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陶渊明诗文鉴赏辞典-第1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作者:钟元凯

拟古九首(其三)

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

——————

晋安帝义熙元年(405),陶渊明弃官归隐,从此开始躬耕自资的生涯。义熙十四年,刘裕杀安帝,立恭帝。元熙二年(420),刘裕篡晋称宋,废恭帝,并于次年杀之。已经归隐十六、七年的陶渊明,写下了一系列诗篇,寄托对晋朝的怀念,和对刘裕的愤慨。《拟古》九首,联章而为一组,正如明黄文焕《陶诗析义》所指出:“此九章专感革运。”这里是其中的第三首。

“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遘,遇。仲春二月,逢上了及时雨。第一声春雷,亦从东方响起——春天又从东方回来了。“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众类冬眠之蛰虫,暗中皆被春雷惊醒,沾了春雨的草木,枝枝叶叶纵横舒展。以上四句,“众蛰”句承“始雷”句来,“草木”句则承“遘时雨”句来。此四句写出春回大地,大自然一片勃勃生机,“草木纵横舒”之“舒”,尤其传神。杜甫《续得观书》“时危草木舒”之句,颇可参玩。“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一双刚刚到来的燕子,翩翩飞进我的屋里。“翩翩”、“双双”,两组叠字分别举于句首,活泼泼地,直是状出燕子之神态。如在目前,毫不费力。“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先巢”、“旧居”,皆指旧有之燕巢。“相将”即相偕。梁上旧巢依然还在,这双燕子一下子便寻到了旧巢,飞了进去,住了下来。原来,这双燕子是诗人家的老朋友呢。曰“相将”,曰“旧居”,看诗人说得多么亲切,这已经是拟人口吻,我亦具物之情矣。燕子之能认取旧巢,这件寻常小事,深深触动了诗人之别样情怀。他情不自禁地问那燕子:“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自从去年分别以来,我家门庭是一天天荒芜了,我的心仍然是坚定不移,但不知您的心情究竟如何?“我心固匪石”之句,用《诗经·邶风·柏舟》成语:“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此句下笔极有力度,有如壁立千仞;亦极具深度,实托喻了诗人坚贞不渝之品节。“君情定何如”之结句,则极富风趣,余味不尽。倘若燕子有知,定作如此答语:纵然君家门庭荒芜,可是我心亦依然不改,只认取旧家故巢而已,不然,又怎会飞回君家呢?清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谓:“末四句亦作燕语方有味。”此说实不通。“门庭日荒芜”,“日”者,一天天也,门庭一天天荒芜,此是主人所见,故非燕语。

诚如元吴师道《吴礼部诗话》所评:“此篇托言不背弃之义。”那么,陶渊明的弃官归隐,与不背弃晋朝之间,是不是有矛盾呢?其实并不矛盾。当义熙元年陶渊明弃官归隐之际,东晋政权实已掌握在刘裕手中。《宋书·陶潜传》云:“(潜)自以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异代,自(宋)高祖王业渐隆,不复出仕。”至晋亡以后,陶渊明之诗文,亦绝不书宋之年号,即不奉其正朔。如实地说,归隐之志与故国之思在陶渊明原是一致的,用传统文化的语言说,这就是节义。品节道义,是陶渊明一生之立身根本。

陶渊明此诗之艺术特色,令人称道者实多。首先是极为风趣又极具风骨。诗人与燕子之对话,十分风趣、幽默。在这份风趣、幽默之中,却蕴藏着一种极严肃的人生态度,极坚卓的品节。这是诗歌史上一篇别开生面的优秀作品。其次,是以众蛰惊雷、草木怒生的大好春天,与“无人可语,但以语燕”(《陶诗析义》)的孤独寂寞相对照,从而默示出诗人悲怀之深沉。大好春光愈热闹,则诗人之孤独寂寞便愈凸出,其悲怀之深亦愈突出。再次,是语言平淡自然而有奇趣精彩。全诗语言,读来平淡自然,可是细心体会,诗人用“时”、“始”、“舒”、“新”等语,表达春天一到大自然就发生的那种种最新变化,是多么锐敏、精当。用“我心匪石”之成语,中间施以一“固”字,表达故国之思,其从容不迫之中,又是何等坚卓挺拔。东坡曾说:“陶渊明诗初读若散缓,熟视之有奇趣。”(《冷斋夜话》引)确是会心之言。人们常说陶渊明诗是绚烂归于平淡,其实,要从平淡自然之中,见出其奇趣精彩,尤其是一段绚烂之精神,读陶渊明诗方是不枉。

作者:邓小军

拟古九首(其四)

迢迢百尺楼,分明望四荒。暮作归云宅,朝为飞鸟堂。山河满目中,平原独茫茫。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颓基无遗主,游魂在何方?荣华诚足贵,亦复可怜伤!

