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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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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节骨眼上,罗敷却以为“穷秀才”是一时紧张忘记了,便提醒道:“就是那首,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罗敷说完第一句的时候,这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当她说到第二句的时候,他突然记起穷秀才曾经给他讲过这首诗。这人记忆力相当好,于是假装尴尬地笑道:“你原来是说这首古诗哦,我读的四书五经,知道的诗多了去了,一时不知道你提到的是哪首呢。不过这首我也最喜欢了。”接着他把罗敷后面没说的句子都说了出来:“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罗敷含情脉脉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以陶醉的姿态听他将这首《召南·野有死麕》背诵完。这个男人非常精明,背诵的时候故作高雅,拂袖扬眉,装得风度翩翩。当时涉世未深的罗敷哪里知道这些庸俗的骗人伎俩?一下子就被面前的男人迷住了,眼睛里更是透露出迷离。

男人见鱼儿已经上钩,便不由分说,将罗敷扶到床边。罗敷稍稍犹豫了一下,又有一丝淡淡的香气飘入鼻孔,她便主动躺倒在红罗帐之中……

次日的早晨,罗敷本来是含着美丽而温柔的梦醒过来的,梦里都是才子佳人的美好故事,不分富穷,不分尊卑,都是牛郎织女、郎才女貌的故事。

可是哪里料到,睁开眼来竟然只在床边发现几根狐狸毛!

她慌忙告诉丫鬟,丫鬟又告诉夫人,夫人又告诉老爷。老爷便叫夫人先不要声张报官,他设计一个圈套,想捉住这个使他女儿失去贞操的穷秀才,不管这个秀才到底是人还是狐狸。

老爷相信,穷秀才他有这个色胆,晚上一定还会来,于是带了几个家丁躲在女儿的房子左右,专候穷秀才再次到来。

未料那个穿了穷秀才衣服的朋友,跟罗敷小姐一番风云颠倒之后,趁着小姐睡着顶着夜色又回到了穷秀才的家里。他将衣服脱下来又穿回到了秀才身上。聪明的他还模仿罗敷的笔迹给穷秀才留了一个字条,说是要他今晚去她的闺房幽会。然后,他挨着穷秀才躺下。

穷秀才第二天一早醒来,正要读他的圣贤书,忽然发现桌上有一个字迹娟秀的纸条,拿起来一看,落款居然是罗敷!他再仔细一看内容,居然是要他今晚去幽会!他抬起手指咬了一口,不是做梦!

细细一想,昨晚他没有看到任何人来他家里送纸条啊。低头一看,他的朋友还醉卧在床上,脸上带着惬意的笑。

穷秀才急忙把朋友摇醒,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在我后面睡的?是不是有人来给我送信了?”穷秀才的手里扬着纸条。

他的朋友故意用力揉了揉眼皮,缓缓答道:“是啊。你酒量也太小了!还没等我喝尽兴就先倒下了。真是不够朋友!”说完还打了一个呵欠。

“是谁?”穷秀才有些结巴了,兴奋使他口舌有些不听使,“是,是谁把这个,这个纸条送到我这里来的?”

“嗯?”他的朋友抬起手来遮挡射到他脸上的阳光,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穷秀才伸过来的纸条,说:“是一个女的,对,一个女的。我也不认识那个女的,她把纸条匆匆往我手里一塞,说了是给你这个秀才的,不等我问,她便走了。”

“是不是这么高、头发这么长的一个女的?”穷秀才用手比画着高度和长度,心里想着是罗敷的丫鬟。他知道罗敷是不可能自己来送这个纸条的。他的心脏“怦怦”地跳,已经跳到嗓子眼来了,生怕听到朋友的否定。

他的朋友盯着他,似乎在回想昨晚一个女子来送信的情景。穷秀才也盯着他的朋友,两只眼睛发出光来。

“呃,好像是这样高、头发这样长的女子。我当时也喝得有些醉了,眼睛盾得不太清楚了。”他的朋友继续说着谎言。而穷秀才将他的谎言当成了自己的希望,坚信不疑。

“她怎么会喜欢上我呢?”穷秀才的兴奋劲儿有些消退,“她是喜欢上我了吗?”

