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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诗文鉴赏辞典-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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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⑤,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⑦,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怡然有馀乐,于何劳智慧。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

〔注〕 ①太元:晋孝武帝年号(376…396)。②武陵:今湖南常德。③黄发:指老人。垂髫(tiáo条):垂发,指小儿。④要:邀。⑤扶:沿。向:旧。⑥南阳:今河南南阳。刘子骥:名驎之,好游山泽,见《晋书·隐逸传》。⑦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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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诗并记》,表现高尚美好的人类社会理想,是陶渊明晚年的代表作品。了解传统文化,这是必读之作。

先读《记》文。从“晋太元中”到“豁然开朗”,可谓引子,叙述桃花源之被发现。此节文字已带出传奇色彩。“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仿佛若有光”,“豁然开朗”等语,尤能状出奇异之感。间或写景亦很优美,“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颇能引人入胜。从“土地平旷”到“不足为外人道也”,是中心段落,描写渔人与桃源人之接触,通过渔人之眼呈示桃源世界。“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启示着桃源世界的人间性。“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馀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则意味着桃源人之富于人情味。“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更表明桃源人对自由之酷爱,对传统之忠诚。这些意义,自然不是世间渔人所能理解的。“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桃源人与世间人的这一番对话,实无异为桃源与世间的一种文化比较。但其深刻意蕴,则有待《诗》中阐发。从“既出”到“后遂无问津者”,可谓尾声,交待渔人之背约,桃源之不可再寻,愈增扑朔迷离之传奇色彩。这便令人更加向往,渴望更多了解桃源。《诗》,于是顺着读者此种心理推出。

“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起唱六句,揭示桃源产生的历史。自从秦始皇悖逆人道,贤者便纷纷避世隐居。人道出于天道,故曰“天纪”。这是先秦儒道两家的共同思想。“贤者避世”是孔子的话(《论语·宪问》),这也是儒道相通之点。“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为避秦乱,夏黄公、绮里季等四人到商山隐居,称“商山四皓”。那时候,桃源的先民们也离开了这个世界。《记》是从屋舍良田写入桃源,《诗》则从历史根源写入,但是都说明着桃源世界的人间性。“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初来桃源的足迹渐渐湮没了,那道路渐渐荒芜消失。比较《记》语“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此二句诗尤具岁月绵邈、桃源渺茫之感。以下便正面展开桃源世界,揭示其文化特质。“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桃源人相勉努力耕种,他们日出而作,日落各归所居休息。此二句,暗用《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用得到家。“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桑竹采用犹有馀荫,五谷能够及时种植。这暗示着没有横征暴敛、徭役、战乱的干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古人的理想,在这里是实现了。“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此二句诗互文。春收蚕丝,秋收粮食,没有官家征税,这里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君王!桃花源,是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社会。“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虽说荒草掩路,可是阻隔的实在只是与外界的交通,桃源人之间,却是常来常往,交情至为淳厚。上文“相命肆农耕”,下文“斑白欢游诣”可证。鸡鸣狗吠,其声互答,是暗示着人与人之间的和睦友好。“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俎豆是古代祭祀用的礼器,衣裳即上下装。上文“秋熟靡王税”二句是揭示桃源政治经济之特质,此二句则是揭示桃源民俗文化之特质。礼法、服制犹保持古风,这意味着古老的美德之保持。所以:“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孩儿们在天真活泼地唱着歌,头发斑白的老人们哪,在欢欢喜喜地往来游玩。这岂止是“斑白者不负载于道路矣”!不言而喻,古人所理想的“幼有所长”,比较容易做到,而“老有所终(善终)”恐怕就不那么容易办到。这里是全都实现了。从敬老爱幼的全幅落实,最能透视桃源道德文化之特质。不过,桃源人对科学知识则不感兴趣。“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桃源人从草木的发荣与凋落,便知道春秋之变化。虽说没有岁历的推算记载,一年四季那是清楚的。下文点出此中真意:“怡然有馀乐,于何劳智慧。”简朴的生活快乐有馀,哪里用得上什么智巧呢!智巧尚且不存在,欺诈权谋就更谈不上。桃源文化之特质,乃是道德与自然兼尚,二者并行不悖。“俎豆犹古法”与“于何劳智慧”二句,可证。“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从秦到晋,六百多年,此举大概。桃源的奇迹一直隐没了数百年,今日却向世人显露了她似乎是神仙般的境界。然而,“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桃源风俗自淳厚,世间风俗自浇薄,道不同又何能相谋?所以桃源只能显露一下便又深深隐蔽起来。“异源”二字极可注意,深刻揭示出桃源与世间在文化根源之地的异质。“薄”之一字,是对现实社会的根本批判。“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游方士,即游于方内之士,指世间俗人。试问世人,你们又怎能了解尘世之外的人间呢?不能的。你们与他们属于两个世界。“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我多么愿意乘着轻风高飞远举,寻找那些与我志趣投合的人们啊。诗人自我的最后出现,是诗人全幅真性情的自然呈露。

