身,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睡着前一天所看到的一切。她一边做梦一边把鲜艳而又幽暗的梦之织锦拆开,改编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同时这些情节则在另一个地方成真。她梦见她母亲醒来,说:“什么?”梦见她其中一个父亲走在艾基伍德的小路上。梦见奥伯龙偷偷爱着一个自己虚构出来的莱拉克。梦见云朵构成的军队,由一个红胡子男子领军(她差点被他吓醒)。她不断翻身,嘴唇微张、心跳缓慢,梦见自己在旅程结束时从空中俯冲而下,以令人晕眩的速度沿着一条光滑的铁灰色河流前进。

恐怖的红色太阳正沉入西方阵阵的雾气中,形状复杂的烟尘和喷气式飞机的凝结尾构成了刚才的虚拟军队。莱拉克不禁闭上嘴巴:那些可怕的广场、肮脏的建筑和刺耳的噪声都让她说不出话。鹳鸟往里飞去,昂德希尔太太在这些方方正正的凹谷里似乎变得不甚笃定,她们转向东方、再转往南方。从上方看下去,数以千计的人跟一两个人可不一样:是一大片起伏不定的头发和帽子,偶尔有一条鲜艳的围巾被吹得往后飞扬。街上不时冒出阵阵热气,人群消失在一团团雾气中,然后就没再出现了(至少在莱拉克看来是如此),但总会有数不清的人取而代之。

“记好这些地标,孩子。”昂德希尔太太回过头,越过阵阵噪声对莱拉克大喊,“那间被火烧起来的教堂。这些像箭一样的栏杆。还有那栋漂亮的房子。你会再来的,你自己来。”此时有个穿着斗篷的人影脱离了人群,朝那栋漂亮的房子走去,但莱拉克一点也不觉得那房子漂亮。在昂德希尔太太指示下,鹳鸟在房子上方停下,闷哼一声把她红色的脚掌放到屋顶上饱受风吹雨打的碎石块之间。她们往街区中央望去,刚好看到那个穿着斗篷的人影从后门出来。

“现在记好他,亲爱的,”昂德希尔太太说,“你认为他是谁?”

他穿着斗篷双手叉腰、戴着一顶阔边帽,在莱拉克眼里只是一团黑黑的影子。接着他摘下帽子,抖出长长的黑发。他顺时针转了一圈,一边点头一边环视着屋顶,黝黑的脸上是个明朗的笑容。“又是个表亲。”莱拉克说。

“呃,没错,还有呢?”

他若有所思地把手指放到唇边,踩了踩凌乱的花园里的泥土。“我放弃。”莱拉克说。

“怎么,是你另一个父亲呀!”

“噢。”

“是你生父。他将会需要你的帮助,跟你另外那个爸爸一样。”

“噢。”

“他正在计划做一些改善。”昂德希尔太太满意地说。

乔治用脚步测量出花园的大小。他攀在木板篱笆上,望着隔壁邻居那更加杂乱的院子。他说:“该死!太好了!”然后搓了搓自己的手。

当鹳鸟踏上屋顶边缘准备起飞时,莱拉克笑了。乔治也发出了笑声,一边张开他黑色的斗篷,就像鹳鸟张开白色的翅膀,然后又把它收回、紧紧包住自己。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特质让莱拉克很欢喜,因此她认定若是让她从两人当中选一个当自己的父亲,她也一定会选他。而她现在确实选择了他,就像孤单的孩子总是很清楚谁跟他是同一国的。

“没什么好选的,”昂德希尔太太说,“只有责任而已。”

“给他一个礼物吧!”她对昂德希尔太太嚷道,“一个礼物!”

昂德希尔太太什么也没说(这孩子已经受到足够的溺爱了),但当她们沿着那破旧的街道滑翔而下时,人行道上就一棵接着一棵地冒出了一排光秃秃的瘦弱树苗,全部等距离排列。反正这条街是我们的,昂德希尔太太心想,至少可以算是我们的,况且一座农场前面的路上若是没有一排树挡着,又怎么称得上是农场?