——————

“拟古”意思是摹拟古诗,此诗张玉穀说是“拟登废楼远望而伤荣华不久之诗”(《古诗赏析》)。登高望远而有所思,乃是古诗中最常见的意境。此诗明言“拟古”,则登楼之事,未必实有,而只是虚构形象,借以抒发情怀。

“迢迢百尺楼,分明望四荒。”“迢迢”、“百尺”都是形容楼高,李商隐诗句“迢递高城百尺楼”(《安定城楼》)大概由此而来。“四荒”,四外极远之地。由于楼高,极远的地方都看得很“分明”,这又可看作是从对面来写楼高。“暮作归云宅,朝为飞鸟堂。”这两句是说,这座楼傍晚有云彩飘入,早晨有飞鸟鸣聚。这一方面还是形容楼高,王勃形容“滕王高阁”“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笔法相似。另一方面,是写此楼之废,只有云鸟栖息,而不见人踪。这几句写楼高、楼废,乃诗人兴感之由。“山河满目中,平原独茫茫。”所见远,所思广。“茫茫”,既见地域的广阔、思绪的浩茫,还表示平原上一无所有。这两句极具苍凉的情致,为登眺名句,李峤的“山川满目泪沾衣”(《汾阴行》)、晏殊的“满目山河空念远”(《浣溪沙》)当皆由此脱化。

“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以下就是慨叹了。“此场”即指所望中的山河、平野,古来有多少人在这里角逐啊,角逐之时又是那么激昂慷慨,似乎人生的一切追求莫大于斯。而“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北邙”,山名,在洛阳城北,东汉以来君臣多葬于此。这是说,这些“功名士”到头来一个接一个寿终正寝。从前面的“慷慨”到这里的“一旦”“相与”,见出命运的无情、功名近乎儿戏。身后情形又是怎样呢?“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坟上表示万古不凋的松柏也被人砍伐了,露出了高高低低的坟头。“颓基无遗主,游魂在何方?”“遗主”,死者的后代。这两句说:倒塌的坟基也无人修理了,死者的游魂在哪里呢?也就是说,连魂也找不到一处安身的地方了。这些“功名士”身后未免太凄凉了,他们功在哪里、名又在哪里呢?作者最后说:“荣华诚足贵,亦复可怜伤!”“诚足贵”是揣摩生前、“慷慨”时的心理,但看看死后的冷落,真正是“可怜伤”了。“怜”、“伤”,同义反复,是加重感叹。

陶渊明在不少诗中都表达了“荣华难久居”的思想。否定功名富贵,就是对自己归田躬耕生活道路的肯定。这是陶诗的基本主题之一。其它诗多是运用自述的写法,从自己的素怀、从当前的生活,絮絮道来,心情显得比较平静;这首诗则是登楼怀古,境界高远,感慨遥深。这与平素的“散缓”风格自是不同。前面写楼,已暗寓了废替之叹;后面怀古,生前、死后的对照,死后的悲哀,着墨甚多;而慨叹的“功名士”又为争疆夺土之人。这些都表示了:此诗不单是一般的“伤荣华不久”,而还有着特定的政治内涵。论者谓为寄怆于“国运更革”、晋宋易代,这是很有可能的。

作者:汤华泉

拟古九首(其七)

