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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脸-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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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晚上躺在床上时,我又像过去那样一泡一泡地放着,可它长得特别快,我放了一泡它立马又长出了另一泡。它简直是春天的韭菜,越割越长。比如头天晚上放了,第二天面对着一只光溜溜的鸡,它又依然如故。
我太难受了,这样下去会要了我的命的。可我又不能不画,我不但要画,还要画得又好又快,否则他们便不给我吃饭。我没有选择,吃饭是第一重要的。
但接下来的问题是饱暖思淫欲,饭是养命的,也是养欲望的。我深刻地体会到欲望不是从心里长出来的,而是从饭食里长出来的。饭食绝对是滋生欲望的土壤啊。我既要吃饭,就不可能没有欲望。我也掐不死它,它像妖怪一样没有形状,它的形状在我身上。它借我现身。它看见我的模特儿来了,看见人家脱光衣服了,看见人家身上白白的肉了,看见丰乳细腰肥臀了--那些鬼东西怎么这么会挑人,平胸尖屁股的难道就不行吗--它就他妈的直挺挺地现身了!
我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对此我也深有体会,只有要什么没什么的人才需要注意形象,假如我有钱,我还要注意什么狗屁形象呢?我只要给她钱就是了。可我没钱,就只能在形象上下工夫了。早晨我会对着一角破镜子,用手梳理我的乱糟糟的头发,蘸着水往后抿它们。许久以来我都没有管过自己的头发,它们一团团地板结着,我费了不少时间才把它们弄顺溜了,然后我又捋胡子。我是络腮胡子,从颧骨到嘴角到下巴都是,它们像杂草淹没庄稼一样淹没了我大半张脸,我的大部分疤痕都藏在胡须里,使我的脸看起来还不至于那样吓人。我端详着自己的脸,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点像艺术家了,便向圆脑袋小伙子讨了一根皮筋,把头发束在脑后。
就这样,我的脸终于见了天日了。我真像是一个虽然丑陋但比较浪漫的艺术家了,根据我有限的阅读经验,我知道艺术家跟娼妓自古以来便有一腿。我像个艺术家那样板着一张脸,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我一边画画一边跟模特儿说一两句话。我说头,头往这边摆一摆,或者说,把胸脯侧过来。有时候她会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笑得全身发颤。我不笑。艺术家是不苟言笑的。我想她为什么会那样笑?我又没说什么,我也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我即便开一点玩笑,她也不至于笑成那样。她笑什么呢?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动心了吗?
他们带来的模特儿不是固定的,这两天是这个,过两天就可能是另一个。我对一个叫阿秀的感觉不错。我觉得她对我的艺术家形象有一些反应,有一些为之倾倒的意思,她说你真像谁谁谁呀。我没听清她说的那个名字,但我知道那是个歌星,因为阿秀接着说他唱歌时多么迷人,怎么甩动他的一头长发,虽然满脸坑洼,但那是真帅真酷啊。阿秀说这些时是一副很迷乱的样子。我以为阿秀既然有这样的见识,必然不会像平常做生意那样跟我要钱,于是我就跟她讲画家和模特儿之间的浪漫故事。其实这些故事多半都是我瞎编的,而且编得比较下流。但她听得很入神,我便伸出一只手,做出很随意的样子把她揽过来,可没想到我的手才刚搭到她乳房上,还没来得及做动作,她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我很贵的。”
我僵在那里。我没想到是这样。事到临头她不但要钱,而且还说很贵。听说我没钱,便塌着鼻子哼一声,不再理我。她个子不高,但很肥硕,我的首选肯定是肥硕。我需要庞大、丰满,哪怕夸张一些也无所谓;我需要满嘴冒油,需要一个油腻腻的饱嗝。我咂了咂干皱的嘴唇,涎着脸对她说:
“我给你一张欠条吧,你可以拿去向他们要钱。”