“我猜是的吧,如果不喜欢你,怎么会把纸条送到这里来呢?”他的朋友说,“你也是读书人,西厢记什么的爱情故事也知道的。这男人与女人之间呀,说不清楚,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喜欢上一个人了。”

“那是那是。”穷秀才的兴奋劲儿又被他的朋友鼓动起来,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到天黑,好去跟心爱的人去幽会。“我昨天去她家借钱,刚好和她撞上了。我当时失态,居然吟诵了一首《召南·野有死麕》。真是唐突了。”

“说不定她就喜欢你背诵的这首诗呢。”他的朋友立即接口道,说完立即打了一个喷嚏。他的朋友抹了抹鼻子里流出来的清涕,说:“昨晚怕是沾了露水着凉了。”

“沾了露水?”穷秀才迷惑道。

他的朋友自觉失言,立即弥补道:“我是说喝多了酒水。”然后讨好似的对穷秀才笑笑,又说,“喝多了酒水,睡觉的时候太死,怕是掉了被子着凉了。”

7。

“噢。”穷秀才把眼光从朋友身上收回,转而关注纸条,“罗敷的字还真是娟秀呢。今晚肯定是个好夜晚。”说完自己满意地笑了,仿佛此刻已经将绝美的罗敷揽在怀中。

当天晚上,穷秀才早早吃了晚饭,乐得屁颠屁颠。屁股离开了椅子千百次又坐回来,他是要看月亮出来没有,夜色够不够。

耐着性子等到万家灯火,又耐着性子等到万家灯火都灭了,穷秀才轻轻拉上家门,向着罗敷家的方向走了。他的朋友在他离开之后,现出了狐狸原形,将秀才家里能咬的都咬坏了,能撕的都撕破了。

穷秀才家里又有多少东西够这只狐狸折腾呢,无非是些瓶瓶罐罐、破碗破床。说到这只狐狸为何故意报复穷秀才,却是因为一件不起眼的事情。

穷秀才一次远出回来,发现家里有一只狐狸正在碗柜里偷猪油吃。那时农村人相信,狐狸和蛇一样,是有很强的报复心的。如果小孩子第一次上山砍柴,大人一定会嘱咐:见了狐狸或者蛇,要么别碰它,要么就打死它。万一碰了它还让它逃走了,它就会永远纠缠你,骚扰你。

就我个人来说,狐狸没有亲眼见过,蛇倒是经常见到。由于环境的原因,在我父亲那一辈狐狸便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了。只有爷爷在年轻的时候还见过真正的狐狸。等到我长到现在这么大年龄,蛇也几乎见不着了。

有时候我就想,是不是爷爷这样的人也会跟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少直至消失?

说远了,转移到正题上来。穷秀才也许是父母双亡得早,没有人教育这些;也许是他握惯了笔杆的手力气太小,拿起一根棍子对着狐狸猛抽了二三十下,打得狐狸鲜血淋漓却还是让狐狸逃走了。

穷秀才本来也没有起杀心,主要是那点儿猪油对穷酸的他来说异常珍贵,如果猪油被偷吃了,他没有多余的银两买新鲜的猪肥肉来煎油。在狐狸逃窜的时候,他没有死死追逐猛打,却一头扑进碗柜里看猪油还剩了多少,是不是还够今晚的饭菜。

那只狐狸于是怀恨在心,化作人形来跟寂寥的秀才交往,暗地里寻找机会报复。穷秀才家贫如洗,没有妻女。狐狸没有偷的,没有抢的,没有害的,没有报复的地方可寻。这只狐狸居然就等了两三年,终于让它逮着一次机会。而仅仅这一次,就要了穷秀才的命。

我家隔壁有个伯伯专喜捉蛇,一生捉蛇不下千余条,简直捉上了瘾。有次他挑着柴木担子经过一个山坡,看见一个碗口大的蛇洞外面露出一截蛇尾巴,那尾巴就有拳头大小。眼看着这条巨大的蛇就要进洞了,这位胆大的伯伯立马丢下柴木担子,张开双手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蛇尾,拉住蛇尾就往外拖。

那蛇在洞里肯定知道有人抓住尾巴了,拼了命地往蛇洞里钻,反抗拽出的力量。

这位伯伯讲起他的惊险经历的时候说,蛇的报复心和狐狸一样重,他必须把蛇拽出来,不然自己的生命就会时时刻刻受到威胁。

一个人,一条蛇,就在这个小山坡上僵持了整整一天。后来这位伯伯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双手略有松劲,蛇便“嗖”的一声逃进了洞里。

后来的五年里,这条蛇不断地来骚扰他,恐吓他,连带住在隔壁的我们家也人心惶惶。那五年里,这位伯伯都不敢养猪养鸡。经常晚上听到猪或者鸡的嚎叫,等人出来,便只见猪或者鸡身下一片血泊。

