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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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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在揉弄书纸的时候,眼睛不经意瞥在书纸的几个毛笔字上。这一瞥,眼睛便再也没有离开。这不是姥爹的字迹吗?更令他惊讶的是,那几个被瞥见的字中刚好有“女色鬼”这三个字。爷爷一个激灵,慌忙将纸平展,对着雪白的月光看。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睛的视力比那时的我都要好很多。
他就那样蹲着,在月光下细细阅读揉得皱巴巴的书纸上的毛笔字。顿时,四周都静了下来,甚至墙角的土蝈蝈也停止了鸣叫。爷爷神情专一地看着书纸上的字,眉毛拧得紧紧的。
看完书纸上的字,爷爷慌忙又从土墙的其他空隙里抽出一团纸。这次他没急于揉软书纸,而是眯起眼睛细细看,然后塞进了兜里。他又从一处抽出一团纸,如此重复刚才的动作。爷爷一边这样无休止地重复这个动作,一边喊道:“喂,老伴啊,给我送点儿厕纸来!”
奶奶这时不耐烦地回应道:“茅厕里不是到处都有厕纸吗?还叫我送什么送?”
爷爷的肚子又是咕咕叫了几下,爷爷停止动作,揉揉肚子,颤着牙齿喊道:“这些都是宝啊!不能再用啦!快送厕纸来吧!”喊完又到处找土墙的其他空隙。
“茅厕里哪有宝哦!是不是嫌纸硬了?你揉软了将就用吧。晚上寒气重,我不愿意起来。你这个老头子不是要折磨我吗!”奶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人已经起来了,在桌子里找舅舅写完了的小字本。
那夜,爷爷泡了半个小时的工夫算是白费了,他点燃灯盏,将一张张皱巴巴的厕纸放在摇曳不定的火焰下,手指指着上面的苍劲有力的毛笔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嘴里跟着念出小小的声音。
“什么东西?这么要紧?”奶奶凑上去看,可是她的眼睛比爷爷的差多了,只看到一团团漆黑的墨迹。
爷爷返过身来将奶奶扶开,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珍贵东西,比你这个玉镯都要珍贵。”
“比这个玉镯还要珍贵?”奶奶服从地坐在旁边,低头看自己手上的玉镯。那个玉镯是姥爹的姥爹传下来的家传之宝。玉质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可是玉的中心又填充着血丝,血液一样的液体在里面循环流动。后来舅舅结婚时奶奶将血丝手镯传给了舅妈,可是舅妈却在跟舅舅一次吵架过程中将它摔在地上,手镯断成了数截,里面的液体都流失了。
爷爷一面看着厕纸一面问道:“这些纸是什么时候塞到茅厕去的啊?”
奶奶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说:“我怎么记得呢?你父亲还没去世的时候茅厕里就塞了许多纸了,后来有用掉的也有新塞进去的。”奶奶伸直了脖子看灯盏下的厕纸,迷惑道:“什么东西?这些纸还有用啊?”
爷爷用手指弹了弹灯盏上的灯花,火光明亮了一些。爷爷对着跳跃的火光看了看,说:“怎么没有用?很有用。不过已经丢失的就算了。明天帮我一起到隔壁房子里找找,看有没有和这个字迹一样的书纸。”隔壁房子是姥爹生前住过的。
“嗯。”奶奶答应道。
“你先睡吧,我把这些东西好好看看,整理一下顺序。”爷爷对奶奶挥挥手道。
奶奶给灯盏加了一些煤油,然后睡下了。
盯着灯光下的厕纸,爷爷时而神色紧张,时而眉毛舒展,看过的一律收起来,没看过的在灯盏的另一边堆得老高。因为纸张都是一团团的,所以即使堆那么高也没有多少张。可是纸张上的毛笔字写得稍显细密。许多长着翅膀的小飞虫从房间各个黑暗的角落飞出来,围着灯盏的火焰起舞。
51。
灯盏一直燃到第二天公鸡打鸣。
后来爷爷跟我讲起这个事情时已经时隔许久了,但是他仍禁不住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十足像个刚进学校的小孩子,仿佛一个新鲜的世界突然展现在他的眼前,让他惊喜异常又无所适从,让他的脑袋有些发热不受控制。我很迷惑又很感兴趣地问:“那些厕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值得您这样高兴?”
