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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by悄然无声-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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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荣一愣,转眼时,杜子溪一双温婉的眼睛,正用那样一种悲伤望住自己。
他记忆中娇俏明丽的少女,不知何时已变得他习以为常的阴冷犀利,而这是许多年来的第一次,绵绵地、软软地,悲伤像温泉的水,挡也挡不住的漫延至整个肌肤骨血。
封荣心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俯身抓住她的手,唇际笑意不改:“越加的瘦了,还要操心这些事,得知道仔细保养自己才好。”
语气甚是温存,但似只是对着久别重逢的友,虽和煦如风,但终究隔着一层无法撕破的膜。
宫内陡然地静了。
坤泰宫内灯,皆是一色儿琉璃明角,上描彩绘的工笔上水,随着红烛的摇曳的影,覆在了面前。
杜子溪仰起头,四目相对,明如昼的灯影中在封荣的瞳仁里望见自己的影子,恍惚间,周围一切都成空白,心里的火焰无边无际的缭绕蔓延开来,只想把那人也在这火里烧得连影子也不留!
然而,终究是看得太过明白。
杜子溪将手抽出来,慢慢地福下身,道:“臣妾遵旨。”
手中攥着的团金绣的帕子随之微微颤动。
封荣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转身去了。
一时间,坤泰宫内又恢复了那样一种叫人窒息的静默。
她缓缓坐回榻上,宝蓝的翟衣如一朵异色的菊,绵绵地铺开。更映着她的面容如冬夜里的一团月,寒凉苍白。
唯秀丽的嘴唇上挂着看不出情绪的微笑。
夜半封荣起身时,绿萼轩的窗似乎没有关好,半掩着穿堂而过的风从窗缝里呼呼地钻进来,吹得缃色底子缠枝牡丹的纱帘飞卷,透雕花梨木落地月牙罩垂下的珠帘噼啪。他平日里最惧寒,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封荣赤足来至外室时,就看见香墨俯身双手撑在榻上,皂色宽袖乌云般堆在手边,底下露出绯红灿烂的衣角。走进了才看清,她手下正掐着那福衫娃娃圆圆的脖子,力气想是使得极大,眼角唇梢都微微跳动着,极凶狠的模样。
陡地,嘀嗒一声,却并不是泪,而是香墨额角上落下的汗,泪滴似的缓慢滑过娃娃的憨态可掬的面颊。
灌进来的凉风兀自不停,在九折屏风上工笔细绘的秋水连波上低低的呜咽。
封荣低低的咳了一声,守在外边的内侍们忙就紧步上前合了半掩的窗,然后又无声的退了出去。
“好玩吗?”
香墨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桃花般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紧着自己,毫无顾忌笑着模样,宛如一个找到好玩物事的孩童。
香墨只不作声,额角仍有汗不住渗出,她默默用袖子拭了一把,可知是眨眼的功夫,又止不住地渗了出来……
忽然,她狠狠一扬袖,瓷娃娃被摔倒了地上,啪的一声,跌破成了一堆薄锐的瓷片。
香墨这才坐起身,仿佛无事般,掠了掠鬓发,道:“天冷了,睡不着。”
他也轻笑道:“上点酒暖暖吧。”
马上就有内侍取了红泥炉安在桌上,炉子上热了一壶菊花白,铺设八碟酒馔。香墨斟了一杯,却嫌不够热,直接将杯子煨在火炭边。
“可惜了皇后娘娘的恩典。”
“一个玩意而已,去了一个自然有补上的。”
香墨早没了颜色的唇一抖,细白描金瓷杯子一个没端稳,酒便泻在了火炭上,一霎时彤红的烈焰腾腾有七八尺高,昏昏暗暗的室内被火光骤然一照,两人神色明明暗暗,仿佛都着了起来。
香墨慌得猛地撤身,还是封荣机警,拿了红泥的盖一盖,火便灭了。只余下了满室的热酒香,和金粉般飘散的火星。
封荣不由嘻嘻的笑了起来:“幸好有我,不然你岂连屋子都烧了?”
