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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下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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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何安下的催促,震和子解释:“玄关一窍是丹法最高秘密,不是上等资质的人哪能传授?冒然说学玄关一窍,如自己不是上等资质,凭白惹一场羞辱,又何苦呢?”

何安下:“还是老道长好,谁说要学,他都答应。”震和子叹息:“可是谁又过得了骨板这关呢?即便过了,还得等待时机,左右是个搪塞的借口,省得人不甘心。唉,究竟什么样才是上等资质呢?”

两人面面相对,也不知彼此究竟是个什么资质。

前传 9、冲虚真经

山上的日子住久了,何安下渐感乏味,甚至震和子给他找来《红楼梦》,见满纸姐姐妹妹,心情更是烦躁,随手扔在一旁,不想再看。

有时坐在山头,望山下的村落人家,想玄关一窍可望不可求,空呆在山上,很快便老弱不堪,还不如下山去过几天热闹日子。

至于山下有什么热闹过瘾的事情,一直做药店小伙计,生活经历有限,实在不大清楚,于是便问上山朝拜的善男信女,不料他们都说:“红尘滚滚,孽海茫茫,有何乐趣?”

何安下心想,他们都是对自己的生活不满意,方才上山求神的,怎么可能谈世俗快乐呢。以前对于山上的一切不清楚,因而十分向往,近日猛然发现自己对于世俗生活也十分不清楚,一样生起一股向往之情。

何安下虽然发髻是道士模样,衣着也是震和子给的道袍,但并未出家。在龙颈山上,像他这样的人其实不少,都是和山上的道士认识,穿上道袍在山上过几天出家人的瘾,等清冷寂寞的感觉袭上心头,又脱下道袍下山而去。

看着这些人,何安下不由得叹息:“难道我要和他们一样,终归还是下山。可是他们下山总有个落脚之处,我下山又该去哪里呢?”

也曾问过震和子:“人活着究竟有何快乐?”震和子:“真正的快乐就是无所作为。”

何安下:“我在山上天天无事可干,也没有觉得快乐呀。”震和子:“所以说,不管上天入地,唯一的快乐就是……”可能想到玄关一窍了,就此低头不语,暗自发愁。

何安下跑到那群未出家而住在山上的人中,询问有何快乐。

有人说:“美美吃一顿,好好睡一觉,非常快乐。”有人说:“穿上身好衣服,娶个漂亮媳妇,非常快乐。如果自己也长得漂漂亮亮,就更快乐了。”有人说:“当大官,发大财是种快乐。如果名声也好,人人赞扬,真是快乐。”有的人说:“我喜欢热闹,逛集市、听戏、邀上一帮朋友喝酒,太快乐了。”有人说: “我喜欢收集怪石、茶壶,每看一眼都有一眼的快乐。”七嘴八舌,一时间将人间说得快乐异常。

这时一个老人发言:“一个人吃又能吃多少,睡又能睡多久,衣服总要旧,女人总要老,谁能担保当官不会被贬,发财不会破产?名声不可长久,聚会总要离散,将一个人的精神寄托在无知无识的东西上,是玩玩艺,还是被玩艺所玩?你们说的快乐都不能独立,有快乐便有烦恼,否则,大家又怎么会到山上来?”

众人哑口无言,何安下问老人:“人间就没有真正的快乐了?”老人思索了一下。道:“有一种快乐,好像是独立的,我有个儿子,他还是少年时便喜欢弹古琴,每每我看他弹琴都能自得其乐,可惜他这样一个人,不能长寿,不到二十岁便死了。我不会弹琴,没有体会,也不知他得到的是不是真的快乐。”说着眼角湿润。

何安下心中不忍,劝道:“你儿子肯定是得到了快乐,我会弹琴,我知道。”其实只为劝人,自己连古琴是什么样都从未见过。老人止住了泪,感激何安下的好意,喃喃道:“我那儿子也就像你一般大小胖瘦,他有一张好琴,放在家里没人弹,不如送给你吧。”

过了些日子,老人脱下道袍,下山去了,第二天就派家人将琴送上山来。

那张古琴有两臂长,黑色涂面中有自然的裂纹,裂而不崩,倒象是天然花纹,抚摸上去,竟然触手光滑。

不必弹琴弦,光是敲敲琴身木料,空空松松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舒服,稍一弹琴弦,悠悠畅畅,引得人一弹便不能住手。

