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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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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号院儿里,除了铺着一条从大门到主建筑的三尺宽的通道,还有一条正好够滚过轮椅的环墙散步小路。所用的材料,都是一种当时颇为少见的水门汀防滑小格子方砖。院子里其余的空地,袒露着灰色的泥土。最醒目的是一棵白皮松,鹤立鸡群般地直耸云天。
有一年,紫姨六岁的养女儿小町,在松树下捡了个带斑点儿的小“花石头蛋儿”。宝贝似的,白天托在手心儿里,晚上睡觉藏在枕头底下。第二天早上,却发现“花石头蛋儿”不见了,变成了一团粘粘乎乎的东西——小丫头为此大哭了一场。
原来,白皮松的树顶上有个喜鹊窝。院里还有脆枣、石榴、核桃、柿子和一株北方挺稀罕的花椒树。
那棵脆枣树一旦果实累累,也是勾起“馋虫儿”的时节。结果子的大年,能晒出二十多斤的干红枣儿,到来年收新果子都吃不完。
那棵看似形只影单、枝条不茂的柿子树,果实的数量也确实少得可怜。每一个柿子的“色、香、味”,却堪称完美。紫姨每年定要留一个柿子在树上过冬,说是为了让落脚十九号院儿的小鸟,也有个甘甜的收获。等到雪花纷飞,还没有谁来领受这份儿情意的话,东南墙角处顶着雪帽儿的那个柿子,金灿灿的,孤单单的,总是让女主人心中生出无限的感伤……
满院子的四季花草中,既有名贵的洛阳牡丹和巴黎玫瑰,也有贱生贱长的喇叭花和“死不了”……
这个七分地见方的院子,终年有着不容忽略的经济产出——那一架子葡萄的绿叶,夏天遮盖出宜人的阴凉;一串串半透明的翠色果实,总是很甜很水的,让人落得个架下肚儿圆。
多种可食用的植物们,看似随意地生长在环墙散步方砖小路的旁边:有几丛举着大喇叭的黄花菜,有开着紫花的茄子、开着白花的西红柿和尖椒,有绿油油的小葱和香菜……它们虽然占地很有限,同样生机勃勃地奉献着自己的芳香。
围墙脚下的泥土地上,被精心支起的小木架子占据着几处。夏天,上面就会缠着种籽来自乡村的丝瓜、黄瓜、小绿葫芦和青豌豆。围墙的砖壁上,除了暖时一片浓郁的“爬墙虎”之外,还有几棵菜市上从不见出售的“拐怪豆”。特别喜欢爬高,豆荚比较硬,切成丝儿炒辣椒,可下饭了……
十九号院儿里的主仆们,都很珍惜春去冬来这期间小院子里的点滴收成。与其说这是一种“吝啬”,不如说这是一种……爱情——都市中人对田园原始的眷恋。
这天下午,难得牌友们都抽出了空闲。大家聚在紫姨家葡萄架下,分享大浦探长带来的林记糕点,就着喷香的茉莉花茶。
紫姨咬了一口就放下了:“林记这广味小月饼,也就是头一口,觉得味道还是跟从前差不多。”
孙隆龙发难了:“今天胖子跑到林记去,简直就是打草惊蛇嘛!”
小町难得地站在了这位假“福尔摩斯”的一边:“胖子最臭美!”