她笑了起来,咯咯咯,笑得浑身的肉都哆嗦起来。这就更要我的命。我干干地说:“你笑什么?”她说:“打欠条,亏你想得出来。”她觉得很滑稽,我拼命地说服她,告诉她欠条是有用的,她可以拿着欠条去向他们要钱,如果拿不到钱,就到这里来拿画,画是很抵钱的。我满嘴胡说八道。我对自己感到十分吃惊,我一边胡说八道一边对自己说,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这么无耻?然而这时候我根本管不住自己,我的舌头完全听从身体的指挥,就像一匹撒开四蹄狂奔的马,呱哒呱哒的收不住缰了。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话,我唾沫都说干了,她终于开始犹豫了,开始有些相信了,而且开始有点可怜我了,她说:“看你急得,算了,我吃亏也就是这一次吧。”她看起来是同意了,但一定要我先写欠条。她趴在桌子上看我怎么写,脑袋跟我的脑袋靠在一起。“你这样写不行。”她虽然可怜我,但在钱上却一丝不苟,她说,“你光写欠我一次怎么行呢?欠我什么?不写清楚不行。”



《别看我的脸》第三十九章(3)



这真是我一生中最无耻的时候,我为我吃下去的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张条子最后是怎么写的,在这儿我不好说,还是让我顾及一点脸面吧。反正就是那个意思,让人一看就明白,一点也不拐弯抹角。说实话这个阿秀真不错,虽然只收了我一张欠条,但她很讲职业道德,工作起来兢兢业业,尤其是表情和声音,让你觉得她随时都会昏死过去。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我的能力,我绷得太紧,心里毛毛的,因此并没有几个太像样的回合。可是即便这样,完事之后她还不忘安慰我一下,好让我觉得没有白花钱,觉得自己干得还像那么回事。
“做你的生意真是划不来,人都被你累死了。”她说。
我心里空茫一片,但身体却是麻酥酥的,感觉非常舒服。
这件事情过后我便惴惴不安,一连几天我都在注意圆脑袋小伙子的脸色,揣测他们看见那张欠条后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又罚我的饭?我希望能从小伙子脸上看出一点什么。但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的脸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就这样忐忑了几天之后,我便懒得去想了。我想反正我是再也不干这种事的了。
然而没过几天,我又忍不住故伎重演,用一张欠条骗了另一个小姐。我发现这是一件容易让人上瘾的事。说起来也许有人不信,但我就是例子,我一下就上了瘾。我心里像长了癣疥一样,奇痒难熬。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骗那些小姐,她们来自一些酒店宾馆和夜总会,都特别好骗。她们都愿意抽空多做一单生意,多挣一点钱。其中也有人不相信我的条子,我就对她说,你知道这些画有多值钱吗?好几千块钱一幅呀。我这么一说她就相信了。我只要说到钱,她们的智商马上就会大打折扣。我一天比一天平静了,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画她们了。我画得很专注很投入。她们长相不一,形态各异,我沉溺在线条的起伏和色彩的变化里,有时候我想,就这样画到死也行啊。
现在我把这些都说出来,还是觉得有点难为情。但我不是要反省或检讨自己,而是想说一个人千万不能像烂泥一样活着。你要是像烂泥一样活着,你也终究会成为一坨烂泥的,不信你就试试。当然,我这样说不是企图为自己辩护,有什么必要呢?道德之类早已与我无关,我就是一坨烂泥,我没想不认账。
有一天,圆脑袋小伙子像开牢门一样,哐当一声打开钢筋防盗门,把一只饭盒丢在我面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纸条在我面前晃着,“数数吧,看欠了我们多少钱!”他问我打算怎么还钱?我说我没办法,不这样就画不下去。他说:“你好意思,吃鸡就吃鸡,还找什么理由!”我解释说我不是找理由,事实就是这样。他说:“事实个屁!”他要我每个月必须多画十幅画,这样我每个月就可以从他们手上赎回一张条子。我说你们真的都给了钱?他冷冷地看着我,哼一声,却不说话。
几天以后我那里痒起来了,痒得我龇牙咧嘴。我不知道是病,还以为那儿又长了虱子,我蘸上用来稀释颜料的松节油在那儿揉搓,想用松节油杀死它们。但它们不怕松节油。直到有一天,一个叫阿莲的小姐看着我那儿发出一声惊叫,像个兔子似地从我身边跳开,我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你得了病啦!”她愤怒地说,“得了病还这么干,想坑人哪!”
她又说:“快去找人给你打针吧,要不把你连根烂掉。”
她的话居然使我有了一丝隐约的莫名的快感,我心里说烂掉就烂掉吧,关我屌事。我甚至恶狠狠地想象着自己溃烂的情形。我咬着牙忍受着它的刺痒。但它痒得越来越厉害,像有一把绣花针在那里扎着,后来绣花针又变成了锥子。我终于抗不住了,便对圆脑袋小伙子说:“我病了。我想去看病。”
他说:“你病了?哈哈!你是说你想要钱去看病?”
