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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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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没喝、斡离不分道入寇。微宗内禅,钦宗改年靖康。不足二年,掳徽钦北去,皇后、太子、皇妃、公主、宗室无一人得免。立了张邦昌为楚帝,粘役喝起营大抢,京城一空。这些番兵把民间妇女不留一人,车上的、马上的,那些没有姿色的,赶着空行,如羊群蚁阵一般,也有死的,病的,马踏车碾而过,尘上迷天、朔风打面。那徽宗道君皇帝和钦宗并太子,都上了牛车,戴着大青宽檐毡笠,青绢长衣,父子并车而行。前后番兵围拥,何止千百?那皇后妃嫔、贵人公主、有名的官官,另在车后,别有番将押着,两不见面,只是遥闻哭泣之声,一时间又隔在千军万马里边。夜间各有帐房宿卧,也不容在一处。过了汴河,迤逦往北而去。兵马妇女相连,千里不断,也不知有多少人烟。过了天雄,将次自沟界河岸边扎营。时八月中秋,那些军营帐房密密层层,四下角声吹起,明月满天。众番兵过了中原,离边不远,解鞍卸甲,也有饮酒弹唱的,也有操弄胡琴、打紧急鼓的。
  原来徽钦的帐房安在围中,与这金将粘没喝帐房不远,满地都是番兵睡卧,四面又有栅栏,栅栏外又是人马,也不知几十重。八面周围,真是鸟飞不过。那上皇在帐中闷坐,只见郭药师送了一只牛腿,腥臭不堪,一瓶酒,酸薄如醋,想要对月下少饮一杯解解闷,如何吃得下?因赋词一首,遥忆当年汴中乐地,名日《望江南》:南朝事,回首梦中看。细雨草生金殿冷,小楼人去玉笙寒,切莫倚危阑!伤心处,汴水几时还?马角不生冰雪窖,乌头自断雁鸿天,朔塞夜漫漫。
  行乐事,岁月几般般。微服狭邪花烂慢,石山良岳玉峨妩,四海怨伤残。堪恨处,边祸起无端。国丧不知犹信佞,身亡方悔误从奸,抛骨黑河滩。
  赋词已毕,道君背手出帐,月下闲行几步,只有一老内监相随,人马无声。见番兵俱鼾鼾而卧,听隔帐筝箫胡乐一齐奏起,笑声不绝。望见红绒毡、银葫芦帐顶,像是粘没喝的帐房了。停不多会,听的琵琶凄凄切切,紧挡慢点,不是民间指拨。细听一会,是《昭君怨》兼带《汉官秋》:【新水令】上马娇俺本是巴山秀水藐仙姑,受丹青画工嫉妒。承恩来禁苑,上马去穹庐。朔塞驰驱,玉鞭稍指定了乌江路。
  【驻马听】望乡引勒马踟躇,葱海滩头边月苦。回头乡故,雁门关外雁声孤。断肠苏武寄边书,消魂卫律河桥处,远辞了旧家坟墓。恨角声断送人归去。
  【沉醉东风]第一怨第一怨,毛延寿征金魔赋,污蝉娟点紫夺朱。情着俺倾国容,明决定君王顾,到做了撇珊瑚、沧海遗珠。望断了昭阳美女图,因此上困长门、梧桐夜雨。
  【殿前欢】第二怨第二怨,臣宰掌兵符,把边庭破坏,细柳稀疏。一任他甘泉猎马南来牧,一个价束手无谋。
  弱君王没个主,谁堪诉?笑两班文武,那里有金城方略,只凭着红粉支吾。
  【雁儿落】天山猎猛听见传箭令,敲边鼓,吹画角,擎鹰鹞,惊起了满山头雉与鸠,赶不尽四野里鹰和兔。
  【得胜令]小点军呀!锦毛毡拥定老单于,列两行貂帽盂氏妇。密层层戈甲排番部,乱纷纷旗帜聚把都。吃着屠酥,乱蓬蓬毡前舞,打着番语,醉醺醺马上扶。
  【川拨掉】大合围大合围,把军马分三部。走过了沙顶边榆、雪岭飞狐、黑海青蒲、玄茧伊吾。追的那虎奔荒区、雁落平湖,好一似电走霜炉、月映弯唬画角悲鸣,芦管吹嘘,下团营插下了皂雕旗帜,一搭里炙黄羊,传酪乳。
  【七兄弟】雁传书见几行云雁影南浦,马头前落下孤鸿侣。待写个问平安、凄凄切切素帛书,你与俺问君王,把娇娇滴滴红颜误。
  【梅花酒】琵琶恨斜拨着鸥弦自语,滴擅糟碎玉喷珠。大进鼓北风吹瀑布,小重山姜女哭城隅。风散雁,月啼乌;别鹤怨,只鸾呼;鹿失母,凤将雏;铁指拨,玉蟾蛛。恰便似楚重瞳赶散了八千义旅,虞夫人马上血模糊。
  【收江南】下马娇呀!边庭秋尽老黄芦,待画个昭君出塞怨江湖。俺怎肯卸宫妆去国投沙漠,且趁着单于猎出,慢下了雕鞍金橙自嗟吁!