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

佳人美清夜,达曙酣且歌。

歌竟长叹息,持此感人多。

皎皎雲间月,灼灼叶中华。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

——————

这首诗拟的是古代那些表现“美人迟暮”的作品。这样的作品“古诗”中有,不过,对照起来,拟的更像曹植的《杂诗》“南国有佳人”之类。

诗写的是佳人在春天的一个“日暮”和“清夜”的感触。日暮的景色很美,天空万里无云,显得何等澄澈;春风把微微的暖意一阵一阵地送来,叫人感到多么舒适。面对如此景色,自然使人为之心旷神怡,而春风又似乎对人特别有情,殷勤地传布着“微和”,显得人情物态的极为融洽。“日暮天无云”,即目生情,出语清新自然,“春风扇微和”,“扇”的拟人,“微”字的体贴,都富于情意。这是“日暮”。“清夜”的景色又将如何呢?天色、暖意当亦如之,而后面又补写了“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显出更是花好月明,景色就更加迷人了。“佳人美清夜,达曙酣且歌。”佳人喜爱这清夜,彻夜酣饮,唱歌直到天明。“佳人”,美人,富于青春活力的女子,面对如此的良辰美景,自然激发了她的生活热情,激发了她对美好人生的热爱、对未来的憧憬,她的“酣且歌”,是对春景的陶醉,也是对人生的陶醉,如同后来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所写:“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虽则活动内容不尽相同,而心情则是一样的。上面的写景抒情,写日暮景包含清夜,而“美清夜”又暗含日暮,清夜景又见于后幅,用笔错落互见,不同于靖节惯常的平叙,赏者当有会于心。

后幅是乐极悲来了。“歌竟长叹息,持此感人多。”“竟”者歌终也,“持此”犹得此、对此之意。大凡人们面对美好的事物,常常是爱之又惟恐失之,如此春夜,真叫人喜不自胜,但转念一想,它又能存在几时?佳人还会想到:自己的芳华又能保持多久?芳颜清歌又能否得到世人的赏识?这就是“持此感人多”的种种复杂意绪,“此”即良辰美景之谓也。下面四句或谓即佳人歌唱之辞,而理解为歌竟时的自言自语(即叹息之词)似更贴切。状“月”前用“皎皎”,又以云来烘托;状“华(花)”用“灼灼”形容,又衬以绿叶。这是多么美好,真是花月交辉啊。春夜越美,春夜在她的印象中越好,就越能反跌出她的惶恐、她的失意、她的焦虑。“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话语似不甚峻切,内在的情感分量是不轻的。曹植“南国有佳人”后幅是:“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恃。”作者代佳人说出心中的苦悲,这里是以佳人之口自传心曲,益显意深情婉。

与上述曹植《杂诗》一样,这首诗也是一篇寓言体作品,“佳人”显现了作者对人生的执着,诗中“美人迟暮”之感,正见出他某种用世之情。组诗《拟古》作于靖节晚岁,这可见作者身处易代之时,也并未忘怀世事,失去生活的热力。钟嵘在《诗品》中举此诗以为别调,评云:“世叹其质直。至如‘欢言酌春酒’、‘日暮天无云’,风华清靡,岂直为田家语耶!”认为此诗不是一般的“田家语”,也就是说它似乎别有寄托;认为此诗并非“质直”,而是辞采华美,这在靖节诗中确不多见。写“佳人”云云,全部陶诗一百二十多首,也只有这一篇。至于方东树说此诗“情景交融,盛唐人所自出”(《昭昧詹言》),正可作“风华清靡”一语的注脚。

作者:汤华泉

拟古九首(其九)

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

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

春蚕既无食,寒衣欲谁待。

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

——————

陶渊明发舒归隐之志的诗歌,往往是畅所欲言,而寄托故国之思的诗歌,则往往是微婉其辞。其中如《述酒》一篇,便隐晦曲折之至。所以,只论陶诗明白如话,其实并不全面。《拟古》九首之第九首,亦是一篇用比兴手法寄托故国之思的作品。

