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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脸-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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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每个小姐都画了好几幅,有的画了十几幅,我把最不满意的那幅拿给刘昆去交差,其余的都自己留了下来。刘昆这里的事一完,我便租了一个店面,把这些画放在店里去卖。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我找到了一条生路。
我哭了一场。准确地说那不叫哭,叫流泪,我只是默默地流泪。我坐在一个满是空颜料瓶的墙角里,仰着脸,让泪水无休无止地流下来。
我的画店是南城惟一的油画店,从画店开张那天到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人涌进去看画。我知道他们不是为了看画,而是要看画上的裸体女人。但我还是把我的店名叫了“艺术家”。这是一种策略,也是一块遮羞布。既遮了我的羞,也遮了大家的羞。因为强调艺术,我的顾客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把画拿回去,因为他买的是艺术品。一切都是以艺术的名义。尽管我把价码定得很高,但依然卖得很好。我对店里的伙计说,我们的顾客都是些热爱艺术的人,是具有艺术品味的人,所以你们要学会从艺术的角度向他们介绍作品。虽然她们不懂艺术,但她们很聪明,也很用心,我对她们说过的一些话她们都记住了,向顾客介绍作品时便搬出来,把顾客说得怔怔的,云里雾里,以为眼前这些画真有多么了不得的艺术价值。



《别看我的脸》第四十一章(3)



我的伙计是两个我画过的小姐,其中的一个便是湘西妹子李晓梅。
我想李晓梅大约没有认出我来,她知不知道这个满头长发、胡子拉茬的人就是我呢?她是在我开店以后来的,一开始是作为模特儿,介绍她来的是她的一个姐妹。我用她当模特儿的时间最长,别人一般是一两天,而她却是半个月。她也比过去胖了一些,这年头人都容易胖。我说:“你胖了。”她若是有心的话,应该听得出一些话音的,如果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怎么知道她的胖瘦呢?可是这么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她却听岔了意思,她说:“你要画瘦的吗?”我哪里是要画瘦的呢?我心里涩涩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我摇摇头说:“你胖得正好,你不胖不瘦。”我说这话时心直往下沉。她不仅不用心,还不怎么看我,完全像个陌生人,她难道一点都不认识我了吗?就算听岔了一句话,我的声音呢?虽然我的声带变厚了,可她是谁呀,怎么能听不出来呢?昏鸦都听得出我是谁,刘昆也知道我是谁,我很后悔没问问他们都是怎么听出来的,要怎么听才听得出来?
还有我的眼神,难道我的眼神也全变了吗?
她似乎根本没注意我的眼神。不但眼神,她哪儿都不注意,她就那么懒散地站着,目光既马虎又潦草,看看拉上了一半的窗帘,又看看一只椅子和搭在椅背上的衣服(那是作为衬景搭在那儿的衣服),又看看我,看看画架和画架上的画框。无论看什么,她都是随便扫一眼。她又马马虎虎地扫我一眼之后,就开始面无表情地脱衣服。
我跟她上了床。上床之前她跟我讨价还价,她说:“你知道价钱吗?”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像被刺了一下。我说:“不知道,应该是多少呢?”她说:“三百,少一分你都别想碰我唦。”我说:“你比别人贵,你这么要钱?”她说:“你说得好笑,三百还贵?做不做在你。再说谁不想多挣钱呢?我不为钱做这种事?我又不爱你,不为钱凭什么跟你上床唦?”她的湘西口音还是那么重。我说:“好吧,三百就三百吧。”我搂着她想跟她亲热,她左推右挡,“不要唦,又不是谈朋友,黏黏乎乎做什么唦。”我便在床上发狠。我发狠不是因为恨谁,我谁也不恨,我就是忍不住要发狠。这没什么道理好讲,我一挨着她,心里就想发狠。她皱皱眉说:“你别这样唦,花了三百块钱也用不着这么发狠唦,你是有钱的老板嘞,别像没见过世面的人唦。”我说:“我不为钱。”她说:“那你为什么?”我说:“我喜欢你。”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莫跟我说这样的话唦。”
在那半个月里,我在她身上花掉了好几千块钱。我只要看见她笑一笑,就想在她身上花钱。她笑得还是很憨媚。有一回躺在床上,我又对她说我喜欢她。这话我本不想再说的,可人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她听了大声地笑起来,边笑边说:“你会笑死人嘞。”我说:“是吗?有那么好笑吗?”她说:“是唦,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拿这样的话来骗当小姐的,不会笑死人吗?”我说:“我骗你干什么?我不是骗你。”她说:“那好呀,那你把我娶回家去呀,你喜欢唦,口头上喜欢哪个不会唦!口头上说喜欢我的我不是没见过,说得水都能点灯,结果怎么样?到头来还是口头上的唦!”我不由得叹一口气说:“谁说我是口头上的?”她斜眼看看我,用鼻子哼道:“不是口头上的?你真喜欢我?你有多少钱?你想包我吗?你不要说喜欢我唦,你说包我还实在些唦,我还会信唦!”