我点点头。
“你看起来没病呀。”他盯着我的脸,快活地笑着,浑身一抖一抖的,“你哪像个有病的人呢?你说你哪儿有病?嗯?你怎么不说呢?”
我没说。我不再说什么了。然而我还是忍不住,那儿太难受了。一天黄昏,我盯着那把大锁看了许久,然后我就到处翻找,终于在厕所上面一块模板上找到了一根一尺来长的螺纹钢,我用这根螺纹钢撬开了那把大锁。我撬锁时很凶,像个暴徒似的,听见它发出沉喑的破响,心里觉得非常解恨。我咬紧牙关,眼珠子都暴出来了。我把一根小拇指般粗细的锁鼻子撬得像一条垂死的蚯蚓。我让它就那样弯曲着吊在那儿,然后拿了两幅规格小一点的画,用纸包好,夹着走了。我想也许我能找到一家私人诊所,能用这两幅画跟人家交换,让人家给我打两针。
我走在大街上。这是我第一次走出那个房间。我忘了我在那里面呆了多久,一年?两年?或者三年?城市表面上像个用金箔纸糊起来的庞然大物。我从大街上踅进了小胡同。我知道治这种病的私人诊所一般都在小胡同里。可是我走过了许多黄黄的、灰扑扑的小胡同,却一无所获,当我根据一张贴在一个墙角里的广告找到一家诊所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诊所所在的小街很昏暗,许多门脸都是鬼鬼祟祟地半开着,灯光红红的,里面坐着三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我不知道我画的那些小姐中有没有他们从这儿找去的,但我知道我找对了地方,为了避开可能遇到熟识的小姐,我尽量把自己缩在杨槐树的阴影里。



《别看我的脸》第三十九章(4)



诊所的灯光也给人一种昏昏的、不清爽的感觉,卷铁门也只拉上去了一半,大夫倒是穿了白大褂,但一张脸却是黑黑的。他黑着脸把两幅画看了半天,不住地伸出牙齿来咬下唇(他咬下唇干什么呢),最后同意给我打针。他没有看我,哪儿也没看,连头都没抬,就说,打针吧。打完针出来,我依然在树影里走着。就在这条小街快要到头时,我看见一个民工模样的年轻人正在我前面张贴什么,他动作飞快,用刷子一刷,另一只手往墙上噗地一拍,一张十六开大小的纸就粘在那儿。他一直在我前面,拐到另一条街上时还在我前面。我朝那儿晃了几眼。在灯光明亮一些的地方,我停了下来。我发现他张贴的寻人启事和我有关,被寻找的人似乎是我。
长毛,男,年龄约在三十五至四十五岁之间,操南方口音,留长发(及
肩),左脸疤,右腿跛,左臂略弯曲。因与家人口角,于今日(四月三日)下
午一时许负气出走。平日抑郁寡欢,常有轻生自弃念头,家人耽心其生出意
外,心急如焚,有知其下落者,盼能速与其家人联系,有重谢……
我站在那儿发愣。愣了一会儿又走。
我就那样瞎走着。
夜晚有些寒气。这是什么季节?杨槐树映在灯光里,半明半暗,从它们身上看不出季节。街上微微有些风,但分不出是什么季节的风。这个城市的风都是干干的,被风扬起来的灰尘都细得跟面粉似的。我就在一个这样灰蒙蒙的季节不明的夜晚,离开了这座叫做杨槐路的城市。像来时一样,走也是稀里糊涂的,我顺着铁轨来到了货运站,匆匆爬上了一列货车。这回货车上装的是麦子。因为对这个城市没有印象,所以弄不请方向,我不知道列车是向南还是向北,不知道自己会去一个什么地方。我躺在散发着香气的麦袋上,朝漆黑的夜晚叹了一口气。
结果我稀里糊涂地来到了北京。货车停下来的时候我还在呼呼大睡,是卸货的搬运工把我弄醒的。他们没骂我,只说到站了,走吧。我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粮库。这个粮库真大,我沿着铁轨走了大半个上午才走出来。出了粮库,又往东走,到太阳偏西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北京。太阳像个红饼,天空一片瓦灰,老有鸽子像黑芝麻似地撒在广大的瓦灰里。
我没想到我会来到北京,这不是我想来的地方,好在北京也不要我,一天半夜,几个人把我从一座高架桥下带走了。他们这样问我,从哪儿来的?来干什么?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这儿是什么地方?是你呆的地方吗?我嗫嚅着说,不是。他们说知道不是还来?故意是吧?想给北京抹黑是吧?说吧,原籍在哪儿?
