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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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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玳安只不答应。又走了二里,来安就坐在路傍小解,树下歇息。玳安见来安被包着匣子住下了,也就不走。只见后面一个人拿条杆棒,牵着一个大黄狗大踏步赶将来,叫声:“老来,你们走的好快!等等我,同走一步也好。”玳安二人站住了脚,原来认的是提刑衙门里弓兵鹰步张小桥。大家拱了拱手说道:“好惊恐!在那里躲来?”玳安笑道:“彼此造化,又重相见了。”张小桥见他二人走的慌,又背着个匣子,破被包着,只说是城里抢的物件,问是甚么东西,玳安答道:“空宅子里还有些破家破伙的,抬将出来使用。乱后,土贼抢了几次,连人家地皮都卷去了,还有好东西哩!”说着话走了一里多,张小桥在西村分路,来安赶上路旁,伏耳说了许久话,笑嘻嘻的去了。这二人才回庄上。来安推走不动,坐一会才走一会,到了庄上,天已昏黑。
  月娘见二人不到,正在纳闷,二人到了,一块石头方才落地。来安要把匣子放在间壁,玳安不肯,只得开放里间壁子锁,将这匣子放在床下,用些破绵花、破瓮、破席片暂时遮盖,再作商议。那些零碎银子约二百余两,二人上了腰的,月娘也不提起,只说:“你们带的东西,各人带着罢,少不得大家同过日子。看过世你爷恩养恁一场,只撇了这点骨血,也只在恁各人的心上罢了。”说着,不觉牺惶泪下。那老冯也来说些好话。是夜晚景买些灯油,来安媳妇也杀了一只鸡,做的粳米饭,大家吃了一炮。来安自去村里取了二斤烧酒,把玳安哄个大醉,大家睡去不题。
  有诗为证:
  费尽机谋百种心,安知天道巧相寻。
  东邻窃物西邻得,江上私船海上沉。
  暗室可能辞艳色,道旁谁肯返遗金!
  由来鸩脯难充炮,割肉填还苦更深。、这诗单表《感应篇》中后四句,单说取非义之财者如漏脯救饥、鸩酒止渴,非不暂饱,死亦及之。看官听讲:这漏脯出在广东地方,专以下蛊在饮食里,或是蛇蛊、虾蟆蛊、水蛙蛊,各样毒物取来,用了邪术怪药捣为细未,使人吃了。
  到那药发的日子,那些毒虫活了,把心肝五脏吃个稀烂。那鸩鸟出在外国交趾地方,有一样鸟的翎毛放在酒中,一饮即死。所以王莽鸩杀殇帝,曹操鸩杀伏后。古来臣子惧法,也有带着鸩羽自己服毒的。所以说漏脯、鸩酒不能充饥,就如图别人的财物不得成家养子孙一般。那《感应篇》中又说,横取人财者,计其妻子家口以当之,渐至死丧,若不死丧,即有水火盗贼、遗亡器物、疾病口舌诸事以当妄取之直。这几句分明把天道循环说的活现,人谁肯信?即如董卓的邵坞、石崇的金谷园、珊瑚树、元载的八百石胡椒,俱古来横财的样子。且休说养子孙,那有个活到老的,如今阴司添了速报司,所以王法日严。休说是士大夫宦海风波不可贪图苟且,就是这些小人,每每犯罪流口外,在宁固塔,那一个衙蠢土豪是漏网的?市井小人骗诈得几百钱,打夺得些须物,忽然疾病取药费了,忽然口舌官司费了,他不知暗地填还。原是割别人的肉贴在脸上,如何长的起?反似尘沙眯目,洗净才明。那些妄财费尽,疾病也就好了,官司也就完了。如此小事,常常见过,可以喻大。今日说吴月娘取出金银付与二仆,因何说此?只因此项金银来路不好,原是西门庆受的苗青杀主劫财之赃。因苗青事发,被家宣告在巡江察院,批提刑拿人。那时苗青在临清开店,就以三百两黄金、一千两银子打点官司,西门庆把金子昧了,只以千金与夏提刑平分,出脱了苗青死罪。现在扬州做盐商,称苗员外。至今杀人贼子漏网,主命含冤。你道这项财公道不公道?今日月娘取出来指望养身防后,天理岂有容的:把道学话不题,且说本传。那来安用烧酒哄醉玳安,天有一更时候,即取了一杆朴刀在手,乘夜去西村访张小桥说话。那张小桥原是路旁先约就的,知道来安要来,先沽下二斤烧酒,点着灯等他。忽听狗叫,小桥迎出门来,把来安约在屋里东头一间小屋炕上坐下,叫浑家筛起酒来。来安说:“且休吃酒!”就把这吴月娘取出金银,一件件说了一遍:“这是上门送来一股财,取之甚易。如今商议个停当,就好动手,不可失了机会!”原来张小桥久在衙门里,积年通贼,近因乱后抢城,又和这些土贼俱有手尾,一闻此言,如何不喜。跳起来和来安道:“这宗财有两样取法:有善取,有恶龋只要做得妙,才是手段。”来安问道:“怎么是善取?怎么是恶取?”张小桥道,“若要恶取,如今趁着大乱,没有王法,传将咱的十弟兄来,明火持杖,打开门把吴月娘、玳安杀了,把小玉卖了,财物众人平分,你我多得一半。西门庆原是外住的破落户起家,又没有甚么族人亲戚,日后说是大乱土贼杀了,不知几时才有王法,那个来告状?——这是恶取,用的人多,也多分些去。若依我说,只是善取更妙:趁着三四更天,黑地里又无月色,我叫着我的儿子张大,同你我三人,只用一个火把草屋烧着,一声喊起,大家齐说有贼。那玳安是小胆后生,和月娘一定要跑走逃命,放条路着他走了,后面吆喝着赶杀,只丢两块石头,吓的走头没命,那个敢回来?
