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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我活-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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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柯……好冷啊。你进来啊。”林芑云没有鼻音的声音自车内传来。阿柯吁一口气,强忍下打喷嚏的欲望,抹了抹脸,低头钻进车中。只见林芑云裹着重重叠叠的被子、布料及能找到的衣服,只隐约露出口鼻,缩成一团的坐在大堆药材之中。她一见阿柯进来,伸出一只白得耀眼的手拍拍身旁。
    “坐……啊。”
    阿柯一屁股坐下,使劲揉鼻子。
    “来……”林芑云用手捅捅他。
    “恩?”阿柯一回头,见林芑云指指旁边一件衣服,便抓过来胡乱披在自己头上。
    “喂……”林芑云继续用手捅捅他。
    “干嘛?”
    “替……替我搭上啊。”林芑云又指指自己脑门。
    “哦……”阿柯伸伸舌头,半躬着给她搭好,再把她身上一些未盖好的被子拉好。干完这一切,又龟缩着坐到一边。
    “喂。”林芑云脑袋蠕动,从厚厚的衣服被子后露眼睛来:“你不冷吗?”
    阿柯使劲吸鼻子。
    “哦,这样啊。”林芑云僵直着想了一下:“你靠过来点吧。”
    阿柯挪挪屁股,靠林芑云近些。
    “再过来点啊。”
    阿柯再挪挪。已经要靠到林芑云身体了。
    “再过来点。”林芑云一双清澈的眸子在暗中隐隐发光。
    “哦。”阿柯扭扭身子。
    在这个位置,已经可以很清楚地闻到林芑云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的馨香。阿柯通常以此为界,阻止自己再靠近。
    林芑云不再说话,却低低的叹了口气。阿柯耳尖听见了,心中不明所以,又偷偷往外挪了挪。他看着外面稀稀沥沥的秋雨,看着似水墨淡染的画卷般败叶枯枝的森林,看着那顺着篷顶一滴一滴落下的水珠,随着风斜斜地溅落在车前的横木上,破碎成更小的水珠,融入阴冷潮湿的空气中。那寒润的泥地上便升起了雾,顺着草黄露莹的林间空地悄然弥漫开去。
    “阿柯,我冷。”林芑云也使劲的吸鼻子:“还有多久才能到下一个集市?”
    “快了……明天吧。”阿柯拿不稳。
    “可你昨天就说过明天了,明天到底是哪一天?”
    “这……这不是雨淋坏了路,把车子陷住了吗?”阿柯翻动面前的包袱,一边道:“这里还有一块饼,你吃点吧。”
    “不吃!哈──啾!哈──啾!呜呜呜……帮我一下!”
    阿柯忙转身,帮林芑云擦拭打得到处都是的鼻涕,一面道:“你还冷啊?再喝点药吧?”
    林芑云满脸飞红,脑袋缩得更进去,就只剩张嘴露在外面,嘶嘶的吸气,道:“没……没有了。那药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喝……你别老看着我啊!”
    阿柯哦了一声转过去,继续看车外的秋雨。他一边盘算一边说:“到、到了洛阳就好了。洛阳地方大,人也多,我们卖药赚点钱,就买辆新的牛车,不会再这么漏风漏雨进来。那儿也比这里暖和,你也不必再病了。”
    突然一双柔软温暖的手自背后绕过来,将他轻轻环在臂弯内。林芑云将黔首埋在阿柯惊慌的背上,低声道:“傻瓜,我身子弱,要生病,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你靠着我,就不冷了……”
    阿柯头中嗡的一响,只觉背上靠着的人似火一般,烫得他几乎脑门冒汗。但他不敢稍动,只暗暗用力挺直腰身,让林芑云靠得舒适一点。
    “阿柯……你干嘛在抖啊?”良久,林芑云模糊的问道。
    “啊?我、我、我没有抖啊?”阿柯愣了片刻,突然道:“我没抖,是你在抖!”