她希望我就这样一直画她。她说:“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把我包下来吧,我就做你一个人的生意算了。”我便问她愿不愿到我的画店里当伙计?她说:“多少钱一个月唦?”我说:“你要多少?”她想了想说:“两千,两千行吗?”我问她做小姐一个月能拿多少?她说:“这不好比唦,两千块不少了唦,我就在你这里做唦。”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跟她说我是谁呢?我总在犹豫,总想找个时间跟她说,可就是一直没说。那句话就像一只受了伤的怪鸟,总在扑腾,却怎么也飞不出来。后来她不要我的钱了。她说:“这么熟了,就不要再拿钱唦,我又不做那种生意了,你还做一回拿一回钱,人家感觉不好唦。”我说:“那我不是占你的便宜吗?”她说:“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就让你喜欢几回算什么呢?再说你又是我老板,我只当被你包了就是了。”
后来我每个月多给了她一千元。日子略长一些,她对我稍稍有些亲热了,偶尔的,她又会让我看见她怎么妖。想让她妖一次很难,她总是不冷不热的,但妖起来了就不得了,有时候还会显得很疯狂,像世界末日到了似的,疯狂得近乎绝望。从前她只是妖,并不疯狂,所以她疯狂起来我就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
极少的时候,她还会很忘情,静静地枕在我臂膀上,跟我说她起的老家。
她知不知道她跟我说过这些呢?她是不是在伤感,在回忆?或许,真是我在暗处,她在明处?我说不准。我毫无把握。
她又说起那条有虾子的小河,说起河边茂密的灌木和小草竹,说草竹笋炒辣椒有多香,说她妈妈做的糍粑又香又软……那条秃尾巴花狗死了,它是老死的,家里人都难过,谁也舍不得吃它,把它埋到屋后山上去了。她奶奶也在那一年春天死了,她赶回家时奶奶已经下葬了,她面都没见到,为此她很伤心。她弟弟去年说了一头亲,日子定在今年元旦,那姑娘长得粗粗壮壮的,脸盘子红红的……她爸爸得了筋骨病,指头打不得弯,编不动竹篮竹箕了。她妈妈这两年也见老了,头发都灰了,但还是那样节省,里面的衣服还是那么破烂,破烂得跟鱼网一样……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差点就把那句话说了,差点就让那只鸟飞起来了。我重重地叹一口气。我叹了气就不想再说什么了,想说的话变成了一口莫可名状的气,被叹出去了。



《别看我的脸》第四十一章(4)



她说:“你叹什么气呢?”
我敷衍地笑了笑。
她也叹一口气,说:“我也是,跟你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这些做什么唦?”
有一天她愣愣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像一个人?”我心里咚咚地跳起来,喉咙都有点发紧。我说:“我像谁呢?”她把目光移开,对着窗户。窗户外是对面住宅楼的阳台,晾晒着一些花花绿绿的衣物。“我管你像谁!”她忽然生起气来,恶声恶气地说,“我管你像谁做什么唦?我这不是有病吗?你是谁不是谁,又怎么样呢?”