  【鸳鸯煞】青冢怨雁书不到黄龙府,节毛落尽白狼渡。没要紧浣女投江,生羡杀屈父沉鱼。畅道是汉室婕妤,女流规矩,折不了俺中原礼数。黄陵位血湘妃竹,做一个青草冢绿裙腰,煞强似北邱山泉下土。
  道君听罢多时,不觉伤心泪下。你道琵琶是谁弹的。原来玉熙宫郑婕妤平日精习这一套《昭君怨》 , 内有二十四拍,《上马娇》、《下马娇》、《思乡引》、《出塞引》、《鸿雁传书》、《大点军》、《小点军》、《大打围》,都是大套数。弹到月落乌飞、马嘶人起,那些各帐内淫声四起,全不可闻。道君怕番将知觉,不敢久立,悄俏回帐,连衣而寝。
  又作诗曰:
  东海群儿拜水公,围棋常赌凤凰笼。
  醉中误失东南角,输却蓬莱一座官。
  直至天明起营上车,遥望见一群内家,俱换了胡姬打扮,锦绣绒装、弓靴窄袖,簇拥着顺上皇车前而去。远远见一柄镂金螺甸曲柄琵琶,才知是郑婕妤了。又是一群战马雕鞍、绣裘银甲,却是南人衣装,轻弓软带,遥望着上皇笑嘻嘻而去,才认的是降将郭药师。这上皇父子垂头长叹,才悔那良岳的奢华、花石的荒乱,以至今日亡国丧身,总用那奸臣之祸。
  不消一日到了北都,金主封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只给皇后一人、老丑官女十人,其余妃子俱分赏各营去讫。牛车一辆、护兵五百,迁往五国城,离辽阳三千余里。
  金主说,“待乌头白了,马生出角来,召你回国。”从此丧生沙漠不题。
  却说张邦昌受了金人伪命,立为楚帝。闻二帝北行,同百姓遥送于汴京南京门外,拜了几拜,百姓哭声振天。回了朝,要升殿聚文武百官共议登极的大事。有一羽林军吴革,是无名小军,平日勇力过人,专报不平,能使三百斤铜锤。
  见张邦昌受了金人的命,合了城里二三百好汉,要大朝日子进朝打杀张邦昌,往江南献捷。不料有个锦衣卫官范琼先知其谋,密哄营军说是他谋反,夜间把吴革杀了,众人皆散。
  这范琼自说是有保驾拥戴的功,强搜出城内藏的儿个文官武将,排班朝贺。那邦昌也不知天高地下,从御座上跌将下来,把个皇帝帽子,倒像着脚踢了十来丈远。从此,邦昌知无意人心不顺,也就不敢升殿,在禁中议事,一任金兵城里劫掠,把邦昌一个女儿也抢了去,不敢言语。因此,把各官都加了“权”字,或称权御史、权将军、权平章军国事。不消说他也是一个“权”的了。
  却说哲宗朝有正官孟皇后极是正大的,因与刘婕妤争宠,那好相章谆串通刘婕妤,告孟后诅骂皇上,废了在冷官中十有余年,这是一件大冤事。那知天道暗佑这好人:到了靖康,金人把太后、美人有名的不留一个,都掳了北去,那知道冷官中还有个皇后,因此单单留下孟娘娘,后来在江南寿九十二岁而终。这却不是个因果?那时,有个大臣吕好问劝着邦昌道:“这皇帝不是好做的,金人把这个担子交付与你,那时节不敢辞,因为这一城百姓。如今金兵退了,你当真要做皇帝,行不的!九王渡江,已改了年号,不去上表请旨,人都要起兵来征讨你,怎么了?依我说,先请出孟娘娘来垂帘听政,一面遣官去南京请康玉回汴登极,这是正理。”
  那邦昌从没尝着皇帝的滋味,又爱又怕。没奈何,请出孟娘娘来设朝,满城官民欢呼踊跃不题。