    身后“咕咚”一声,林芑云滚落下去,露出被子的通红的脸上全是虚汗,已然昏厥过去……
    “啊!”阿柯手往前一伸,突然身子剧震,一步跨了出去──原来是穴道终于解开了。他站了几个时辰,脚下酸软,一个踉跄摔在泥水中。冰寒刺骨的水一激,阿柯立刻又跳起来,一抹脸上的雨水,呆了一呆,“呵呵呵”地叫着往车子冲去。刚冲到车前,却又突然一个急刹,险些再摔一交。他扶着车辕想:“那丫头会不会再给我一下?”但此刻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似已将全身的热气都耗尽了,连肚府之中都是冰冷一片,也顾不了许多,一翻身爬上去。
    “喂喂喂!别、别打,别打!我绝不碰你一根头发!你再来,我……我不客气了!”阿柯闭着眼弓着身捂着脑袋一阵乱喊,想来个先声夺人,同时一只脚踩在外面的车辕上,预备随时逃命。
    过了半响,并无一人应声。
    阿柯睁眼一看,吓了一跳──那少女斜着靠在车篷上,早已昏死过去,胸口衣襟敞开,那晚阿柯给她包着的布也被松开了,胡乱的搭在胸前,血流了一身。想是她自己给自己换药,但伤重乏力,终于晕倒。阿柯慌忙凑上前去,先摸摸她的额头──似火烧一般,再将那布扯掉──果然,伤口处已溃烂老大一块。阿柯冷汗一下袭上头顶,他知道,这条弱小的生命已在须臾之间。
    阿柯环视左右,除了那瓶什么归元散,并无一可用之药。他略一迟疑,猛的一咬牙,似下了决心,伸手入怀掏出火折子,一怔,失望地丢在地下──那火折子已被雨水浸湿了。他心中乱跳,想了一想,将那柄短剑咬在口中,跳下车,往早上烧的那堆火跑去。那火此刻早熄了,只剩一屡若有若无的烟尘仍在细雨朦朦中低回萦绕。阿柯不顾一切跪在冰冷的泥地上,小心用手拨开湿灰,露出下面略干的一点碳。他轻轻的吹,一口接一口,直吹得脸颊发酸也不停下。
    好一会儿,忽然一粒火星一跳,只晃得一晃便即消失。但阿柯心中却因这一火星重新然起希望。他继续小心的吹,待得有几块碳终于渐渐变红,他再加大力气吹,一边躬起身子,遮住这保命的火种。过了片刻,一股青烟冒了起来──火又重新然起来了。阿柯小心地用碳灰将微弱的火苗围起来。他站起来四处打量──到处是阴湿的雨,阴湿的雾,再难找一块干的柴了。他转了两圈,忽地一拍脑袋,飞奔到车驾前,一弯身钻入车底,拿剑又捅又砍,弄下老大一堆干柴,在车底用剑细细劈了,再拿到火边支起来。
    火苗婉转盘旋,时熄时燃,好象也在回避这阴沈的天。阿柯拼了命又吹又赶,前后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全身湿透,也不知是汗是雨,那火终于再度熊熊燃烧起来。他喜得几乎忘了寒冷,双手擎剑在火上烤。待那剑烤得一侧通红,才转身向车驾快步走去。
    他刚一登上车,那少女一动,已然醒了过来,模糊中只见阿柯拿着柄红红的东西正迅速靠近,不觉一惊,再低头一看,自己胸前大片肌肤都裸露在外,只道阿柯对自己又做了什么,惊呼一声。但她伤重之下,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觉四周事物在眼前不住旋转,泪水夺旷而出,再也看不分明,哭道:“小贼,你……你杀了我吧……啊!”突感伤口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跟着是一阵火烫,直烫得她五脏六府都似烧起来一般。这一下痛楚非同小可,脑中嗡的一响,几乎要炸裂开来一般。
    “啊呀!”
    阿柯也一声惨叫,那少女的手指死死掐住他的手臂,长长的指甲直透肉中,怎么甩也甩不掉。阿柯也没时间来扯她的手,强忍痛楚,用剑沿着她锁骨下的伤口继续剜,要把那些烂掉的肉尽数除去。少女被这撕心裂肺的痛楚折磨得几欲昏死,好在也明白过来,知道自己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咬得下唇一片血肉模糊,手亦越掐越紧,几乎要捏断阿柯的骨头,却拼命硬挺着胸,让阿柯一剑剑切下去。阿柯咬着牙关,勉强道:“丫头……撑住啊……”下手愈来愈快,切得好几处都露出白骨来。约莫一忽儿──阿柯觉得已过了三百年──终于做完,手一扬将剑甩得老远,一把抢过归元散的药瓶,管它多少,一股脑全洒在伤口处。
    阿柯沈声道:“放手!我替你裹伤!”
    少女不放,一双大大的眼睛瞪得浑圆,透过车内隐约的白烟,死死盯着阿柯──那羞愤痛楚之情,若是寻常间见了,胆小一点的不定得吓死。
    阿柯喝道:“放手!”用手拼命掰那只冰冷的小手。但那手似铁铸一般,纹丝不动,一丝丝的血顺着阿柯的手臂流下。
    阿柯吐一口气,右手颤抖着四下里乱摸,摸到一根那少女准备打他的木头,掂一掂,一棒敲在那少女头上。
    不放!