她到底要说什么呢?我又希望她说什么呢?我心里正在一片混乱的时候,她却像藤缠树一样缠上来了,而且一上来就妖起来了,疯狂起来了。这似乎是她最疯狂的一次,我觉得她满脸满眼都隐隐地透着恨意,全身都透着恨意,她真像一棵青春年少的茁壮的藤,绞杀一棵枯树似的绞杀我。
我从不在店里露面。我在所有作品的右下角都写了两个小字:老疤。“老疤”是我给自己取的另一个名字,我用这个名字可以躲避一切人。
有一天,工商和文化稽查跑到店里来找麻烦,来了一拨人,说什么艺术家,全是黄画,是黄色污染。他们把店里的画都收走了。李晓梅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我,我听了一点也不慌,对李晓梅说:“别慌,这一套我懂。”我用两个信封装了两沓钱,一沓五千,交给李晓梅,叫她拿去分别送给他们的领导。我问李晓梅会不会送?李晓梅说这都不会?没那么蠢唦,背着人给他就是了。她当天就把钱送出去了,第二天上午,便租一辆小货车把画拉回来了。
她对我说:“钱还是灵的嘞。”我笑了笑,又用一个信封装了一万块钱,叫她到南城晚报去找金鱼眼江南生,把钱送给他,再请他到店里来看看。李晓梅说你送钱送出瘾来了吧?我叫她别管。我说:“你只送钱,不准送别的。”她耸起眉毛看着我,“你说我还会送什么唦?”我避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说:“江南生那个人我知道,是个色鬼。”李晓梅还那样看着我,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扭头看我一眼,轻声说:“人家知道唦。”
李晓梅用一万块钱把江南生请到店里来了。江南生看了一会儿画,问李晓梅老疤是谁?李晓梅说老疤就是老疤唦。江南生点点头,不再问了,回去就写了几篇文章,分几天发在南城晚报上。江南生在文章中对南城出现了“艺术家”这样的画店表示惊喜,并从中国现代美术史的角度,回顾了人体画的种种遭际以及相关的讨论,从而对老疤先生的艺术勇气给予了充分肯定;又从纯粹(天知道纯粹不纯粹)的艺术角度,对老疤先生的人体画给予了高度评价,说老疤先生的人体画是一朵艺术奇葩。南城晚报的号召力确实非同一般,江南生的文章一出来,到我店里来的人更多了,我的生意也更好了。
李晓梅说:“你很会做生意吔,你知道现在怎样吗?天天跟当集一样。”
但我没想到会把南城美术家协会的人给惊动了。我的本意是买一点舆论支持,免得什么人都来敲诈勒索,根本没有要买名声的意思。名声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用呢?可是美术家协会的人一来就说要见我,他们赞扬老疤先生的人体画具有相当艺术水准,说老疤先生的影响很大。我的影响是怎么出去的?不就是一万块钱吗?他们还热情邀请我参加他们的画展。我的伙计李晓梅用夹着浓重湘西口音的普通话对他们说,我们一定转告老疤先生。
一开始我很犹豫,担心他们看出来我画的是鸡,但想来想去还是接受了邀请。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使我的生意更好。我选了一幅画,取名《卧室》,叫一个伙计送去。画上的小姐身体条件很好,刚跟我做过那事,脸色潮红,目光慵倦,明显是一种亢奋过后的随意和懒散;身后是一张凌乱的床,床单的褶皱真实自然,有一只手机搁在枕边,床前地上是女人脱下来的衣服,旁边是一只线条简洁的椅子,椅子上有一个玻璃杯和一本翻开的杂志,杂志上躺一卷纸巾,纸巾的一头垂落在椅边上。整个画面呈现了一种极为生活化的意味深长的卧室氛围。
我没想到我的画居然获了一等奖,并且被选送参加大区分片巡展。报纸和电视都介绍了这幅画。晚报上有一篇文章,称我为“神秘的大画家”,说“如此大手笔,堪称鬼斧神工,老疤先生到底何许人也”?说我的画“轻松自然,亲切朴实,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大有深意,是在不经意间对以往人体画提出了严峻的挑战”,“那种呆板的、像木偶一样的、靠摆模特儿摆出来的人体画,在老疤先生充满生活气息、生动感人的作品面前立即失去了意义,从美学上、视觉感受和内心共鸣上,统统失去了意义”。
我看了这篇文章。我觉得这又像是金鱼眼江南生的手笔。怎么这些人说起话来口气都差不多呢?无论说好说坏,都是这么肯定、绝对,牛皮哄哄霸气十足,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在大区分片巡展上《卧室》又获了奖。整个巡展期间,《卧室》所到之处好评如潮,说法都和江南生相似。这以后我便不断地接到各地画展的邀请函,只要有可能,我都尽量参加。我的名声越来越大,关于我的评价也在不断升级,除了“大画家”,还有人惊呼我是一位“橫空出世的大师”,说我的作品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近乎完美的表现了现代东方女性的内在美质,更在于开创了一代新的、符合时代审美取向的画风”。他们还对我的脏兮兮的用色和变形夸张手法给予了高度评价,说是赋予了人物的时代特征和深刻的思想内涵。