爷爷却扯到其他的事情上:“你姥爹可真是神机妙算的人啊!早知道他有这么厉害,我当初就会很用心地跟他学方术了。他在没有去世前居然就知道了女色鬼的事情。”
我惊讶道:“什么?姥爹还在的时候就知道?”
爷爷也许是太高兴,没有听到我的问话,自顾说道:“父亲真是隐藏如山啊!不走进去不知道他的大,真进去了还要迷路。”
其实爷爷给我的感觉就像爷爷给姥爹的感觉很相像。爷爷乍一看是完完全全的老农,可是他慢慢给我展示各种让人惊叹的能力。原以为拿到一本《百术驱》就可以超越爷爷,现在看来真是不切实际。也许当年爷爷看姥爹的时候也是不屑一顾,根本不用心跟姥爹学方术。姥爹去世后这么多年,偶然发现姥爹的手稿,爷爷这才惊讶于姥爹的厉害。
爷爷突然问我:“魏晋时代有个名人,叫阮籍,你知道吧?”
我说知道。高中语文课本里经常提到这个放荡不羁的历史名人。
他说:“阮籍是当时的大名人,除了喝酒、写诗之外,他还喜欢吹口哨,声音能传一两里远。有一天,苏门山里来了个得道的方术之士,名叫孙登。阮籍便去看他。
“孙登也是当时的大名士,不娶妻不说,还不住一般的青瓦泥墙的房子,他一年四季都住在自己挖的地洞里,冬天的时候披头散发,夏天编草为衣,尤其喜欢读《周易》,随身带一张一弦琴,能弹一手好曲子。奇怪的是他从来没发过火。
“阮籍满头大汗地爬上山,只见孙真人抱膝坐在山岩上;他们两人一见面,伸开腿对坐着。阮籍谈古论今,往上述说黄帝、神农时代玄妙虚无的主张,往下考究夏、商、周三代深厚的美德,拿这些来问孙登。而孙登呢,仰着个头,并不回答。阮籍又另外说到儒家的德教主张,道家凝神导气的方法,来看他的反应,但孙真人还是一副面无表情、不置可否的模样,搞得阮籍颇为郁闷,便对着他恶作剧般地吹了一下口哨。
“过了好一会儿,孙真人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错,还可以再吹一次。
“阮籍又吹了一次。
“阮籍知道遇到了高人,就沉默下来。
“天色向晚,阮籍起身告辞,刚走到半山腰处,忽听山顶上众音齐鸣,好像一个乐队在倾情演出,阮籍惊讶地回头一瞅,只见孙登在向他挥手,口哨声从他那儿传来,哨音如瀑。”
爷爷讲完,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一副陶醉的样子。
“什么叫厉害,这才叫厉害。”爷爷兴奋地滔滔不绝地对我说,“方士的成分很复杂,既有学识渊博的知识分子,也有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既有从事传统科学技术研究的学者,也有普通的农夫商贾,还有出入宫廷的政客,最多的还是隐士、释道之徒。他们有的不亚于三公九卿,被皇帝敬为座上宾。有的类似于乞丐,被百姓列于下九流。你姥爹的父亲不允许他走仕途,所以没有三公九卿的命;由于祖荫还算好,也不可能沦落为乞丐。从头到尾让我以为他只是一个精于算术的账房,只是由于无聊才玩玩方术。”
我听妈妈说过,姥爹可以将算盘放在头顶上拨弄。
“他不是玩玩吗?”在妈妈的述说里,在我的记忆里,姥爹和爷爷都是利用自己知道的方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亲人邻里,从来没有刻意去钻研过,也没有更大的野心。
爷爷说:“你姥爹就像孙真人一样,看着像玩玩而已的东西才显露给人家看,肚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山水呢。”
“那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姥爹的这些山水的呢?”我问道。
“从那些厕纸里。”爷爷此时说起仍喜不自禁。惊喜之情在他沟壑的脸上流溢。
“厕纸?”