第二天我就被遣送回原簎。我不想回到一个湿漉漉的城市,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回南城,回到我的潮湿发霉的原籍。



《别看我的脸》第四十章(1)



南城眼看又要下雨了,空气又闷又湿。夜晚我一直在街上晃悠。从一条小街上走过时,我顺手捡了一只蛇皮袋,它就躺在一堆垃圾旁边。街上很静,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和车了,只有我拖着一只蛇皮袋歪歪斜斜地走着。在一座新建起来的高架桥下,我把蛇皮袋铺在地上,靠着一根巨大而冰凉的圆型水泥柱子睡了。我被一种沉重的闷闷的轰隆轰隆声搅得混乱不堪,一会儿梦见无数坚硬的马蹄,一会儿是一只大而无当的滚筒,它们都是照着我的脑袋来的,我无法再睡下去了,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
有一天,天亮以后我发现在水泥柱子的另一边还躺着一个人。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正用灰蒙蒙的眼睛看着我。他看了一会儿,抹抹眼屎又顺手撸撸乱草一样的脑袋,像只乌鸦那样嘎嘎地笑了起来。老头一边笑一边咳嗽,咳出一口痰之后,说:“是你呀。”
我也笑了笑,但我说:“你是谁?”
“没记性吧?那把螺丝刀,记起来了?”
“哦。”
“你看你,怎么忘了呢?你不是要杀人吗?你把那人杀了吗?”
“没有。”
“唉,可惜了我一把螺丝刀。”
老头说着,抓起地上一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斜吊在肩上,一边咕咕咳咳地清着喉咙一边顺着桥墩走了。我呆呆地看着他走得不见了。
回南城以后我没有再做乞丐,而是提着那个蛇皮袋到处捡垃圾。我觉得捡垃圾比坐在那里当乞丐要好一些,心里好受不好受的姑且不说,到处走动总比死坐在一个地方好。我除了去翻那些马路边上的垃圾桶,有时候还会到居民楼里去捡人家扔下来的垃圾袋,去学校门口翻垃圾箱。如果运气好的话,多翻到几个矿泉水瓶子或易拉罐,我就能吃上一顿饱饭。只是捡垃圾的太多,有时候不是捡,而是抢,是打架,有几回我就被人打过,为了一只矿泉水瓶子,一个家伙居然用一把生了锈的菜刀对着我。我都这样了,还怕他的烂菜刀?我把粑满垢泥的脖子伸给他,说砍吧,把它砍下来,砍下来了我谢谢你。谁知道他不敢砍,拿把菜刀吓人。我说不砍我就走啦。我拿着矿泉水瓶子扬长而去。
我背着蛇皮袋经过一条棚屋街时看见了小香。她在棚屋街炒螺蛳和米粉。棚屋街后面是一条乌黑泛亮的排渍道,往左不远就是彭家桥精神病院。坐在小香棚屋里吃螺蛳和米粉的人不少,两张桌子都坐满了,他们不怕排渍道里浮上来的臭气,吃得浑身冒汗,将螺蛳壳从后门口叮咚叮咚地扔进排渍道里。
小香手上拿一块抹布,在门口招呼客人,看见了我,便连哎了几声,把我叫住了。她问我到哪去了,怎么这么久没见人呢?我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她老铁死了。我说老铁死得很惨,脑袋都被车撞瘪了。她沉了一下脸,唉唉地叹了几声,说老铁啊,惨是惨了些,不过也好,活着也是捱日子。她说全叔那里也早就散掉了,全叔他们都被送走了,好在她攒了几个钱,在过儿搭了这个棚屋,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办。她说着朝一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招手,叫他过来,“这是我儿子,”她说,“老公早就没有了,儿子是个哑巴,又聋又哑,你看我是不是头世造了孽?”