  咱们却将那银子拿来藏了,日后只说有贼劫去,连你还做个好人,下次好相见。我和你三七分,情愿让你一半。你说这计何如?善取其财,还不伤天理,岂不是两全之美!“把个来安喜欢的当不得,跳起来道:”好计!好计!这早晚有三更了,就该早去,怕天明有人,行走不便。这些东西,连我的几个包袱俱寄在你家罢,好挡人的眼目。我也就搬在你这村里住了。“
  商量一定,即时叫将大儿子张大出来,也有三十岁,一条壮汉,专以赌博剪径为生,也是这一路的人。各拿口朴刀,将烧酒筛热,吃了几大碗助胆而行。来到乔家庄上,先把场园一垛杆草点起,跳过墙去烧起后边屋檐来。来安大叫“有贼”,唬得玳安趴起,百忙里穿不上裤子,赤着脚叫小玉开门快往外跑。这几个妇女那个是有胆的?月娘唬得乱战,先抱起孝哥来,玳安、小玉搀着月娘往外黑影里,不顾高低,一步一跌,只往无火处乱走。只见一片声喊说:“休叫走了,赶上拿人!”唬得吴月娘、小玉、老冯各不相顾,俱伏在墙外蒿子地里。只听得石头乱打将来,月娘怀抱哥儿,黑暗地里那里藏躲得及,早有一块砖头打将来,把孝哥的头打破,大叫一声就没气了。月娘也顾不得孩子死活,抱着走过庄外河崖树林子里,伏成一堆,用袖子把孝哥口挡得严严的,那敢放他啼哭,直等到五更时候,庄上狗还乱咬,火也不明了,人也不喊了,天色渐明,玳安扶着月娘不敢回庄,可往那里去好?
  正在惊慌间,那来安已将金银和他的包袱细软之物俱付与张小桥父子挑去,方来找寻月娘。知在河边林里,远远放声哭将来,大叫:“天杀我了!”一步一声走到月娘跟前,硼倒在地,大哭道:“连我包袱、衣裳、几年挣的过活都被抢去了。”说毕又哭,连玳安也信了。抱起孝哥一看,额角上打了一个大血窟窿,急急用绵花扎了,抱着复回庄来。一口草屋已烧了半间,收拾的房里净净的,一堆乱草,连被也没了。
  月娘不觉放声大哭,老冯劝个不住,待要寻个无常,又有死人留下的这点业种,往前日子怎么样过!正说着话,来安媳妇来哭一回、炒一回,说是带了银子来连累的他家穷了,也要搬了,不在这个孤庄子上守着几间瓦屋,倒象还有银子一般。一面说着,一面来安来揭锅,收拾破盆、木构、粗碗、草席,做了一担,挑起来辞了月娘,和他媳妇扬长去了。
  月娘寻思:“今夜就没处安身,那里去好?”倒是老冯道:“我想起一条路来,你老该去寻他,且住些时,听听乱信再作计较。”不知老冯说那里去好,正是:荣华趋奉人人有,患难扶持个个无。此一去,有分教:月娘——再走风尘,历尽东西南北昔;分开母子,遍尝兵火雪霜贫。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吴月娘舍珠造佛 薛姑子接钵留僧
  诗曰:
  参破空虚事事禅,多藏厚利亦徒然。
  悭贪徒积生前债,施济难酬此世缘。
  摩什自能成宝刹,如来原不爱金砖。
  尘根欲断先求舍,净洗泥涂种白莲。
  这首诗单表这《感应篇》劝人施舍,内日矜孤恤寡、敬老怀幼,宜悯人之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受辱不存怨,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迫悔。所谓善人天道佑之,福禄随之。只这几句,人人俱知,人人不能行。是怎么说?只因人一点爱根不肯轻舍。我放债偏要多些好,我还债偏要少些好,自家的文字偏强,别人家女色偏美。又有一点疑根不肯轻信:见这样好巧恶人偏享富贵,忠诚正直偏受贫穷,便说:“有甚天理?有甚报应?谁见那舍钱的那个成佛作祖,不如大酒大肉,高官厚禄,住的是高房大厦,喜的是妙舞清歌,那件不是这财上得来?费了多少机谋,如何便把他轻轻舍了?”
