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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by悄然无声-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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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 
女子的手,将蓝青的脖子拉的更近,几乎是将唇贴在蓝青耳上,若有若无隔着只有丝线的距离。然而他的耳就在女子唇边,每一个字,都可以感觉到嘤咛的碰触。 
熟悉极了的声音,呢喃着,辗转妩媚。女子的舌纠缠上了他的耳,在口中翻来覆去的轻轻咬噬,那舌尖刺探似的往耳的深处一下又一下,火热却轻柔。 
耳跟都开始滚烫了,是谁?是谁?节节高涨的情欲却让他没有意识去回应。湮灭了全身快感刺激着,抓紧了身下的女子,疯狂地扭曲着,仿佛抽搐一般,那么用力,似乎要把身下的人生生地撕成两半,强硬的欲望疯狂地冲撞着,这样汹涌开闸的情欲,肉体摩擦的声音好似海渊的鱼,一口一口吞噬着摇曳的藻;欲罢不能…… 
一次又一次抽没复进,碾过骨头和肉,把整个人都绞碎。舒爽却难掩焦躁,似乎无论怎样似乎都无法餍足。 
窗外,大漠的夜,沙子穿梭于长风。呜咽地磨过,蛰蚀入骨。 
心中的弦,绷到了极处,轰然已断。 
犹未睁眼时,只觉得做了一场梦,仿佛庄生化蝶,不知往事来日几许,沉沉眠在南柯。 
睁眼时,饱含着大漠荒凉的日光弥漫过来,浸透了满眼,头疼得要裂开。 
紧闭的窗前,一团乌云流淌。定睛看才知道,原是女子坐在窗前静静梳妆。 
仿佛感知到他已经醒了,女子的转过眼来,秋水连波长天一色。 
两厢凭望。 
蓝青想,恰恰忘了蝴蝶非梦,只是庄生不知。 
女人起身,缓缓来至他的身畔,那一点点淡淡如烟色的唇,几乎碰触到蓝青的唇,恍惚间呼吸若断,喃喃地道: “昨夜,你其实拉住的是谁?” 
声音象是呜咽,愁肠百结。 
“那一夜,送你去贤良祠的女人……” 
蓝青猛地拽紧了手心,一手推开她,坐起身,有什么压在胸口,压得生痛。 
“契兰,你一夜未归不要紧吗?” 
契兰眨了眨双睫,她扬起面孔,脸颊上掩不住的两抹红。 
“如她们的愿我已经失宠,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了。我是个笨人,不知道怎么说,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有了这一夜,便是死了,也值了。” 
说完微微地笑着,手臂绕上了蓝青的脖子,眸子里宛如春水,无声无息地将人溺死:“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吗?” 
“不知道。” 
瞬间,契兰的眼猝不及防泛起了一种无措,仿佛一个不知道为何被拒绝的孩子。刀刃一样掠过,刺痛了蓝青。 
他终究不忍,过了片刻缓缓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叫蓝青,还是封旭……” 
“封旭……”契兰没有再说话,突然倾过身,吻他。 
微凉的唇,无可挑剔的吻。 
而蓝青只是默默的接收着,无力沉溺,只是不忍去推开她。   
转   
由夏至秋,东都大陈的皇宫,美人流水戏如龙。狂歌浪舞,酒酣耳热的之际,冠着李氏的太后落下朱笔,秀雅婉约的字体,细细写上朱批——升迁、调任、罢官、抄斩……凝着血的墨迹犹未来得及干时,百花依次递开,大陈的天子几乎每日一宴,每宴一花名。时至十月时,花月正秋风,已是名副其实的百花宴。 
十月里的东都和风遍播,枝枝摇动柳梢黄。一行车马缓慢出了东都最负盛名的烟花柳巷,径自往墨府去了。东都春日少雨,秋日多雨,即便这是个无雨的好天色,青石路也是微微潮湿着,连呼吸都是细细密密的黏腻。 
佟子理坐在马车上,宿醉未醒,又有些心境郁闷,便垂头丧气的。自祭天被罚跪申饬之后,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不仅仅成了波谲云诡的东都宦海中天大的笑话,还意味着,他的仕途,佟家的仕途彻底完了。 
然而,路总不只是一条,换一条同样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转眼看向身侧精心装扮过的小女孩,想是因出来的早了,并未用饭,马车内向来备了点心,女孩子从未见过的精致。大大的眼垂涎的盯了好半晌,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拿起来,大口的吃着。 
佟子理难掩嫌恶的一皱眉,但还是缓和着声音道:“待会儿见着人要按我吩咐你的说,知道吗?” 
