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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诗文鉴赏辞典-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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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呢?不过虽然饥寒,虽有不平,诗人仍不愿弃“故辙”而改素志;那么什么是诗人的精神慰安呢?末句答道:正依靠古来那许多高风亮节,守穷不阿的“穷士”啊。

对比一下陶潜初隐时的诗句,可以更清楚地了解诗人的心态。《饮酒》诗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的逸趣已为“倾壶绝余沥,窥灶不见烟”的窘俭所替代;而“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读山海经》)的雅兴,亦已成了“诗书塞座外,日昃不遑研”的阑姗。于是望中景物也都改观。风寒,在诗人并非初历,但当初“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的卓拔景象已换成“南圃无遗秀,枯条盈北园”的索漠萧条。他再也无复当年“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与子俨等疏》)的感受;“拥褐曝前轩”这一诗歌形象,足见其当时不但是肉体上,也是精神上的疲老。贫困把天真的诗人从云际雾里的逍遥游中,拉回到地面上来,这也许是不幸,然而却也使诗人的高洁品格获得了更充实的内涵;使他成了中国诗史上少数几位真正无愧于固穷守节之称的隐逸诗人。虽然饥寒使他沦落到行乞的地步,但他所低首下心的不是那些督邮之流的官场宵小,而是他日夕相处的“素心人”;心境虽然疲老了,但骨子里的傲气却并不减少壮。诗的结末四句用孔子厄于陈蔡之典,含义尤深长。“闲居非陈厄,窃有愠言见”,字面意思是,自己未达到孔圣人的精神境界,所以才有愠色;然而联系其“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以累己”(《感士不遇赋》)这种一贯思想来看,这两句诗实以自责为自傲。孔子一生为推行其仁义之道而奔波风尘,这从陶渊明最为服膺的道家来看是以外物累己的行为。从好的方面来看,世乱不可为,正不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所以《庄子》说“世浊不可与庄语”,甚至以为当国者形同兕柙之中的神龟。而从不好的角度来看,《庄子》中更借盗跖之口斥孔子为名利荣禄之人。从陶渊明对儒学的一贯态度看,二句虽不必有盗跖所责备于孔子那种含义,但以“闲居”与“陈厄”相对言,并虽有不平,仍将坚持素操来看,不难味出有以孔子之举为不智之意。所以,结末他不是顺不如孔子之意,说要以孔子穷而安作榜样,而要以此下所说的各种高士为典范,以表示虽穷也必不重入世网,乱我“真意”。穷困固然使陶潜从天上降到地上,却又使其精神进一步净化,“严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陶渊明之高,其实不尽在他衣食无虑,吟唱着这两句诗的时候,而正是在这贫困的低吟中,才更见出其卓然高标。也正因此,本诗虽极写饥寒穷困,给人的印象却决无后来孟郊、贾岛那样的寒俭相,而显出一种清癯孤洁的姿态,一种情怀深长的韵味。苏轼说陶诗“癯而实腴”,读本诗可有所解会。

本诗的这种姿态韵味,也甚得力于结构语言的自然浑成。试设想,如果开首二句写寒后,紧接着就写饥,就必会造成促迫穷俭之感。比如孟郊诗就常常列举饥寒之态,穷形极相,反使人酸胃。现在于写寒之后,垫二句写景,接写饥后,再续以二句诗书之事,这就使本诗虽写饥寒而有舒徐之态、书卷之气,加以“倾壶”“窥灶”之轻描淡写,“日昃”之后的言外之言,非孔以自见的婉而不露,读来就感到仍有陶诗一贯的风行水上之致。而更可贵的是上述结构虽巧,却非刻意经营所得。坐于前轩下,自然会有望景之举,酒食无着后也自然会想到唯有书本为伴,但欲读之际,又忽兴意阑珊,更深一层表达了诗人的心境。从不经意处见出天机深杳,这是陶诗与其内容上的玄趣互为表里的艺术上的妙理,二妙并具,是后人所难以企及处。

作者:赵昌平

咏贫士七首(其五)

