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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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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桃子
【作品简介】
皇粮胡同,是早年北平城里的一条有名的老胡同,居住的净是些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本书的故事发生在一九三四年到一九三六年间,在那一年里,这皇粮胡同突然就不太平了:先是胡同里的包子铺无缘无故地就着了三场大火,接着是老巡捕的宝贝独生女惨遭奸杀;然后是出双入对的市长夫妇双双服毒;再接着……真是个层层谜团难见天日。然而,冤有头债有主,在皇粮胡同十九号院里,一个神秘的女人聚着几个同样神秘的牌友,于啜茶掷牌间便将真相大白于世人了。那一年,当皇粮胡同所有的黑暗过后,十九号院的那位神秘寡言的女主人紫姨说了这样一句话——“其实,这人生舞台上的故事,所有的加起来就是两个事儿——男为欲死,女为情亡——啊——”……
【作者简介】
桃子,本名林小玎,1955年4月出生,北京人。1971年初参军入伍,1982年转业到特区,1988年赴日留学,现定居日本。年轻时曾搞过新闻报道、业余和专业文学创作,发表过诗歌、小说、散文、电影文学剧本等。到海外后,陆续也有一些作品见诸报刊,其中包括翻译文学。出版有自传纪实文学作品《又见樱花》,长篇小说《皇粮胡同十九号》。
第一章
一
话说有那么一天大清早,皇粮胡同十九号院儿大门口,传进一个中年女人大惊小怪的高声吆喝:
“紫姨啊——胡同东口的王记包子铺……被火给烧啦!”
公元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期,民国女公民上官紫町,带着她的养女上官小町,住在这个面积半大不小、风格不洋不中的四合院儿里。
“上官紫町”这个全名,不太为外人所知。院儿里院儿外,除了一个必须管她叫“妈”的大姑娘之外,左邻右舍的男女老少,都简洁地尊称她“紫姨”。
据说,十九号院儿本是紫姨家的祖业。十五年前,她从海外的什么地方回来,身边就带着一个圆脸盘、翘鼻头的小养女,继承并定居在这座建筑形式相当独特的院落里来。
十九号院儿的这位女主人,不知曾经可否嫁作人妇。皇粮胡同的街坊们看到她的时候,她只是个单身的女性。
有人猜她是个作家,但谁也不知道她写过什么书;有人猜测她原是一位教授,但谁也不知道她都“教授”过些什么……不过她是位有学问有教养的妇人,这不假。
岁月荏苒,现在,十九号院儿的女主人,那一头厚实而色泽纯粹的银发,名副其实地“熠熠生辉”。平时总是高高挽在脑后,如同一朵花瓣儿外翻的白菊花。
也不知道是因为长期补进了什么特别的营养,紫姨的皮肤白皙、细腻,保养得看不出一点儿皱纹的脸庞,会让不满三十岁的女人们,难免心生羡慕。
她通常的穿戴不但讲究、得体,甚至有时还表现出了几分对时尚和摩登的追求——
有时是质地高级的中式服装,正中的领心上,喜欢佩戴一枚圆形或椭圆造型的领花,金银镶着红色、蓝色或绿色的天然宝石;有时是典雅的西式长款连衣裙,配上一条长得绕在脖子上两圈,还有一圈可以垂到腹部的东珠项链;有时是法国“香奈尔”风格新颖的呢子套装,左胸靠近肩部的下方,会戴上一枚工艺精美的别针,通常不是一枝黄金的玫瑰,就是一片白金的树叶儿,上面镶嵌着小小的碎钻石,一动就会像露珠般地闪光……
紫姨还常常会根据当天的心情或宝石的运势,随心所欲地在纤细的手指上,戴上一、两只镶嵌着珠宝的戒指。这一切,都使她形成了一种非常独特,成熟的风韵——
高贵、庄严、端丽,加上谦和、慈祥中略带着几分神秘……
街坊中也有讲究穿戴的女人们。她们除了在背后议论一番“紫姨昨天穿的那条裙子”、“紫姨今天戴的那枚别针”……却仿佛不约而同一般,谁都不敢上前去询问她本人,这东西“是打哪儿买的?”“是在哪家铺子定做的?”
