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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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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脚了。
“半年前”这个时间概念伤了她,使她略微从最初的震惊和担心中清醒,开始
怀疑和追溯他的不良行为。
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
作者:徐坤
第十四篇
改天,毛榛打电话责问陈米松:“你有话好好说,就这么提走可不行。是不是
你外头有女人了?是不是已经怀孕,弄大了肚子,逼着你离婚?”
陈米松说:“榛儿,没有,真的没有。你还不知道我,我能那么做吗?”毛榛
说:“不管你是什么情况,肚子大了也好,要生了也好,你们都自己先去处理,不
能这么拿我当垫背的。”
陈米松说:“榛儿,真的不是那么回事。”毛榛说:“不是那回事又是哪回事?
今天你不把人交出来,就别想跟我提什么离婚不离婚。”说罢,放下了电话。
他们的谈话进行不下去了。毛榛精神恍惚,胡思乱想,蓦地又想起陈米松提到
的要房子。要房子?要什么房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多年来她所在单位分房都是以
男方为主,以职位高的一方为主,她根本就没有资格排队分房。再说,就是排队也
排不上。她们这里是高学历高职称人员成堆的地方,是房子最紧张的地方,有的博
士也还暂时栖居在一居室里,她从年龄和工龄上,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个小字辈,连
评个职称也要等上三年,即便分房,也就会得个一居罢了。他怎么能这么浑哪,好
端端就提起了给她一个单身身份、想让她现去要房的念头?况且,他也没事先问问,
她们院里,单身未婚的,不到四十岁不给解决住房。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他?
这肯定是那个小老婆干的,肯定是跟他勾搭上的那个小婊子干的。要不然他想
不出来,他不会这么狠地对待自己,不会的。看在他们相识十七年、结婚十一年的
分上,他也不会这么无情,这么绝情。
新房已经分到手了,这个房子肯定要给别人腾出来。万一到时她走投无路,无
家可归可怎么办?
怀着这种模糊的恐惧,她悄悄打听了一下自己单位里,离婚以后她还能不能分
得上房?单位答复她说:第一,截止到上周二为止,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已经结束;
第二,院里有规定,离婚者必须经过三年以后才有资格排队。仅仅是有资格排队。
分不分得上还不一定。
完了。这一条路是堵死了。
这下可怎么办啊?她可怎么办哪?陈米松如此绝情,铁了心要走,她怎么办?
住哪?他们单位到时候来撵她怎么办?她还能跟他去新房住吗?他已经不想跟她过
了。新房她还怎么搬?
怀着一大堆“为什么”,她走进了律师事务所。说起来,这个事务所还是她们
同事的老婆开的,刚开不久,发了封函给她们这些相熟的作家学者,标明代理的业
务,主要是说如有版权侵权事宜他们可以代理。同时若有婚姻、遗产什么的业务也
可代理。同事的老婆小红还跟她通过电话,热情招揽生意。当时毛榛没放心上,把
信随便扔在抽屉里。现在她在毫无主意之中,战战兢兢拿着这个有电话、有地址的
信走进了律师事务所咨询。因为这会儿,她没个说话的人,没个讨主意的人。
小红很热情,还应她的要求,两人进了一间没有人的房间里聊。毛榛硬着头皮,
说了一下大概情况,尽量遮遮掩掩不把家丑外扬,然后问:“如果我坚决不离,他
制造分居坚决离,最后离婚官司打起来,法院会把新房子判给我吗?”
小红说:“不会。”
毛榛说:“为什么?我是无过错一方啊。”
小红说:“法院只是按法规办事,不追究你们之间的道德责任,会将房子平分,
你们俩一人一半。”
“可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分?”