“现在到那扇门那儿去吧!”她说,于是她们往城北飞去,冷冷的城市消失在脚下。“你早该睡了,那里!”她指向前方一栋古老的建筑。它从前一定很高,甚至可能傲视一切,但现在已威风不再。它本是白色石材建成,只是现在已经不白了,雕满了各式各样的脸孔、女子人像柱、鸟类、动物,但现在全黑得跟矿工一样,淌着脏污的泪水。建筑物中央离街道有一段距离,两侧的厢房形成一个黑暗潮湿的天井,有不少出租车和人往那里面进去。侧翼在高空相连,形成一个巨大的拱形,足以让一个巨人从底下通过:而她们三个确实通过了,鹳鸟不再拍动翅膀,而是滑翔着斜斜飞进了黑暗的天井,精准无误。昂德希尔太太大嚷道:“小心头!弯下去!弯下去!”于是莱拉克低下头,感觉一股混浊的气流从里面冲出来、吹上她的脸。她闭上眼睛。她听见昂德希尔太太说:“快了,老姑娘,快到了,你知道那扇门在哪里。”她的眼皮后方愈来愈亮,大城的声音消失,接着她们就回到了他方。

她这么做梦,事情就这么发生,树苗就这么长大,像一些脏兮兮的小顽童,无人照顾、长出尖尖的树枝。它们的树干愈来愈粗,让底下的人行道隆起。它们头上卡着坏掉的风筝和糖果纸、破掉的气球和麻雀窝,丝毫不以为意;它们挤开同伴争取日光,年复一年地把肮脏的积雪抖落到路人身上。它们不断成长,身上满是小刀的刻痕、树枝参差不齐、常有狗在旁边大小便,却怎么也死不了。某个温暖的三月夜晚,西尔维在黎明时分回到老秩序农场,抬头仰望它们的树枝,结果发现每根树枝尖端都长了一颗饱满的花苞。

虽然送她回来的那个人缠扰不休,她还是跟他道了晚安,找出进入老秩序农场和折叠式卧房所需的那四把钥匙。他绝对不会相信这疯狂的故事,她笑着心想,绝对不会相信她之所以彻夜不归是因为发生了一连串疯狂但单纯(几乎算是单纯)的事件。他倒是不会狠狠惩罚她,他只会庆幸她平安归来,她希望他没有太担心。她有时就是会被大家带着跑,如此而已,每个人都盛情相邀,而大部分人似乎都是好人。这是座大城市,而在三月的月圆之夜,人们总是狂欢到深夜,而且,嘿,一件事总会带动另一件事嘛……她打开进入农场的门,爬上寂静的楼房。来到通往折叠式卧房的走廊上时,她脱掉跳了一整夜舞的高跟鞋,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她像小偷般悄悄开了锁,往里头张望。奥伯龙躺在床上,在微弱的晨曦中形成一团模糊的人影,但不知为何,她却很确定他只是在装睡。

虚拟书房

由于折叠式卧房和附属的小厨房实在太小,因此奥伯龙若想拥有一点宁静的独处空间,就必须在里面创造出一个虚拟书房。

“一个什么?”西尔维问。

“一个虚拟书房,”他说,“好吧。你看这把椅子。”他在老秩序农场颓圮的房舍里找到了一张一体式的老旧课桌椅,座位底下还有一个柜子可以让学生放书和纸。“现在呢,”他小心翼翼地放好这张椅子,“我们就假装我在这间卧室里有一个书房。这把椅子就在书房里。虽然事实上除了这把椅子别无他物,但……”

“你在说什么?”

“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奥伯龙开始火大,“这很简单。在我老家艾基伍德,我们有一大堆虚拟房间。”

“这我倒是不怀疑。”她双手叉腰站在那儿,一只手里拿着一根木汤匙,头上绑着一条鲜艳的方巾,耳环在一绺绺乌黑的鬈发之间晃动。

“它的概念是这样——”奥伯龙说,“当我说‘我要进我的书房了,宝贝’,然后在这把椅子上坐下,那就代表我进入了另一个房间。我会关上门。这时我就是一个人在里面了。你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因为门是关上的。而我也同样看不到你、听不到你。懂了吗?”

“呃,好吧。但怎么会?”

“因为那扇虚拟的门已经关闭了,而……”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需要这个虚拟书房?你为什么不能坐在那里就好?”