也许,女人们想,如果自己表现得那样浅薄,那样没有见识,就会让像紫姨这位高贵的邻居看低了自己。
紫姨是一位永远也不愿意让自己“不再美丽”的女性。她的生活信念是:“美丽”与“漂亮”,是两个有所区别的概念——漂亮,是一种物质;而美丽,则是一种精神。
真正的美丽,是不会屈服于物质年龄的。
遗憾的是,皇粮胡同的街坊们从第一眼看到紫姨,她就已经终年坐在一张特制的胶轱辘外国造的轮椅里了……
“也许,紫姨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窈窕动人的女子”——人们总是会去这样地联想……
刚才人还没有进门,大嗓门儿就已声震屋瓦的,是紫姨的厨娘何四妈。这个女人好像加倍地拥有着紫姨没有的那一半——嗓音如钟,脚快如风,一头沾着刨花水儿梳起的头发,乌黑乌黑的。跟东家那一头银发一样,光可鉴人。
胡同里的街坊背地里开玩笑,都说十九号院儿的厨娘“油水大”。
皇粮胡同这阵子是有点儿“邪了”——一连失了三场火。
开始一次是在上半夜里,烧了个小空院子里谁家擅自占地,搁在那儿的一堆柴火。因为被敲更巡夜的人及时发现了,并没有酿成祸事,大伙儿就没太在意。
第二次是下半夜,烧了一户人家后院堆放的破家具类杂物,好在那天居然有雨,烟冒得挺浓挺大。火自个灭了,倒也没有烧出啥了不得的损失。
今儿个是天刚破晓,正是人们睡意最沉的时分,这第三场火,可就烧得猛了点儿——
“王记”的掌柜要早早起来和面,好按时蒸出客人当早饭的头几笼包子。没想到,他刚把灶膛间的小门推开,“呼”的就引着了散了一地的柴草稍子。王掌柜一个劲儿地用脚跺着满地乱窜的火苗子,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火势就蔓延起来……
他先去后房揪起还在梦里的老婆孩子,再跑回胡同大喊大叫“救火”。三十来岁的老板娘只穿着背心裤衩,孩子们干脆光着屁股,都被浓烟呛得又哭又跳!
凌晨时分,街坊邻里们闻声跑出来。人们衣衫不整地帮着传递铜脸盆、洋铁皮、水桶……手忙脚乱地帮着灭火。好歹是稀里哗啦地一通忙活儿,把火扑灭了。
人是一点儿没伤着,整个小灶堂间和大半间的前店铺,已经是黑乎乎一片狼藉了。
今儿五更天王记包子铺这场火,算是把皇粮胡同的居民们给烧得打了一“激灵儿”。
紫姨老说自己的听觉神经“过于灵敏”,她是就怕人扯着大嗓门儿冲自己嚷嚷。
何四妈激动不已的报告,当时把坐在院子里的紫姨给吵得直捂耳朵。人家这会儿正津津有味看着只小白狗,骗起一条短短的小后腿儿,冲着墙根儿撒尿呢!
不过厨娘这一嗓子还真有功——把紫姨的闺女小町,给从被窝儿里叫醒了……
这个北平畅销小报《天天新闻》社会版的小记者,如果“天下太平”,她睡懒觉非要睡到……饥渴难耐才起床。
此刻,她闻声而起,连蹦带跳地套裤腿、穿衣袖,冲到院子里的时候,还没有系齐扣子……
“这会儿还轮到你救火去啊?!披头散发的,还像我的女儿吗?”
紫姨不满地唠叨着。其实谁都知道,唠叨的和听唠叨的,早都疲了!自说自话、自行其事的一对母女罢了。
小町熟练地往照相机里装卷儿,然后推出放在大门边的一辆脚踏车,转眼在胡同里面飞窜起来了……
小町见王记包子铺的门前,围着男女老少好多人。女人们安慰着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包子铺掌柜老婆,男人们扎在一堆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可是咱皇粮胡同这个月第三回失火了吧?
今儿个这火,好在没有伤着人。就是损失了些桌椅板凳的,还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总是着火,也得有个说法呀?
对啊,咱这片儿的巡警,至少要想法子找出这走火的缘由啊……
可不是嘛,总这么下去,保不住哪天酿成了冲天大火,再闹出点人命伤亡来,咱们这日子,还不过到头了?
我看哪,八成是有人故意放火!