“那其实是你姥爹生前的手稿。”
“姥爹的手稿?厕纸是姥爹的手稿?记的什么东西?”这时这样问爷爷其实已经是多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上面写的东西肯定是方术之类,和《百术驱》类似,但我还是不禁脱口而出。
爷爷就厕纸上的记载给我娓娓道来。
原来是这样的。姥爹刚接触方术的时候确实也是由于无聊和好奇,开始也仅仅学了一些掐算之术。如果当初姥爹仅用手指掐算,那也就没有了现在的手稿。姥爹在用算盘计算家里稻谷出入时,偶然灵机一动:能不能把算法利用到算盘上来呢?仅用手指掐算,只能算到眼前短时间内的事情,如果用算盘上的算珠,能算到的时间范围就非常大了。
于是,在饭后茶余,姥爹试着用那把算珠被拨弄得发亮的算盘来代替手指掐算。这一算,果然能算到的时间范围骤然增大了许多倍许多倍。这个效果是姥爹事先没有料到的。姥爹又是惊喜又是害怕,惊喜的是偶然发现了这样一个秘密,害怕的是知道得越多担心就越多,而这些预知的东西放在心里不舒服,说出来却折寿。
姥爹的手指悬在算盘的上空,久久不敢放下。他被自己这个惊天的发现弄蒙了,手足无措。一个较大无朋的新世界陡然在他的双手下展开……
52。
如同小孩用手指算数和账房先生有算盘算数一样的差距,当掐算的工具通过一个变通的方法由指算改成珠算后,可以预料的时间变得无法想象的长,姥爹突然看见了自己的今生所有已经经历的和即将经历的甚至前生后世,他不但看到了自己,甚至像地府的判官一样看到了所有人的命簿,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干什么事会到哪里去,都尽展眼前。
他如同站在一条滔滔东逝的大江之上,看着世人匆匆忙忙走到他面前来,又匆匆忙忙地挥手告别。他可以在这条世人潮涌的江边闲步,看起源的高山,看归宿的大海。每一个人就如一滴河水,拥挤其中,茫然无措,不知道前面是不是有旋涡,是不是会碰上石头,甚至一下溅起落在干渴的泥土上被吸收殆尽。
而姥爹看着汹涌的江面,看到了哪里有回旋的拐角,哪里有激流,哪里有石头,哪里平缓哪里湍急哪里碰撞哪里拐弯,都看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作为江河中的一滴水的个人,根本看不到这些情况,只能随着命运的大流前进或者后退。虽然其中有极为少数的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不一样的人生,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平平庸庸,刚在生活的波浪中偶露一角又沉浸在大潮之中,更多的人甚至连偶露一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生活的波浪推着进入最后的归宿。
可是他能看见,不仅仅能看到某一滴的趋势,而且能看到所有,看到所有他想看到的。虽然他能看到这一切,但是他却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他只是俯瞰人世的看客,不是这个宇宙的主宰。不过,这个景观已经足够壮观,足够让他惊叹。
姥爹在手稿中这样形容对发现的感受,相信他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心情是如何澎湃不已,害怕和激动同时冲击着他的心脏,手中的毛笔也抖动不已,以至于写下的毛笔字墨水不均匀,甚至一不小心将蘸饱了墨汁的狼毫甩在了身上,将新洗的衣服弄脏。
他在手稿中写了当时的激动心情,但是并没有把推算的方法写出来。他自己已经被眼前突然展开的人世宏图弄蒙了,他不想子孙们再看见。
他一时间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写下这些感受后,滴水不进、粒饭不吃地睡了两天两夜,他想静下来,可是心血直往脑袋里冲。
爷爷的后娘虽然不关心爷爷,但是对姥爹还是尽心尽职。她急得不得了,急忙到村头去找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来了,把脉,摸额,翻眼,抚耳,就是看不出一点儿问题出来,可是问题就摆在他面前。赤脚医生说,恐怕是没有救了,准备后事吧。爷爷的后娘一听,顿时腿部软了,急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食物中毒,还是急病暴发。赤脚医生说,我行医数十载,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病症,他应该是得了不治之症。
爷爷的后娘两眼上翻,瘫倒在地。
姥爹的手稿写到这里的时候,勾起了爷爷的回忆。爷爷说他记得姥爹两天两夜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情景,也记得赤脚医生说的那些话。那时爷爷还小,心想没有多少时间孝敬父亲了,于是砍了根毛竹去水库钓鱼,想在姥爹去世之前,让他尝个鲜。
那个年代能吃上鱼也是件难事,因为大家都没有吃的,水库和池塘还有小溪里的水都被人们一滴一滴地筛过,要钓到一条大拇指大小的鱼都是相当困难的。
爷爷的想法很单纯,以为姥爹吃不下小米拌糠,喝不下稀粥,但是肯定会吃鱼。因为那时过年桌上摆的“年年有余”都是木头做的鱼,所以一旦有真实的鱼摆在面前,姥爹一定会吃得很开心。
从清晨出发,一直钓到星星闪烁,爷爷的钓竿动都没有动一下,骚动不安的倒是爷爷自己。
收起钓竿,垂头丧气地归来的爷爷走到家门口时,听到了响亮的算珠“噼噼啪啪”地撞击算盘边缘的声音,心里一惊。他悄悄来到姥爹的房前,偷偷朝门缝里看。
