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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我活-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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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自当送到府上去。”
    那人毫不迟疑地道:“就是风灵子吧。”
    花娘子笑道:“如此最好,方二哥就在家里静候吧。”说著船身悠忽一晃,向左拐去。林芑云心道:“风灵子微寒,可入药引,是为平心冷血之用。想来这次是真的报了平安了。这设局的人心思细密,计划周详,非等闲之人呢。”有如此精彩的入局,林芑云此刻心中一半紧张,一半倒也颇为期待,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物所为。
    这一来,船不再随便停靠卖花,花娘子也回到船舱中,默不作声的守著林芑云。驶了一阵,人声渐渐稀落,终于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船底的水声哗哗作响,提醒林芑云并非梦中,而是一段前途未卜的旅程。
    不知过了多久,小船晃晃悠悠的,林芑云被晃得全身酸软,打个哈欠,几乎就要睡著。忽觉船身一震,已是靠上了码头。花娘子凑上来道:“姑娘好清闲呢,已经到了。”
    林芑云不知道她是否见到自己打哈欠的样子,脸上微红,道:“你这船晃得好舒服,几乎就想在这里睡了。”
    花娘子咯咯娇笑,道:“若不是主人等不及想早一刻见到姑娘,便让姑娘睡上一觉又有何妨?”伸手扶起林芑云,带她上岸。
    林芑云在船舱内憋得久了,刚一落岸,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空气中有一股花的清香,吸进肺中,顿时全身筋骨为之一展,禁不住脱口赞道:“好香!是什么花?”
    花娘子笑而不答,替她揭开眼罩,道:“一路委屈姑娘了,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别往心里去。”
    林芑云却不忙著睁开眼。她扶著花娘子,再仔细嗅那花香,半响方自言自语道:“是桃花……可还有一种香气,不是桃花的。”
    睁开眼,眼前却是一堵白石砌的墙。这石墙高两丈余,墙顶一溜碧绿的瓦,甚是气派。她往左看去,那石墙一直延伸到几十丈外一处山崖方止,往右看,不远处一扇圆拱小门,之后又是石墙,直延伸出去五六十丈,至河道拐弯处方止。这堵墙往跟前一站,竟是阻隔了眼前一切事物。林芑云仰头望著高墙,吐吐舌头,道:“好大的院子!”
    一阵微风袭来,林芑云乍从温暖的船舱出来,不觉背上一凉,打个寒战。旁边早有丫鬟递上芙蓉花色的披风,花娘子给她披上了,道:“这是主人的一处别院,虽说仍属扬州,不过离主城十里,东临瘦西湖,可观二十四桥,最是清幽之所。主人知道林姑娘爱静,特意安排在此的。这里风紧,姑娘还是先进来再说罢。”
    林芑云跟著花娘子跨进圆门,不禁“咦”的一声低呼。外面看这院子至少数十亩地,里面竟全种的桃树,千千万万朵粉红的花朵正迎风绽放,印得人眼中嫣红一片。
    有个青衣人静静地立在林中,手中握著一柄窄锋古剑,仰头望天,若有所思。听到人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顺手一抛,旁边早有童子接住古剑。他拍拍两手,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面道:“啊,你……”不料脚在石阶上一磕,老大一趔趄,再抬头时,梳得溜光的头发散了一大片在眼前,刚才想说的话也早飞到九宵云外,“你……你……”了半天,终于只勉强挤出句:“你来、来了……”
    正是阿柯——
    第六章长梦曾拾旧泪
    扬州府尹大院内,无数灯烛正耀耀生辉,照得若大的堂内一片通明。在扬州卖了一辈子命的老捕头柴齐素有眼疾,此刻被晃得眼中生涩,侧过了头,望著通向后厅的昏暗的廊道。烛火被风吹得晃悠不定,他那乾瘦的身躯便在墙上拉出一道古怪扭曲的浅影。仔细看去,那道浅影还在微微的颤动。
    他老了,翻过年就是满六十的人了,当年威震山南西道的“阎王铁捕”,如今连多坐一会儿,手脚都会止不住的颤动。三年前他就已经告老回家,道台大人亲自赐匾,满城百姓夹道相送,吹吹打打风风光光的荣归故里时,他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坐在这堂内了。不想今日下午,一纸紧急公文,几名化了装的老部下一顶小轿,旋风般又将他抬了回来,这会儿他坐在这里,还油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打听究竟,部下说,有位年轻女子晌午时分在周家酒楼被人劫持,下落不明。柴齐搔搔半秃的脑门,略觉诧异:一个寻常的失踪案件,怎么会巴巴的又将自己这个老人请回来?不过他毕竟是老于世故的人了,也不著恼,只以为是与府尹有什么暧昧之处的人,便起身道:“那么,我还是到里面去见见晋大人罢。”
    一名部下忙道:“晋大人已经带人去南面驿道设关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柴齐眉头一挑:“设关卡去了?那……那我等等看罢。周捕头、李捕头他们呢?”