何安下很是欢喜,但是道观中的乐师不会弹古琴,说古琴是独奏的,无法加入宗教仪式乐的合奏,所以也无人去学。随琴一块送来的有几本古琴谱,只是乐谱,没有具体的操琴之法。有琴而不能弹,很是憋闷。

震和子说在道经上有说古琴的,找来一本《冲虚真经》给何安下,见其中一章,写道春秋时代,师文向古琴名家师蘘学琴,三年始终在调弦而不弹琴,师蘘只好劝他不必学了,走时师文说:“我并不是不能弹,只是我的志向不在曲调上,我想寻求一种会心的弹琴,只是我的内心尚未充满灵性,弹琴只是手指的活动,所以一直羞于弹。”

时过不久,师文再次回到师蘘处,展示了苦修后的所悟,弹起琴来,竟然令季节随着琴声变化,草木随着琴声发芽凋零。

何安下看到这神奇故事,对于自己的这张古琴更是喜爱,琴带有一个绒布琴袋,背在身上游逛,感到往日熟见的风景都变得不同。虽不会弹琴,背一张琴在身上,也觉得四处充满音韵。

一日背着琴散步归来,几个小道士焦急地说:“有个人等你半天,说要会会你的琴。等不及,已经走了。”细问是一个上香的香客,听许多信徒说山上有一个琴艺高超的道士,于是便等着想切磋一下,料想是个会弹琴的人。

何安下当下明白,所谓琴艺高超的道士便是自己,不过背了几天琴,不料被传颂成这样。小道士们说:“那人还留下了地址。”

何安下接过地址,背着琴一路飞奔下山。

那人住在山下小镇中一家旅社,何安下到达时,他正躺在床上抽鸦片,嘴里嘟囔着让何安下进屋,待抽完了烟,方站起身。

他四十岁左右,很是消瘦。抽了烟,那人满脸的皱褶也有了弹性,对于何安下的琴赞叹不已,弹拨几下,疑虑地问:“你的琴怎么没有调过?你现在还弹不弹?”

何安下自从有了这张琴,便总是调弄,原本的调式早就乱了,于是便说:“我根本就不会弹琴,是来跟你学的。”那人一愣,小声嘀咕:“也是也是,琴原本就要人老琴老才能弹得……琴是要年月磨出来的。”

何安下:“什么人老琴老,难道年轻的便不能弹琴了吗?”那人怅然道:“琴与别的不同,要的是修养,没有许多人生经历又怎能弹好,年轻人终究轻浮,纵然琴艺高超,也不过一个好听而已,又怎能有琴声背后的味道?”

何安下似懂非懂,那人一笑:“小道长,我用你这琴弹一首,可否?”不等何安下作表示,他已指按琴弦。

作势刚要弹,却响起敲门声,开门见是几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最前一个问道:“请问您是司马先生吗?”

那人点了点头,来者满带惊喜:“我们最爱看您写的武侠小说了,请问那些飞来飞去的剑仙真的有吗?”那人微笑点头。

来者:“你是亲眼见过吗?”那人又点点头,来者又问:“你小说中写的法术你也会吗?”那些人就此纠缠不清,非要他表演一下。

那人刚抽完鸦片,正是神采飞扬时,看上去颇具仙风道骨,他的房中又有何安下一位道士,更增加神秘色彩。几位来客又说:“要是不露两手,你那小说就是骗人的鬼话!谁还要看。”

那人叹了口气,说:“好吧,就表演一个。”当下取出一个红纸包,上面一个福字,看来是给山上道士红包剩下的一个,撕出一个长方条,取过案头毛笔在红包上写了一个“杀”字,冷冷道:“我将剑气灌注在这个字上,你们看,是不是一团绿光绕着字转?”

几个富家公子登时一脸惊惧,何安下定睛看去,果然见黑字上冒出绿光,飞速旋转,不由得胸闷耳热,只听那人语气转为严厉:“速去速去,如若不然,我便用这剑气将你们一个个杀了。”手指一横,那几人立刻逃得干净。

见那人露了这一手,何安下立刻跪倒便拜,那人吓了一跳:“你要干吗?”何安下:“请将剑仙绝技传授给我!”那人紧皱双眉,在屋子中溜达了一圈,最后说:“好吧。”

那人教何安下用将竹片削成有两寸长的一把宝剑,每日对着竹剑念颂:“养兵千日,气如溪水终日蓄。”然后深吸一口气,这口气要透过人体一直吸到竹剑上,等练到竹剑上好像有脉搏,嘣嘣跳动,就可以用剑了,用剑时念道:“用兵一时,剑似长虹顷刻起。”长呼一口气,那竹剑就仿佛活物,径自飞出杀人了。