秋姗和曾佐也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严大浦。
严大浦被孤立了,可怜巴巴地望着紫姨。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般,紫姨居然表彰说:
“大浦今天这件事情……干得漂亮。”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这回,连曾佐也有点儿琢磨不透“部长”的心思了。他最先开始思考:严大浦今天的这个举动,客观结果到底是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
小町化装成个小男孩儿,一顶鸭舌帽低低压在眼眉上面。她和孙隆龙走在八大胡同已经显得衰败的妓馆一条街里,最后站在一块刻着“小红楼”三个字的牌匾附近,观望了好一会儿,又叽叽咕咕地商量了好一番……
尽管是个职业记者,小町对这种地方还是感到陌生,心里揣着只小兔儿似的,直扑腾。她站在墙角儿,目送着孙隆龙故意端出大摇大摆的架子,一个人往窑子里面走去。
缩头缩脑地大约等了两根烟的工夫,一个已经看不出脂粉下面掩盖着什么年龄的妓女,突然从后面走到小町面前,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脸蛋儿:
“好清俊的小兄弟啊!怎么样,还没有尝过姐姐的滋味吧。别害羞,跟我来吧——头一炮,不要你的银子……”
小町又怕又羞,回手就打了那妓女一个耳光。
这下可就惹了祸了!那“半老徐娘”放声大叫,几个仿佛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地痞流氓,围上来就是拳打脚踢,加上掏兜抢钱……
小町生怕自己的性别被穿了帮儿,只顾一个劲儿抱着自己的胸脯。那头上、脸上便被人又抓又砸的,损失惨重……
孙隆龙从里面闻声跑出来,花拳绣脚了一通,完全不能抵挡住四面围攻。顿时,两个人就被打得抱头撅腚、求饶不已。
正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几个巡警“嘀嘀——”吹着哨子跑过来。就像正规军大战游击队一样,三拳五脚就放倒了几个小地痞。巡警们该揍的揍,该捆的捆,着实威风了一场。过了好一会儿,严大浦腆着肚子出现了。显然,他是这场营救战役的真正总指挥。
定睛一看,地上趴着的两个小“哥们儿”,早已是鼻青脸肿、惨不忍睹了……
在西单一家咖啡厅,曾佐正和西装革履的谭明旺坐在一起。
曾佐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英国“三五牌”香烟,恭恭敬敬地先让到谭明旺面前……
“曾律师,不客气。我……不会抽烟。”
曾佐表现得有些意外:“看您的气质,应该是洋烟洋酒来者不拒的啊,没想到,谭先生行为这么严谨。”
谭明旺谦和地笑了笑:“您过奖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好的自我修养。不抽烟,是因为……咽喉不好,忌讳那烟火味儿罢了。”
曾佐随后拿出一叠文件:“谭先生,这是你们霍夫洋行的西城分理处,委托我们事务所代办的一份贸易契约。因为这批货品质量比较特殊,其中运输保险赔偿的条款,还请您费心帮我推敲一下……”
谭明旺的英文水平显然是蛮扎实的,读过文件后,很快指出一、两处需要小小调整的专业单词。
曾佐由衷地表示佩服:“我听说谭先生不但英文底子极好,华尔兹也跳得很出色。想必跟您自幼的家教有关了?听说府上的令尊大人,在海外做着航运业的大手笔?”
谭明旺谦和地微笑着:“早年在南洋,父母送我上的是英国人办的教会学校。”
曾佐恍悟道:“难怪谭先生英文基础这样扎实。常常回去看望老人家么?”
谭明旺马上流露出一脸伤感的表情:“生意上受到挫折,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不提那些往事。现如今,虽说是‘天外孤独’的一个人,但有了林桥桥小姐终生相伴,别无他求,万事足矣。”
此刻的曾佐,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健谈:“早有耳闻,谭先生的那位‘普林瑟斯’(英文的“公主”)温良贤惠、才貌双全,真有点让人……妒嫉呢!今天我感情投资,请您喝咖啡。改日,换您的喜酒喝。威特儿——”
一位穿着白衬衫、黑坎肩的服务生应声上前来,训练有素的微微弓着腰,听候客人的吩咐。曾佐点了两份咖啡。
当泛着浓郁香气的秘鲁产咖啡被端上桌来后,曾佐突然发现:面前这位自称受到过英国教会学校教育的洋行高级职员,居然也在犯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他没有把搅过牛奶和方糖的小勺子,放回到盘子里,然后,再端起咖啡杯。而是像严大浦那个“乡巴佬儿”一样,把小勺子留在杯子里面,就端起来开始喝咖啡……
离开了咖啡厅,在东城的一座教堂的花园里,曾佐找到已经谢顶的外国神甫大卫·谭。
他们用英语轻松、平和地交谈着。斜射的阳光,把高大柏树斑驳的树影撒了一地,满是没有规则的阴影和亮点……
花园里,晃动着两个正在打扫庭院的中国少年的身影。曾佐若有所思地久久凝视着少年——他们没有同龄孩子无忧无虑的快乐神情,只是默默地劳作着,就像上帝身边温顺的羔羊……
大卫神甫似乎洞穿了曾佐的思绪:“他们在这里,只要努力,除了能够得到信仰的力量,还能够学习英文和一些自然科学的知识。尽管改变命运的机遇,人人平等。机遇,却只属于有愿望也有准备的人啊!”