“那要由你们自己协商,你住大间他住小间,或你住小间他住大间。或者,再
譬如,你们实在不愿意同住一个屋檐下,可以将房子折价,你给他钱或他给你钱,
一个人留下,另一个出去找房住。再不行,也可以把新房子变卖,再买两个小间你
们分开住。”
毛榛蒙了。她简直想象不到她和陈米松的未来将会是这个图景。
她又把陈米松的出走信以及他们俩在那晚通的传真件拿出来,递给小红看。小
红看了一遍,说:“从这几份文件来看,一切对你有利。这并不是他要走,而是在
撵你走。因为他明确提出,离婚动机就是让你去单位要房,新房只是暂借你住,到
最后还是归他自己。”毛榛一听,脑子里“轰”的一声。
她垮了。毛榛彻底垮了。就是在她得知不是陈米松要走,而是要把她从这个家
里、从这个房子里撵走这个结论时,她才垮掉的。
她害怕,害怕呀!相亲相爱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在她不知
情,什么也毫不知情,完全一无所知的前提下,他把一切都琢磨好,一切都算计好,
来制造一场骗局,来无情地盘剥她,无情地撵挤她。
她的精神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崩溃的。
她已经精神崩溃了。
见她痴呆呆地坐着,两眼发直,小红又说:“还有另外一种解决办法,就是新
房你们干脆谁也别去住,你还留在原来这里,让他再补分一间房子,你们就此分开,
也省得今后倒来卖去的麻烦。”
律师的话是客观的,冷冰冰的。
毛榛的心也是冷冰冰的。
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
作者:徐坤
第十六篇
那一阵子毛榛整个人神情萎靡,面目浮肿,表情呆滞。她记得4 月初刚考完试
那会儿,她去参加《小说选刊》的一个发奖会。这是囚居半年多之后,她第一次有
心思出门,参加行业内的社交聚会活动。已经是春天了,别人都穿上了西装和裙子,
她还穿着冬天考试复习时的那套厚衣服。那一天与会的人很多,都是熟面孔,彼此
亲切地打着招呼。
到了中午吃会议自助餐的时候,一个常跑文学口的新闻社女记者名叫晓辉的朋
友,特地端着盘子走到她坐的位置来,看看四周无人,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毛榛,
我跟你说,你可胖了。”
毛榛听了,还略微有些发愣,微微扬起头说:“是吗?”
晓辉接着说:“你现在可大变样了,比过去胖多了。你可得注意。”
毛榛说:“谢谢,谢谢你告诉我。”
晓辉说完这些话,就走了,忙着跟别人去打招呼。原来,她就是特地过来跟她
说这些话、提醒她这一事实的,并且还特别注意给她留面子,不让别人把话听见。
晓辉曾去过她家采访过她,后来两人经常见面,成了好朋友。
毛榛一方面不解,一方面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这也就是真朋友才可能说这些体
己话。
起初,她还在猜测,是不是晓辉听到了外界什么关于她的风言风语,然后一眼
就观察出了她的非同常态?分居、离婚这些事传得快。尤其像她和陈米松,算是在
一个相近的行业做事的,有点风吹草动,整个业界就都知道了。
回到家里,她站到体重秤上一称,天啊!她已经到了六十七点五公斤!这么个
才一百六十厘米高的矮个子女人,体重在三个月之内达到了空前不可饶恕的六十七
点五公斤!她已经好久都没有称体重了,不光没称体重,好久都没在镜子里好好看
一眼自己了。
隔两天她收到了会议上照的照片,一看,那个双下巴颏、体态臃肿、眼睛挤成
了两道缝儿、满脸蠢相的老娘们儿,果然就是自己吗?怎么会,怎么会?!
一夜之间丈夫出走的打击,三个月的考博冲刺复习,一次自杀未遂的生死考验,
无数瓶大把大把的营养药片的吞咽,终于把一个还算是青春女子的活泼形象,变成
了一个内分泌失调、胖得连裤子也快要提不上的老娘们儿!
太残酷了!太残酷了!