女孩儿口里塞满了糕点,含糊不清的仰头回道:“是的,父亲大人。” 
闻言,佟子理眉端皱的更紧:“没有得到那人的允许之前,不许叫我父亲。” 
女孩慌忙咽下口中的糕点,垂下头恭谨答道:“是的,父……大人。”隔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咱们是去见侯爷夫人吗?” 
佟子理闻言冷冷一笑,不再理会女孩,转头撩起帘子望向窗外。窗外露润黄土,万条半黄柳丝,如绿藻般沉沉坠下。 
到了墨府,佟子理领着女孩刚进了绿萼轩。曲曲折折的廊道,连踩在脚下的影都是弯弯长长。女孩的心碰碰急跳,一片慌然,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 
好半晌走至了尽头,陡然却被大丛的深黄、浅黄、鹅黄、鸭黄眩花了眼。千般锦簇的菊花花枝繁密,在花厅边几名轻盈粉翠的侍婢穿梭于花间,静静的收拾枝叶,没有一点声息。 
亭阁里,女孩只见一个穿了宝蓝的轻衫的背影,遥遥高立。手里执了一柄泥银亮纸折迭扇扑着蜻蜒,动作并不大,缓缓的,似掩饰又无法掩饰的疲倦。 
蜻蜓上上下下,她的衣袖冉冉,那袖的颜色女孩竟一时说不上,隐约是蓝和青融在一处,纠缠出的颜色。待细看了才清楚,原是宝蓝的衣上外罩了一件雪青纱衫,那纱平纹地子上织出斜纹暗花,细薄明透的好似蜻蜓的翅。 
很多年以后,女孩方才知道那纱的名字叫花绮。 
进了花厅,佟子理毫不客气的做了上坐,笑道:“妹妹,消遣得好兴致!” 
香墨听了声音手一顿,纱袖随之袅袅落下,却不曾回头:“秋闺无事,惜此消遣罢了。你看它们随扇往往来来,成双作对的,倒颇不寂寞。” 
说话时,侍婢们已在花厅的桌上,呈上了几碟糕点,一壶芽茶。女孩子只觉得暖气往脸上一扑,夹杂着一蓬香气,原来每碟点心的中间还夹了一株新摘的菊花,每朵各异,怒放却又不夺了点心的香味,应时应景。 
佟子理品了口茶,扫了一眼老实坐在身侧的女孩,极得意的道:“知道妹妹寂寞,所以今儿特地给你送给人来,保你喜欢。” 
“又要给我开心的玩意吗……” 
香墨这才缓缓转过身,对上女孩的刹那,手中的执扇啪的一声掉在了上。 
女孩早就起身行礼,垂着的眸子就隐隐看见地上泥银的扇面上有字,好像是一首长词,却只看清了“燕脂淡淡匀”五字。 
女孩抬起头,面前女子只随意挽了一个松散的乌髻,簪了几只金钗,女孩平日里见惯了胭脂浓抹,描画精致的风情,就不由得觉得眼前的人,更是别样眉深目丽的浅媚。 
可那双眼中涌出的无法抑制的痛,猛地就刺进了女孩眼中。 
女孩莫名,那种惊痛委实触目惊心,不禁让她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不由慌得一扭头,不敢再看。 
心口砰然,双脚发软,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才听见香墨一字一句道:“你怎么敢……” 
佟子理仍是老神在在的坐着,目光转了几转,别有深意地停在女孩的身上,女孩子觉察了,慌忙上前几步,举起手里已经攥出可汗的匣子,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是、是第一次见您,准备的礼物。” 
话虽说的不流利,可音色筝音乍起般动人心弦。握住匣子的指隐隐轻颤,可手上肤色白皙如玉。恍惚时也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声音,这样的颜色。香墨心中血涌,竟无从抵挡,只有伸出手去接了过来。 
定了定神,缓缓打开了匣子。 