曾佐点头表示领会:“是的……正如您刚才说的,上帝只救自救的人。”
大卫神甫开始松口了:“曾,我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但是,尊敬的律师先生,首先,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请说。”
“您信上帝吗?”
“对不起,我不能肯定。但我相信,上天的意志是不可预知也不可逆转的。也就是哲学所说的……‘客观规律’吧。”
“那就足够了。我想,主的力量除了体现在‘善恶必报’,更要体现出的,是‘拯救’。这不也是一个律师的职业信念么?!”
曾佐格外郑重地承诺:“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答应您。”
谭明旺匆匆忙忙闯进林家,赶上那一家人正在吃午饭,他轻轻打手势,招呼林公子出来。然后,在门外递给他一份小报的副刊。上面,醒目的标题写着:
“家火难防——六年前,皇粮胡同百年老店‘林记’库房失火谜案探究”。
他尽量压低了嗓音,对这未来的大舅子说:“你看看,这上面写着说,不少人早在猜测,也许是你这个‘不务正业的大公子’,因为跟老爷子要钱还赌债遭到拒绝和严厉训斥,还说‘有人声称亲眼目击’了你‘从失火现场仓皇出逃’的身影呢……”
林公子忍不住怒火中烧:“这、这简直就是血口喷人嘛!妈的,哪个欠揍的混蛋写的?!”
屋里的老太太慢腾腾地发话了:“满世界都嚷嚷开了的事情,在自己家里,你们还躲谁呀?”
两个张皇失措的男人,只好回到饭桌边。林公子赶紧叫自己媳妇带着还小的两个孩子出去。
林桥桥坐在一旁,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这表情,并没有逃过谭明旺的眼睛。
林老太太平静地说:“这文章上至少有一样儿没有写错——着火的时候,你林续薪林少掌柜,就是没来救火嘛。”
林公子百口莫辩:“我不是说过,那会儿我正在……”
老太太帮他把话说完:“正在梦春苑喝花酒,是吗?”
林公子简直是被气得张口结舌了:“……那您说,现在咋办呐我?我、我、我不做人了我——”
林记糕饼店门前的过路人,仿佛都在指指点点。连着两天,店里显然是冷清了许多。还有打电话、送口信儿来,把过满月、送寿礼预定好的糕点也取消掉的客人。
离店铺大门不远的地方,就能看见有警察的身影,似乎也是在监视着林记一家。
越来越沉不住气的,自然是当家的林公子。他气急败坏地跑到里屋,只看见母亲一脸麻木不仁地跪在观音菩萨的面前,无止无休地捻着她那条油亮的檀木佛珠……
就在这万般无奈,近乎走投无路的时候,前台的一个伙计突然跑来说:
“掌柜的,十九号院儿的紫姨让厨娘送了现钱,说是要买一百个南味小月饼、四十斤核桃酥、二十斤莲蓉酥饼、还有,十斤李子蜜饯和十斤杏仁糕……”
林续薪半张着嘴巴,以为自己耳朵出差错了:“你……你再说一遍!紫姨一下买这么多点心,打算把整条皇粮胡同的每家儿人都送个一遍不成吗?”
伙计还算机灵:“我也这么问何四妈来着。她说是东城的天主教会要过什么神仙的节,招呼富人们捐钱救济穷人家的孩子,就要开个喝茶的会……紫姨自己不能去,就叫我们把这些点心,直接给送教会去。”
林老太太手里的念珠儿,不转了……
大腹便便的严大浦背着短短的手,领回了两个小“伤兵”——孙隆龙和小町被绷带缠着胳膊、脑门,胶布贴着鼻子、脸蛋……模样即可怜又可笑。严大浦得意的神情,就像个大功臣:
“部长大人,我奉旨把这两个小笨蛋,完璧归赵了!”