  这张邦昌要看看这宫里光景。那时宫中掳不尽的官人,也还有五七百名;朝廷的床帐享用,也还有不曾搜到的。到了中秋,他就叫了儿个杀不尽的内官来,呼皇道寡的装起来,要幸玉熙宫饮酒赏月。那乱后的御厨司、光禄司官员久都散了,那有大宴?这些太监是惯奉承的,忙传与宫中老官官伺候御宴。张邦昌坐了一顶黄幔八仙小轿,八个锦衣校卫抬起,进的后宫,果是一日为君,胜似万载为民。但见:金钉朱户,岂止万户千门,漩阁琼楼,尽是珠围翠绕。掖庭曲巷隐帘拢,无非花貌,兽面铜环封锁阔,各有宫官。闻驾到,乐奏钧天,处处列金钗象管;但行幸,酒斟醚酥,重重上异果珍盘。龙围宝拄,果恩月影下鸾声;鹤舞瑶阶,合殿花香惊鹿梦。三岛路迷通良岳,五云光暗冷乾官。
  邦昌进宫神魂不定,如醉中相似,真是看的眼花了。
  却说这宫中美人名位不同,从来说三宫六院、三十二嫔妃、七十一御妻,又有贵人、才人、捷好二十四内院,有爵的女官不知其数,约有千百,住满了这皇官内苑。这金兵拣着有名的皇后贵妃去了,官里不曾细搜。况这些官人怕死,或是藏在天花板上的、冰窖里的、良岳山洞石缝里的,那宫中周围四五十里,楼阁穿廊,弯弯曲曲,那里去我?这一时,宫女存的还有数百人。中有一位夫人,是徽宗幸过,封为华国李夫人,颇通书画。原在良岳道观中管司文书,也是有名的了。此人是杭州选来嫔秀,典雅风流,精干吹萧鼓琴,一代绝色。有词日《满庭劳》:典雅安详,天然丰韵,江南体态温柔。更能文知诗,萧管度清沤。随意鬓髦钗卸,一笑时,红晕娇羞。
  轻盈步,素裙长带,罗袜露双钩。腰肢常带弱,尤云带雨,善病多愁,抱孤琴自弄,玉坠搔头。偏喜是熏炉花垫,茗碗香铸。安能够、秦楼一曲,同跨凤凰游。
  这太监要奉承张邦昌欢喜,那一时做着皇帝,知道是真是假,因有此夫人在内,忙忙去传来接驾。其实,张邦昌原无此意。那李夫人见宫中无主,二帝北狩,康王过江去了,妇人不过求那一时宠幸,原无甚么气节。这些内外文武大臣尚自苟免求生,何况妇女!这李夫人闻邦昌为帝,岂有不求宠幸之理。这里有徽宗游良岳的一套苏意下程,先使官人摆设齐整。惧是香楠器具、素窑玉碗、名酒异果、山海珍羞,抬了二十盒牙盘美撰。自己打扮出旧日官装,前后美人抱着乐器,坐了藤花小机,四人抬上玉熙官来。大几禁中规矩,上幸一次的,赐一锦机,二人抬;上幸二次的,四人抬。这李夫人常在圣驾左右,自坐着四人锦杭,真如天上飞琼、玉霄彩凤,冉冉从空而下。到了玉熙宫门首,见张邦昌小辇将到,照旧跪倒接驾。那邦昌如何当得起?忙叫落辇,轻轻扶起来,不觉肉麻心跳。玉熙宫是徽宗游幸之地,都是平台曲槛、幽阁回廊,不比外朝大殿。这李夫人引入一个小小阁子,都是白绫糊的香墙,碧纱糊的圆窗。每一前,俱安就的御榻,黄罗绸幔,遍挂流苏;那御案上,笔墨书画、玉轴牙签,宛然如新。转上平台高阁,一路暗洞斜通,就有各样花石盆景,悬的鹦鹉,养的金鱼,黄杨翠桧、松盆水石,各有款制,真是玩之不足。到一处,就有茶食小果,细酌黛香,只游了半日,受用不荆张邦昌才知道做皇帝的光景这等滋味。
  早已月上平台,照的画阁朱扉如珠帘玉箔相似。那季夫人已将抬来御宴摆在大理石方几之上,安了一张龙榻,绣垫香墩。侍女们竺萧奏起,真如天钧仙乐一般,这张邦昌就是一死!吹的魂灵儿从头顶里不知走到那天上去了。李夫人奉上西洋贡的一只琥珀大桃杯,斟上江南惠泉香酝,李夫人才取过一枝紫竹,轻吐朱唇,吹起关山调《梅花三弄》来。官人执牙板相随,真是引凤招凰,凝云度曲。邦昌又是一死!