……
小町拿着部照相机,好奇地注视着火灾现场。
在混杂的人群中,她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表情不太自然的小伙子。那小伙子表情憨实。一听到有人说“故意放火”,便不安地转身离去,偏偏跟小町打了个对眼儿。
小町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却没有回过味儿来。眼睁睁地目送着那个衣着简朴的小伙子,消失在黑暗的胡同深处……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秋日——瓦蓝瓦蓝的天空,时而掠过鸣着哨音悠扬的鸽群……
紫姨坐在轮椅里抬起头,看着不知谁家的鸽群从头顶飞过。一头银发被梳理得纹丝不乱,在和煦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一身米黄色的西装衣裤外面,披着一件深棕色的开襟毛衣;上衣领口上,斜斜地别着一片小小的黄金桉树叶……
这看似漫不经心的服饰打扮,实际却含着她对秋天刻意的迎合。
她是个晚睡却爱早起的人,中午的歇息,才是雷打不动的。
小町不到半个时辰又跑了回来,这才想起从院子里的一口小水井,压出一脸盆的水刷牙、洗脸……
何四妈从来不理解,小町姑娘好歹也是个千金小姐,怎么就不愿意多走两步,放着紫姨那漂亮的大洗漱间里一扭就出水的“黄金龙头”不用,这井水就那么好么?紫姨却不然,她认为小町什么都傻,就是一年四季不离这口井的水是真聪明的……
见到女儿用那清凉的井水,把一张小圆脸儿胡噜得红扑扑的,紫姨心里还挺羡慕的。
“妈,我趁机拍了几张片子,八成还能给总编交个小差哩!对了,就用‘无名野火连烧无辜百姓家,何人担责?’做标题。您说怎么样?”
紫姨头也不回,索然无味地回答:“不怎么样。”
小町讨了个没趣,双手胡噜着自己那短短的娃娃头:“不过,这王记家的包子,今儿是吃不成了。”
皇粮胡同十九号院里这个被紫姨养育得“蹦蹦跳跳”的女孩子小町,倒是经常陪伴在紫姨的身边,娘儿俩进出都是一个伴儿。
小町是个绝对称不上是“美女”的姑娘,她年方二十出头,个子不高却也长得身材匀称;给人印象颇深的,除了那只翘翘的小鼻头儿,还有两条短短的倒八眉;鼻梁上那七、八颗“恶作剧”的小雀斑,最是令她本人毕生地……“无可奈何”!
其实,年轻就没有丑陋。小町的肤色健康、红润;两只不大的圆眼睛,瞳仁闪闪发亮;圆圆的一张噘嘴,笑起来,令人想跟着她笑;生气了,还是令人忍不住想笑……
平时,她不是套着一条都市女孩子们时下流行的咔叽布背带裤,就是穿着具有几分西方古典风尚的爱尔兰红色花格呢子半截裙;娃娃头上常见一顶红色的小贝雷帽,锃亮的牛皮小靴子,走起路来嘎嘎响……
仿佛拥有着紫姨这个“妈妈”,自己便拥有着天下的好运——皇粮胡同的老少街坊们,只要看到这个永远神气活现的小记者,自然都会这样猜想。有人听说,这小町姑娘居然还是个畅销小报《天天新闻》社会版的记者呢。便调侃道:
“我还以为她是个娱乐版的记者呢!”
谁让她见人总会露出那样一副无忧无虑的表情呢?
“社会”的概念是什么?当然是一种严肃的、沉重的、黑暗成分居多的现实存在嘛!
除了对此永远缄默的紫姨之外,谁都不知道这位“豌豆公主”真正的出身和来历。只有一点是众人基本不持异议的——因为相貌特征的明显差异,上官小町绝对不是紫姨所生。
正在这时,十九号院儿的大门外,熙熙攘攘的一片喧哗。
小町打开院门,看见一个模样本来就瘦小得可怜的老巡警,正被街坊邻里们揪着不放。人们七嘴八舌,唾沫星子乱溅的,愤怒地投诉着:
老周你没听说啊?六年前咱们这儿的林记糕饼店失火以后,逃跑的那个伙计,他又回到咱这皇粮胡同来了……
对,那个伙计叫什么来着?想起来了——叫“小末儿”。对不对?