“因为我比较想独处。你看,我们必须约法三章:不管我在我的虚拟书房里做什么,你都看不到,所以你不能评论也不能有任何想法或……”

“老天。你打算做什么?”她露出微笑,用那根汤匙比出一个粗鲁的手势。“喂。”虽然同样私密放纵,但他打算做的事其实是白日梦(只是他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形容)。想天马行空地跟自己的灵魂对话,思考、推演,也许把结果写下来,因为他面前一定会有削好的铅笔和空白的纸张。但他知道自己八成只会坐在那里玩着头发、吸牙齿、抓耳挠腮,试图抓住在他视线里悬浮飘动的尘埃,一次又一次低喃着哪个作家的句子,总之就像那种比较安静的神经病。他也可能会看报纸。

“思考、读书、写作,是吧。”西尔维深情地说。

“没错。你知道吧,我有时必须独处……”

她摸摸他的脸颊。“因为你要思考、读书、写作。好啊宝贝。没问题。”她退开去,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现在我要进书房了。”奥伯龙说,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好啊。拜拜。”

“我关上门了。”

她挥挥汤匙。她又打算说什么,但他翻了白眼,于是她回到厨房。

在他的书房里,奥伯龙托着腮,直直盯着旧书桌粗糙的桌面。有人在那里刻了一个脏字,结果又有人一本正经地把它改成了“书”。八成都是用圆规的尖端刻的,圆规和量角器。他开始到父亲的小学校上课时,外公给了他一个老旧的铅笔盒,是皮革做的,可以啪一声关上,上面还有古怪的墨西哥图案,其中之一是裸女,你可以用手指触摸她意像化的乳房,摸到那皮革的乳头。有末端附着粉红色橡皮擦的铅笔,若把橡皮擦拔掉就能看到裸露的铅笔末梢。还有一个菱形的灰色橡皮擦,一半用来擦铅笔,另一半则较粗糙,会把纸磨掉,专门用来擦墨水。有一些跟克劳德姑婆的香烟很像的黑色钢笔杆,末端是软木,还有一些装在铁盒里的钢笔头。另外有一把圆规、一把量角器。可以把一个角分成两等分,但不能分成三等分。他把两根手指假装成圆规,在桌面上移动。当圆规上那小小的黄色铅笔用完时,圆规就会倒向一边,无法继续使用。他可以写一个故事,描写这些学校的漫长午后,五月,不如就写五月的最后一天吧,屋外长着蜀葵,藤蔓从敞开的窗户爬进来;还有从厕所传来的味道。那个铅笔盒。西风妈妈和阵阵微风。那些漫长的午后……他可以把这篇故事取名为“拖延者”。“拖延者。”他大声说出来,随即瞥了西尔维一眼,看她有没有听到。结果刚好逮到她也瞟了他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埋首她自己的工作。

拖延者,拖延者……他用手指敲着橡木桌面。她在那里面做什么?煮咖啡吗?她烧了一大壶水,肆意地朝里面洒了一大堆咖啡粉,然后把早上的咖啡渣也一并扔进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热咖啡的浓烈香气。

“你知道你该做什么吗?”她搅拌着水壶,“你应该试着帮《他方世界》写剧本赚钱。它现在真的愈来愈难看了。”

“我……”他开了口,随即装模作样地转过头。

“哎哟,哎哟。”她极力忍住笑意。

乔治曾说过那些电视节目都是在西岸编写的。但他懂什么呢?真正的难处在于:透过西尔维巨细靡遗的转述,他已经领悟到自己永远不可能想出《他方世界》里那种千奇百怪且(对他而言)前后矛盾的激情桥段。但据他所知,戏里那些骇人的悲伤与重大的创痛、意外和收获都是真实人生的写照,他对人生和人类到底有多少了解?也许大部分人就跟电视上一样顽固任性,一样被野心、血腥、欲望、金钱和狂热所支配。在写作的领域里,人类与人生反正不是他的强项。他身为作家的强项是……

“嘭嘭嘭。”西尔维站在他面前说。

“嗯?”

“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

“你知道我那套白衣服在哪里吗?”

“衣柜里?”