    再敲!
    还是不放!
    那少女泪如泉涌,全身抖得似筛子一般,却怎么也放不开手。
    阿柯不知为何,眼泪也一下涌出眼眶。他颤声道:“放了啊丫头,别怕死不了的……”牙关一咬,重重一棒下去,那少女眼睛一翻,终于晕厥过去。
    阿柯慢慢拔出她僵直的手,自己整个左手臂已被捏得乌青,还有三个血洞。他强忍痛楚,拿出早准备好的干净布料小心地替她裹上,一面哽咽道:“好……我们走,管他有没有人要杀我们呢……到镇上找大夫去!”
    雨越下越大,雾也越来越重了。数十丈之外就是一片苍茫,道路泥泞不堪,崎岖的山坡上到处是浑浊的水坑。
    “冬天不该有这样的雨啊。”阿柯一摔马鞭,驾着车歪歪扭扭地向来时的路上走去,一边想:“他妈的老天爷真要让我死么?他以为就这么可以要我的小命么?哈哈哈哈……”
    “滚一边去吧!”
    他抹一把泪,在风雨中昂然驾车而行。
    ※※※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
    一名军前书记官模样的人跨前一步,手持绛节,长声吟来。他的声音沙哑,低垂,却透着说不出的沧桑浑厚,在大殿内悠然回响。大殿内的人都是一凛,那一瞬仿若见到大漠苍苍,黄沙万丈。
    那人对着北面重重帷幕深深一躬,转身下去了。大殿内随即寂然一片,但在这寂然之中,隐隐约约潜藏着一股躁动的空气,似乎人人都被那苍凉的一嗓子吼得有些坐立不安,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中间那块红毯铺就的场地。
    “咚!”
    “咚咚咚咚……”忽如其来的一阵鼓点,敲得正凝神注目的人们心头一跳。这鼓较之寻常花鼓简单多了,变化极少,又无任何转折、跳跃之处,但自有一股激昂、粗旷之气铺天盖地而来。每一击下去,都带着一去不回的决心,生死等闲的豪迈;每一声响起,仿佛三尺青辉横空而出,映得血光万丈,又如狂沙千里,掩得累累骨骸。随着鼓声愈近,声势愈大,震得大殿内一时隆隆作响,竟似千万铁蹄正从众人头顶横过一般──原来是营中军鼓到了。
    “呵!”
    又是一声简单干脆的呼喊。但这一次是数十人一起吼出,更比那一人独喊有力了许多。众人眼前一亮,只见十三位黑盔黑甲的军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自两旁的回廊内齐步走出,手持长剑举在胸前,一般的高,一般的壮,一般的威武,一般的磅礴大气。李洛只瞧了一眼,便知道这是真正在塞外效过死命的军人。他心中暗赞了一声好!
    “李洛,李洛!快给我讲讲,这些是什么人?”旁边的林芑云兴奋莫名,一把握住他的大手,道:“是不是真正的军人,恩?”
    李洛看她一眼,见她平素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似乎透出光彩来,不禁一笑,道:“你倒是观察入微──不错,这确是真正的军人。来,你看:这殿中如此多的达官宠臣,名流贵族,论穿着,无不极尽所能的奢侈华贵,论佩戴,珠光宝气璀璨绚烂,恐怕天下间莫此为胜。但这一群人上来,目不斜视,耳不旁听,行便行,立便立,唯命而行,若非在极苦之地历经生死的人,绝难做到。你再看:他们握剑的手青筋突起,却绝不是使蛮力握紧,而是力量张驰有度,随时可以动手,亦随时处在休整之中──那是只有无数次握剑杀敌的人才能对剑有如此领悟。我敢拿脑袋跟你赌一票,绝对是刚从边疆回来的军人。右武卫葛将军真是有心人,上次见到的时候还只是让人扮演军人,没想到他真的弄来这么些军人表演,当真出人意料,却又撼人至深。普通戏子,哪有这份荡气回肠的魄力?”