桃花源的理想社会,以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热爱劳动、富于人性、酷爱自由、忠于传统为特质。这一理想,是对当时现实社会的根本否定。当时的社会,充满阴谋、篡夺、屠杀、战争,广大农村,民不聊生。陶渊明躬耕便难得温饱,一般农民状况可想而知。没有对时代的感愤,对社会的反省,对人民的同情,绝不可能有这一理想的产生。桃源理想社会的人间性(非仙非佛、非彼岸世界),实是对当时盛行的佛教思想的根本否定。陶渊明所居附近的庐山,是当时佛教一大中心。元兴元年(402),名士刘遗民等百馀人与庐山僧人慧远,在佛像前建斋立誓,共期西方。影响极大。(《高僧传·慧远传》)西方,彼岸世界也。桃源则是人间世界。陶渊明所创造的社会理想,真正体现了中国文化的人间品格,亦是对当时中西文化冲突的有力回应。

桃源社会理想有一定的现实依据。从汉末至东晋,战祸频仍,各地人民往往逃入深山险境聚居避难,有的形成堡坞社会。但其中仍是等级制度森严。桃源则与之根本异趣。桃源理想,作为一种文化理想,更重要的成因是对于传统文化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她吸取了《礼记·礼运》大同社会“天下为公”,“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等思想,而扬弃了其“选贤与能”之成分;她吸取了《老子》“小国寡民,虽有什伯之器而不用”,“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等思想,而扬弃了其“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及“绝仁弃义”之成分(桃源尚有古礼)。她可能还吸收了魏晋以来从阮籍、嵇康到鲍敬言的无君论思想。终于是自成一新天新地、新境界。《桃花源诗并记》,堪称《礼记·礼运》以降,中国文化之一大瑰宝。

《桃花源记》与《桃花源诗》珠联璧合,又相对独立,读来并无重复之感。《记》以渔人之眼示现桃源。渔人背约,足见其为一俗人,故不可能对桃源有同情之了解。《记》中故事,可视为桃源文化与世间文化之一次碰撞。《诗》则以诗人之眼观照桃源,对桃源作深入揭示,并表达出对桃源之认同与追求。《记》富于传奇色彩,小说情调,《诗》则直凑单微,意蕴深远。《记》与《诗》为一整体,《记》是缘起,《诗》才是本体。《记》见“史才”,《诗》则见“诗笔”、“议论”。作品的结构,是“文备众体”,显示了艺术上的独创。《桃花源诗并记》,对后世同类体裁之文学创作,如元白叙事诗,实已导乎先路。

作者:邓小军

形影神三首

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释之。好事君子,共取其心焉。

形 赠 影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适见在世中,奄去靡归期。奚觉无一人,亲识岂相思。但余平生物,举目情凄洏。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

影 答 形

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诚愿游昆华,邈然兹道绝。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憩荫若暂乖,止日终不别。此同既难常,黯尔俱时灭。身没名亦尽,念之五情热。立善有遗爱,胡为不自竭?酒云能消忧,方此讵不劣!

神 释

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结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语。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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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神问题是中国哲学中的一个重要命题,特别是老庄哲学中涉及形神关系的论述很多,如《文子·下德》中引老子语曰:“太上养神,其次养形。”《淮南子·原道训》中说:“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都表示了以神为主,以形为辅,神贵于形的观念。同时也指出了形神一致,不可分割的联系,如《淮南子·原道训》中说:“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三者伤矣。”即指出了形、气、神三者对于生命虽各有各的功用,然三者互相联系,不可缺一。又如汉初推崇黄老思想的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指》中说:“凡人之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太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更直接地指出了形神合一,这便是老庄哲学中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体现。然而,在佛教兴起之后,佛教徒鼓吹形灭神不灭,灵魂永恒的唯心思想,如与陶渊明同时的沙门慧远曾作《形尽神不灭论》、《佛影铭》以发挥此种理论,《佛影铭》中就说:“廓矣大象,理玄无名,体神入化,落影离形。”意在宣扬神形分离,各自独立的主张,这种对形、影、神三者关系的见解代表了佛教徒对形骸与精神的认识,在当时的知识界曾有过广泛影响。慧远就曾命其弟子道秉远至江东,请深受佛教影响的著名的文学家谢灵运制铭文,以充刻石。陶渊明的这组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写成的。慧远本人与陶渊明也有交谊,如慧远曾于义熙十年(414)在庐山东林寺召集一百二十三人结白莲社,讲习佛教,他曾邀陶渊明参加,而陶渊明却“攒眉而去”,可见他们在论学旨趣上并不一致,如对形影神的看法就有很明显的分歧。陶渊明对此的认识可以说基本上本于道家的自然思想,这在他自己的小序中已加说明,陶渊明以为世间的凡夫俗子,不管贫富智愚,都在拚命地维持生命,其实是十分糊涂的事,因而他极力陈述形影的苦恼,而以神来辨明自然的道理,解除人们的疑惑。他揭出“自然”两字,以明其立论之根本。《老子》上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可见道家学说也以取法自然为核心,由此可知陶渊明的思想渊薮。此组诗中他让形影神三者的对话来表明自己的看法。