虽然方法如此简便,但那人口吻极为庄重,令人不得不信。

何安下又问起如何写字出绿光,那人说:“只要你将剑气练成,写字就个个都绿。”何安下大喜,要将琴送给他,几次推来推去,那人仍坚决不要,甩甩手跳到床上抽鸦片了,就此不再理何安下。

何安下只好告辞,那人点点头也没有下床,只是嚷了一句:“将琴套上,带走。”何安下背着琴出了屋,反手关门时,望一眼那人床上的身影,心生感激,把琴塞了回去,无声地搁在地板上。

空手走出旅社,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回到龙颈山,何安下找到震和子,得意洋洋地问道:“你知道剑仙吗?”震和子说:“知道一点。”何安下暗自得意,假装请教:“说来听听。”

震和子:“传说剑仙是用剑术修道,藏在深山老林,将自己砌在一个没有门的围墙里,不练成不出来,功夫成了,一纵身就跳出去了,但要再向上修炼,就又得将一身的功夫都舍弃掉,所以人都不愿练它,其实它的具体方法谁也不知道,想练也没法练。”

何安下:“剑仙除了跳墙,还有别的本事吗?”震和子:“说是能飞剑杀人,而且浑身散发杀气,在一百米步内能慑人魂魄。”何安下:“剑仙这么厉害呀?”震和子:“可惜,说是属于我们道家门里的,连我都从未见过。”何安下:“我见过!”震和子:“剑气什么样?”何安下想了想,说:“绿的。”

这时一个小道士敲开了震和子的门,领进一人。那人怀抱着一张琴,自称是旅社的伙计,讲一位客人离开旅社时让把琴送上山来,还附带了一封信。

何安下拆看一看,上面写道:

小朋友,不要信我的话,我只是个卖文编故事,娱乐大众借以活命的人,照我说的去练,便成了笑话。感激赠琴之谊,却万不敢当,恭敬奉还,至于字发绿光的奥妙,你随便找个写春联的,一问便知。

何安下阵阵发呆,将旅馆中的事对震和子讲了,并说富商子弟们管他叫“司马先生”,震和子大惊,叫道:“你该不是碰到了司马春夏!”

震和子常在山下走动,知道上海有一个叫司马春夏的人写武侠小说,他的小说描述剑仙的神技异能,文字精巧,细节丰富,许多人认为他本身就是剑仙,否则写不出来,纷纷要找他拜师。

他为了躲避造访者,一直四处旅游,写日记般地写武侠小说,将当日所见的地貌风俗容入故事,也是这一缘故,他的书简直可以当做旅游手册去读。

他每凑够五千字就邮寄回上海的书局,由于读者热情,只要书局一接到书稿,五千字也出版,所以他的小说是边写边出版,看一个完整故事得买上百本小册子。据说他写书挣的钱,一天就能有三十根金条,虽然名气大得尽人皆知,但行踪莫测,从不抛头露面。

听完震和子的讲述,知他编了一个法术教自己,是为了避免纠缠,但仍心存侥幸,巴望他教的剑仙法是真的,就不对震和子保密了,说给他听。

震和子听完,道:“我在山下也曾看过他的小说,你讲的那个法子,他在《葬剑大河溪》里已经写了,不知有多少万人看过,好像不是真的。”

内心失望之极,口头仍然强硬,何安下道:“可毕竟他写字个个都绿。”对此震和子也想不明白,信上让找写春联的人,于是跟何安下到了上香人中,叫了一声:“你们谁过节写春联?”有人答应一声,赶忙将他请到一旁。

何安下问道:“在红纸上用墨写字,能发出绿光嘛?”不料写春联者毫不犹豫答道:“能。”震和子与何安下大惊。写春联者解释,那是眼睛的缘故,因为红与黑配在一起,在眼膜上会有绿色的幻影,春联是红纸黑字,他过年时,春联一写数百张,写一会便满眼绿光。

震和子见何安下一脸沮丧之色,便追问写春联者一句:“我见过人家门上贴的春联,怎么从来就没见过绿色?”写春联者:“一眼看去,当然没有,盯住看一会就有了。”震和子抱歉地看看何安下,何安下掉头便跑,震和子慌忙追出去。

震和子越过几重院落,见何安下在一座大殿前仰头上望,站得痴痴呆呆。震和子走到他身旁,见牌匾是黑底红字,便问:“怎么样?”何安下回答:“绿的。”