    林芑云点头道:“果然如此,呵呵,真正冲锋陷阵的军人,气质果然比那些个什么城防啊巡视啊只知道欺压老百姓的兵们高太多了。”
    李洛听惯了她出言讥讽,傻傻一笑,也不往心里去。他刚要伸手端茶,突然察觉到林芑云的小手仍握着自己,看得入神了,浑没有收回去的念头。他感到那柔弱的手心传来的温度,甚至微微颤动的血管,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急跳,甚至有些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不敢移动分毫,就任她那么握着。
    那十三名军人往台中一站,“呵”的一吼,一股立千军万马之前毫不动容的气势顿时扑面而来。只听那鼓声愈响,如奔雷,如速电,如狂风骤雨,震得这皇家大殿似乎都晃动起来,人人脸上都是肃然,听那鼓声阵阵,如直接敲在自己心头一般,不由得心跳加快。忽地重重两下鼓点,跟着一声炸雷般的锣声,刚才那老者在这叫人心荡神摇的当口大喝一声:“祀!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
    他说到这“方”字结尾时,鼓声锣声便与他的声音一道嘎然而止。这一切突然的来又突然的去,众人似都被这鼓声震得呆了,竟无一人发声,全场刹那间就由极震撼转为寂静,静到针落可闻的地步。
    就在人们还沉浸在刚才那响彻天地般的鼓声中,不少人抚胸自静时,忽地一声苍凉如歌般的声音凭空响起,凄厉而悠长,恰似一道轻烟般突入沈静如水的天幕,旁横旋绕,不住拔高,直没天际。所有人都是怵然而惊。李洛感到握着自己的手一紧,便低声道:“是羌笛,西域之乐器。”
    只听场中十三名黑甲军士同声唱道:“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声音低沉,略带沙哑,更带着一些生疏,词亦是诗经周颂里的老句,说不上华丽堂皇。但凄婉动人的羌笛之声却如利刃般,将这一字字一句句生生刻在众人心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豪迈,那一幕幕金戈铁马、血泊黄沙,就这般简单而深刻的呈现在众人眼前。
    接着鼓声又起,十三名军人唱一声喏,迅速分开,就在场中舞起剑来。一时间剑光闪动,黑影飘忽,看得文官贵妇们眼花缭乱,就连内行武官们也暗自赞叹,知道这一招一式乃战场上拼杀所用,难得的是这十三名军人练得如此纯熟,一起舞剑,规则同一,如一人舞动般整齐。
    这舞剑对李洛来说,可远不如那鼓声吸引人了。他耳边听着犀利的剑舞之声,一边放眼往那低垂的黄绢锦帘望去。他心中略有些奇怪──也许大殿之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同样的奇怪,为何一向亲近臣子、素好与民同乐的皇帝,当此祭奠之日却一改常态,待在幕后一直未曾现身。他不经意的想起了一些在宫廷内传言已久的话:
    “皇上病了……病得很重……”
    “听说圣上猜忌某位大人……”
    “听说,祸患就在内城之内……”
    “牡鸡司晨啊……”
    想到这里,李洛眉毛一跳,眼光转动,望向左首不远处的二楼回廊。在一干如花似玉却又千篇一律的妃子之中,只有一位妃子自始至终昂然端坐,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既不言语,亦不欢笑,眼望前方,仿佛这天籁之乐与她无关。她的神情仿佛在显示她之所以坐在那里,只是因为要她坐在那里。而无论她坐到哪里,总是立刻受到最大的关注,善意的,和更多恶意的。也许就因为这样,她的风度与姿态时刻都保持着最佳──放眼座中,无可匹敌。
    武约……莫非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李洛,李洛!你也去过西域吗?”
    “恩?”李洛忽的一顿,回过神来。林芑云正看得眼睛发亮,使劲扯他的手,一面指着楼下某处道:“看──那是哪国人啊?穿着那么怪的衣服。”
    李洛往下看:“哦,那是西域薛延拓部人。他们新近战败,特来纳贡的。这些化外之人,不懂礼仪,亦无规矩,见了我大唐皇帝陛下居然还不自称儿臣国。后来与之接壤的都护府都督黍将军连夺他们二十多个城镇,这才慌了神,承认我大唐皇帝陛下为天可汗。嘿嘿,如今我大唐乃天朝圣世,威服四海,随便给他们一点教训,也好让这些粗蛮之邦早日得享圣化……”
    正说着,只听军鼓声音又急促响起,那十三名军士迅速收了剑,仍平举在胸前,有条不紊的聚在一起,在鼓声与羌笛合奏声中徐徐后退,直入幕中不见。那激昂的鼓点与悠长的笛声相携拨高几个回合,骤然一顿。“!”的一声锣响,四下刹那间只剩下清越的铜锣声激荡纵横,绵延漫长,但终于也消失不见。
    大殿内静得可怕,并不闻一丝人声,连轻轻的佩环扣响都没有──人人都绷紧了身子,屏住呼吸,在沈静中略现忐忑的等着。
    须臾,长春殿首领太监陆福儿自那黄绢幕后钻出,一扬嗓子,道:“圣上命:赏金百两,绢百匹!”