曾佐总是很刻薄:“残璧归赵。”
秋姗有点儿担心小町破了相,非要揭开胶布看看伤口,结果是搞得丫头片子又一阵吱哇乱叫……
紫姨既没有一句褒奖,也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打发秋姗到后面的院子“接着琢磨去——”
其他人都不知道紫姨叫秋姗去“琢磨”什么?过了一会儿就跑去一看——秋姗正跟后院一间放杂物小房的门“过不去”:
小门被从门框上反复地推开、关上……好好的一个大美人儿,被各种脏东西弄得灰头土脸。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儿……古怪。只能是习惯地认为,紫姨下的命令,自然就有紫姨的道理。暗自心想,幸亏这差使没被自个儿摊上,秋姗倒霉,这回让紫姨点了她的“将”。看了没几分钟,便索然无味地各自散去。
只有曾佐站在紫姨的轮椅边上,有点儿怜悯地看着秋姗……
站在一旁打下手的小末儿和何四妈,因为秋姗的毫无进展,一个个已经愁眉苦脸、痛苦不堪了。
何四妈拍着围裙上的土:“秋大夫,俺得去做晚饭啦。不能陪您在这玩儿了。”
秋姗哀求:“别走啊——再等一会儿,准成功……”
紫姨突然没事儿人似的,抱着她的小狗子叫道:“秋姗,过来给我点支烟,你也抽一根儿,解解乏——”
秋姗只好走到紫姨身边,为她擦着了一根洋火儿,刚送到紫姨鼻子跟前,就被她使劲儿一出气,吹灭了;秋姗再划着一根,还是被这个“不安好心”的老太太,鼻子一出气,又给吹灭了……
如此反复了四、五次,秋姗满脑子自己的“试验”问题,只是下意识地重复着擦划洋火儿的动作。然而,就在洋火头儿燃起的瞬间,一种极为微妙的感受,从指尖传递到了大脑神经的深处……
“我乏了。曾佐,推我回屋去吧——”
紫姨总算是让秋姗为自己点燃了香烟。然后,扔下灰头土脸一筹莫展的秋姗,在曾佐的陪同下,扬长而去……
秋姗一屁股坐在地上,点燃了一支紫姨留给自己的烟卷儿……
小末儿满脸歉意地还站在一旁,傻乎乎地搓着自己的双手,看着秋姗。
秋姗没好气地对他说:“从早上到这会儿,你也饿了吧?自己到厨房去弄点儿吃的,就别陪着我‘玩儿’啦!”
小末儿愣了一会儿,真的转身走了。过了不多久,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他还给秋姗拿来了一大包洋火儿,拆开来,里面足足有二十小盒。见秋姗脸色不好看,有点儿紧张地报告说:
“这一大包洋火儿,是紫姨让您在这儿慢慢……擦着玩儿的。面,是我……我给您做的……”
秋姗犹犹豫豫地接过那碗面条,慢慢送到嘴里……随之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唔——真香!真好吃!比四妈的手艺还棒!”
小末儿憨厚地笑了:“我在面店当了快六年的伙计。后来的两、三年,都是我掌勺呢!”
“小末儿,你跟露露洋服店的陈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南城张记面店当伙计的时候,陈姐有的时候过来吃碗面。她也喜欢您现在吃的这番茄鸡蛋打卤面。前几年,我经常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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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
小末儿对那位不明不白葬身火海的女裁缝陈姐,始终怀着亲切的念想……
当时,陈姐每次出现在简陋的张记面店,总是狼吞虎咽地吃着面。看她吃得那个香呦,小末儿就想,这位大姐……真是饿坏了。有一次,陈姐抬头见小末儿正盯着她的手发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你傻看什么?看我这手指头老是缠着布条子不是?我们做裁缝的,捏针的手伤得厉害……见不得人哩!”
小末儿尊敬地望着她说:“大姐也是个吃苦的人呢!”
陈姐不无自豪地说:“有个弟弟在上大学堂哩——从学费、书费到吃穿用度,全是我供着。指望他毕业以后,干出一番大事业,那我也就苦到头儿啦。”
小末儿自知自个儿的表达能力有限,他结结巴巴地把自己记忆中的那些情景说出来后,发现这位秋姗大夫走了神儿……
“唔……小末儿,我再问你,当时你推开露露洋服店的门时,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小末儿没有听懂:“‘异常’?”
“就是跟平常……不太一样的感觉?”
“‘感觉’?”
“就是……感觉嘛!比如说,门特别重、特别难推开,等等——”
“‘等等’?”
“你真是——反应迟钝!”
“‘迟钝’?”