司马春夏到过龙颈山的消息,不知怎的就传开了,许多青年上山询问,何安下都避而不见,而当初招待过司马春夏的小道士,却非常活跃,对司马春夏坐过的椅子、喝过的茶壶大加介绍,来访者询问司马春夏的相貌,小道士说是碧眼方瞳、虎背熊腰。

一百天很快过去,前元戏子的墓被开启。所有人都相信老道长会尸解成功,留下永远不坏的遗体。

开缸,他的尸首栩栩如生,额头有一块灰色的霉斑。畏界风阴沉了脸。

第二天,道观传出前元戏子尸解成功的消息,周围富商纷纷捐款,县长送来“道骨长存”四个镏金大字的匾额。

然而,全观道士已人心惶惶。几日后,震和子离观,说要去遥远的昆仑山,寻找玄关一窍。何安下要求同去,震和子回答:“如果找不着,一生也就浪费了。你还是下山吧。”

何安下在道观又住了三日,第四日清晨,他坐在山顶,面朝震和子去路的方向,将琴横在膝头。乱弹几声,看着周围飘落的树叶,虽然不是琴声令万物凋零,也有几分《冲虚真经》里的意境。

傍晚,何安下离开了龙颈山。

(前传完)

第一部分第1节:自序
自序

隐市者、早逝者、混世者

1992年,高中毕业前夕,我在三味书屋见到一本民国道家文化的书,登有编者照片,暗觉将来会认识此人。1998年,我结识书的编者,他已八十余岁。他非出家人,住在闹市中。

随他学习初期,我的语言表达能力降低到最低点,便采取一种特殊交流方法——写文章让他评点。他因有浓重口音,也是边说边写。

对我写的文章,他说〃下笔如有神〃,这是在讽刺我。因为某些问题,看我文章,他觉得我已经懂了,一问则发现我不懂,实在缺乏悟性,只是偶尔笔下通灵。

这些讨教文章,因他介绍,有几篇在道教刊物上发表,有读者还热心地邀请我出家。我是辞职求学的,不是为省出时间,是因为心境,不知觉便闲置了自己三年。三年后,我的笔用于写红男绿女、时尚消息了。很怀念以前为求学而写字的岁月,那种文字里没有挣扎。

我去老人家都是下午三点,他午睡醒来后,会先给我讲点民国时期的江湖掌故,然后再论学术。那些掌故便是此部小说的初始素材。

小说采取系列短篇形式,追溯远缘,是因我一位高中时代的朋友。他早慧却不早熟,在艺术、佛道上有较高悟性,不耐烦人情世故,活着活着便活伤了自己。他在结婚的第三天逝世,之前他将他写的武侠小说留给了我。

那是他改写的古龙作品《三少爷的剑》,仅写了三章,是三十二岁所写。在我的高中时代,是他推荐我看古龙小说的。我买的第一本是《大地飞鹰》,此书主人公名叫朴鹰。

不择手段是人杰,不改初衷是英雄。朴鹰身上兼具人杰和英雄的特质,最后他的英雄本性占了上风,业败、身死。古龙的绝笔叫《猎鹰…赌局》,此书中朴鹰死而复生。人杰与英雄之争,是古龙临终前思考的命题,我的那位朋友也是这样。

《猎鹰…赌局》是短篇系列,分看独立成篇,合看又相互关联,每篇都写得很有自制力,惜字如金,国画一样留白,人物和情节皆有可遐想的余地。武侠本是一种情怀,无须写尽,如三少爷的剑,虚刺一两下,对手便意会到自己的胜负生死——古龙绝笔便有此味道,这是当年他告诉我的。

古龙最后的文字技巧,于我有教益。所以要感谢他最初的推荐,每一位早逝者都是短篇小说,文止处留下了余味。

武侠传奇类文学中罕有系列短篇的形式,古龙一生也仅此一部。古龙在生命力衰微时,焕发出创造力,留下武侠小说的新鲜路数。此路数会有后续者,我便试着沿此路数去写民国的江湖。

我今年三十四岁,比我早逝的朋友已大了两岁,想不到我们俩在年过三十后,却都对高中时热衷的武侠小说,产生创作冲动。也许因为我俩是成人世界中半生不熟的人。

对于高中生,校园之外全是江湖。离我高中校园最近的胡同口,总站着一个假盲人,他紧闭双眼,脚上拴一个体重秤,对大街上的行人高喊:〃给个蹦儿(硬币),就称!〃这是有偿乞讨。