    另一名部下道:“他们今日中午便已动身,周捕头去北面的张家庄,李捕头去南面的陶村,刘老三跟朱老四去了东面,这会儿怕是已到了关庄了。”
    柴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这样全扬州城的得力捕快悉数出动,他干了四十多年也未曾见过。难怪连自己这样的老家伙都被拖出来镇守府院!
    他呆了一呆,低声道:“那女子是谁?”
    所有部下一起摇头。
    “不知道?那……那是怎么来的?还有其他人跟著吗?”
    先前那名部下吞口唾沫,凑上前来,眼睛往内院瞟了瞟,低道:“里面现躺著两人,据说是那女子的护卫。我听晋大人都恭恭敬敬地称他两人为大人,好象领的是一品侍卫的衔。”
    一品侍卫做保镖?柴齐顿时脑袋一涨——难怪连府尹大人都要亲自去设关盘查!
    正想著,忽听大门处马蹄声急,似有大队人马开到。只听守门的衙役刚喊了声:“什么……”
    “呼”的一声,一匹高大的白马夺门而入,跟著是数十人滚鞍落马的声音。有人大声喝道:“你他妈大呼小叫干什么,没见是我们左飞卫李大将军吗?”
    左飞卫李洛李将军乃是皇帝御前重臣,柴齐也曾听说过,不过他一把老骨头了,还著实没见过这么大的官,慌忙步出大堂,跪下叩首。李洛飞身下马,姿势极之乾净利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不知何时已进入堂中,在中间的椅子坐了,顺手端起一杯茶,也不管是谁喝过的,“咕咚咕咚”几口喝干,将茶杯在桌子上重重一顿,沉声喝道:“报上来!”
    他身后跟来的几十人此时低头鱼贯而入,个个绷紧了脸,显是心中十分慌乱,听这一吼,赶紧纷纷跪了,一个接一个大声应道:
    “小人已封锁往南的小道,共谴二十名衙役,都做平民打扮,在路边设点观察,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形迹!”
    “小人带部下已沿河道而上,并十三艘渔船,沿途观察设点,根据目前所得消息,自今早起,共有一百二十三艘船由此而上,其中商船七十六艘,渔船二十九艘,私家船四艘。以上船只目前都已在小人监察之下。另有十四艘因沿途未作停留,尚未追到,小人已遣人至上游县城,命他们严查所有船只,但凡自扬州出的船,一律扣押!”
    “小人已派人严密监视那两艘往下游的船只,目前船停在谢家码头,并无一人出来!”
    “晋大人特遣小人回复李大人:往南的驿道目前已全面封锁,只准进不准出,请大人宽心。晋大人现下亲自到南面的曲阳县安排人手,估计今夜封锁范围还会扩大到山林一带。”
    “周捕头在张家庄飞鸽传信回来,说是那辆马车已于傍晚进入庄内,现在还未出来。庄子已在严密监视之下,只待大人之命,立时进庄搜捕。”
    “小人刚自南面的……”
    一干人纷纷报告上来,柴齐在一旁听著,大致弄明白了现在的情况:看来这女子的身份当真非同小可,连左飞卫将军都投鼠忌器,不敢太过紧逼对方,除了在驿道、河道设点盘查外,其余地方均只是跟踪,并不急于下手,而是在等确实的消息。他偷眼打量了一下那座中的李洛,只见他不过二十几岁,但神气内敛,目光如炬,武功修为显然非同一般。此刻他铁青著一张脸,嘴唇紧咬,隔著老远,柴齐也可强烈的感受到他心中的狂暴之情,难怪下面这些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忽而内堂内走出一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著一身淡绿的裙子,眼角含泪。她出了侧门,并不理会满堂跪著的捕快、军士们,只呆呆地望著李洛。柴齐正自惊异,却见李洛微一招手,那少女径直走到他身旁坐下。李洛伸出手,轻轻抚摩她的头发,似乎在劝解什么,下面诸人谁也不敢乱看,俱都将头埋得更下去。
    待最后一人汇报完毕,李洛一长身站起来,双手负后,在堂中来回踱步,低头沉吟。少顷,他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今夜可赶到什么地方?”