首先是形体对影子说道:天地永恒地存在,山川万古如斯,草木循着自然的规律,受到风霜的侵袭而枯萎,得到雨露的滋润而复荣,然而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却不能如此。人活在世上,就像匆匆的过客,刚才还在,倏忽已去,再也不能回来,而人们从此便忘了他,似乎世上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亲戚朋友也不再思念他,只留下了些生前遗物,令人见了感伤不已。我作为形体又没有飞天成仙的本领,你影子也用不着怀疑我这最终的归宿,但愿听取我的劝告,开怀畅饮,不必推辞,还是在醉乡去寻求暂时的欢乐吧。文人小说下载

接下去是影子回答形体的话:想求长生不老来维持生命是不可靠的,欲保养生命也往往落得苦恼又拙劣的下场。一心一意要去昆仑山修仙学道,却会发现此路的渺茫与不通。自从我影子与你形体相遇以来,一直同甘共苦,忧喜合一。我如憩息在树荫下,你就同我暂时分手;我若停在阳光下,你就和我不分离。这种形影相随的状况也难以永久持续,当我一旦离世,你便也不复存在。人死名也随之而尽,想起此事便令人心忧如焚,五情俱热。因而影劝形道:唯有立善可以立下美名,为何不去努力留名后世呢?虽说酒能消忧,但同立善相比较,岂不等而下之了!

最后是神作的阐释:造化没有偏爱,万物都按着自己的规律成长繁衍,人所以能跻身于“三才”(天地人)之中,岂不就是因为有了我精神的缘故。我与你们形和影虽然不相同,但生来就互相依附,既然我们结合托体于一身,怎么能不坦诚地说说我的看法:上古时的三皇被称作大圣人,而今他们却在何处?活到了八百多岁的彭祖虽力求长生,但也留不住他人间的生命,老的、少的、聪明的、愚笨的都将同样走向坟茔,没有什么回生的运数可以挽救他们。每日沉缅于酒中或能忘忧,然如此岂不是反而促使生命尽快结束吗?立善常常是人们喜欢做的事,可是当你身后,谁会加以称赞呢?极力去思索这些事情难免丧害了自身,还是听其自然,随命运的安排去吧。在宇宙中纵情放浪,人生没有什么可喜,也没有什么可怕,当生命的尽头来临,那么就让生命之火熄灭吧,不必再有什么顾虑了。

在这三首诗中陶渊明表达了他的人生哲学,后人甚至说:“陶渊明一生之心寓于《形影神》三诗之内,而迄莫有知之者,可叹也。”(马墣《陶诗本义》卷二)故此三诗对理解陶渊明一生的思想极为重要。据陈寅恪先生《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所述,陶渊明笃守先世崇奉之天师道信仰,故以道家自然观为立论之本,既不同于魏晋时期的自然崇仰者,以放情山水,服食求仙为尚,如嵇康、阮籍等人,又不同于魏晋时期的尊奉孔孟、标举名教者,如何曾之流,而陶渊明既接受了老庄的思想,又有感于晋宋之际的社会现实,于是创为一种新的自然说。《形影神》这组诗中就典型地体现了这种思想。故此诗不仅体现了陶渊明个人之哲学观,而且对理解自曹魏末至东晋时士大夫政治思想、人生观念的演变历程有极重要之意义。按此说法,《形赠影》一首就是拟托旧自然说的观点,并加以批评。其中主旨在于说明人生之短暂,不如自然之永恒,这正是嵇康、阮籍等人对自然所抱的看法。持旧自然说的人又大多求长生,学神仙,而陶渊明诗中说:“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其抨击长生求仙之术的立场显然可见。同时魏晋之间崇尚自然的人又往往于酒中求得解脱,以求在乱世中苟全性命,如阮籍与刘伶等人,故陶诗中也拟其说而有“得酒莫苟辞”的说法。