那条蛇也曾尾巴缠着房梁,脑袋从房梁上吊下来,作势要咬他。幸亏他与蛇打交道多年,嗅觉对蛇的气味很灵敏,及时醒来打退了蛇的企图。

在这五年里,他也寻着这条蛇的踪迹。他们相互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却都不能得手。那段时间的他,由于过度的紧张和长久的失眠,人瘦得只有几根骨头,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

后来爷爷知道了这事,吩咐他穿了非常厚的棉衣,又将一块猪皮披在身上,然后故意引出蛇来。蛇在他的身上咬了一口,并释放了将近一汤碗的毒液。他熟知人被蛇毒注射后的反应,假装手脚抽搐,然后翻了白眼。

从此,那蛇再也没有来他家了。他却死性不改,仍旧见蛇就捉。

我想,如果穷秀才当时遇到爷爷这样的人,而且那样的人也愿意给穷秀才指点,也许他也穿件厚棉衣披个猪皮,让狐狸咬个千疮百孔。或许狐狸便不再耿耿于怀了。

这个运气不佳的穷秀才偷偷翻进了罗家的院子,又偷偷溜进了罗敷的闺房。还没有看见罗敷的玉容,便听见背后的关门声。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好打。

“他是狐狸变形的,给我往死里打!”罗敷的父亲对着家丁大声叫喊道。

穷秀才感觉到背后无数条棒棍抽了过来,忙抱了头叫饶。

罗敷的父亲哪里肯听,胡子早气得翘了起来,指手画脚喊:“打死他,打死他!出了人命我负责。给我往死里打!打到他现出狐狸的原形来为止!”

家丁们有了老爷的这句话,便下得了苦手,棍棒如雨点般落到秀才的腿上、背上、肩上、头上。平日只知吟诗作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哪里承受得住这般好打,只觉胃里一股东西翻腾,涌到口里来。他忍不住张开嘴“哇”的一声喷出来。

一只血红的蝴蝶便从他口中飞出,落到了对面的立柱上。

8。

穷秀才口中鲜血一吐,人便像砍倒的树一样摔在地上。这一摔倒,便二十多年没有起来。

罗敷的父亲本来是要看着穷秀才死后变成一只夹着扫帚尾巴的狐狸的,可是他和几个家丁瞪大了眼珠子等到眼皮发沉,穷秀才还是穷秀才,没有如他们的愿变成散发着骚味的狐狸。

罗敷的父亲心慌了,这下倒好,弄出了一场人命官司。奸商奸商,奸不离商,商不离奸,罗敷的父亲经商多年的头脑立即生效,冷静地叫家丁将穷秀才的尸体埋在楼的夹层里,省得抬出去毁尸被别人看见。

一不做,二不休,家丁将小姐的楼层撬开,将穷秀才的尸体放入。可怜的穷秀才瘦不拉叽,很轻易就被塞入狭窄的夹层之内。

小姐罗敷在一旁哭得泪人似的,一是由于天灾人命的惊吓,二是对穷秀才还是有好感。要怪只怪那只狐狸坏了她的一个好姻缘。她从梳妆台的盒子里拿出珍爱多年的一个银币,含着泪塞入穷秀才肋骨排排的身上,然后抬起穷秀才冰冷的手护住那块银币。

罗敷的父亲并不阻挡女儿的动作,毕竟他杀错了人,心里也有愧。

很快,罗敷的父亲在其他地方买了一栋新楼,把女儿和一家人都搬了过去,这个藏了尸体的绣花楼便被荒弃了。人的脚一离开,草便见风就长,长到了人的半腰高。

未料小姐罗敷离开原来的绣花楼后,却有了妊娠的反应,经常吃饭吃着吃着就要作呕。她怀上孩子了。

罗敷的父母慌了手脚,秘密请人买来了堕胎药给罗敷喝下。他们都知道,小姐肚里的是狐狸的崽子,可不能让这骚崽子生下来。

可是堕胎药喝了十来副,碎瓷片也喝了一次,但是除了罗敷喝一次肚子泄一次之外,却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一次碎瓷片差点儿要了她的命。罗敷的肚子越来越大。除了掐死自己的女儿,老爷和夫人都没有办法了,但是谁又对自己的女儿下得了狠手呢。倒是罗敷经常闹着要上吊,老爷和夫人天天派人二十四小时不眨眼皮地守着,生怕屋里多了一个吊死鬼。