  吹的心眼里从脚根涌泉穴,不知麻到那国里去了。一曲未尽,在傍官女贯会逢迎,送果送膳,斟上一杯又是一杯。邦昌原没酒量,不知天高地下,醉眼蒙腾。起来小净,就捧过金盆浴了手,又转入一个暗暗小阁子去,却是围棋。李夫人摆下棋子与邦昌对着。原来夫人是国手,看这邦昌棋低,故意平了。又斟上一大玉杯西域贡的葡萄酒,听了一曲琴。
  这邦昌从来不曾过这一日,意足心满,乐极兴动,不知不觉与夫人握手谈心。这夫人也就细腰偎近,忙取手缝的淡黄半臂来要与邦昌更衣。那邦昌不知宫中更衣就是行幸。那时月色正中,官女知趣,俱在平台上不敢进阁。李夫人早把邦昌外衣解去,自己倒入怀中,解下那贴肉一件罗衫来,替他换上半臂,露出雪自的肌肤。李夫人上前一把搂住,忙叫亲亲不迭。邦昌只得倒在御榻上边。原有卧枕、倚枕大小不同,堆在床边,这李夫人脱去底衣,透出香肌,高悬玉户,这邦昌又是一死!却是连骨酥麻,从心到肺跳在香水池中,不知死在那里去了。原来官中行乐,房术甚多,俱是奇方秘药。幸夫人早将香药入炉,暖如春水,香似幽兰,岂是人间常味!可怜那邦昌不曾经此,反惊的一泄而尽,把夫人久旷之情无可发泄,不觉罗衫透湿,怏怏而起。有一词《减字木兰花》:桃源惧入,春在落花流水处。洞转花溪,未到春归路已迷。乱红深浅,欲听啼莺声更缓,暮雨云横,但听花间滴露声。
  原来金兵围汴,哄诱徽宗父子入营讲和,怕那宋家勤王兵到,因此劫着二帝连夜北去。只传了后妃王子们随驾,那金人大兵到底不曾入官,这官中陈设的宝玩还有来动的。张邦昌虽伪受金命,即是看家奴一样,怕金人回汴留作行宫,也不敢动内里的分毫。若论邦昌臣子尽忠的道理,不死就该逃了,虽死也不可受命,这是第一着;就要全一城百姓,不能逃躲,暂时领受,待粘没喝北去了,即时还归臣职,请孟后临朝,自己赴行在请罪,听高宗遣大将留守,这是第二着。为人臣子,有死无二,除此二着之外,再无个骑两头马的道理。就如一个寡妇,被人强逼成奸,虽不是本心,日后奸夫去了,还听那奸夫看守他的门户,何面日回来见他的丈夫,自然是该死的。如今张邦昌乘机受命,便说他是天赐的皇帝,私入官禁,僭用嫔妃,分明是臣奸主后,子纳父妾一样,禽兽所不为,天地所必诛!见那臣民不顺,又无兵马可守,才请孟大后临朝,又归了臣位,却私自入宫淫污御榻。
  世上岂有这个傻呆?岂有不死的理?后来孟娘娘过了江,奏知高宗,把李夫人用非刑供出口词来,火暇死了李夫人。将张邦昌明正典刑,剐之于西市。史书上记了一行日:“张邦昌伏诛。”从古来,奸臣不少。王莽、曹操、董卓、朱温,都是自家取天下,不顾那君巨大义,止有张邦昌、刘豫替人做奴才,不免名灭身死,把自己妻女都被金人淫污了,贻笑千古,怎及得操莽奸雄还成的一个事业。此是昏主叛臣一段公案,却从淫污中来。所以收入《感应篇》中,讲由这亡国杀身的因果。
  不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李银瓶梅花三弄 郑玉卿一箭双雕
  钟离祖诗:
  生我之门死我户,几个惺惺几个悟?