对、对,那时,林记的老掌柜总是支使他跑腿儿,给客人家里送货来着。
不过……乍看上去,礼数周到,挺老实一个孩子……
不哼哼的蚊子叮死人——敢情是人不可貌相。他竟然就放火烧了东家的库房,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那林家的桥桥姑娘……
嘘——小声着点儿您……
听着街坊们的议论,小町果然就在人群后面,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比起小町,这姑娘的穿戴打扮,就显得有些保守了——浅蓝色的丝绸大襟上衣,配着一条深蓝色的百折长裙;一条又黑又长的辫子垂在脑后,柳叶眉、丹凤眼,皮肤格外出众的白净。
此刻,她也正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倾听着街坊邻里们纷纷不绝口的抱怨。当听到有人提及“林记”、“小末儿”、“桥桥”……慌得转身便走。
小町自然是认识这个姑娘的。她正是人们议论中提及的“林记”糕饼铺家待字闺中的小姐林桥桥。
街坊们谁也没有在意桥桥小姐的出现和离去,拥着那个忙于应付的倒霉巡警老周,继续不断地嘈杂着:
那个当年放了火就跑掉的小末儿,听说在咱皇粮胡同的紧西头儿,租了间小房呢……
昨个晚上王记包子铺起火,有人看见他也挤在人堆后面看热闹来着。
就是啊,咋他一回来,咱们这儿一个月里就走了三场火呢?
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都跑哪儿去了?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回来?
老周大叔,咱们这片儿的治安不是归您管吗?还不去把那小子抓起来呀!
巡警老周身上那件洗得泛白的旧警服,被人拉拉扯扯的。直让他暗暗心痛……可算得到了允许他开口的一个空当儿:
“该管、该管……不过,这抓人,也得有凭据。大伙儿说是不是?”
人们都觉得巡警老周的话也不无道理,一时哑然。
就在这时,昨天在失火现场跟小町打了一个对眼的那个外表模样憨实的小伙子,又出现在人群的旁边。他仿佛是故意要面对着大家的质疑,用忐忑不安的目光,注视着巡警和所有骚动的街坊。
人群中有人低声说:他就是“林记”过去跑掉的伙计小末儿。嘿——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突然,一个年龄相仿的体面青年男子从后面走上前来,一把抓住这个被人们认出叫“小末儿”的小伙子,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挨打的一方,只是用手臂护住头脸,忍痛并不还手……
没有一个人上前劝阻,甚至包括那个以“维持治安”为本职的巡警老周。路见不平的小町冲上前去,用身体挡住那个打得正眼睛发绿的体面青年:
“林公子你住手!墙倒众人推是怎么着?巡警周大叔不是说了吗,告人家故意放火的凭证,你有吗?”
那动手打了人的林公子表现得毫不理亏:“六年前,要不是他放火烧了我家的库房,我父亲也不会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扔下了我们一家老小,甩手走了人……”
小町挺身挡在小末儿的前面,冲着林公子大声反问:“你说六年前你家的火是他放的,你也亲眼看见了?!”
林公子放下了拳头:“……要真不是他放的火,他干吗要跑?!一躲这么多年,做贼心虚不是!”
这番话,说得小町也一时语塞了。但她就是决意要挡在小末儿前面,不让林公子再借着人势逞凶狂。这个黄毛儿小记者,先不管它哪边儿占着理儿,还就是天生一副见不得有人“以多欺少”的侠义心肠。
也正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刚才那个白净姑娘,林记糕饼店的桥桥小姐,在一位青年绅士陪伴下走上前来。她使劲儿拉住仍然怒气冲冲的林公子:
“哥,妈叫你回去说事儿呐,快,跟我们家去——”
小町一眼就盯住了林桥桥身边那位眼生的青年绅士——五官清俊、举止斯文,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
突然挨了一顿暴打的小末儿尽管血流满面,却用一双执著的眼睛,死盯着桥桥看,像是有话要说。
那林桥桥呢,却明显在躲闪着小末儿的目光。
围观的人们也许是看见了血的颜色,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也多少泄出了心头的无名之火。巡警老周借机高声冲人群吆喝了一句:
“大伙儿都散了吧——”
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剩下小町和那个还在流血的小末儿时,小町动手搀扶了他一下:
“到我家去,上点儿药……”