    下面跪著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这话指的什么,都不敢贸然开口应声,一时间堂内寂然无声。
    李洛沉著脸,再问:“今夜可赶到哪里?”
    半晌,只见到下面人头乱动,却仍无一人回话。李洛眼中怒火一闪,刚要发作,突听一老者的声音道:“将军今夜自陆路可赶到的地方有三处:张家庄、山南驿和七巧镇,自水路可赶到的只有谢家码头。”
    李洛一仰头,道:“是谁?上前来说话!”
    柴齐走上两步,行礼道:“小人柴齐,原是扬州捕头,见过大人。”
    李洛见他老迈,一挥手道:“免了礼数。你刚才讲今晚可赶到的有四处地方,分别都在什么位置,你过来指给我看。”他自怀里掏出张绢布地图,丢在桌上,铛铛忙将布摊开,四周用茶杯压好。
    柴齐由一名衙役扶著上前,眯著老眼看那地图,颤巍巍地指出几个地方,道:“这几处都有大道相通,或是水路接近村落,较好行路,再远一点就要翻山了。这时节已近雨季,夜里山上十之八九会落一阵,路窄道滑,天亮前无论如何是赶不到的。”
    李洛仔细看了看,沉声道:“好!来人,备马!传二十位好手,都换做夜行衣,这就动身。若是等一会单大人回来了,就把我们的路线告诉他,叫他速来策应。走吧!”
    堂中顿时纷乱起来,几十名捕头争著要在左飞卫将军面前露个脸,都抢上来,都道:“我去,那地方我熟!”
    “我就是张家庄人,每根草我都知道!”
    “我打小便在谢家码头潜水捕鱼!”
    “……”
    李洛见人群混乱,想要训斥,但人人争先效命,却也一时不知有何训斥之处。正踌躇间,忽听柴齐喝道:“别闹!都排好了听我点名,点到的去,没点到的今夜自在城中留守,干系一样的大!有谁不服的,找我老柴理论!”
    这一喝,全场顿时寂静无声,众人果然规规矩矩站成几排,伸长了脖子等著柴老头点名。柴齐先向李洛行了一礼,道:“小人失礼了,将军初来乍到,对这些人想必还不熟悉,且容小人代劳如何?”
    李洛点头不语,柴齐便扯起嗓子一个个叫道:“张贵,刘明,曹天宇……”点了二十人的名字。末了,柴齐一挥手道:“都去准备罢,换上夜行衣,趁手兵刃,每人一套绳钩,一支油火,一刻之后在后门上马。这是赶急路,只拣体瘦皮黑的马,摘铃包蹄。记著,严禁跟家人透露行踪,违者就是掉脑袋的干系。刘明、曹天宇,你们一人带三支烟火,要带哨音的,以备联络之用。其余人自回城防上去,还是那句话,许进不许出,管他是什么人,李大人未回来之前一个也不许放走。要闹事的,只管拿了,罚他个底朝天,权做兄弟们的辛苦钱。”
    数十名捕头齐声应了,各自摩拳擦掌的走去准备。
    李洛看他一眼,心中暗自佩服,不愧是老捕头,想的事确实周详妥当,不仅是跟著去的人有功,这些留守的弟兄们也有酬劳——看扬州城内富贾如云,随便拿两个晚归做东自非难事。他正要进内堂换衣服,却听柴齐在身后低声道:“李大人,可否方便到里面一叙?”
    李洛略一迟疑,点了点头,示意铛铛先去准备。当下柴齐领头,将李洛带到一间偏房内,待他进屋后,看看身后无人,轻轻带上房门。
    李洛见他行事诡秘,沉声道:“柴捕头这是何意?”
    柴齐道:“请恕小人无礼了。此事小人并不知原由,也不知那位被劫持的姑娘身份,但见大人神情,当是非常之人。如此,行事更当稳妥才是。刚才小人听了个大概,目前是不是有四、五批有嫌疑之人在将军监控之下?”
    李洛道:“不错。”
    “将军何以认为这几批人就有嫌疑呢?”