《别看我的脸》第四十一章(5)



不管他们怎么胡说八道,但对于我来说,这确实是个巨大的意外。我突然之间成了“大画家”,甚至还是“大师”,名满天下。这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居然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一种现实,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真让人匪夷所思。
这虽然有点像在做梦,可我并没有被从天而降的“大画家”和“大师”砸得神魂颠倒。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别人是怎么回事。我依然没有抛头露面。我让我的伙计代我领奖,代我出面应付,一切都交给她们。别小看我这两个伙计,以为她们的出身不过是鸡,多少会有些鸡相,拿出去难免会漏底。其实现在她们一点鸡相都没有,尤其是李晓梅,无论行为举止还是穿着打扮,都大方得体,一点也不像鸡。她还笑得那么憨傻明亮,谁会把她当一只鸡?再说谁会那样去想“大师”身边的人呢?更难得的是她用心在做这些事,一个人一旦用了心,还有什么难得倒她呢?她们自身都很努力,立志从良,行为语言都模仿职业妇女,很快就完成了角色转变,加上本来就见多识广,聪明乖巧,懂世态懂风情,所以一切应对自如。人家问老疤先生怎么不亲自来呢?李晓梅说,老疤先生嘛,他就是这样的人唦,不愿被任何事情打扰,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画他的画唦,否则他怎么能成为大师呢?
人家便点头,是呀是呀,大师不是俗人哪。
记者们也在找我,他们一拨又一拨地来到画店,询问“老疤大师”在哪儿?怎样才能见到“老疤大师”?我的伙计说,十分抱歉,大师交待过,他不见任何人,无论是谁。记者想从她们口里得到一点大师的印象,她们微笑着,一再说抱歉和对不起,并且说她们也没见过大师,她们也和大家一样,感到十分遗憾。人们又问,那你们是怎么拿到他的画的呢?李晓梅说有人会送过来,送画人从不多说什么,送了画马上就走了。人们便要等那个送画人,问他今天会不会来?李晓梅又瞎编说,等不到的,送画的一般都是晚上来的,如果见有外人在场,他根本不进来的。
就这样,我越来越神秘兮兮的,人们反而吃一套,我的画卖得越来越好。
因为谁也见不到我,于是便又有了关于“老疤大师”的种种议论和猜测,--老疤大师是怎么找到画中那些女人的呢?总不会是他凭空想出来的吧?他那么熟悉她们,他跟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对此马上有人予以反击,说老疤先生的人品是不容置疑的,他不但是一个“神秘的大师”,还是一个勘破红尘、澹泊名利的“当代智者和隐士”,真是大隐隐于市啊。人们感叹说,如今像“老疤大师”这样不求闻达不逐浮名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多少人为一点蝇头小利挤破了头?为了出名什么龌龊事干不出来?由此看来,老疤先生实在是一位雅士,一个真人,他所求的是身心的自由,也正因为这样,他的艺术才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
就让他们去说吧。



《别看我的脸》第四十二章(1)



名声大噪以后,我只做了三件事,首先我在店名上加了“老疤”两个字,把“艺术家”变成“艺木家老疤”;其次是给所有的作品重新定价,在原来的价格上往上翻了十倍;最后是把所有的评介文章收集起来,再配上一些画,买个书号出了一本书,大十六开的国际流行版,内页全是进口铜版纸,书名是《老疤的画》,免费赠送给掏钱买画的顾客。
至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还跟过去一样。我没有买房子,也没有买车。我连手机都没买。我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房子在城南,离市中心很远,是一套顶楼的两室一厅。房主没装修,我也懒得动它。我的穿着也一般,一件旧夹克,一条冒牌的休闲裤,脚上是一双减价皮鞋,看起来像个打工仔。我的钱都存银行里,是分许多折子存的,存折都被我藏起来了。我把它们藏在一些画框里,那些画框我永远不会用它们来画画的,我钉它们就是用来藏存折的。
白天我一般都躲在房间里画画。我不会浪费时间,我知道我画的是钞票。而且我画得更快了,颜色也更脏了。既然脏兮兮的颜色表现了“时代特征”和“深刻的思想内函”,我干吗还要老花时间去擦干净我的笔呢?再说模特儿也是按钟点收费的。时间就是金钱哪,我怎么舍得用金钱去擦笔?