这小末儿似乎并不领情,强忍着眼中的泪花,用力甩掉了小町的手。给她留下了一个孤立无援而又固执的背影,向胡同深处走去……
·1·
第一章
二
皇粮胡同中段的三十四号院儿,是一扇小黄门。最近,门口挂起了一块“露露洋服店”的小招牌。
院子很小,大小一共五间青砖瓦房而已。几盆菊花沿墙疏疏落落地开放着,一棵上了岁数的老桑树,半绿半黄的叶子,遮下半院子的阴凉。树下放置着两张竹靠椅、一张竹皮桌面的小茶桌,在这北方的都市院落里,平添着几分江南的情趣。
显然,主人的用心是让需要等待的陪同人,有个坐下抽烟喝茶的舒适地方。
正北的主房用于营业。所有朝着院子的窗户,都挂着小碎花棉布缝制的素净窗帘,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倒也是一处雅致宜人的所在。
午后,林桥桥正在一位动作利索的女裁缝帮助下,试穿着一件婚纱……
当她从一排折叠布屏风里面款步走出来,等候在外屋的那位清俊、斯文的青年绅士,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显然,他很欣赏自己未来的美丽新娘。
这件婚纱是用杭州上等丝绸缝制的白色落地长裙。隆起的“泡泡”袖子,尽量收紧的腰身,下摆打着百折,一方真丝乔其纱的头纱,一直从头顶垂到后脚踝——这是时下最流行的一款西洋婚纱款式了。
虽然也是常见的用料和做工,样式甚至含有几分稚气,穿在这位身材富于女性曲线,气质如同水仙花一般的林桥桥身上,便多出几分楚楚动人的清纯……女裁缝笑容满面地跪在裙摆边,正在咬断最后一针的线头:
“林姑娘,快让谭先生给看看——怎么样?”
“挺好,是吗,明旺?”
桥桥小姐转动着身体,与其说是让自己的未婚夫看着高兴,还不如说是努力想给殷勤备至的女裁缝,一个感激的答复。
看得出,女裁缝是位人情练达的手艺人:“林姑娘是街坊,我想,头纱就算我送的贺礼了。”
谭明旺大度地笑起来:“那哪儿成啊,陈姐,您这不是让人骂我们‘宰熟’了吗?”
桥桥继续赞扬道:“陈姐果然是王府井洋服名店的高手,版型打得好,针脚儿也讲究……”
陈姐从容地对应道:“穿衣服的人漂亮是真的。我两个月前才搬到这皇粮胡同开店,您二位就来关照我的生意,让我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呢!”
桥桥说:“远亲近邻,两家不就隔着几个门儿么?我以后有活儿也好找人帮忙了。明旺每天上班,还非就得穿这身西服不可。今后,少不了麻烦陈姐给修修改改的呢。”
陈姐说:“林姑娘,你人真好!可惜啊……”
桥桥感到有些诧异了:“您说什么?”
陈姐一边动手把桥桥摘下来的头纱挂起来,一边有点儿故意支支吾吾地转移了话题:
“林姑娘,明天我就把领口上的珠花儿给绣上,再有大半天就完工。到时,我给送到府上去……一准儿误不了你们的好日子。我是说呀,眼看着您就要办喜事了,可惜咱们这条胡同里,最近的日子却不太平。千万要当心火烛……呸、呸,看我这乌鸦嘴,真该死!林姑娘,我啊,处久了您准知道,有口无心的一个人!”
陈姐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周到殷勤地把林桥桥和谭明旺两人,亲自送出“露露洋服店”的小黄门,许久地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警察署刑侦队的副探长严大浦,穿着规规整整的警服,正腆着个西瓜肚,在瘦小干巴的巡警老周和其他几个警察的陪同下,神气活现地视察着王记包子铺的失火现场……他大声地问巡警老周:
“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巡警老周努力吸溜了好几下鼻子:“好像有一股……嗯,是烤糊了的包子味儿。”
严大浦很不满意这个回答:“真是还不如一条狗管用!”
他自己已经闻到了一股明显的洋火水味儿,初步判断,确实是有人故意纵火无疑。
小町挤过围观的人群,企图接近严大浦,拼命对他打着手势。却被狐假虎威的小警察们阻拦住了。严大浦看见小町,故意装作不认识。小町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臭美!”然后,就故意背对着他,像是跟别人说话一样,发出了一个“暗语”:
“胖子,四妈烧了你爱吃的鱼。今儿晚饭你爱来不来,我可告诉你了啊!”
严大浦闻声暗暗窃喜,人前继续端着奉公视察的架子,指手画脚了一番……
正在这时,林桥桥和谭明旺从露露洋服店走出来,也路过王记包子铺。
小町回头看见了他们两人,那林桥桥脸上,流露出了无以形容的一片阴霾……
小町心想:这一对,天造地设,长相倒是真般配。
何四妈在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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