  夜来铁汉自寻思,长生不死由人做。
  吕祖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佛经道书先从断色欲入门,我儒家也只讲个寡欲。
  看到屎溺穴中,真是轮回种子。
  却说翟员外和一起帮闲子弟在李师师家厅上吃茶,忽然见银瓶掀帘子上花园里去了,不觉魂飞心荡,恨不的一时到手。托那侍儿巫云和师师说,要出一百两银子梳拢银瓶。巫云笑道:“我不敢提起,怕瓶姐知道骂我。你叫帮闲的郑玉卿来探探太太的口气,我才敢说,”原来郑玉卿才十八九岁,一手好琵琶,各样子弟六艺无般不会,又惯会偷寒送暖,自幼儿和人磨光,极是在行。人物又好,手段儿又高,汴京巢窝里有名帮闲小官,自从他父母双过了,千金家事嫖得精光,人只叫他作小郑千户。金兵乱后,又袭不得职,终日和人在巢窝里鬼混。那日在家,翟员外进来坐下,央他和李师师提那梳拢银瓶的话。郑玉卿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休看的容易了,倒要费弯曲才得到手。你休看作是门里人,指望一说就成。皮狐打不成,还惹下一身臊。李师师是个见大钱的,把这银瓶娇养的比自己女儿还重十分,动不动说是道君选过的妃嫔,就是一位皇后相似,他心里还不知安下个甚么网儿,要打一个饿老鸥,你我如今拿着百十两银子,就要去破天荒采了鲜花儿,那能得勾?他就依你梳拢,给银瓶破了瓜,你不成一两夜就中跳开了?就讲包月包年,还少不得几百两银子,倒不如讲嫁娶,破着费五七百金。他这等个大体面,扯大架子,至少也还骗他三二百两陪送的妆盒,你不过净费三四百两,还不勾那包月的钱。”说的翟员外满心欢喜,道,“玉卿,你不在是个积年子弟,倒底算计的长。咱如今怎么去开口?”玉卿道:“终不然这样空手白去提亲,他不笑么?依我,明后日是李师师的生日,你买一付大大的下程,我替你先去探探。凭着我三寸不烂之舌,管成有几分准。”翟员外与玉卿商量已定。
  到了正月十三日,是师师的正寿,这东京有名的行户,谁敢不来进奉他。就是旧日相识官员、内监都有往来。自家常养着两个长班书办,答应往来礼帖,倒像个缙绅家的体面。到了日西,礼节将完,郑玉卿打扮一身苏款:戴一顶玄纱软巾,斜嵌着古玉儿,穿一领乌绫碎云宋锦花样的直掇,又衬着一条水红花皱纱的褶桔儿,脚下朱红纱履、白绫细袜,手里拿着一个红绫鸳鸯汗巾系着银三事儿,又袖笼着出奇的一个大佛手柑和一大块沉香火,埋在一个寿字紫铜熏炉里,俱笼在袖中,熏的透体异香,——要悄悄送与银瓶的。他却要借翟员外的憨钱来卖自己俏。这是叶底偷桃手段,毕竟是在行的子弟。