玩笑地说出,一双眼睛却深深地望着她。
香墨避无可避,只强笑道:“可不是,仗着有陛下。”
他捉住了她的手,那手与杜子溪似永远无法捂热的阴凉截然相反,好似一团火,悄无声息的燃烧在手中。
桌上秋香色桌巾上头绣的并蒂花被酒模糊了,未干的酒顺着五彩流苏一滴一滴,落在乌砖地上。
滴答滴答,一响又一响。
大漠十月的夜晚,风锐利的似能穿过骨,他挽着弓箭蜷缩在屋檐上,时间长了,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冻成了僵尸。
适应了黑暗的眼俯瞰下去,眼前这偏僻的好多年不曾修缮过院落,砖瓦剥落,院子中植的花木,早就凋零,萧瑟的跟这座华丽的陈府格格不入,却正是他藏身的好地方。
兀的,一点漆黑的影,盘旋而起,向这边疾飞过来。
忙搭上弓,急急向着天空射出一箭。不想那几乎融进了夜色的飞禽极为机敏,一侧羽翼,便轻松避过,此时已飞至蓝青头顶不过十尺。
他搭上第二箭,直直射出,又被振翅轻巧避过,眼见着就要飞出射程,消失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狠狠深吸一口气,他弯弓射出第三箭,箭风疾利,蓄满了劲力飒地一声,那飞禽终避无可避,坠落于地。
他跃下屋檐,直奔坠落处。
原来是只全黑的海东青,那最后一箭劲力惊人,如今已被一箭射穿咽喉。
他探手拿起,手在翅一摸,海东青毛色光亮,肌肉坚实,必是飞跃浩瀚沙漠间最好的信使。
他抽出一个纸条,另一只手燃起火折子,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他看见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迹。
“蓝青,疑为宪帝长子封旭,封号青王。”
青王……
已被寒风浸透的夜行衣突地异常干冷而沉重,全塌在身上,直凉到骨子里,攥着纸条的手,隐隐有了轻微的战栗。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击掌,恍如鞭笞一下一下在他的脊梁。
他一惊,弯弓喝道:“谁?!”
废弃院落的转角处极暗,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一股犀利如剑的阴沉气息扑面而来,刹那间就将他整个人迫的一动不能动,一瞬间,冷汗就湿透了衣衫。
然后,一个身影自深窅的暗处一步一步浮现在他的面前。
他看不清陈瑞的表情,只听见陈瑞的声音缓缓慢慢道:“我几乎已经对你绝望的时候,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愣了片刻,才小声说:“我要是让将军彻底绝望了会怎样?”
“我从来不留废物。”
陈瑞行至他的身侧,斜睨着他,笑道。
离得近了,便看到陈瑞眼角额头恍如刀刻的纹理。而他的双目本就锋利如剑,此时更像是月亮谷里饿狼的眼,凶狠而暴烈,衬在这乌沉沉的夜色里,格外炽亮的直直望入人的心里。
他向来畏惧陈瑞,便静默起来。
陈瑞也不再理会他,迈步往前院走去。他落后几步,缓缓的跟在其后。
石路并不平整,而身前的人,却似乎极为熟悉每一寸的起伏跌宕,负手行步时,步伐极稳,从未被磕绊,而他就这样跟在其后,也无由地感觉安心。
许久,他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问道:“你打算怎样处置契兰?”
“明天我要带着她到肯斯城,然后……”陈瑞又走了几步,方用低的几乎温存的声音道:“祭旗。”
然后,似是极愉快的笑说:“许多年没有这么好的祭品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陈瑞玄黑的的袖一甩,触目的鲜红缎里翻飞,大步离开。
留下他长久的垂着头,动都不动。手安静的抚摸上弯弓,手微微颤抖。
耳边长久回荡的似乎止不住的笑声,如同无形的捆绳,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陈国历二百三十五年,封旭二十二岁,第一次触摸到了血肉模糊的战火。
肯斯城原本叫天隘关,顷、瑞两帝年间时,穆燕还与陈交好通商,而到了宗、英、宪三帝时,已是战火连连。穆燕凶猛,又每每因为缺粮而背水一战,故陈国驻守将士,一败再败。直到陈瑞漠北经略四年,练兵、修城,步步为营,渐渐推进,依山建在两山隘口之间建了天隘关,进可攻,退可守,坚不可摧。以地隘关为后盾、天隘关为先锋,一百里其间筑有多个堡台作为联防一线,方扭转了败事。
封旭入夜时分随着陈瑞登上肯斯城的城楼上,凝视着脚下一片灯火辉煌,肯斯城是陈瑞每年和穆燕交战的最前线,每年的争战都从这里开始。 肯斯城是穆燕的称法,谁也不记得何时,便都随了穆燕的叫法。
他隐约看到因为大战即将到来的缘故而在城门附近等待荒民,以及城内憧憧的兵将。