我的模特儿都是我自己找的,晚上我会到夜总会或娱乐城去找她们。如果我要找年纪大些的,有些少妇味道的,我就会到广场纪念碑下去。到了晚上九点钟以后,纪念碑的阴影里就会有一些女人在那里晃来晃去。一般来说,她们都还有一些风韵,为了做生意,穿得都很紧身,用硬梆梆的胸罩把胸脯束得高高的,像两只牛角一样,领口又都很低,而且都光着两条开始发胖的圆滚滚的膀子,远远地你就能闻到她们身上浓郁的脂粉气味。她们都很便宜,是地地道道的便宜货,有五十元她们就会把你当阔佬,就会扭着屁股,高高兴兴地跟你走。有人说她们都是下岗女工,还有人编了顺口溜,说下岗女工不流泪,挺胸走进夜总会……我看见她们就会想到余小惠,我总觉得余小惠一定也是这样的。我心里隐隐的有一种期望,觉得有一天我可能还会碰到她,而且就是在这种情形下碰到她。
只要觉得合适,我就跟她们做生意。我跟她们进包厢,不管是夜总会的还是纪念碑下的,我都愿意跟她们在包厢里谈生意,而不是站在外面谈。我跟她们谈生意一般都比较顺利。白天她们闲着也是闲着,能多挣点钱有什么不好呢?我一说她们基本上都会同意。她们也很准时,上午九点一刻之前就会赶到我那儿,一到马上就脱衣服开始工作。只是有一点,她们在工作时老会打哈欠,一个姿式稍微坐久了些,干脆就睡着了。我也很体谅她们,不会马上叫醒她,而是从不同角度去勾草图,勾出十几张草图,又上了大体色之后,我才会把她弄醒,让她再摆一个姿式。
有时候我还会跟她们当中的某一个上床。我喜欢这样打发时光。她们都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老疤大师,但只要有钱,她们都乐得多做一单生意。当然我跟她们做皮肉生意的时候不多,到后来就更少了,基本上不跟她们上床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不是要洁身自好,我都这样了还能洁身自好?那不是自欺欺人吗?我只是在心里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对不住李晓梅。
后来我也不敢轻易到娱乐城和夜总会去找她们,原因是有一次我碰到了几只北方鸡,我一听她们的口音就知道是北方鸡,便赶紧躲开了。后来一打听,人家果然说最近南城来了一大帮北方鸡。对于我来说,槐花路就是北方。既然是北方鸡,有没有从槐花路来的呢?鸡都是到处飞的,她们不会从槐花路飞到南城来吗?我担心碰到她们,我在槐花路给她们开出过不少欠条,万一画店不认账没给人家钱呢?万一凑巧碰上了一个两个呢?这事谁说得到呢?什么事就怕万一,我吃这种亏吃多了,真要有个万一,我怎么跟她们说得清?
我便把找模特儿的事交给李晓梅。李晓梅有她的办法,她有不少小姐妹。我不但把这件事交给她,还把许多事都交给了她,比如我的画店就全靠她。她也确实很能干。除此之外,我还认识一些皮条客,他们也会把人介绍到我这儿来。有一天,一个姓戚的皮条客给我介绍了另一个皮条客,说是他的朋友,想带几个女孩子来让我看看。我答应先见个面。我们便约好了在一家茶楼见面,那家茶楼叫绿雨轩,晚上九点多钟,我去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在绿雨轩见到了余冬。余冬浑身香喷喷的,发型弄得像个时尚青年,当中还染了一大撮黄毛。
这就是余冬?他伸出一只手,我跟他握了握,他的手正在肥软起来,指肚子上的薄茧正在消实。他居然就是姓戚的皮条客的朋友,居然就是那个想要认识我的皮条客,此时我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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