匣子内是一个肚兜,大红的绸,攥在手心细腻如脂凉滑胜水,想必是极好的料子。面上绣的是一双七彩的锦鲤,一片一片的鱼鳞,颜色一层一层的浅淡了下去,绣工精细如画。 
香墨只觉头晕目眩。 
燕脂最喜欢鱼,小时候她的肚兜上便总是绣鱼。 
香墨这样想着,眼神就模糊开去,一层雾气。 
眼前的女孩不过十岁的光景,渐渐渐渐,和燕脂小时的模样重合,竟几乎一丝不差。 
秋风又起,菊花的香凝成了一团黄纱,隔了万丈红尘,洒满了十月的花厅。浓郁的带出一个沉沉将醒的梦,就在触手可及的昨日。 
梦中,她心中的痛,痛过千刀万剐、痛过湘妃竹泪…… 
香墨紧紧攥着那肚兜,越攥越紧。半晌,反而笑了,只笑得疲倦。 
“哥哥真是有心了。 妹妹还以为,今时今日怕是除了我,再无人记得燕脂了。” 
香墨依旧立在那里,风凉如水,衣袂翻飞如仙,雪青纱衫笼在身上,轻盈得如染了颜色的风。 
佟子理呵呵一笑,借着品茶避过了香墨的目光,自觉痕迹不露。香墨只定定望住他,道:“只是,哥哥的如夫人不是刚生了儿子的吗?” 
佟子理这才抬起头,对香墨别有深意道:“可怜光彩生门户。不重生男重生女。” 
一句话,让香墨微愣,轻轻应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迈步来至花厅边沿,举目望向天空,想是日色太过刺目,她以手遮蔽。女孩只见她的袖又荡漾而起,自那薄薄的纱袖望去,天色恍惚阴阴霾霾了起来。斜纹暗花的影,花枝历历清晰,仿佛满天满地满眼都是花影。 
女孩脱口说:“丹叶。” 
观望了天色片刻之后,香墨转身看向丹叶。 
明显格外精心打扮过的了,松花色的裙下,锦白缎绣鞋,鞋端两簇翠绿流苏,恍如撒下的柳丝,长长的几乎委至了地下,格外的娇艳,也不难想象,行步时又是怎样的轻佻。 
这样的鞋子,穿的不外乎两种人,戏子和娼家。 
“好名字,好模样。”香墨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勾着唇角,浅浅的讥道:“也难为哥哥好心思,就带回文安侯府好好养着吧。” 
佟子理也看了那鞋子,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香墨随手自盘中拈起一朵菊花,仔细簪在丹叶发上,道:“我说的话你明白吗?你愿意吗?” 
声音是低低的,倒仿佛是怅然叹息。 
丹叶清香满鼻,并没听出,心中猛地一喜,脸上竭力的不动声色,慢慢垂下头,说:“回姑母,我是心甘情愿的。” 
待佟子理携着丹叶走了之后,侍婢见香墨手中紧紧攥着那匣子,动也不动的坐着,便不敢出声,只上前静静换了芽茶。 
回身时,却听香墨低低咏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封荣酒宴的晚了,起的就也晚了,起身时看到香墨正坐了喝粥,底下站了几个小内侍伺候着。因已是十月天,屋里烧了火盆,炭火一熏染,芝麻粥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封荣才恍惚记得昨夜宫内饮宴,他硬留了香墨在钦勤殿。 
内侍细碎的响动,虽极为轻缓了,还是让他头痛。封荣烦闷难耐,起身推开了窗,天色极好,空气荡漾微醺暖意,而过于明亮日色让他的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窗下廊道的边缘已被丛生的半红枝叶包围,远处明亮如洗阳光下,巡逻的守卫隐隐憧憧。 
宿醉起来的时候,人人都知他气性不好,内侍们都恨不得屏住呼吸,伺候他梳洗。 
挨过梳洗过后所有人都轻呼了一口气,尚衣的内侍,忙上前为封荣更换衣衫。封荣只看了一眼,一阵按捺不住甩手道:“不要,这什么料子,捂在身上,热都热死了!” 