袁安困积雪,邈然不可干;阮公见钱入,即日弃其官。刍藁有常温,采莒足朝餐;岂不实辛苦,所惧非饥寒。贫富常交战,道胜无戚颜。至德冠邦闾,清节映西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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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汝阳(今河南上蔡)有一位高士袁安。冬季某日,大雪积地丈余,洛阳县令出来巡视,见各户人家都出来清扫积雪,还有人在要饭。县令到袁安门前,见积雪堆门,以为袁安已冻饿而死,命人除雪进门,却见他僵卧在内,又问他为什么不出门乞要,袁安回答:“天下大雪,一般人都饿着,我不能再去求人家”。县令认为他是位贤士,就荐举他为孝廉。又传说古时有阮公其人,“见钱入”而当日就弃官归隐。本诗前四句并举二位先贤的故事,正上应“其二”末“何以慰我怀,赖古多此贤”二句,可惜的是阮公的故事,久已佚失,只在陶潜本诗中留下了一点踪迹,后人已难知其详。“见钱入”,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无端送钱给阮公,他洁身自好,当即挂冠,二是阮公为生活所迫而勉强从仕以为给养,一旦生资稍有依傍(钱入),即弃官而去。从陶潜生平与诗的脉络来看,以后一种可能为大。

“刍藁”以下,即袁、阮二公事发论抒怀,刍藁是马草。莒,通稆,野禾。旧注均谓贫士藉马草以卧,采野禾而食,而知足长乐。而细探诗意,“刍藁有常温”,显然是上应“袁安困积雪”句而来,则“采莒足朝餐”,当应阮公事,谓弃官而去后常采野禾以为食。“常”、“足”则互文见义谓二贤虽饥寒交煎而知“足”常“乐”。唯以阮公事难详,则理解为合袁、阮二事以咏之亦未始不可,唯不当似旧注所说为泛说贫士。“岂不”二句打转,上句设问,二公生活难道不艰辛吗?下句作答,并非不苦,只是因为他们所忧惧的不在于饥寒。那么所忧为何呢?“贫富”二句伸足其意。原来人心中并不能无有物欲,安贫与求富二心常交战于胸,二公安贫乐道,以道义战胜了物欲,所以虽然枕刍食稆而常乐知足,没有一点戚戚不欢之色。于是诗人不禁叹美,二人的至高无上的道德,他们的清风亮节,冠于同类而衣被一方,当然更为万世崇尚。“冠邦闾”上应一、二句袁安僵卧陋巷,则“映西关”当应三、四句“阮公”去官,于是可知阮公为西关阮公。“至德”、“清节”互文见义,融二典为一,关合全篇。

全诗虽咏的是贫士,但读来骨气端翔,风力轩扬,这固然由于诗的立意从道胜着眼而非叹老嗟贫;也因为诗歌作法上的健劲。

自曹植等建安诗人起,就十分重视诗的起句,有“工于发端”之称。本诗继承了这一技法,试想,二典如果互易位置,以阮公弃官居前,气即不扬。今以袁安典居前,积雪映高士,又继以“邈然不可干”,一种穷且益坚,睥睨世俗的傲兀意态,即轩昂纸上,使起笔即有高扬之势。

开合自如,顿挫简捷的结构,也增强了本诗的力度。首尾双起双结,遥相呼应是显而易见的,结末的“至德”、“清节”更将起首二典四句傲兀意象的内含剔抉,升华,达到了超远的精神境界;而这一升华的关捩在中间四句。“刍藁”、“采莒”分承双起两典,而“常”、“足”二字互文,由叙启论,由分向合;再以“岂不”二句问答合二为一,并转折诗意,引出道胜之义,结末再散为二事,以“至德”、“清节”互文相照,更上一层楼。这一结构在陶诗一贯的顺畅之中见出开合擒纵之力。使盘礴意气,在分合中得到充分的抒发,在顿挫中显出夭矫之力。意气夭矫盘礴也是同时代谢灵运诗的主要特色,但陶诗完全不落痕迹,一任自然,是较胜于谢诗处。

用典自然贴切也增强了本诗的浑厚之感。袁、阮二典分启寒饥二端,本已甚精,更妙在切合诗人本身行事。陶潜晚年饥卧数日,江州刺史檀道济使人以酒肉馈之,诗人麾而去之,此事虽与作诗之时间先后难以确定,但可以看出陶潜晚年虽病而不轻易求人,特别是请名利场中人援手的品格。