她给我吃了她炒的米粉和螺蛳,又把我留下来帮忙。她说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我就留下来了。我觉得这比捡垃圾好,过一天是一天。她让我洗了个澡,又拿了几件旧衣服给我换,说是死鬼老公的。我换了干净衣服,她对我左看右看,说真是的,这么一收拾,你就好看多啦。她还要我把头发扎起来。我便马马虎虎地扎了一下。白天我用一把铁钳子咕叽咕叽地夹螺蛳屁股,洗碗洗菜,晚上便睡在棚屋里。那两张桌子就是我的床,把它们一拼,铺一张草席,睡到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起来捅煤球炉。小香和儿子就住在旁边不远,她在那儿租了个小房间,可是有一天晚上打烊以后她不走,她先把儿子支走了,自己在那儿给我搬桌子铺草席,铺好了草席便纵身一跳,一屁股坐在草席上,两条腿吊在那儿一下一下地晃着,仰着脖子出了一口长气,然后开始解胸前的纽扣。她已经把纽扣全解开了,正挺起胸,背着手准备松开胸罩,抬头看了看灯,又看看棚门,跳下去把门插销插好,旋即又跳回来坐在桌子上继续解胸罩。
她结实饱满,乳房像两只大脐橙一样沉甸甸地垂着,乳头则像颗黑枣似的泛着涩光。她低头看看自己,边脱边朝我笑笑,笑得有点忸怩。她说:“没见过呀,那样看人家的。”接着又扭扭嘴角说,“你怕是很久没挨过女人吧?我呢,开不起你的工钱,就陪你……睡觉吧。”我正在吃炒米粉,被噎了一下,好不容易咽下去了,便把碗里剩下的米粉全都塞在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然后放下碗,拉开门插销,把门打开一条缝。她说:“你干什么?你是害怕呢还是不要我?”我说:“我不要你的工钱。”我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她急得直拍屁股下的桌子,把我叫了回来。她说:“你急什么?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香说:“你怕什么呢?我还会吃了你呀?长毛我跟你说,我会由着你的,我不图一时,我是想呢,你给我做老公吧,你愿意给我做老公吗?我会好好侍候你的,我知道怎么侍候男人。我不会要你像个帮工似地干活的,你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喝茶,我会给你买茶叶,你想喝什么茶?……我想好好过日子,可是我没有老公,我们像夫妻一样过日子吧?你也该有个安身的地方了,你就在这里安身吧,我们就带着哑巴,给人家炒螺蛳炒米粉……再说你也都看到了,我呢,脸上身上都不是那么难看吧,还有点样子吧?我的螺蛳和米粉都炒得很好是吧?所以只要你愿意,我就能养活你,能养得你白白胖胖舒舒服服的,最起码饿不死也冻不死,好不好?”



《别看我的脸》第四十章(2)



怎么她也说要养活我?如今的女人怎么老想养一个男人呢?
虽然我不喜欢她这么说话,但我并不反感她。我摇了摇头,想叹一口气。她问我为什么摇头,又叫我不要站在那里,她又拍拍桌子,说坐上来,坐上来好说话。她拍桌子时乳房一颤一颤的。我又摇摇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躲着她的目光,我说要不算了吧,我还是习惯了一个人游荡,我不合适给人家做老公的。她用指甲在席子上一下一下地划着,席草发出喳喳的叫声。接着我又说对不起。我越说越感到自己在开始慌乱起来,心跳也加快了,便匆匆拉开门闪了出去。她跳下桌子追过来,用衣服掩着胸脯,把上半身探出来说:“这么便宜的事你也不干?你莫非也跟老铁那样……见花谢?”我愣了一会儿,说:“嗯?哦,我也、也那样。”
她突然尖利地喊一声:“你去死呀!”
她用力关上门。棚屋被撞得摇晃起来,棚屋里漏出来的灯光也摇晃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小香在一个垃圾桶旁边找到了我。她把我大骂了一顿。我哗啦哗啦翻我的垃圾,她呱啦呱啦骂她的。黑黑的细苍蝇围着我们乱飞。
她说:“我以为你过什么好日子呢!我真是瞎了眼,没看出来你有这么贱,喜欢过这样的日子!我送给你你还不要?你还嫌弃我?你说,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你看看你自己吧!疤着一张脸瘸着一条腿,一身臭哄哄的,熏得人都要作呕!你还作什么俏呢?你以为你不得了?我真想要你?我会要你?我那不过可怜你,你还狗肉不上秤哪你!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捡垃圾的?不还是个叫花子吗?”
她走时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就吐在我脚边上。
我没有吭声。我让她骂,让她吐痰。她的痰在浑黄的阳光里,亮闪闪的。
在南城捡了一些日子的垃圾,我便开始想念那个叫槐花路的北方城市。这事说起来我自己都怀疑,他们像关囚犯一样关着我,还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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