香墨在一旁静静的喝着粥,眼里不动声色地染上几抹不屑的好笑。 
封荣看在眼里,心气就更胜,内侍又捧了几件上来,俱都被封荣丢了出去,折腾了几个来回,他几乎是跳着脚问:“那件穆燕蝶锦的常服呢?” 
封荣一身雪白的内衫,赤足站在乌砖的地上,一边的香墨只做未见,阳光透过的樱草色的窗纱,洒在她脸上,一时间,她恍如溶在那明艳的亮光中,和她身侧那十二扇象牙阴刻墨彩山水屏上的人比起来,似只是一尊会动的雕刻罢了。 
得了信赶来的并不当值的德保,蹑手蹑脚地到了门外,探头探脑地往瞧着。封荣一眼看见就没好气地喝道:“作什么?” 
德保慌得哎呦一声,一溜烟的进来:“我的万岁爷,现在虽说是秋老虎,可到底是秋天,您可不能可着自己性子来。” 
又一叠声的唤人,重取了新衣,岂料封荣不是:“不要,不要!”就是:“拿走,拿走!” 
又将一件内侍递上来的常服狠狠贯在地上,瞪了德保一眼,呵斥道:“那件穆燕蝶锦的常服呢?明知道就那件穿着舒服,就不拿出来,被你们这帮狗奴婢吃了不成?!” 
尚衣内侍诚惶诚恐的跪在了地上,一叠声道:“奴婢们该死。” 
封荣只做未见,扬着脸不说话,德保不由得打个寒战,转身待要向香墨求助,抬头正碰上封荣的目光,顿时已经明白,忙咳嗽了一声,道 “回万岁爷,再好的衣服也有穿脏的时候,送去洗了!” 
说罢堆着脸笑道:“奴婢们就是想吃,也没那个牙口啊!” 
德保原本口舌伶俐,封荣便不言语了。德保最会观颜察色的,见封荣如此,便知火气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使了眼色给内侍,挑了一件檀紫常服,给封荣换上。 
却不过来帮手,只一连声地嘱咐着:“仔细着,仔细着!” 
待穿好常服,德保才将明黄的大带接过,给封荣系上,又细细地将他腰间一连串的玉佩香囊荷包理顺。 
半晌后,封荣才静静坐在香墨面前,那双桃花眼眸清透无辜如水,凝望着香墨,良久,低低的道:“香墨” 
香墨这才稍稍偏回了头,眼睫一颤:“嗯?” 
封荣犹在吞吞吐吐:“就是那件肚兜……” 
“怎么了?”香墨不甚在意的应着,转眼又皱眉道:“今天的酱菜怎么淡了?” 
一边内侍已是一脑门的冷汗,慌道:“奴婢这就换。” 
“算了。”香墨随意挥退了内侍,伸手将鬓边的发拢了拢,不慎耐烦的白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虽说是哥哥,但是也是男人,什么时候变成文安侯给你做了……是不是……” 
在那一刹那,香墨的眸子仿佛笼上一层什么,“哧哧”笑了几声,就不再言语。 
饭罢放下了碗筷,香墨起身行至封荣身后时,瞟着他笑道:“我要去和皇后听戏了,你可不要来!” 