  安排停当,把衣衫抖了几抖,上李师师家来,让客厅上坐下。他这院里规矩,如要回了就说:“太太有病,久不见客。”如要见,就等一会才请到书房,又等一会,才出来相见,——这是御院里的规矩,比不的巢窝里没内没外,一把就抱在怀里。——分外还有许多腔调,如不依他,就说是不在行的,一世也不得见他面。所以都要尊他的。玉卿坐在前厅上,只见两壁排的俱是香楠木椅桌,当面铁梨木天然几,可间的二丈余长,上设汉铜大花瓶,插一枝半开的老梅,护瓶口又一枝宝珠大红茶花,傍倚着个周纹古鼎,足有六寸余高,香烟缕缕不绝。玉卿坐了一会,出来个蓬头小京油儿,打着一个苏州辔,纯绢青衣,拿着雕漆银镶盅儿,一盏泡茶、杏仁茶果,吃了,说:“太太才睡醒了,梳头哩,就出相见。”又等一顿饭时,另有一个侍儿,穿着织金豆绿衫儿、银红绫比甲,束着个花绫自汗巾儿,掀着帘子不进来,笑着说:“太太请书房中相见哩。”这玉卿又抖抖衣服,进入几层门户,弯转回廊,俱是一片松竹,太湖石边,腊梅盛开,又有两树红梅相映。进的五间书房来,师师还在绣阁未出,那得就见!玉卿坐在中间一个倭漆大理石小椅儿上,未见佳人,先看陈设,但见:正南设大理石屏二架,天然山水云烟,居中悬御笔白鹰一轴,上印着玉章宝玺;左壁挂东坡大字,题文与可墨竹淋漓,右壁挂米颠淡皱,仿赵大年远山苍老。但见牙床雕镂龙凤,悬挂着锦帐流苏,尽是内官陈设,香榻高铺文绮,平垫着隐囊绣覃,无非御院风流。瑶签玉轴,多藏着道笈仙函;端砚纹琴,俱列在朱儿素案。又有那床上盆松,三寸高技能向画图作干;笼中鹦鹉,一声巧语忽传客到呼茶。紫萧斜挂玉屏风,香缕细焚金鸭鼎。
  读宋元史有感:乱多治少使心悲,一段须倾酒一厄。
  元末胜场王保保,宋家败气李师师。
  郑玉卿看有多时,忽然湘帘高揭,官扇半遮,前后四个浓妆侍儿簇捧出来的是师师了。也有三十岁年纪,身子儿不短不长,面庞儿半黄半自,颜色也只平常,打扮得十分娇贵,穿一件天蓝翡翠漏地凤穿花绪纱衫儿,下衬着绦红绉罗袖袄,系一条素罗落花流水八幅湘裙,紧罩着点翠穿珠莲瓣,云肩宫袖,总是内家。一阵异香,兰芬桂馥。郑玉卿虽帮闲到他家,只见了几个侍女们,那曾见师师一面。见了这等一个威仪, 如何不心惊骨软? 早不觉磕下头去。师师用手搀起,笑容可掬,道:“这个礼那里当的起!”左右侍儿安了坐,玉卿取出礼帖儿——早把翟员外名帖换去,是他郑玉卿的名字,写:眷晚义男郑涟顿首,祝叩李母大夫人千秋。
  师师看了帖儿,欢喜的当不得。早有从人抬进两架新漆篾丝食盒来,揭开摆在阶下,是一匹天蓝织金万寿字倭缎、一匹陕西姑绒云褐,俱约有五十余尺,红纸束的两大卷。使朱红捧盒盛着,才是烧羊二肘、烧鹅二只、烧肉一方、烧蹄一付。又是寿桃、寿面、细果八盘——无非松仁榛栗、荔枝龙眼,又是南菜八盘,无非天花香菇、鱼翅燕窝。又是两坛江南金橘酒。师师见礼厚情谦,玉卿年少标致,又会说话,太太长太太短,也就有些肉麻的光景,要收这小官做个门下安禄山的意思,即便分讨:“看酒桌儿,小坐坐。”玉卿故意起身说:“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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