她打开厕所的门。他们在这小小的厕所门上钉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挂衣架,他们大部分衣服都收在这里。“看看是不是挂在我的外套下面。”他说。

果然就在那儿。那是一套白棉套装,外套加裙子,其实原本是一套旧的护士服,肩膀上还有个名牌。但西尔维很天才地把它改成了一套时髦又有型的衣服:她品味独到,但缝纫技术却差了点。他已经不止一次恨不得自己有大把钞票可以供她挥霍,那铁定会是件美妙的事。

她用批评的眼光看着那套衣服。

“你的咖啡快煮过头了。”他说。

“啊?”她正用一把尖尖的小剪刀剪去肩膀上的名牌,“噢,该死!”她冲过去关火。接着她又拿起那套衣服。奥伯龙回到他的书房里。

他身为作家的强项是……

“真希望我能写作。”西尔维说。

“你说不定行呢,”奥伯龙说,“我敢打赌你很会写。不,我说真的。”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打赌你会写。”他带着恋人的笃定感知道几乎没什么事情是她做不来的,也知道几乎任何事情都值得做。“你想写什么?”

“我打赌我能想出比《他方世界》里的桥段更好的剧情。”她把那壶热腾腾的咖啡提到浴缸旁(在老秩序农场,每一间公寓里的浴缸都是四平八稳、毫不尴尬地摆在厨房正中央),然后透过一块布把咖啡过滤到浴缸内一口更大的锅子里。“那并不感人,你知道吗?没办法触动人心。”她开始脱衣。

“可不可以告诉我。”奥伯龙无助地放弃了横在他和西尔维中间的虚拟墙和虚拟门,“你到底在干么?”

“我在染色。”她平静地说,一双浑圆的乳房在她移动的同时轻轻晃动。她拿起那套白衣服,端详了它们最后一次,就把它们塞进那锅咖啡里。奥伯龙恍然大悟,开怀地笑出声。

“染成某种浅棕色。”西尔维说。她从水槽旁的碗盘架上抓过那个状似袜子的小小棉布过滤器(el colador,男性)——她用它制作浓烈的西班牙咖啡——要他看看。它已经变成了一种饱满的浅褐色,他自己也常觉得这颜色漂亮。她开始用长柄汤匙缓缓搅拌那锅咖啡。“我要的颜色,”她说,“就是比我的肤色浅两号。咖啡牛奶。”

“漂亮。”他说。咖啡溅到了她褐色的皮肤上。她擦掉咖啡、舔舔手指。她用两手抓住汤匙把衣服舀起来看了看,绷紧了乳房。衣服已经是深褐色,比她的肤色还深,但洗一洗就淡了(他看得出她在想什么)。她又把衣服放回锅内,用一根手指迅速把一绺头发拨回耳后,随即继续搅拌。奥伯龙始终无法决定什么时候的她比较令他着迷:是她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还是她全神贯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例如现在)。他不可能写一个关于她的故事,因为那一定会变成一份她的活动记录,巨细靡遗。但其实除了这个他什么也不想写。现在他已经站在小厨房门口。

“我有个主意,”他说,“那些肥皂剧一天到晚需要编剧。”他说这话的口气仿佛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可以合作。”

“啊?”

“你负责构思剧情,从现在的情节开始(只是要编得比他们更好),然后我负责写出来。”

“真的?”她说,不甚笃定但充满兴趣。

“我的意思是,我负责写,你负责编。”奇怪的是(他继续靠近),他这么提议其实是为了引诱她上床。他不禁猜想恋人要历时多久才会停止设局来把对方骗上床。永远不会停止吗?也许永远不会。也许诱饵会愈来愈小、愈来愈敷衍。也许恰恰相反。他懂什么?

“好啊。”她果决地说。“可是,”她露出神秘的微笑,“我也许会很忙,因为我快要有工作了。”

“嘿!真棒!”

“是啊。这套衣服就是为此准备的,如果有下文的话。”

“天啊,真棒。什么工作?”

“这个嘛,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因为还不确定。我必须先参加面试。是在电影圈。”她突然觉得荒唐,因此笑了出来。

“当明星?”