毛榛有点害怕起来。她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是不是落下了什么后
遗症?这一阵子的刺激太大了,她的营养药也吃得太多了,它们的副作用终于一股
脑儿爆发出来。
于是在那一年的4 月19日(毛榛现在翻查她的体检记录时见那上面写的是4 月
19日),她去医院查体,验尿、验血,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她把尿样送去,她把
血也挤出去,坐在那里等待结果,内心变得十分忐忑。一会儿,化验结果出来,一
切正常,各种指标都正常。毛榛大喜!这都是她年轻时注意锻炼、过着学生一样的
有规律生活而储备下来的好身体啊!如今在关键时刻,它的各个零件都挺过来了,
经受住了考验和压力。
紧接着就是一系列的锻炼、减肥计划。没出一个月,身体就又恢复如常。
身体肥胖问题得到了解决,可是内心的恐惧和抑郁仍旧不能平息。现在他们,
她和陈米松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好等待着,不知等什么,只能听天由
命。他们的感情已经彼此伤害到了这个程度,一时根本不可能修复。他们都在等待
着有个结果,但却又不敢想那结果究竟是什么。至少,在毛榛方面,不敢想,怕面
对。
在这漫长的分居的岁月里,毛榛开始疯狂地想他、思念他,甚至比初恋、热恋
时还要想,想得万分疼痛,想得不可遏止。
想的,都是他的种种的好。奇怪!人一走了,回不来了,从前他对她的种种好
处,却又一一浮上心来。
到洗碗槽去洗碗,会想到陈米松在家时调皮捣蛋耍无赖的模样,每次吃完饭命
令他去洗碗时,他就故意把水龙头的水放到最大,“哗———哗”地往碗和碟子上
冲,然后把自己溅成一身水。一会儿扎煞着手过来说:“报告,碗给你洗完了。”
毛榛一看他那浑身弄得湿漉漉的衣服,气都不打一处来,说:“还不赶快脱下来,
扔洗衣机里?”
———从此,他就有效地逃避了洗碗这项劳动。
到微波炉前去做饭时,也会想到陈米松从前猫腰站在这里,拿着菜谱做清蒸鱼
的情景。他对吃鱼情有独钟,毛榛说他是属猫的,搬到北三环这边住以后,离大钟
寺水产批发市场近了,几乎每个星期天他都要去那里买鱼买虾。毛榛的任务是买回
后负责洗,负责备好葱姜蒜等作料,最后的一道工序:往鱼身上抹明油、再放进炉
子里以及按下电钮的工作就全归陈米松,然后这整条鱼的功劳就全算成他的。他做
得津津有味,她吃得乐此不疲,总是表扬他,不断鼓励他发扬光大这种爱好。陈米
松走了以后,她的微波炉除了热热牛奶,就再也没有发挥过作用,每天吃饭,都是
一个人瞎胡混着对付着吃。
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
作者:徐坤
第十七篇
变成一个人以后,每当她觉得身体疲倦,像要发烧时,就赶紧准备好一杯热水,
再把各种药都拿出来,放在床头,然后立即上床拿大被捂上,手里还要拿上女友阿
贞的电话和红十字急救中心的电话,怕万一起不来时好找人求救。一个人生活的张
皇、不安全感让人对昨天的一切痛心疾首。回想从前这个位置,经常是陈米松一有
风吹草动头疼脑热就立即爬上来歇着、拿大被捂汗的。他这个动作一出来,毛榛就
要给端水送药、煮大米稀粥、做容易败火去燥的食物。后来毛榛也学会了,一旦当
她什么时候有点心烦、不爱做饭也不想做饭时,她就故意当着陈米松的面,一个箭
步跃上床去,然后拉开大被子钻进去,一手捂脑门,一手量体温计,嘴里还不住的
哼呀嘿呀:“哎哟我不行了,我头疼,我要发烧。”
……
这也是陈米松,那也是陈米松,这屋子里的一碗一碟、一衣一柜,哪儿哪儿都
是陈米松,都是跟陈米松的爱情、嬉戏、共同生活留下的痕迹。走到外面,碰到一
点小事,也会联想起陈米松。看到吕梁人民送给他们这些去讲课人的大枣,她怕拿
不动,又不爱吃,就说他们谁要就拿去吧。同去的葛米立刻接口就说:“不要就给
我吧,我们家里红云特别喜欢吃枣。”红云是他媳妇,葛米平时在单位是爱家、爱
妻儿出了名的。一句话又勾起了毛榛的伤心事。以前,陈米松在家的时候,也是这
么时时刻刻惦记着她,知道她爱吃荔枝,他出差去广东,给她带了一箱回来,怕托
运摔坏了,就把箱子抱着,在机场上那么抱着进进出出;还有一次,陈米松为给她
买草莓,竟把照相机都落到卖草莓摊上,回到家想起来,惊出一头汗,忙又跑回去
取……
那次,都在他们分居半年以后了,她去贵州,当地同行请吃饭,一见面还问:
“陈处长好吗?等你回去给他捎两瓶茅台过去,我们这里正宗的茅台。”———当
初他们通过毛榛求陈米松帮着办过刊号和评职称的事,彼此结下了善缘。毛榛嘴里
答着“好,好,好”,心里却是充满苦涩。
那一年她在爱尔兰皇家剧院里看王尔德的话剧《莎乐美》,莎乐美和古代希律
王爱恨情仇的故事震撼人心。台上莎乐美那反复吟颂的台词不断勾起她的心事:
这月亮今天晚上好奇怪
它可真像是一个疯女人
一个发疯的女人在寻找她的爱人
她要取他项上头颅才会解恨
……
一出古老的话剧,经过改良,以俳优的形式,唱颂着反复表达,台词说得极慢,
加上夸张舒缓的太空漫步式的身段舞步,把爱情杀人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就连
毛榛他们团里一点不懂英语的人也把这剧看懂了。
分居从来都不是和好的前奏曲,而不过是敲响了离异的自鸣钟。
陈米松突然之间提出离婚出走的奇异举动,把毛榛一夜之间推进了伤心抑郁症
的泥坑;而毛榛死而复生后的绝情决定,又进一步推走了陈米松。陈米松按毛榛的
要求,留下了原来的房子,将新分到手的大房子退掉,等待二次分房,按职位给他
补差面积。他们谁也不知道,正是这一决定,将他们自己彻底交了出去,也将他们
的婚姻最后断送掉了。原本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现在变成了国家机关有
关行政部门的分房问题。
从此他们谁也摆布不了自己的命运。他们的命运,连同婚姻,全都落在了分房
委员会的手里。
最后的结果,分房委员会说:你说你们夫妻要分开单过,有什么证据?拿离婚
证来。要不,凭什么分给你们大房子你不要,非得要变成两处房啊?只要你拿出离
婚证来,拿出来,我们就给你解决。那下面的潜动员词不便于出口,也就是:你们
这是搞苦肉计、假离婚、想多占一处房是吧?
毛榛听了陈米松电话里的复述,不由得怒从心起,同时也悲从中来:这场离婚,
闹得我都成什么样了,死去活来,差一点就丢了命。到了归齐,还要被人说成假离
婚、苦肉计、多占房!我遭谁惹谁了?!
这个婚,要是不离,让人背后指脊梁骨说三道四,我还怎么做人哪?离!坚决
离!我给你们离!
第六章
终于,终于,终于,他们走进了月坛公园,走进了那个离婚登记处。他们像两
个被自己推上绝路的羔羊,无可奈何而又毅然决然地奔赴断头台。
进去,再从那里面出来,他们知道,那就已经不是他们了。
转眼又是冬天了。多快啊!转眼!离陈米松出走之夜,离毛榛自杀之夜,又过
去了一番寒暑,春夏秋冬,四季循环。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他们的心变了,
憔悴了,老化了,枯干了。
毛榛这时已经是一年级的博士研究生,陈米松的《海峡对岸出版史》也已经正
式出版。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区民政部门的离婚登记处会设在月坛公园。这是他们俩今生
最后一段共同走过的道路,是他们俩的双脚最后一次共同完成对北京大地的抚摸。
此时,距离他们俩1986年春天第一次来北京,已经过去十四个年头了。距离他
们俩1982年在大学校园里的初次相识,也已经有十八个年头了。十八年,是人生不
短的岁月。
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
作者:徐坤
第十八篇
离婚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这天,毛榛早早就起来。昨晚,她睡得很早,把那些离婚文书最后检查了一遍,
发现没有什么遗漏的,这才放心地将它们放进夹子里,装进书包。她甚至还准备了
一只黑色签字笔,水分充沛,很爱下油,不会到了关键时刻滞涩住、写不出字来。
陈米松将“离婚登记须知”传真了一份过来,那上面提到要用黑色钢笔或圆珠笔签
字。她担心登记处万一临时没有黑色笔,可就抓瞎了。实际上她这种担心完全是多
余的。
临睡之前,她又反复叮咛了自己几遍:不许哭,不许哭,千万不能哭!明天无
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现场掉眼泪,否则,人家一看立场不坚定,就不给办理,
那可就白忙乎了。还是赶紧的,一次性办完吧!她可不想再第二次走进那个离婚办