《影答形》一首,则是依托主名教者的口吻而对旧自然说进行的非难,并提出了对人生的看法。此诗首先指出长生不可期,神仙不可求,即意在指责主自然说者的虚无荒诞,同时,以为死生无常,形影相随,一旦离世,则形影俱灭,名同身亡。因而,他们主张由立善而留名,始可不朽,希望通过精神上的长生来达到永恒,这种主张显然得力于儒家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的思想,以为人有美名则可流芳百世,万古长存,因而不满于以酒消愁的处世态度,提倡追求身后之名。

《神释》一首即体现了陶渊明新自然说的主张,借神的话批评了代表旧自然说的形和代表名教说的影。“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及“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等语意在诋主名教者鼓吹的立善可以不朽之说;“彭祖爱永年”以下六句则破除主旧自然说者的长生求仙与沉缅醉乡之论。最后提出纵浪大化,随顺自然,使个人成为自然的一部分,而无须别求腾化升仙之术,如此便可全神,死犹不亡,与天地共存。

陶渊明主张冥契自然,浑同造化的思想显然是取于老庄哲学,如《庄子·天地》中就说:“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即充分肯定了神的重要,同时它是建立在德全与形全的基础之上的,即强调了神与形与德(此诗中称之为“影”)的一致。陶诗中对贤愚寿天的等量齐观也一本于《庄子》思想,故方东树说:“《形影神》三诗,用《庄子》之理,见人生贤愚、贵贱、穷通、寿夭、莫非天定,人当委运任化,无为欣戚喜惧于其中,以作庸人无益之扰,即有意于醉酒立善,皆非达道之然。”(《昭昧詹言》)也说明了陶诗的主旨出于《庄子》。陶渊明在形神的认识上有一个很不同于佛教徒的主张,即他认为形神的相互依赖与一致,《神释》中说“生而相依附”,“结托既喜同”都表达了这种观点,这与稍后的唯物主义思想家范缜的意见相近,范氏说:“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神灭论》)又说:“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同上)陶渊明可以说是范缜的先驱者,他对形神问题的看法显然具有朴素唯物主义的因素。

此诗在艺术上也是颇有特色的,全诗用了寓言的形式,以形、影、神三者之间的相互问答来展开论述,可谓奇思异想,令这一哲学上的讨论富有生动活泼的意趣,即使在说理之中也时时注意到附合寓言中形象的个性。如形对影的赠言中说:“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正如一位主人请一位朋友来对酌而惟恐其推辞,后来李白《月下独酌》中说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等等,显然也取陶诗之意。又如写影对形的说话云:“诚愿游昆华,邈然兹道绝。”因影子本身没有行动的能力,所以用一“愿”字说明其欲求成仙,可只是一种不可实现的愿望而已。又如“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数语状写形影不离的情景,可谓维妙维肖。

此诗的遣词造句一气流走,自然矫健,无过多的修饰成分,如《神释》中说:“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说明神为形体之主的道理,十分简明有力。至如“纵浪大化中”四句,气势开阔,直出胸臆,而音调高朗,掷地可作金石之声,故陈祚明评此曰:“如此理语,矫健不同宋人,公固从汉调中脱化而出,作理语必琢令健,乃不卑。”(《采菽堂古诗选》)就对此诗能作理语而不落熟套,能寓辨论于刚健明快的诗句之中作了充分的肯定。

作者:王镇远

九日闲居并序

余闲居,爱重九之名。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

世短意常多,斯人乐久生。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露凄暄风息,气澈天象明。往燕无遗影,来雁有馀声。酒能祛百虑,菊解制颓龄。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敛襟独闲谣,缅焉起深情。栖迟固多娱,淹留岂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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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宋书·陶潜传》载,陶渊明归隐后闲居家中,某年九月九日重阳节,宅边的菊花正开,然因家贫无酒,遂在菊花丛中坐了很久,正在惆怅感伤之际,忽然做江州刺史的王宏派人送来了酒,陶渊明也不推辞,开怀畅饮,饮则醉,醉则归,不拘礼仪,颓然自放,表现了他不受拘束,纯任自然的天性。这首诗根据其小序中所说的情形来看,与本诗中所叙之事略同,考王宏为江州刺史始于义熙十四年(418),时陶渊明已过五十五岁,可见此诗是他的晚年所作。

重阳节自古有饮菊花酒的习俗,据说如此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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