    李洛听他言语中似有怀疑之意,心中不快,站起来道:“我自然肯定。出事之后,我立即加派经验丰富的捕快沿路追查。这伙人显然是早有预谋,在途中连著换了三、四辆马车,两、三艘船,意欲扰我眼目。哼,就算他再来十辆、百辆车跟我布迷魂阵又如何?惹恼了我,派出四五百人,一个个的跟,再一个个的查,不信就查不到!”
    柴齐拱手道:“将军算无遗策,布局周详,能隐忍不发,以待万全之时,小人佩服得紧。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柴齐咳嗽几声,道:“若小人猜得不错,将军对此女子极之重视,是不是欲亲自出马,一批批的抓来,以防对方防备之下,对人质不利?”
    “是。又怎样?”
    “大人神勇无敌,对这些亡命宵小自然是手到擒来。小人担心的是,若那人质并不在这几批人中,怎么办?”
    李洛一怔,道:“怎么会?你是担心另有其他的人带了林……带了人质走,而我并未发觉?那我加派人手,再令各临近州府协同查办就是。”
    柴齐嘿嘿乾笑,走到桌边,用小指将歪斜的烛芯拨正,一面道:“恕小人不懂礼数,胡言乱语了。大人常在军中行走,做的是在千军万马里对面取人首级的大事,对于市斤之间的偷鸡摸狗,嘿嘿,恐怕识之不深——小人敢拿项上人头担保,人质根本未出扬州一步!”
    李洛一惊,抬头望去,正迎上柴齐炯炯目光,射得他一凛——原来这老头还有这般的精气!
    “对方是什么人?”柴齐不待李洛开口,抢先道:“知道对手是一品侍卫还敢动手,公然与朝廷作对,岂是等闲之辈?明明知道扬州府在半日之内就可出动重兵封锁四境,莫说人畜,连鸟都飞不出一只,这些人还敢堂而皇之的从各条道路离开扬州,岂不是找死?就算伪装得再隐秘,只要挨著搜过来,哪有搜不到的理?要说如此计划周密的人,还会出此下策,小人实不敢枉信。”
    “那么……”
    “离开扬州的人,统统是圈套!”柴齐用一根乾瘦的手指点著桌面,语气更加斩钉截铁:“就是要吸引大人往外走,以为对方想布迷魂阵,将人偷偷运至外地。大人想:若真的劫持了人质,当偷偷潜行才是,就算要使掉包计,也至多一两个,否则人多起来,一旦被官府擒住任中一人,严刑拷问之下,谁也不能保证没有马脚露出,这乃是做贼的大忌。况且掉包布阵,都是要人往向反的方向想,这些人一口气布下如此多的陷阱,却统统指向城外,这里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其实迷魂阵是对的,不过人却是偷偷藏在城里。小人甚至可以肯定,这伙人先带了人质出城,待城防开始盘查,只许进不许出的时候再带回来,当著官差的面一出一进,嫌疑就洗脱大半!”
    李洛脸色苍白,定定地看著柴齐,好一会儿,方重重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接著抱拳道:“柴捕头,承教了。”
    柴齐慌忙欠身回礼,道:“大人如此说,岂非折杀小人!”
    李洛道:“你是多年的捕头,于黑白两道之事自然比我明了得多,今日之言,确是我受益良多。若真如你所言,该如何行事才好?是否应立即终止城外搜索,于城内开始布线?”
    柴齐皱著眉头,捻著山羊胡子道:“不可。这毕竟只是小人一番猜测,大人不可全信。而且若对手真的为我们布下这迷魂阵,我们索性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
    “哦?”李洛沉吟道:“你是说,我仍然装作被骗,带人到外地搜寻?”
    柴齐道:“正是!大人今夜出发,先至张家庄等地,大肆搜捕,人逮得越多越好,统统关起来慢慢的审,也不急著点破,让他们心存侥幸;其他几个方向的人则装作漏掉。一面差人往海州、宣州、庐州等地,调派人手,沿路搜查,气势闹得越大越好,让对方以为我们真的被他们牵著鼻子走。扬州城内仍然戒严,只进不出,表面上装作人手统统调到城外的迹象,小人并几名得力捕快则在暗中探访,黑白两道同时下手。只要大人在外面功夫做足,这伙人稍一松懈,定会露出马脚。小人在此斗胆立下军令状——半月之内不破此案,请取小人项上之头!”