事处大门。她没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么大的承受力。
早晨起来略微梳妆打扮。瞟一眼日历,见昨天的那一栏备忘录空格上写着:在
单位开出离婚介绍信。痛断肠。
在月坛公园大门对面,车子停下。毛榛在车里给司机掏钱,然后下车,出来。
陈米松在车门口迎接着她。
两个人现在面对面了。已经有两个世纪不见面的一对分居夫妻现在终于见面了。
陈米松首先受不住了,一见她,立即就哭了,转过脸去抹眼泪。毛榛的心也受不住
了,眼圈红红的,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千般恨,万般怨,一见了面,还是受不了,
感觉上还是亲人,是那个认识了十八年、共同生活了十一年的亲人。就好像他们根
本不曾分开过,根本不曾离开过。这半年,这十个月,这足足跨越了两个世纪时间
的出走、分居,只是打了一场浑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只是因为负气,谁也不
肯服输,不知道这一仗后果的严重性,就互相把对方推到深渊里,互相把对方推到
这里来,彼此要在这里团聚,为了分离而进行最后一次团聚。
陈米松擦干通红的眼睛说:“走吧,咱们进去吧。”
毛榛从后面看着陈米松,明显的,他瘦了,背也驼了下去,显得人像比从前矮
了许多。尤其穿了一身黑,更显得人小。但是她不觉得有距离,也不觉得有陌生感,
就像他们昨天还在一起吃饭睡觉、昨天还刚刚见过一样。毕竟,这是同床共枕了十
一年的丈夫啊!
他们没有说话。陈米松在前,毛榛在后,离开半步的样子。她已经没法和他并
肩走路,但是也没法拉开彼此间距离,步履走得很沉重,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知道是一步一步走向他们俩的断头台。
她的心里很慌张,很害怕,想拉他的手,想象他们生活中无数次共同携手克服
危机时一样,紧紧拉他的手,靠在他的肩上。可是,她伸不出去手,已经不好意思、
不能够伸出手去。这两三年,他们的生活太平静了,没有危机需要克服,所以他们
很少拉手,感觉不到彼此的依赖和需要,尽管这种依赖和需要就发生在每天的日常
起居饮食当中。只是,没有家庭大事的时候,就感觉不到。
这却是他们最后一次联手,去完成彼此的分手。
一步一步拖沓,走得慢了。陈米松走着走着,眼泪又掉下来,噼里啪啦,也不
去擦。毛榛这时反倒坚强,没有落下泪来。通常,总是这样,他们俩偶有一方不顺
心、身体生病或遭遇不测时,总会有另一方变得坚强,给对方打气。这已经成了夫
妻间下意识的协调习惯。就像他有病感冒,她却从来不会同时染上一样,总是等到
他得完了,她才找个机会得。一个家,总得有一个人挺住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
实在是太长了,什么东西,都能够心照不宣。
陈米松伤心得厉害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他就用手背去抹。毛榛上前一步,
掏出包里的面巾纸递给他,说:“别哭。一哭人就不给办了。”
她并没有想到,其实,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在想着,我办的这个离婚手续,
是为了给你单位办的,是为了能够安妥好你陈米松,让你能顺利补分上房子,而不
是我们俩有什么理由非要分开,非要离婚不可。他们的离婚,完全是被他们自己逼
到这份上来的,也并不是人家单位要逼他们。
但是,说这些已经晚了。没有什么用。
陈米松也并没有意识到。他接过面巾纸,把眼泪擦了擦,没说什么话。她能感
到他的眼泪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就说:“要不,咱们先在这里转转吧?月坛公
园我还没来过呢。”
他没有表示反对。他们就在假山石那里中途折转了方向,不去奔向那个离婚办
事处,而是沿公园的甬路转起圈来,像是一对清早起来没事干闲着散步的夫妻,或
是一对逛公园轧马路的恋人。他们都各自穿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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