安静的凝望着没有月光、星光,乌蒙蒙的天空,封旭不知为何就突然明白,祭旗在这个满是血和悲哀的土壤上是必不可少的仪式,仿佛是神灵在宣布这场战争是受神祝福和允许的。
陈国的王族不论如何的奢靡腐朽,却已将统治持续了将三百年,在些年里,没有任何人兴兵造反,习惯的面对着每年的征战赋税。
所以,这就是王道。
仪式开始之前,陈瑞用压人的森冷对手足无措的封旭道:“去看看祭品。”
于是封旭就进了那个黑暗走廊的尽头的屋子。
门无声滑开,光线流泻了出来。
极简陋的屋子,桌椅床,还有一盏孤灯,一应陈设都有些眼熟,窗边的立着一个盛装的女子,不是望着窗外,而是望着桌上一盏油灯。灯色如豆,映着她苍白的脸庞,望去就像一剪纸影。
封旭脱口喃喃说道:“契兰。”
契兰似是听见了封荣,侧过头来,因一直看着那盏灯,双眼模糊不清,好一会儿,封旭的脸庞才渐渐地清晰起来。高鼻、深目,一双碧蓝的眼,默默望住自己。
契兰,乌黑发丝拢在象牙珠钏里,轻笑时,额上黄金花钿中一点殷红如血:“你来了……”
她本是极倔强的人,双眼早就蓄满了泪,却兀自强忍着,绝不肯让眼里的泪落出来。
“我从未骗过你,那次我对你说,有了那一夜,便是死也值了……是真的……只求你看在我们一夜夫妻的份上,帮我把这个送出去。”
明知她是扯谎,封旭还是接过了契兰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条白布,想是从贴身的衣物上撕下来的,还绷着乱丝,上面仍是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迹——蓝青,疑为宪帝长子封旭,封号青王。
一瞬间,封旭气息凝滞,脱口问道“为什么?陈瑞就要拿你祭旗了,你为什么还要想着穆燕?”
“为什么……我不想说什么都有的穆燕,就是没有粮食,近十万的饥民有多可怜,我也不想说我身上的穆燕王族的血统……从我第一天被送到陈瑞身边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会有这种下场。”
她一步一步,稳稳前行,衣袖翩然若蝶。来至封旭身前,虽心里波澜疯涌,但还是死死压抑着,缓缓道:“陈瑞给你做过那个老鼠蝎子和蜘蛛的游戏是吗?你知道他都给谁做过?”
契兰缓了口气,又说:“只有三个人,安氏、佟氏还有你。他向来有好像这泱湣衬锏亩窭且谎难酃狻率抵っ鳎裁淮怼薄
话说到后来,契兰终是忍不住,泪留了下来。封旭只是看住她,碧蓝的眸子乍看是仿佛漾着怜悯的波,仔细瞧时却极干涸,不见一点情绪。
她的心明明焚着火,却仍是展颜笑道: “我是很笨的人,我明知道会送命可还是不得不做,我没有什么民族大义,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牺牲一个又一个女人的身体……可我还是不得不做。我的母亲嫁给南夷的王族,为的仅仅是一冬的粮食……你几乎很难想象那是怎样一场灾难性的婚姻,堂堂的穆燕公主啊……我从有记忆起就没见到过她身上有完好的地方!然后她回到了穆燕……为了她,我必须得做,封旭,青王,你明白吗?我必须得做,明知是死……”
契兰早就哭的眼前模糊,恍惚时又回到了沙漠空旷的绿洲上,珍贵的溪水在脚下甜美却酸涩流淌。
那女子的身上总是旧伤未去又添新伤,纠结在一处,如附骨之蛆,生生世世,永不能摆脱。
“你必须去!” 她听见那女人俯在溪边轻哭泣地说着:“你不去咱们都得死!你去了,咱们都会活着……”
活着吗?她早就知道了这是一条死路,女人的价值除去繁衍后代以及礼物、馈赠品、交易品之外再没有一点其它的价值。
这样既定的命……然而,只要那个女人活着,自己的母亲能活着,就什么都不重要了。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即便自幼她几乎很少抱过自己,几乎从不爱自己,也没什么……因为每每想起时,记起的总是那少的可怜的温柔……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她连想都不敢想,母亲要是死了,会是什么样子……毕竟……
在心里一痛,身子便再也站不住,契兰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跌倒在唯一的桌前,明艳的裙,象是一团红云。但契兰不觉得疼,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四肢酸软,根本无法站起。
最无力时,她看见一只手伸到了眼前,她的什么顾不得,只是本能的抓住那只手:“所以我求你……”
昏黄的烛火轻轻颤动,屋子里异常安静,细微到可以听见灯花轻轻爆开的声音。她紧紧地抓着封旭的手,贴在了面颊上。
“卡哒尔王,青王,请你庇佑穆燕,再不会有娘亲和我这样的女子,请你庇佑我穆燕……”
泪珠慢慢的沁出眼眶,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仿佛一团团火,烫焦了他的皮肤。