    大殿内顿时彩声雷动,掌声四起──这是今晚皇上赏得最多的一次,焉有不拼命鼓掌的理?
    林芑云也道:“好!”抽手回去,跟着鼓掌。李洛感到手背上略略一寒,心中微叹一口气。接下来的节目不外是歌舞、戏文,他心中不知为何烦闷不已,便转了头,又往武约那边看去。他想起今日下午武约面见林芑云时的情形: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公然以姐妹相称,其欢跃之情,瞎子也看得出来。一张艳绝宫廷傲视天下的脸与一张清丽绝俗飘然出尘的脸凑在一起,满殿人都看得呆了。但只有他李洛知道,其中一个人几乎恨不得提着刀子来见,另一位呢,自己就是她的刀子,而且是早就已出手……这般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事他见得多了,亦早麻木了,然而,当他看到林芑云笑得那么甜,那么纯真,喊得那么亲切时,却突然心中一痛──那不该是那个嘻嘻哈哈笨手笨脚的林芑云做的,绝对不是!那般的假,那般的无助,那般的虚以委蛇委曲求全,那般的让人心碎……
    那一刻仿若天雷崩顶,他只觉得自己已犯了世间最大的罪过,这辈子烧香拜佛盖庙捐身乃至自残自戮以谢天下……都无法挽回了。
    而武约呢?她又是幸福的么?看到她那份矜持的表情,愈是坚强,李洛心中愈痛。难道世间之事就是这么无奈,一个人被逼,便逼别人,然后又逼到下一个人身上,一个个一代代的传下去么?到底有没有既不逼别人,又不被逼的终点呢,有没有他李洛可以无所谓欢与悲,无所谓敬与畏,无所谓一切所谓的地方呢?那个终点,是否就是死呢……
    忽然间,林芑云重重的推了自己一把。李洛身子一颤,脱口而出道:“不……”
    却听楼下一个女子唱道:“北阙层城峻,西宫复道悬。乘舆历万户,置酒望三川。”
    这声音如莺啼燕语,柔若无骨,偏偏又声声震耳,让人打心底里软得魂魄荡漾,不知身之所处。林芑云俯过身来,在他耳边兴奋地道:“娇芙娘!看她那身衣裳,好美!”掩嘴而笑,拍拍他的手,又缩回去,继续俯在栏杆上,睁大了眼睛看。李洛便往下看了一眼,见是风韵十足的一位女子,容貌虽比不得武约那般惊心动魄的娇艳,却也别有一番动人姿态。她穿的衣服嘛,只是一袭淡青长裙,不过看得出乃得自名师之手,削剪得体,衬得她娇小动人的身体愈发玲珑。裙上自底到腰间,用白线绣着一朵怒放的牡丹,似乎还嵌着一些散碎的珠玉,在她随歌翩然起舞之即,不时闪出一两处光辉,耀得人眼前一花──这样的衣服,怎么看也是也只能算得中等嘛。她的腰带间只松松的系了几块玉佩,缀着小小的金铃,举手投足之间,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整个大殿中似已被这跳跃不定却又动人心魄的声音充满。
    李洛侧头一看,却见林芑云眼中流露出的简直是崇拜的狂热之情,手中紧紧地拽着丝巾,一副恨不能身插双翅飞将下去,硬将那衣服抢来的模样。李洛吃了一惊,再转头看去,才发现场中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女子盈盈舞来──特别是女人们,崇拜与妒忌两个词几乎就如刻在粉脸上一般明显。
    那女子似乎弱不胜衣的转了一圈──李洛此刻定下神来,也不得不承认,她那一转一折一挥之间,竟是那般的完美,天下女子所有的神情,娇羞、妩媚、柔弱、腼腆……统统集于这不经意的舞步中。她的转,她的跳,她的低回,她的昂然,她的不可琢磨的一哀一愁一颦一笑……恍惚间,她不似踩在舞台之上,倒似无形的风在托着她轻盈的身体梦一般飞舞。她的那一头缎子似的秀发也在这不可琢磨的气氛中,合著妙到毫巅的节拍飘荡起来。乍见之下似乎是风月无边,再看看却又变成了典雅高贵,当真变幻莫测。李洛在那一瞬间,只想到了一个词“女人”。原来一个女人可以女人成这样!
    娇芙娘舞了几圈,慢慢退回场中,突然的一顿,那双含烟似雾般淡淡的眸子一转──全场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往后一缩,跟着又齐齐往前一伸,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她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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