在吵吵闹闹、哭哭啼啼声中,一个尖锐的“哇——”的啼哭声惊碎了罗敷房间里的一只金鱼玻璃缸。孩子诞生了。玻璃缸里的金鱼被碎玻璃划伤,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摆动尾巴,嘴巴张成圆圆的“O”形,拼命地呼吸。

孩子是在被子里生下的,在罗敷不经意的情况下生的。

老爷听到婴儿的啼哭,立即赶到小姐的房间。这时,伶俐的丫鬟已经用棉布将孩子包裹起来,递给了慌忙赶到的老爷。老爷接过孩子,未来得及看一下,举起手便要将孩子摔死。丫鬟慌忙跪在地下,死死抱住老爷的脚,大喊道:“老爷,您先看看孩子,您先看看孩子。不是狐狸仔!”

老爷将信将疑揭开棉布,看到一个闭眼酣睡的小孩。身上没有狐狸毛,也没有狐狸鼻子、狐狸牙齿。

就这样,这个小孩侥幸存活了下来。

不过到了十二岁之后,他的耳朵渐渐变形,长得尖而长,恰似狐狸的耳朵。身上的毛也茂盛起来。最要命的是,他有一股浓烈的狐臭味。路上相遇者纷纷掩鼻逃避。他见别人都有父亲,而自己自从出生以来未见过父亲,便询问罗敷。

罗敷此时已经是三十多岁了,相貌却比年轻时更为漂亮。很多男人都对她垂涎三尺,蠢蠢欲动。可是罗敷都决绝地拒绝了。于是,有些人就把陈年旧事搬了出来,说罗敷跟狐狸采阳补阴,才能保持青春不老。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虽然穷秀才当年被掩藏在绣花楼的夹层里,但是家丁的口未必严实得如鸡蛋的壳。同样,这个渐渐长大的孩子不可能听不到人家的一点儿风言风语,心里更是生了疑惑,只是年龄还小,不敢质问母亲此事的真假。

这个孩子虽然长相让人不敢恭维,读书却是人见人夸。聪明好学的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一举中榜,当上了光耀门楣的大官。

可是朝廷上很多人对他不满,说他是狐狸的子孙,不应该当人民的父母官。如果让他当官,岂不是人们都成了狐子狐孙?由此,他在仕途上举步维艰,终于郁郁不得志。他将这所有的烦恼都归咎在母亲的身上。也是因为这样,他比任何时候更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

能给他讨个说法的只有他的母亲罗敷。于是,他终于向他的母亲开口问询多年的迷惑。

罗敷哪里敢告诉他是狐狸的崽子!思量了许久,最后决定继续隐瞒事实的真相,不过为了给儿子一个有力度的证据,罗敷改口说穷秀才是他的父亲,当年是他的外公失手将穷秀才打死。为了让外公避免牢狱之灾,他们一家只好对此事守口如瓶。罗敷心想,老爷和秀才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是追究当年误伤人命的事来,老爷也已经在坟墓里了,不能再上公堂。

不用说,罗敷的儿子不会轻易相信母亲的话了,除非有实在的证据。

罗敷便带着儿子回到荒废多年的老楼里,当着儿子的面揭开了楼的夹层。

后面发生的事正如瑰道士说的那样,胸口护着一块银币的穷秀才居然复活了!但是瑰道士将他们的对话篡改了。

女人给选婆讲到这里的时候,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怎么会料到秀才他复活过来!”

选婆虽然在瑰道士那里听过一遍,可是女人讲到秀才复活的时候仍是心中一惊。她的惊不是怕,而是想:山爹在养生地复活变成了红毛鬼已属不易,穷秀才却能原模原样复活。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以这样的形态复活过来?难道有比养生地更神奇的地方吗?

9。

只要不是傻瓜或者是瞌睡虫在半途打瞌睡了,在选婆讲到那个使穷秀才复活的银币的时候,自然而然想到我送给我心爱的她的那块银币。

当然,我也想到了。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块银币,或者是不同的两块银币。难道我送给她银币后所做的梦是要给我一个预示吗?