由此亦可推见阮公一典之深意。《归去来辞》序曾自述仕隐经过:因家贫,耕植不足自给,而屈己从仕小邑,在官八十余日,即去仕归隐。按东汉高士毛义,以家贫亲老,不择仕而官,一旦母去即不仕,张奉赞之,谓其为亲而屈己。阮公之事当与之相类,陶潜用之,正切自己当初出仕之心曲。所以二曲虽饥寒并举,却是由今及昔,尤见感情的深沉。诗的后半部分,字面意思甚明,而其实亦用二典,“所惧非饥寒”用《庄子》中事:原宪居蓬蒿中,二日一炊,子贡结驷连骑以访之,曰“甚矣,子之病也!”原宪答曰“予贫也,非病也。”原宪不以贫为病,后人称之为“忧道不忧贫”。“所惧非饥寒”正其意。“贫富”二句用《韩非子》事:子夏曰“吾人见先王之义,出见富贵,二者交战于胸,故臞(瘦);今见先王之义战胜,故肥”。“道胜无戚颜”,正是战胜而肥,心广体舒之状。二典由不忧病到道胜,层层推进,含义极浑厚,却以浅语出之,有绎之无穷之感。

这些就是本诗所以风骨凛凛的作法上的因素。

《咏贫士》七首在诗史上的意义极可注意,从诗体来看,它合阮籍《咏怀》与左思《咏史》于一体,钟嵘谓陶诗“其源出于应璩,又协左思风力”,合《咏贫士》观之,正可见建安正始之风由晋而宋之传承。再以反观陶潜他作,可见洵如朱熹所云,陶诗之平淡之下实有豪放,“但豪放得不觉来耳。”(《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因此这一类诗,正是解开陶诗与建安风骨关系的钥匙。

从诗章组织看,组诗虽不起于陶,但如阮籍《咏怀》、左史《咏史》等,均各诗并列,是相近题材之组合。而《咏贫士》七首,有总有分,首尾呼应,脉络贯通,将组诗形式推进到新的高度,启后来杜甫《秋兴八首》等先声。

作者:赵昌平

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一)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欢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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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十八卷,多述古代海内外山川异物和神话传说。王充《论衡》和《吴越春秋》都说这书是大禹治水时命伯益记录而成,不可信,鲁迅认为是古代的巫书(见《中国小说史略》),晋郭璞曾为该书作注并题图赞,陶潜读的“山海图”,就是这种有图赞的《山海经》。《读山海经》“凡十三首,皆记二书(《山海经》及《穆天子传》)所载事物之异。而此发端一篇,特以写幽居自得之趣耳。”(元刘履《选诗补注》)其实,这首诗不但可见陶潜的生活乐趣,还反映了其读书态度及其诗歌创作之艺术极诣。陈仲醇就说:“予谓陶渊明诗此篇最佳。咏歌再三,可想陶然之趣。‘欲辨忘言’(指《饮酒》)之句,稍涉巧,不必愈此。”(《陶诗汇评》引)。诗共十六句一韵到底,然大体四句可为一解。

一起先从良辰好景叙开,结穴到“得其所哉”的快乐。“孟夏”四月,是紧接暮春的时序。“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丘迟《与陈伯之书》),到四月,树上的杂花虽然没有了,但草木却更加茂密,蔚为绿阴。“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扶疏”便是树木枝叶纷披的样子,陶氏山居笼在一片树阴之中,这是何等幽绝的环境。鸟群自然乐于到这林子中来营窠。“众鸟欣有托”一句,是赋象。然而联下“吾亦爱吾庐”之句,又是兴象——俨有兴发引起的妙用。“欣托”二字,正是“吾亦爱吾庐”的深刻原因。不是欣“吾庐”之堂华而宅高,而是如同张季鹰所谓:“人生贵得适意尔”。陶渊明此时已弃“名爵”而归来,于此“衡宇”(陋室)中,自可“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归去来兮辞》)他已感到今是昨非,得其所哉。“吾亦爱吾庐”,平平常常五个字,饱含有欣喜之情和无穷妙理。诗人推己及物,才觉得“众鸟”“有托”之“欣”。故“众鸟”一句,又可视为喻象。比较诗人自己的“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咏贫士》)二句,“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更能反映陶渊明得到心理平衡的精神状态,“观物观我,纯乎元气”(沈德潜《古诗源》),颇有泛神论的哲学趣味,大是名言。