他是胡同里的世代居民,爱跟学生耍贫嘴,我们管他叫〃蹦儿〃。十年后,我在某地铁站,看到他仍紧闭双眼,站在两个拉二胡的真盲人身后,装模做样地拉着二胡,根本拉不出声。我劝他:〃这不是滥竽充数吗?蹦儿呀,你就不能干点有技术含量的事么?〃

又过了五年,我在某商厦楼下,意外看到他。他睁着贼亮的双眼,满脸通红地吹着口琴,是王洛宾收集的新疆民歌——《青春圆舞曲》,吹得铿锵有力,还有抖舌、甩腮等复杂技巧。我立刻掏钱……

行文至此,我想,连蹦儿都在顽强地生活,一天天进步,我更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去。

2007年7月3日

第一部分第2节:1、一下青山万里愁
道士下山

1、一下青山万里愁

1926年,杭州西湖边一棵大柳树下,睡着一个道士。他的道袍满是土尘,不知走了多少路,当太阳即将下山时,他伸个懒腰,醒了过来。

他已经睡了六个小时,见到湖面上血色斑斑的夕阳,不由得两眼痴迷。他叫何安下,16岁时因仰慕神仙而入山修道,不知不觉已经五年,山中巨大的寂寞令他神经衰弱,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了内心的安静,他回到了尘世。

饥饿来临,听着腹部的鸣响,看着远近的游客,何安下扪心自问:〃你能不能从世上得到一个馒头?〃他站了起来,离开湖边,向杭州市区走去。

市区一片酒绿灯红,细腰长腿的时髦女子高频率地闪现。何安下走了两条街,也不能伸出乞讨的手,终于他在一棵柳树下站住,伸出了他的右手。

四十秒后,一个拎着鳄鱼皮手包的女子走了过来,她从手包中掏出一块银角,要向何安下右手里放去。何安下忽然抬起右手,抓住一片飘飞的柳叶,显得是在寻找生活情趣,并非乞讨。

女人奇怪地看看何安下,把银角收进手包,转身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何安下喘出一口长气。心里残留的一点自尊,使得他继续忍受饥饿。肠胃的怪异感觉,令他不能再平静地站立,他垂头缩肩地向前走去。

在山中修道时,曾学过一种抵御饥饿的功法,名为〃食气〃——含一口气在嘴里,等着它温热起来,然后像吞一个饭团般吞下,此法会引起大量唾液分泌,在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何安下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杭州的空气,走到了一户灰砖绿瓦的店铺前。店铺门面很小,挂着一幅对联〃告别山中寂寞,迎来世上烦恼〃,横批为〃自救救人〃。门上还悬有一个菱形灯笼,写着〃男科〃二字。

店内阴暗,一个瘦小枯干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前打算盘。发现有人走进店中,他停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问:〃这位道爷,有何贵干?〃何安下犹豫片刻,说道:〃我下山还俗,奇網网收集整理还没找到营生,不知你能不能给口吃的?〃

店主嘿嘿一笑:〃不瞒你说,我也是个下山还俗的人。你哪座山上下来的?〃何安下:〃龙颈山。〃店主:〃我是萃华山的,知道么?〃何安下摇头。店主:〃怎么会?萃华山紫云阁可是天下闻名的道场!〃

何安下〃噢〃了一声,勉强作出敬佩神情,店主登时满面红光,连呼〃快坐快坐!〃给何安下沏茶倒水。

一口浓茶下肚,更感饥饿难当。店主聊起了紫云阁典故,显得兴致颇高,而何安下连喝几杯,被茶水刺激得胃部难受之极,终于忍不住了,赔笑一句:〃道兄,还是给我个馒头吧!〃

店主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跑到后屋拿出一个盘子,盛了三个馒头一块咸菜。何安下狼吞虎咽吃起来,显得十分香甜,店主也被感染,咽了口唾沫,喃喃道:〃你完全就是我的当年。〃

何安下:〃道兄,当年你为何下山?〃店主:〃嗨。都是这一口吃的闹的。老哥我当年情场失意,一时万念俱灰,就上了萃华山。谁料到山上只有瓜果蔬菜,吃得我虚火上升,原本以为食肉会欲念强,谁知吃素对情欲刺激更大。老弟,虚火也是火呀!〃

店主长叹一声,似有天大委屈:〃那时候,见到个小猫小狗,只要是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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