小末儿就是这样,愚蠢地重复着秋姗问话中的一个个词汇,把秋姗气得真恨不得把面汤一下泼到他的脑袋瓜上去:
“亏得你还会做这么好吃的面,简直是蠢得没药可医!难怪不被人家算计死呢。”
小末儿努力搜索着记忆:“推门的时候,好像觉得……觉得陈姐的房门,有一点儿……”
秋姗生怕面前这块终于就要开窍的“木头”,重新失去了悟性:“有一点儿什么?快说、快说呀——”
小末儿支吾了半天:“好像是有一点儿……紧。”
秋姗陷入了深思:“紧?紧……”
她又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擦洋火儿……小末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火柴棒儿扔了一地,心疼得直眨巴眼睛。
等屋里的那帮人吃饱喝足,重新一起来到后面那间小杂物房门前时,眼前的景象把大家吓得目瞪口呆:
小末儿猛地一把推开门扇……“呼——”的一声,小杂物间里霎时烟腾火冒!
只见秋姗狼狈不堪地从烟火中冲了出来:“快!快——你们快帮忙把火浇灭呀!”
孙隆龙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抓住小末儿的衣领。人家正提起事前准备好的大桶,也被他把水都给弄洒了……
“小末儿!你想把她也烧死吗?”
小末儿可怜巴巴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一个劲儿地用眼睛向秋姗求援。秋姗从孙隆龙的手中解脱出小末儿,微笑着摸摸他剃得短短的脑袋:
“就是这种感觉,对不对?‘面条师傅’小末儿?”
小末儿面露出由衷的钦佩,他当众弯腰便是一个大躬:
“秋大夫,敢情你们读书人,就是聪明。推门时,真跟那天晚上的……‘感觉’,对,就是您说,感觉可是一样一样的啊!”
其他人还没有完全省悟过来,秋姗和小末儿这是“玩儿”的什么火?紫姨独自轻轻鼓起掌来:
“秋姗,好样的!我说你能琢磨出来,你就能琢磨出来。早晚,他们都会给你再鼓一次掌。这会儿,快到我的洗浴室去,四妈已经把热水和换洗衣服都给你备好了……看看我们俱乐部的大美人,把自己都给弄成花猫儿啦!”
紫姨这间小牌室的窗户,悬挂着厚重的金红色丝绒窗帘。需要打开它的时候,拉动窗户旁边环形的绳子,帘子就会巧妙地以波浪的形式向上收起,露出靠外边一层半透明的麻纱帘子……这是一间外国人常说的所谓“美室”。
女主人母女和牌友们相聚围台而坐,手中却没有发牌,因为他们在等待比玩儿牌更加“吸引人”的事情。
终于,紫姨听到了什么:“我们的客人,来了。”
她示意小町推着自己,来到了大客厅里——
林记的老掌柜夫人,正在女儿桥桥小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看见紫姨,林老夫人款步走上前来,向女主人微微屈腿,行了一个京都古老的“墩儿安”礼:
“小女跟我说,如今只能找紫姨……来为我们指点迷津了。”
紫姨也不以谦虚托词:“林老太太,我听着呢——”
林记的老掌柜夫人开始了她慢慢的述说:“您也许知道,我是个吃斋念佛的人。真人面前,再也不能隐瞒真相了。六年前,国家时局还十分动乱。乡下的佃户们因为军阀的部队打仗,抛荒了土地。做糕点的面粉一时断了来源,市面价格却天天暴涨。我丈夫通过一个奸商,高价购买了十石面粉,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送到家里的,大半竟是掺和了观音土的货色。”
“那段时间,本来市面就萧条,加上许多前朝的老客户家道中落,生意做得异常艰难。已经有几位股东因为无利可图,想要撤股。犬子不孝,在外面欠下高额赌债的风声,也不胫而走。就是在这种时候,我丈夫生怕这十石面粉受骗的事情,再被股东们知道,情急之下,竟想出了放火烧掉库房的下策……”
“库房失火的两天以后,外面对这场火灾的真相议论纷纷——也有人在猜测……就是我们林家人自己做的手脚。小末儿肯定是也听到了这些街谈巷议,便自己背负着库房放火嫌疑犯的名声,一个人不辞而别,突然离开了我家。”
“当天晚上,我丈夫也中风倒下了……这是家丑,事关那块传承了百年的老字号招牌,事关林家世代清正处世的名声,事关主仆上下十几口人的生计。我身为唯一的知情者,背负着这……这天大的罪过,熬到了今天……”
“可怜我那好孩子小末儿啊,六年多生死不明,有家难归。现在,听说都回到了家门口,却……不能让我跟他见上一面……我想对紫姨您说的是,我们小末儿,绝不是放火的犯人——六年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啊——”
林记老掌柜夫人讲述的往事,都是千真万确的。
那天,奸商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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