紧接诗人就写“吾”在“吾庐”的耕读之乐及人事关系。“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二句值得玩味的,首先是由“既已”、“时还”等勾勒字反映的陶潜如何摆放耕种与读书之关系。显然,耕种在前,读书其次。这表现了诗人淳真朴质而富于人民性的人生观:“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热爱生产劳动,正是陶渊明最可贵的品质之一。到孟夏,耕种既毕,收获尚早,正值农闲,他可以愉快地读书了。当然他还不是把所有的时间用来读书,这从“时还”二字可以体味。然而正是这样的偷闲读书,最有读书的兴味。关于陶潜是否接待客人,回答应是肯定的。他生性是乐群的人,“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移居》)便是他的自白。《宋书·隐逸传》则云:“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但如果对方有碍难而不来,他也不会感到遗憾。这种怡然自得之乐,比清人吴伟业《梅村》诗句“不好诣人贪客过”还要淡永。读者正该从这种意义上来理解“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这里,诗人信笔拈来好句,无意留下难题,使后世注家有两种完全对立的解会。一种认为这两句都为一意:“居于僻巷,常使故人回车而去,意谓和世人很少往来”(《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注);另一种认为两句各为一意:“车大辙深,此穷巷不来贵人。然颇回(召致)故人之驾,欢然酌酒而摘蔬以侑之。”(王士祯《古学千金谱》)无论哪一说,都无害陶渊明诗意。但比较而言,后说有颜延之“林间时宴开,颇回(召致)故人车”参证,也比较符合陶潜生活的实际情况。盖“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也,虽然“门虽设而常关”的情况也有。

如从“次写好友”(吴菘《论陶》)一说,则以下就是写田园以时鲜待客,共乐清景了。“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二句极有田园情趣。农村仲冬时酿酒,经春始成,称为“春酒”(《诗经·豳风·七月》“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初夏时节,正好开瓮取酌。举酒属客,不可无肴。诗人却只写“摘我园中蔬”,盖当时实情有此。四月正是蔬菜旺季,从地中旋摘菜蔬,是何等新鲜惬意的事。而主人的一片殷勤欣喜之情,亦洋溢笔端。“欢言”犹“欢然”。“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乃即景佳句,“微雨”“好风”的“好”“微”二字互文,即所谓和风细雨。风好,雨也好,吹面不寒,润衣不湿,且俱能助友人对酌之兴致。在很容易作成偶句的地方,陶渊明偏以散行写之,雨“从东来”、风“与之俱”,适见神情萧散,兴会绝佳,“不但兴会绝佳,安顿尤好。如系之‘吾亦爱吾庐’之下,正作两分两搭,局量狭小,虽佳亦不足存”(王夫之《古诗评选》),盖中幅垫以写人事的六句,便见“尺幅平远,故托体大”。

诗人就这样次第将欣托惬意、良辰好景、遇友乐事写足味后,复落到“时还读我书”即题面的“读山海经”上来,可谓曲终奏雅。“泛览周王传,流览山海图”,虽点到为止,却大有可以发挥之奥义。盖读书,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一是出于现实功利目的,拼命地读,由于压力很大,有时得“头悬梁,锥刺股”,可名之为“苏秦式苦读”。一是出于求知怡情目的,轻松地读,愉悦感甚强,“乐琴书以销忧”(《归去来兮辞》)、“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辄欣然忘食”(《五柳先生传》),可名之为“陶潜式乐读”。陶渊明“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饮酒》),虽读经书,已有“乐读”倾向。而在归园田居后,又大有发展。这里读的就不是圣经贤传,而是《山海经》、《穆天子传》(“周王传”)。《山海经》固然是古代神话之渊薮,而《穆天子传》也属神话传说(《晋书·束晢传》载“太康二年(221),汲郡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或言安厘王冢,得竹书数十车。”中有《穆天子传》五篇,叙周穆王驾八骏游行四海之事)。它们的文艺性、可读性很强。毛姆说:“没有人必须尽义务去读诗、小说或其它可以归入纯文学之类的各种文学作品。他只能为乐趣而读。”(《书与你》)可以说陶潜早就深得个中三昧。你看他完全不是刻苦用功地读,也不把书当敲门砖;他是“泛览”、“流观”,读得那样开心而愉快,读得“欣然忘食”——即“连饭也不想吃”(贾宝玉谓读《西厢记》语),从而感到很强的审美愉悦。同时,他有那样一个自己经营的美妙的读书环境,笼在夏日绿荫中的庐室,小鸟在这里营窠欢唱,当然宜于开卷,与古人神游。他的读书又安排在农余,生活上已无后顾之忧。要是终日展卷,没有体力劳动相调剂,又总会有昏昏然看满页字作蚂蚁爬的时候。而参加劳动就不同,这时肢体稍觉疲劳,头脑却十分好用,坐下来就是一种享受,何况手头还有一两本毫不乏味、可以消夏的好书呢。再就是读书读到心领神会处,是需要有个人来谈上一阵子的,而故人回车相顾,正好“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移居》)呢。