我的思绪飘远了,选婆的故事却还在继续。

选婆说,罗敷试图说服儿子,面前身着破衣裳、面露菜色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复活过来的穷秀才一口否决。

罗敷掀开楼层夹板后指着尸体说话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料到“死无对证”的尸体居然会开口反驳她。

惊恐无须赘言,罗敷在那一刻是惊恐到了极点。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带着儿子飞奔出这个给了她生命又毁了她一生的绣花楼。她在这栋楼里出生,又在这栋楼里失身,侵占她的居然还是一只狐狸!从搬出这里开始,她便不愿再看见这里的一切,想都不愿意想。然而,儿子身上的狐臭味时时提醒着她的痛苦过去,令那段难堪的回忆时不时从心底翻腾上来。

她还记得那个和尚给她的一块银币,说一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的姻缘。

当想起多年前那个和尚的话时,她突然明白。

罗敷冷静地转过身来,看着瘦骨嶙峋、颧骨凸出的穷秀才,冥冥之中感觉到,和尚预言的男人应该就是他了。

再看看儿子的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用特别仇恨的眼光看着这个瘦成一把骨头的“父亲”。面前的“父亲”如一只刚刚躲过大雪掩埋,刚从冬眠中醒过来的青蛙,几根骨头撑起一片薄薄的青皮,形同葬礼上即将焚烧的纸人,仿佛一把火就可以把他点燃。

罗敷不能理解儿子的眼光,那不是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而我却可以理解。爷爷说过,我们常人做梦,往往是先人经历过的东西。人要在复杂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仅仅靠自己一步一步的学习是很难应付变化的环境的。而梦可以交教我们看似“与生俱来”的东西,比如恐惧、高兴。说到底,梦的根源就是遗传,是先人经验性意识作用在我们身上的结果。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信奉“先人保佑”的原因。有时遇到突发的危险,先人在我们身体里的遗传经验可以使我们做出我们自己也想不到的举动,借以躲避危险。

所以,当罗敷的官儿子初次见到复活的穷秀才时,不但没有常人的害怕,反而是匪夷所思的仇恨,这也许就是那只狐狸的遗传结果。

如果在其他的事情里,罗敷的官儿子从来没有表现过异于常人的狐狸性格,当然狐臭除外,那么,在此刻,他的狐狸性格暴露无遗。罗敷在此刻应该深深体会到后面会有无穷的危险,但是后知后觉的她没有。

是和尚的话,促使她冷静下来,她迅速扑向儿子,抱住他,不让他冲动。而她的官儿子的拳头早已经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你爹呢?他把我打晕了。”显然,穷秀才虽然有很多疑惑,比如楼房的窗棂已经破破烂烂了,屋子里也积了厚厚的灰,柜子上的铜皮锈了,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腐味,这些都是很明显的感觉。面前的美人此时依然风采不减当年,甚至比当年还要闭月羞花。当然,他不知道是“当年”的美人,他还以为是昨天的美人和今天的美人对比。他根本不知道数十年已经流逝。

他的最大疑惑就是,刚刚还有罗敷她爹和一帮凶狠的家丁拼命揍他,他吐了口血倒地。等他爬起来,这些揍他的人突然消失了,无影无踪。

他看了看旁边的立柱,血溅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多了一只慵懒的大蜘蛛安静地趴在厚重的网中间。

后面的故事跟瑰道士讲的又汇集到了一起。(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我爹?我爹十几年前就死啦!”罗敷眼眶里满是泪水,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惊恐,抑或是两者都有之。她的官儿子晃了晃脑袋,似乎刚从昏迷的状态中回复过来,将嘴巴张得比刚才更大,呆成了一尊雕塑。他恢复了常人的状态,毕竟他有一半是人的血液。

“死啦?十几年前就死啦?”穷秀才不解地问道,仍在原地不敢多动,仿佛当年打死他的那个老头子还躲在这个绣花楼的某处角落,一不小心就会跳出来将他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还是十几年前?你不是骗我吧?你骗我!你骗我!”

罗敷仰头对天,双手捂面,泪水从她的指间流出来。

“你,你哭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穷秀才拖着疲软的步子来到罗敷面前,抓住罗敷的双手使劲儿地摇,“出了什么事吗?你爹怎样啦?他刚才不还在这里吗?你别哭啊!”由于多年的掩埋,穷秀才的身体非常虚弱,摇晃罗敷的力气比蚂蚁还小。罗敷感觉到一股凉气从穷秀才的手指透出,钻入她的皮肤,冷得她打了个颤。

这时,穷秀才发现罗敷背后还有一个人,年龄比他稍大,相貌与他的朋友如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穷秀才一愣,指着那个衣冠楚楚一副官人打扮的男人问罗敷道:“这个人是谁?他来这里干什么?”说完上上下下打量,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他是谁?你怎么说他是我的儿子?我们还没有肌肤之亲啊。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刚才你爹进来也是我在做梦?我是不是在做梦?”刚刚复活的穷秀才摇晃着罗敷,发出一连串的问号。而罗敷已经泣不成声,根本回答不了他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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