略显憔悴的姥爹披着一件灰色的打着补丁的中山装坐在桌前,一手拨弄算珠,一手在毛边纸上记着什么。灯芯上的灯花已经很多了,严重影响了灯光的亮度,可是姥爹根本没有注意,一门心思全在算盘和毛边纸上。
父亲在干什么呢?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在深夜里算稻谷的账啊。再说,父亲算账的时候一般都有监督人在场。那么,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这个疑问一直在爷爷的心里,很多次爷爷以为他是在贪污稻谷做自家用,但是很快又否定,因为姥爹的为人不是这样。直到爷爷看到姥爹遗留的手稿,才知道姥爹当时确实是起了私心。他不敢泄露天机,但是对自己子孙的命运很在乎。并且,那时很多人家都生许多孩子,以继承香火。而爷爷是姥爹唯一的一个孩子,而爷爷的亲生母亲很早去世,后娘对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姥爹的后妻没有在姥爹面前表现出讨厌爷爷的样子,但是姥爹很清楚爷爷的处境。他不在场的情况下,后妻对儿子的情况又是另一副模样。而姥爹比他后妻的年纪大很多,所以担心自己死后儿子的处境。
即使没有这些,又有哪个父亲不关心儿子的将来?
于是,姥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爷爷,于是他第一个算的是爷爷的命运。他算到了爷爷会与女色鬼相遇,当然除了这个,他还算到了许多爷爷要遇到的困难,但是任何一个也比不上女色鬼这个困难。按照算珠的推算,爷爷会在女色鬼这件事上失手,会导致丧命的结局。姥爹的两手一哆嗦,毛笔从手指间脱落,在毛边纸上弄脏了一大块。
53。
毛笔脱落手间的情景刚好被门外的爷爷看见,爷爷更加诧异了,父亲到底怎么了?这两天不吃不喝的,现在突然起床了,还立刻到账房摆弄算盘。这些也还好,但是算稻谷的账也能算到这样心惊肉跳吗?
爷爷百思不得其解,转身离去时钓竿撞上了木门。
可是这也未能将姥爹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姥爹干脆扔了毛笔,单手托着下巴,陷入两难的境地:到底要不要想办法救儿子呢?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看见了人生大势已经是不应该,这可是只有地府判官能够知道的事情,现在要修改它的过程,更是特别严重的忌讳。
如果眼看着儿子会出事而袖手旁观,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姥爹决定插手这件事情,不过不是直接干预,而是通过其他比较隐蔽的方式。直接干预的话,在挽救爷爷之前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是问题,一个人的命运在这滔滔的江水中实在太渺小了,姥爹在手稿中是这样说的。
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威胁着姥爹的生命,以至于姥爹这样害怕。也许姥爹他能看到,也许他看见了隐藏在万事万物背后的一只隐形的掌控能力,正是那个东西掌控着地雷一样的忌讳,如果直接走过去触动了它,你会爆炸得粉身碎骨;即使小心翼翼地绕弯走过去,也是心中忐忑如履薄冰。
那个晚上,爷爷看着姥爹手稿上字迹墨迹很不均匀,深深浅浅的如一幅水墨画。可见姥爹当时的心情是多么复杂,手颤动得是多么厉害。姥爹就如在地雷区行走,外在的谨慎和内心的惶恐交织在一起。
而选婆没有这么多的考虑,他自顾挖出了小白蛇而暂时忘记了女色鬼的危险,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太阳照进他的房间,阳光落在酒罐上。选婆揉揉惺忪的眼睛,宽心地看了看酒罐。酒罐早在他醒来之前已经安静下来。
“那个贵道士还真是神啊!”选婆伸了个懒腰,极其惬意地看着酒罐。他突然冥想片刻,急忙穿上衣服,毛手毛脚地走到酒罐旁,蹲在那里将耳朵贴在酒罐的封口上细细聆听。等了一会儿,不见酒罐里有声响,他抱起酒罐,将它小心翼翼地移到床边的八仙桌下,又从八仙桌的抽屉里找到一张透明的塑料纸将它盖上。
他满意地起身离开,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又站住,侧头看了看八仙桌下的酒罐,仍觉得不放心。他在门口站了将近半分钟,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等。那个酒罐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酒罐肚大而口细,酒罐的上半身有一层毛糙的釉瓷,这样看去颇有弥勒佛的姿态。
“真的,我当时就感觉一个弥勒佛躺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我。”选婆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极其认真地说。我从他赌咒发誓的神态中看不出任何说谎的成分。
“我不知道那预示着什么事情。”选婆说。
我从他的话语中能够想象到他站在门口的心情,几分安稳几分未知。安稳的是小白蛇已经收入囊中,未知的是这条小白蛇是不是就这样被收服了,它会不会像个定时炸弹,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他一个突然袭击?