“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二句是全诗的总结。它直接地,是承上“泛览”“流观”奇书而言。孟夏日月几何?就是人生百岁,也很短暂。如何可以“俯仰终宇宙”呢?(《淮南子·齐俗》:“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此五字之妙,首先在于写出了“读山海经”的感觉,由于专注凝情,诗人顷刻之间已随书中人物出入往古、周游世界,这是何等快乐。就陶潜有泛神论倾向的人生哲学而言,他本来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精神上物我俱化,古今齐同,这是更深层的“俯仰终宇宙”之乐。就全诗而言,这两句所言之乐,又不仅限于读书了。它还包括人生之乐,其间固然有后人所谓“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的安于所适的快乐;是因陶潜皈依自然,并从中得到慰藉和启示,树立了一种乐观的人生态度的缘故。在传统上,是继承了孔子之徒曾点的春服浴沂的理想;在实践上,则是参加劳动,亲近农人的结果。是一份值得重视的精神遗产。

虽然不乏要言妙道,此诗在写法上却纯以自然为宗。它属语安雅,间用比兴,厚积薄发,深衷浅貌,在节奏上舒缓适度,文情融合臻于绝妙。故温汝能《陶集汇评》有云:“此篇是陶渊明偶有所得,自然流出,所谓不见斧凿痕也。大约诗之妙以自然为造极。陶诗率近自然,而此首更令人不可思议,神妙极矣。”

作者:周啸天

读山海经十三首(其六)

逍遥芜皋上,杳然望扶木。洪柯百万寻①,森散②覆旸谷。灵人侍丹池,朝朝为日浴。神景③一登天,何幽不见烛!

〔注〕 ①古时以八尺为一寻。②森散:枝叶茂盛貌。③神景:指太阳。

——————

陶渊明《读山海经十三首》是一组用神话素材创作的特殊抒情诗。据逯钦立先生考证(参见逯氏校注《陶渊明集》附录一),这组诗作于晋安帝义熙三年(407)或四年。其时正值桓玄篡位失败之后,刘裕代立心迹未彰之前,东晋政权虽遭严重摧残,尚未完全崩溃,如能进用贤良,革除弊害,也许还有再兴的可能。本诗的基点就在于此。

《逍遥芜皋上》是《读山海经》组诗的第六首。这首诗取材于《山海经》的《东山经》、《海外东经》、《大荒东经》、《大荒南经》诸篇所载关于无皋(即“芜皋”)、扶木(又名“扶桑”、“榑木”)、汤谷(即“旸谷”)、羲和、太阳的几个神话传说。在这些神话传说中,无皋是一座可以望见远海的极高的神山,扶木是一株可供十个太阳栖息的奇伟的桑树,汤谷是一个可供十个太阳洗浴的辽阔的神渊,同时又是太阳巡天的起点,那株奇伟的扶木就长在它的水中央(据《海外东经》“居水中”一语);羲和则是一位替太阳洗浴的女神。诗人依据这些神话传说进行独特的艺术构思,创造出瑰奇朴茂、寥廓光明的意境,非常精彩地表现了祝愿国家中兴的宏大主题。

根据所取题材的特点和表现主题的要求,诗人采取了象征手法,同时把自己写进诗中。开篇二句写远望的逸兴。诗人幻想自己悠然迥立于横空出世的芜皋绝顶,极目眺望海天尽处的扶木奇姿。“逍遥”见风神潇洒、意态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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