又板起脸来正色道:“女人家听戏,你凑热闹就不好玩了。” 
说完,轻拍了拍封荣的肩,动作轻似只是拂去檀紫常服上的褶皱。 
香墨的裙迤逦曳过屏风,象牙上折射着她微曦的影,淡了再淡,终于不见了。封荣的唇畔不知何时,就有了一抹微笑。 
戏台设在玉湖之中偏于东北的紫薇洲上,三面临水,曲槛边用轻薄的纱笼了百丈,遮蔽了粼粼若银镜的湖面和细瘦松柏。纱上绣了鱼,一条条阴浓墨彩,影影绰绰随着日色转移,湖光潋滟时,倒恍如真的摆尾嬉戏一般。 
台子上的梨园开场先唱《六国封相》吉剧;次后方演《金谷园》全本。台上箫鼓轻扬,戏台之下则是金玉交辉,堂中是皇后杜子溪,香墨作陪,其余的就只有大病初愈的婕妤范氏。倒是她们身后盛妆的宫婢,粉白黛绿来来回回,一幅一幅娇憨可人的模样。 
杜子溪看在眼里,轻笑在心内。 
好似,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好颜色。 
调子悠长,清声遍体。 
杜子溪一身文绣重雉的宝蓝常服,发髻上辉金凤钗,繁杂精巧的凤尾一重又一重倒仿佛簪了数点繁星在鬓上,而她的人如冬日里的一团月,双手放置于右腿,端庄却越发苍白的模样。 
戏唱的正酣时,便有女官匆匆跪在了阶下。见台阶下跪着的人,像是早预料到到一般,杜子溪不恼不怒道:“怎么了?” 
女官紧着声音回道:“启禀娘娘,魏淑媛跌了一跤,早产了。” 
杜子溪轻轻一笑,一手就放在了桌上,桌面上铺着蜜色桌巾,上绣为凤,下绣为百鸟图喜鹊,有道是“百鸟朝凤”。 
倒真是祥瑞。 
这样想着,杜子溪挪了挪身子,转身对香墨道: “七活八不活,也不知道这孩子能活不能活。” 
声音悠悠的,却不低,毫不遮掩。 
戏厅里设了鎏金火盆,焚着佛手柑,极淡的甘香悠悠的飘散。 
香墨目光微微一凛:“九个月了,怎么不能活,何况这孩子命硬的很。” 
杜子溪并不在乎香墨说了什么,似笑非笑,手指无意识的拂过桌巾上密合色底子上,金色的凤。凤翅长而广,泛着朝日一般清亮的丝光,那样精致而逼真,翻卷着、飞扬着、遮蔽了其下的百鸟。 
一边范婕妤脸上的笑容早就僵住了,低低的垂下了头。背着光处,无声的拭去了眼里的一滴泪。 
不多时那女官又折了回来,跪下身,思量再三,还是秉着宫内报喜不报忧的惯例,低声禀报道:“恭喜娘娘,淑媛娘娘生下了皇长子呢!” 
所有内侍宫婢慌忙一同跪下,连台上的戏子都止了戏,同声道:“恭喜娘娘!” 
杜子溪坐在那里,一簇火苗在乌沉沉的双眼中升腾脸色越发苍白,亦仿佛出了神,并不作声。 
一时紫薇洲上万籁俱寂,满地乌压压的人匍匐无声,只有风声水声,琮琮作响。 
同样跪在地上的香墨的手微微的抖了抖,起身却“哧”得笑出声,笑得荡漾不止,连说话时都止不住的笑意:“娘娘,皇长子的母亲,身份只是个嫔,似乎太低了些。” 
杜子溪愣了半晌,才缓缓道:“都起吧。” 
“夫人是不是也觉得这出戏不好看,不如我们换一出。”然后,杜子溪望住香墨,双眼好似两池浓酽的墨,深不见底:“不知夫人喜欢什么?” 