那的确是个不吉利的预兆。不过事情没有发生前,谁也不知道这个预兆是不是不吉利,包括我,包括爷爷。
总之,那一刻,选婆揣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像弥勒佛一样的酒罐。
刚出门,瑰道士又来找他了,带着一脸谄笑。他这次没有带着红毛鬼,也许他知道选婆反感他这样做。
“什么事?”选婆被刚才的奇怪感觉弄得心情不好,刚出门又看见一个稻草人一般的道士,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瑰道士尴尬地干咳两声,用纸折的脸笑着对选婆说:“能有什么事情?还是那个夜叉鬼的事情。现在马师傅不来了,只有我们两个好好配合,才能拿下它。所以我又来了。还得麻烦你,这也是对村子……”
选婆大手一挥,皱眉打断他:“我能帮上什么忙?你不是已经控制了红毛鬼吗?你道士不捉鬼,要我帮什么忙?我也不懂道术。”
选婆返身进屋,动手淘米做饭。选婆的娘在头些年去世了,他自己也还没有讨媳妇,过着伶仃的生活,洗衣做饭都靠自己。瑰道士跟着进屋,仍旧一脸不改的谄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选婆扯些鸡毛蒜皮,暂时没有提选婆反感的事情。选婆这才给他笑脸,跟他讲些村里的趣事笑话。有心无心的,选婆也将山爹生前的苦事夹杂其中讲给瑰道士听。瑰道士也听得较认真。
“即使你收走了它,也请你对它格外相待,它生前受够了苦难。其他人都说它傻,干什么想不明白就跟着跳水了,但是我能理解。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选婆一边往炤里加柴一边说。炤里火烧得旺,热气直往脸上冲,烫得很。瑰道士忙举起手来遮住脸。
“唉,唉。”瑰道士一面挡住脸一面回答。
不消一会儿工夫,饭菜都弄好了。选婆抽出两双筷子拿出两只碗,问道:“来来来,菜不好,饭够,将就一下?”
瑰道士连连推辞。
“客气!”选婆一面往碗里盛饭一面笑道,“你是正式的道士,自己不种田,不像马师傅大多时间还是待在农田里。你是吃万家饭的。来,将就一餐吧。”
将盛上的饭往瑰道士面前一放,选婆自己端着另外一只碗吃了起来,一面往菜碗里夹菜,一副穷吃相。他仍不忘挥挥粘着饭粒的筷子,催促瑰道士道:“吃呀。鬼要捉,饭也要吃呀。”
瑰道士不吃,只用鼻子在饭碗上面嗅了一嗅,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选婆停下筷子,愣了。
54。
选婆嘴巴也停止了嚼动,他仿佛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瑰道士,看着瑰道士嗅饭的动作。
瑰道士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选婆的变化,仍闭着眼睛沉浸在虚无缥缈的满足感之中,旁若无人。睁开眼来,瑰道士与选婆大眼瞪小眼,互相都不明白对方是怎么了。
“你,你吃饭啊。这样看我干吗?”瑰道士也愣愣的,不知道选婆怎么突然如此惊讶地看着他。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以为脸上粘了饭粒。
选婆眨了眨眼睛,看看瑰道士,又看看瑰道士面前的饭。
瑰道士随即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对不起,对不起,刚才的动作吓到你了吧!”他站了起来,要拉住选婆哆嗦的手。选婆慌忙躲开。
“你,你刚才干什么?你,你,你是鬼吗?”选婆缓缓摇动脑袋,呼吸急促地说,“你不是道士,你是鬼!只有鬼才这样吃饭的!”
如果当场的人换作是我,我也会吓呆。我舅舅以前有个不好的习惯,吃饭前喜欢先嗅一嗅。他每不自觉地嗅一次,奶奶就要在他脑瓜上敲一筷子,以示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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