“种桑长江边,三年望当采。”种桑于长江边,为期已是三年,似可望有所收获了。乍一看来,起笔二句所写不过是种桑之一小事,可是此一事象,实托喻着重大政治事件。桑树乃晋朝之象征也。西晋傅咸《桑树赋序》云:“世祖(晋武帝)昔为中垒将军,于直庐种桑一株,迄今三十余年,其茂盛不衰。皇太子(即晋惠帝)入朝,以此庐为便坐。”《赋》文并谓:“惟皇晋之基命,爰于斯而发祥。”可见以桑树象征晋朝,是有来历的。江边本非种桑之地,“种桑长江边”,此暗喻晋恭帝为刘裕所立。恭帝于义熙十四年(418)十二月即位,至元熙二年(420)六月被刘裕逼迫禅位,前后正是三年,故诗云“三年望当采”。本来,桑树种植三年,则可望采其叶矣——此言其已当茂盛;君主在位三年,则可望有成绩矣——此言其已当自强。此在恭帝,虽说是无望之望,然而同情晋朝的人,毕竟望其能够固本自立。结果如何呢?“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枝条刚开始生长起来,却突然遭到山河变迁。曰“始欲茂”,实是未茂。曰“山河改”,则呼应“长江边”,不言而喻,洪水滔滔,江岸崩溃矣。长江边岂种桑之地?昔日种桑是于斯,今日毁桑亦于斯,此正喻说恭帝是为刘裕所立,亦为刘裕所废也。“忽值山河改”一句,触目惊心,虽是比兴,亦是明言矣。元熙二年六月,刘裕逼恭帝禅位,篡晋称宋,改元永初,山河变色矣。“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洪水滔滔,高岸为谷,冲断了树枝,卷走了根株。那洪水滔滔,正如沧海横流。三年之桑,毁于一旦。刘裕逼恭帝禅位,即废之为零陵王。“根株浮沧海”句,喻指此事。次年宋永初二年(421),刘裕便派人杀害了废帝。从“三年望当采”及“根株浮沧海”之句,可知此诗当作于恭帝被废之后,次年被害之前。恭帝被害之后,陶渊明是以《述酒》一诗,作出反应的。程穆衡《陶诗程传》云:“‘柯叶’、‘枝条’,盖指司马休之之事。休之拒守荆州,而道赐发宣城,楚之据长社。迨刘裕克江陵,奔亡相继,而晋祚始斩。”所言甚是。从“枝条始欲茂”及“柯叶自摧折”看,晋室本来并非未作努力自强,“三年望当采”亦并非毫无来由之望,可是晋室终非刘裕之敌手,同情者之希望,也终于落空。“春蚕既无食,寒衣欲谁待。”此二句,从比兴之表面事象说,是写桑树既毁,春蚕遂无叶可食;蚕丝不成,寒衣亦无资源可制。从所寄托之深层情意言,则是表达天下同情晋朝之人包括诗人自己,当晋亡之后深深的失落悲感,其对于晋朝的依恋之情,亦见于言外。此二句所写晋亡及于人们之影响,托喻春蚕、寒衣之事象,但仍与桑树这一基本象征有密切联系,全诗构思,缜密而自然如此。“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本者,根也。结笔两句,回向桑树,仍是双管齐下。表面意谓当时种桑既在江边,而未植根高原,则今日桑树根株全毁,又如何可以追悔!深层意蕴,则是当时晋室既依赖于刘裕,今日晋之亡于刘裕,亦无可追悔也。诚如黄文焕《陶诗析义》之所言:“事至于不堪悔,而其痛愈深矣!”

陶渊明此诗当作于晋亡之后不久。如诗所示,在陶渊明心灵深处,实痛愤刘裕,同情晋朝,对于晋亡,沉痛至深。这就说明,在归隐十六年之后,陶渊明亦决非一忘世之人,他对于世道政治,仍然抱有坚确的是非之判断,鲜明的爱憎之情。就是将他说为一道家,实亦未妥。同时,亦如此诗所示,陶渊明以一同时之人,能够对晋亡之一段当代历史,表达明晰之认识,提出清醒之教训。尤其“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二句,可以见出其清醒、理智之态度。这,显然又是与他早已弃官归隐,与现实政治之间保持了相当距离所分不开的。可以说,陶渊明此诗是一幅晋亡之诗史。