香墨故作思量的想了想,笑盈盈道:“臣妾最喜欢伍子胥传。” 
“‘吾死后,将吾眼挖出悬挂于吴京之东门上,以看吴灭亡。’吗?”杜子溪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髻上的黄金凤尾轻轻摆动:“太惨烈了,不适合这个日子呢。” 
随即对所有人道:“咱们都散了吧。这样大喜的日子,本不适合看戏。” 
说罢,展开笑颜,笑痕清晰分明,却无半分笑意。 
此时风起,秋风猛然灌进她文绣重雉的宝蓝衣裙里,衣袖翻飞,乘风飞去一般。 
一旁丽女官,忙取了斗篷,披在了杜子溪的肩上。   
转   
傍晚时分,封荣穿着檀紫轻绡常服,穿过坤泰宫一重重花隔落地罩下;流水般垂下软烟花枝的帘子,绕过梨木雕梨花的隔扇,正看见杜子溪围屏檀木榻上,一双明目似睁非睁地,榻前的宫婢们虽走动的,但鸦鹊无声整理着累累罗列的金碧翡翠。 
杜子溪见着封荣,只淡淡地扫他一眼,并不起身,口里依旧吩咐着宫婢们如何整理。 
封荣也不介意,挤在杜子溪身边,抓住了她手,笑问:“这是干什么?” 
坤泰宫地下盆里的炭,烧得哔哔剥剥。鎏金貔貅的罩子上,捡了几枝开得如火如荼的菊花烘着,烘的一股清透菊香沁入心脾,暖如阳春。杜子溪的手却是冰凉的,封荣指尖细细碾磨时一片滑腻,仿佛刚沁了冰。 
杜子溪觉得红彤彤炭火的热气轰然扑了上来,面色一潮,鬓角就忍不住冒出了汗。抽回手,拿起了帕子抿了抿,嫣红的帕子在尖削消瘦的面颊上,淌过淡薄的影,她的神色也仿佛罩上了层薄雾似的模糊。 
“前儿得了几件玩意,稀奇的很,我留着也无用,正巧魏淑媛产下了陛下的长子,想着整理出来赏给她。” 
封荣向来不定性,转眼就被那堆精致物件吸引力过去。 
宫婢呈上了玫瑰露进来,杜子溪将的彩釉云鹤茶盏出神捧在手里,怔怔地望着封荣不肯消停的侧影。 
许多心事难以排遣,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却在见了榻前的几名宫婢时,咽了下去。丽女官一见,连忙挥着手叫她们退出了,自己也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杜子溪望着毫无觉察的封荣,沉默了片刻道:“陛下,皇长子的母亲身份现在低微了些,须得册封,这样的话就得另辟一宫,您看……” 
还未说完,封荣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子溪,这些朕不管,你做主就好了。” 
说罢,依旧是东抓抓西弄弄,不多时就被一枚黄簪定住了。 
全金簪子,拿到手足有六七钱重,削薄的金叶子串成了一串,好似五月樱的花,紧紧挨在一处,末梢处坠着缕丝金花垂头,不见得有多名贵,但精巧神工。 
杜子溪一愣,道:“怎么陛下也喜欢这些簪簪环环的女人东西了?”转眼时忍不住一叹:“有这些心思倒是用到国事上才好。” 
封荣似乎未听见杜子溪说了什么,倒是忽然笑出声来,几分快活隐隐流露。 
“她喜欢金饰,珍珠白玉翡翠这些个无价的玩意都不喜欢,只喜欢金子,是不是很奇怪?” 
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蓦地,那种毒从骨子里涌出来,带着无数的小钩子,辗转在体内,那样地撕痛,直要把人要逼疯。 
杜子溪不由自主地合了双目,鬓边一绺珠宝璎珞,沉沉的坠在颊畔。 
过得片刻,方又慢慢地睁开眼睛,低头轻声道:“那就送给墨国夫人好了。” 
转眼时,眉目一动,一直守在帘外的丽女官,就捧了一个娃娃进来。白瓷的娃娃不过两个手掌大小,浓秀白皙的圆圆脸蛋,大红的衫子颜色灿烂,衫子上密密绣着极小的福字,十分的憨态可居——正是门阀贵族内长见惯的求子福衫娃娃。 
杜子溪伸出手,抚着福衫娃娃圆圆的脸,轻声道:“还件玩意值不得什么,偏就是我留着也无用,也请陛下转给她。” 
封荣一愣,转眼时,杜子溪一双温婉的眼睛,正用那样一种悲伤望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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