窗外,长风里送来祭坛上吟诵的歌,仿佛都是极遥远的了。
转
祭旗的仪式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开始,这天,整个肯斯城是封锁的,由内城至外城,全部是重兵把守。
肯斯城中央黑黝的岩柱巍然不动,盛装的契兰被绑在圆柱上,她的周围满浇了香油的干柴。契兰垂着头,不留神的话,会当是她已经死了。
祭台下整齐站着一色银亮铠甲少壮之年的将领,俱是陈瑞的亲信。
作为整个仪式主祭的陈瑞,转身向身侧一直默默站着的封旭毫不犹豫的单膝跪下,将燃起的火把高举过头顶交到了封旭的手中。
被火光照耀瞬间,凝视着面前没有表情的陈瑞,奇妙的感觉从封旭的心中滑过。
转眼望去,祭台下所有将士,几乎都在窃窃私语,包围着他和陈瑞。
四周一片孤寒。
陌生武将们模糊却警惕的面容,让封旭心头阵阵发紧,面上仍懒洋洋笑着,侧转身来向捆缚在石柱上的契兰一揖,火把移近时,清晰照见契兰的眼角泪光闪烁。而他青色五重绢袖还是毫不犹豫飞扬而出,火焰熊熊燃起。
可并不是惯常火焰的颜色,伴着焦裂的味道的,是极为清澈的青色焰火。
渐渐地窃窃私语声消失了,所有将士都不由屏住呼吸,将眼光专注的凝聚在封旭的身上。
而封旭看到的只是,契兰的眼,紧闭的,颤抖的眼,随着青色火焰愈来愈盛,她的命也就消失了……
恍惚间天地如同泼了石青的墨,头青、二青、三青渐渐层层氤氲蔓延开,女人曼妙婀娜的身体在燃烧中熔化,焦臭的灼热气息直扑到每个人的面上。
封旭站的里火焰最近,那些零星的火点落在他的身侧,仿佛坠落的无数颗青色的星光……
所有将领的膝都仿佛被一种无声力压迫,无声的跪在上,火把连绵,甲胄似银色的海涛翻涌。
神迹……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卡哒尔王!”
然后,跪在封旭的脚下的陈瑞,高呼出声。
所有的将领亦不由随着高呼出声:“卡哒尔王!”
封旭仿佛没有察觉,只是把手张写着青王身世的布条,扔进了焰火中,此时的契兰因早被喂了哑药,所有哀嚎就变成了无声的,封旭只看见她全身一截截焦烂;死去……已经乌黑的面容上,嘴蠕着着,如同濒死的兽。
转身时,便不带出一点心思端倪的慎重搀起了陈瑞,屈膝行了一个大礼。
陈瑞含笑受下。
抬眼时四目相望,封旭想,他不会傻到去问,为什么烧死一个人会是青色的火焰,这样小的把戏,绝不在陈瑞的话下。
因为正是这个人教他知道,要生存下来就要像沙漠里的老鼠,让人以为你永远在他的掌握时,去慢慢扼住他咽喉。
那一刻,随着焚尸焰火喷薄而出的,是野心的烈火。
祭旗的第二天,陈瑞开始布置军务,除了兵士的驻防,还有粮草的补给等杂务。期间有人呈奏,地隘关陈瑞麾下参将李佐强抢司徒商号的商粮,巡按孔俊先被以扰民的罪名上奏朝廷,请求立即正法。
朝中的事,往往从来不是看着的那么简单,如若不是军粮不够,负责屯粮的李佐不会去强抢,而孔俊先也绝不只是主持正义,为民请命那么简单。
接到奏报的陈瑞沉默了许久,才对同样在他身旁站了良久的封旭道:“你去,解决了。大战在即,我不能让自己有后顾之忧。”
一道军令,如同圣旨,封旭就奉命带着几百骑兵,日夜兼程的来到了百里之外的地隘关。
顷、瑞两帝年间时,穆燕还与陈通商时,地隘关曾繁盛一时,商队熙来攘往,商场辐辏,比屋连云。如今战事多年,早就荒凉了,然而一些延续了百年的商号,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战火洗礼,还是固执的留在了这里。
司徒家便是其中最鼎盛的一股。那时侯的地隘关常年被穆燕侵扰,许多商户都纷纷避走,城里除去了去无可去的,就只剩下了司徒家一支。后来许多人都说司徒家与穆燕暗通曲款,然而,谁也没有确实的证据。
来至司徒府门前,还是正午时分,敲了半晌门才有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厮出来,把封旭上下估量一番,又见他身后许多红缨帽子的亲兵成淘结队的站在那里,方才勉强应了,到里面通传。然后,又足等了近半个时辰,司徒家的族长,司徒永年才迎了出来,对掩不住风尘仆仆的封旭,拱手一礼道:“陈先生。”
司徒永年年约六十,穿着驼色苎罗长袍,白白胖胖的,看着一脸慈眉善目,然而笑容中却是掩不住的讥嘲:“快里面请。”
待进了正堂未等司徒永年说话,封旭就开口道:“我的来意,想必司徒老板已经清楚,就不用再说。不过是几担粮食,转眼我就叫他们送回来。”
司徒永年手中本端了茶,一边用茶盖撇了茶末,一边细细品着。此时闻言,茶盏被重重的放下,与桌面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一脸怒容道:“事情怕也没这么简单。将士目无军纪,目无王法才会掠之于商。士农工商里,商人虽然是最下层,可好歹我也是大陈的子民,没得就这样被人欺负了去,您说是吗,陈先生?”