    ※※※
    打磨光滑的木制箭身……抽出来……有若秋露般的寒意迅速袭上心头……
    飒露紫马狂暴的咧著嘴,口中吐出的热气在雾中纷乱地弥散开,银白的马鬃绝望地上下翻腾,想要摆脱著黑血的命运……
    近了……更近了……那晨雾里晃荡的熟悉的背影……
    那曾经承载过自己幼年时无数美梦的宽阔的背影……
    弯弓……搭箭……
    僵直地手臂颤抖著拉开冰冷的弓弦,那一刻,铁胎弓上血珠四溅,仿佛有无数阴魂腾起,合著天幕下肆虐的岚风……
    那是……自己的血吗……
    还是……自己的泪……
    “大哥——”
    那宽阔的背影回头了……
    不是!
    自己并没有喊出来……唇齿嚼烂,满口血腥,自己已经喊不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是心……自己的心在喊,在叫……在流血……
    他,毕竟也听到了……
    这一刻,天地万物都已死寂,所有的一切在自己眼里已成永恒……
    ……
    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的动……
    政亮的箭头在凝固的雾的碎絮中穿行……划过乌黑的箭托,划过散乱的马鬃……
    想伸手去抓住它,不让它撕破这永恒的沉静,然而手却似无法动弹分毫……
    后来才明白——那只是手太慢,太慢而已……
    因为箭头在下一个瞬间,已经猛烈地穿透银白的铠甲,穿透柔滑的黄绢的朝衣——
    狠狠地穿透那熟悉的血肉之躯!
    那身躯也猛烈地往前挺,往上挺,卑鄙的偷袭之箭仿佛只是更加突出了他的高贵。他的头依然往自己看过来,以一个超然宿命的微笑看过来……
    他说:“好箭法!”
    ※※※
    “圣上!圣上!”
    急切的叫声骤然在耳边响起,李世民猛地一震,惊醒过来,脱口叫道:“大哥!”
    “圣上,您醒醒!您……您是不是梦魇住了?”太监陆福儿掀开层层幕帘,一脸惊惶地转进来,手中端著热茶,道:“圣上,您用点茶水,舒舒心。”
    李世民劈面一巴掌掼在陆福儿脸上,勃然怒道:“多事!滚出去!”
    陆福儿侍侯李世民十几年,从未想到向来仁慈和蔼的圣上会突然间爆发如此雷霆之怒,骇得一时间全身血液好似被抽干一般,一声也不敢吭,急速退出帘外,跪在地上,只顾磕头。
    李世民老半天才吁出一口气。他伸手一摸,浑身冷汗。
    “大哥……你终于肯来看我了吗?你恐怕也没有想到,你的二弟有一天也会老成这个样子吧。”他颤巍巍地在腰间解下一块颜色浑浊的玉勾,托在手里。透过帘子的光线太弱,他的眼也花了,已看不清玉勾上的铭文,便用手轻轻地摸著,自言自语道:“这玉勾你总还记得吧……这玉勾我一直带著,就怕你回来了,认不出谁是你二弟了……”
    过了半响,陆福儿在地上磕得血流成河,眼看就要昏死过去,忽听帘内的李世民说道:“别叩了,朕要起身。”陆福儿抹一把血泪模糊的脸,公鸭嗓拼命压低了哭腔道:“是!陛下,奴才这模样不敢见圣面,奴才去收拾一下,马上就来侍侯您!”手一挥,几位宫娥上前服侍李世民穿衣,他自己飞也似地跑出去洗脸更衣。
    待得收拾停当进来,李世民已坐在灯下,正翻看京城送来的密折。他不敢多言,悄悄地站在一旁。
    李世民头也不回地道:“福儿,委屈你了。”
    陆福儿咕咚一声跪了,哭道:“圣上此言,奴才只有一死以报了。奴才惊扰圣上清梦,已是死罪……”
    李世民回头见他额头上老大一块凝固的血痕,兀自在地上磕头,心中略愧,便道:“起来吧,你没有错。朕只是……只是梦见了一位好久不见的故人。”
    他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跺了几圈,忽然道:“昨日赵无极飞鸽传书,说他今日会到。怎么还没来?”
    陆福儿道:“是,赵将军早在半个时辰前已赶到,听说圣上正在小憩,就在偏厅候著……”
    李世民一挥手打断他,皱眉道:“朕早说过了,若是赵无极至,不论何时都要立即传见,怎么还要人家等。快传!”
    陆福儿慌忙出去传人。须臾,一身布衣打扮的赵无极在门前叩首:“臣赵无极参见陛下。”
    李世民道:“赵将军,朕早说过此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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