“没那么快啦。哪有人第一天就当明星的。以后吧。”她把湿漉漉的褐色衣服移到浴缸一角,把冷咖啡倒掉。“我认识了一个像是制作人或是导演之类的人。他需要一个助理,但不尽然是像秘书那样。”

“哦?是吗?”她是在哪里结识制作人和导演的,而且没告诉他?

“类似场记兼助理这样。”

“嗯哼。”西尔维在这方面比他更机警,应该能够分辨这位“制作人”的提议是真有其事还是只是泡妞的手腕罢了。他觉得听起来很可疑,但他还是说出了一些鼓励的话。

“所以喽,”她说,把冷水转到最大,冲洗着那套如今已变成咖啡色的衣服,“我得打扮得美美的去见他,或至少以我的最佳状态出现……”

“你任何时候都很美。”

“不,我说真的。”

“在我看来,你现在就很美。”

她对他露出一闪而过但灿烂无比的笑容。“所以我们会一起成名。”

“当然,”他又靠近了些,“而且会赚大钱。到时你就是电影专家了,我们就可以组成一个团队。”他环抱住她。“我们组团吧。”

“噢。我得把这个弄完。”

“好。”

“要一会儿。”

“我可以等。我在旁边看。”

“噢,宝贝,我好尴尬。”

“嗯。那样很好。”他亲吻她的脖子,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她让他吻她,湿漉漉的双手伸在浴缸上方。“我去把床放下来。”他低声说道,有点像是个威胁,又有点像是承诺给她来点甜头。

“嗯。”她看着他执行这件事,双手虽然在水里,但心思已经不在衣服上。降下来的床突然占满了房间,很像一张床没错,但也很像一艘满载的船:刚刚穿透那面墙开过来,等着他们上船。

春天依旧

但最后西尔维终究没去参加那场电影界的面试,不知是因为她开始怀疑那个制作人到底是真是假,还是因为乍暖还寒的三月冻得她不想出门,还是因为她对那套染色衣服始终不满意(不管洗了几次,还是散发出一股不新鲜的咖啡味)。奥伯龙对她百般鼓励,还买了一本相关书籍给她参考,但似乎只让她愈发沉郁。那些闪亮的愿景都消失了。她陷入一种令奥伯龙紧张的呆滞状态。她总是躲在棉被里睡到很晚,最外层还盖着奥伯龙的外套;当她终于起床时,她就在睡衣上套一件运动衫,脚上穿着厚厚的袜子,在小小的公寓里晃荡。她常打开冰箱的门,烦躁地瞪着一盒发霉的酸奶、锡箔纸里的无名剩菜,或是一瓶没有气的汽水。

“该死,”她说,“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哦?是这样吗?”他在虚拟书房里说道,口气中带着浓浓的讽刺,“我猜一定是坏了。”他站起来,伸手拿外套。“你想吃什么?”他说,“我去买。”

“不,宝贝……”

“我也得吃东西呀,你知道吧。而且冰箱又不会自己长食物。”

“好吧。来点好吃的。”

“好吃的什么?我可以买点麦片……”

她挤了个鬼脸。“要‘好吃’的。”她伸出双手、抬起下巴强调自己的愿望,但却没给他任何答案。他出门去,外头刚刚下起了雪。

一关上门,西尔维就感觉一阵忧郁来袭。

她很惊奇奥伯龙这个被一家子姊姊和阿姨带大的幺子竟然会这么体贴、这么甘于承担两人的家务、这么不爱发牢骚。白人真奇怪。观察她的亲朋好友与街坊邻居,一个丈夫的主要家务就是吃喝、揍人、打牌。但奥伯龙竟然这么“好”。这么体贴别人,又很聪明:在这个已经瘫痪的古老福利国家里,那些官方表格跟数不清的文件都难不倒他。而且他从不吃醋。刚交往时,她曾疯狂迷恋上第七圣酒吧那个俊俏黝黑的服务生利昂,而且还放纵了一阵子,每天晚上都僵硬地躺在奥伯龙身边,感到罪恶又害怕,直到他慢慢从她口中套出这个秘密。结果他只说他不在乎她跟别人怎样,只要她跟他在一起时快乐就好:这种男人你上哪儿去找?她看着水槽上方结着雾气的镜子自问。

这么好。这么善良。而她是怎么回报他的?瞧瞧你自己,她想。眼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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