看着从盏里溢出来的那一滩茶水,封旭眼角一抽,依是一个淡淡笑意,眼神却是凉薄许多:“也是,也是。”
然后便不再说什么,起身告辞而出。
出来时,正见司徒府侧门豁开,几名香风胭雾抱着琵琶的女子,婀娜纷入。
参将李佐已在司徒府门外守了半晌,虽并未见过封旭,但也不敢怠慢,忙上一礼,恭声问道:“先生,就这么完了?”
封旭并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几名女子好似溢出的水身姿。
从洞开的门望去,司徒府内金碧辉煌,如若是能用上雕龙画凤,皇室便也不过如此了,而一个商贾的府第竟僭越如此……
封旭微眯了眼睛,自言自语道:“不过晌午就唤了娼妓笙歌,真是逍遥。”
随即话锋一转,缓缓对犹在莫名所以的李佐道:“叫你的人把这里全处理了吧。”
李佐跟不上他的思维,愣道:“啊?”
封旭立于台阶之上,回过头来,满脸淡漠表情,手指拍了拍沾满了尘土的衣领,微微笑意犹在嘴角,碧蓝的眼底却是一片戾气:“听不懂我的意思吗?立刻,马上,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李佐猛地醒过神来,额上的冷汗不住地往外冒:“先生!”
司徒家毕竟是巨贾,如今又和孔俊先有了牵连,就等于和李氏有了牵连,能动武的话早就动了。
“我来时,将军有话,大战在即,他不想有后顾之忧。”
封旭见他犹豫,缓缓一笑,语连珠发,声音则甚为平和。待到后面称“后顾之忧”四字时更是格外的轻缓。
可落在李佐心头,却字字千金。
“是。”
大漠十月的白日,再热些也有限,然而随着封旭一同来到地隘关的百余名将士,却都是满头的大汗。他们不是没杀过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屠杀。
是的,屠杀,老弱妇孺一个都不放过的屠杀。
眼所见;耳所闻;几乎已不是人间,而是修罗地狱。
刚刚还富丽辉煌的司徒府,透过未关大门看着兵卒穿行府内,哭号惨叫一片,满地的青砖已经被流动着的粘稠的血腥凝住。刀劈剑斩,身首分离的残骸,血腥凝成了薄雾翻涌。已有人逃至了门前,却仍没有逃脱,倒下去了手还是向前伸着,仿佛还希翼着逃脱升天。
封旭唇角笑意又加深了许多。
百年的望族,一夕之间富贵浮云烟消云散。
到底有几个家丁护着一个一岁大的孩童冲出了司徒府,随后追上来的李佐,挥刀便砍死了那几个家丁。和着喷出的血,孩子纯净的眼始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哭,只是向着封旭慢慢伸出手来,仿佛是要抱的意思。
封旭定定看着这个锦衣华服的孩子,唇红齿白,脸颊还有两个小小酒窝,想必曾是司徒府掌上明珠……
看着那孩子半晌,封旭眼中渐渐有泪欲滴,满含着悲悯。
在李佐以为他已经心软,要放过这孩子,而放下佩刀时,封旭轻轻道:“送他上路吧。”
李佐一怔,不敢再犹豫,刀上的血还未曾滴净,又染上了新的,无辜的血液。
封旭大睁着眼着孩子倒在自己面前,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微微一滴。
半晌
又是一滴。
待到司徒府里已经声息全无时,封旭仰首看着门上龙飞凤舞金额大匾,仍是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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