陶渊明此诗艺术造诣很高。诗中采用桑树这一晋朝之象征,喻说晋亡一段历史,比兴已可谓高明、得体。特别值得提出的是,此诗以比兴结体,桑树作为基本象征,全幅诗篇一以贯之,始终都未脱离这一基本象征。意象毫无支离之感。中国诗歌艺术,以比兴为根本大法。《诗经》之比兴,多局于开篇之起兴,简单之比喻。比兴至于《楚辞》,发展而为自觉之象征,寄托以深意,但亦多为片段,诗幅主体犹是直抒。陶渊明此诗,以同一象征性意象贯串全幅诗篇,极为完整圆满,而寄托遥深,不着痕迹。可以说,陶渊明此诗之创造,丰富了中国诗歌比兴寄托之艺术传统。

作者:邓小军

杂诗十二首(其一)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

陶渊明《杂诗》共有十二首,此为第一首。王瑶先生认为前八首“辞气一贯”,当作于同一年内。据其六“奈何五十年,忽已亲此事”句意,证知作于晋安帝义熙十年(414),时陶渊明五十岁,距其辞官归田已有八年。

这组《杂诗》,实即“不拘流例,遇物即言”(《文选》李善注)的杂感诗。正如明黄文焕《陶诗析义》卷四所云:“十二首中愁叹万端,第八首专叹贫困,余则慨叹老大,屡复不休,悲愤等于《楚辞》。”可以说,慨叹人生之无常,感喟生命之短暂,是这组《杂诗》的基调。

这种关于“人生无常”“生命短暂”的叹喟,是在《诗经》《楚辞》中即已能听到的,但只是到了汉末魏晋时代,这种悲伤才在更深更广的程度上扩展开来,从《古诗十九首》到三曹,从竹林七贤到二陆,从刘琨到陶渊明,这种叹喟变得越发凄凉悲怆,越发深厚沉重,以至成为整个时代的典型音调。这种音调,在我们今天看来不无消极悲观的意味,但在当时特定的社会条件下,却反映了人的觉醒,是时代的进步。

“人生无根蒂”四句意本《古诗十九首》之“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感叹人生之无常。蒂,即花果与枝茎相连接的部分。人生在世即如无根之木、无蒂之花,没有着落,没有根柢,又好比是大路上随风飘转的尘土。由于命运变幻莫测,人生飘泊不定,种种遭遇和变故不断地改变着人,每一个人都已不再是最初的自我了。这四句诗,语虽寻常,却寓奇崛,将人生比作无根之木、无蒂之花,是为一喻,再比作陌上尘,又是一喻,比中之比,象外之象,直把诗人深刻的人生体验写了出来,透露出至为沉痛的悲怆。陶渊明虽然“少无适俗韵”,怀有“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宏大抱负,但他生值晋宋易代前后,政治黑暗,战乱频仍,国无宁日,民不聊生。迫于生计,他几度出仕,几度退隐,生活在矛盾痛苦之中,终于在四十一岁时辞职归田,不再出仕。如此世态,如此经历,使他对人生感到渺茫,不可把握。虽然在他的隐逸诗文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的旷达超然之志,平和冲淡之情,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蕴藏着的是一种理想破灭的失落,一种人生如幻的绝望。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承前而来,既然每个人都已不是最初的自我,那又何必在乎骨肉之亲、血缘之情呢。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都应该成为兄弟。这一层意思出自《论语》:“子夏曰:‘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这也是陶渊明在战乱年代对和平、泛爱的一种理想渴求。“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阅历的丰富往往使人对人生的悲剧性有更深刻的认识,年龄的增长常常使人更难以寻得生活中的欢乐和激动,处于政治黑暗时期的陶渊明更是如此,这在他的诗中表露得非常明确:“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杂诗》其五)但他毕竟没有完全放弃美好的人生理想,他转向官场宦海之外的自然去寻求美,转向仕途荣利之外的村居生活去寻求精神上的欢乐,这种欢乐平淡冲和、明净淳朴。“斗酒聚比邻”正是这种陶渊明式的欢乐的写照,在陶渊明的诗中时有这种场景的描述,如:“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移居》)“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这是陶渊明式的及时行乐,与“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古诗十九首》)有着明显的差异,体现了更高的精神境界。

“盛年不重来”四句常被人们引用来勉励年轻人要抓紧时机,珍惜光阴,努力学习,奋发上进。在今天,一般读者若对此四句诗作此理解,也未尝不可。但陶渊明的本意却与此大相径庭,是鼓励人们要及时行乐。既然生命是这么短促,人生是这么不可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