  因此疑中生吝,吝转生疑,再没有信这《感应篇》的。即上根人略信一半,行的一二也就说:“勾了,除了我行,别人谁肯?”未免满心望报。只这个妄想,就舍了万金筑起一座梁王阿育塔来,那达摩也只说是人天小果,不许成佛,何况下根的人还百计骗人,怕不得银钱到手,那有拿着自己的钱周恤平人患难的?就是轻财济物、豪杰仗义的事,世上也还有内说悯人之凶、乐人之善、受辱不怨、施善不望报,实实有些行不去的。即如乐人行善也还不难,如凶人,骗害无所不至,有何该怜悯他?不知这等恶人负心灭理,违天不祥,大恶贯盈,不久丧灭,定有奇祸秧及子孙。那世眼看做仇家,佛眼看做异物,自然慈悲痛哭:他何普灭绝人心,到此地位?——这等心肠,岂不是善人:所以,凶人害不得他。孔子待桓越、阳货也只是一个悯字。施善不求报已是难了,况受辱不怨,或是当面横逆,负心妄加,实实难堪。就不报他也罢,难道不怨?岂是人情!这善人看做飘瓦虚舟,与禽兽一样,还是轻薄他。其实,唾面自干,许多受用处。如韩淮阴贫时受了胯下之辱,后来以千金谢了漂母,把恶少俱封了官,真如太虚浮云,有何挂碍!如此讲来,这《感应篇》岂不是仙佛根基,如何轻轻看过?今日说此一段理学,也只为西门庆罪多恶重,受了那不义之财,以致妻子受害,家破身贫,全无住处。当初如有一点善根,肯轻财重义,那有此报。
  吴月娘因庄上被劫,不敢久住,又无亲戚相投,正自悲哀,忽有老冯说:“你老人家还记得观音庵薛姑子么?他城里因与地藏庵王姑子告了状,出城来在这村东里,又起了个准提殿,好不兴旺。如今善事未完,造的檀香接引佛像,我还随喜了一会。离这庄上,不上五里路,咱今寻他且住这一宿,又是女僧家,你是个旧檀越,有不留的?就有些乱信,咱一个女道家,也好藏躲。”月娘听说点头,玳安也说去的是。
  即时,小玉抱着孝哥,老冯、玳安领路,不一时出庄,行了五六里,早到庵门首。是一个小村,枕着流水,在大路旁边一座深林,进去甚是幽僻,但见:清清佛舍,小小僧房。数株古桧当门,几树乔松架屋。小桥流水绕柴扉,时闻香气,野岸疏林飞水骛,遥见幡扬。掩门月下,须防夜半老僧敲,补衲灯前,时共池边双鸟宿。
  一行说话,早到庵前。只见一个小哈巴狗儿汪汪咬进去了。
  庵门紧闭不开,众人乏困,且在檐石坐歇。
  却说薛姑子,因那年为他寺里引奸起首,犯了人命,当官一拶,城里庵子原是他师兄王姑子的,告他不守僧规一状,就失了体面,住不下了。后来众施主道,奶奶们因这村里有个旧准提庵,日久招不住人,来的和尚都不学好,就请他来住,安禅讲经,刻像做道场,引的乡下一般邪教妇女们来听宣卷,都拜徒弟。不消一年,就盖了三间方丈、三间韦驮殿,终日送油送米的,好不热闹。因这兵乱,躲了几日,回来每日关门使徒弟妙趣、妙凤二时工课不缺。那日只听狗咬,忙叫妙趣开门出看,正见月娘人等坐在门前。认得是月娘,忙道:“快请奶奶进去:”好不殷勤。月娘先正殿上拜了菩萨,妙趣敲的馨响,薛姑子忙整衣而出。只说是来的官客,一见月娘,不觉满面堆下笑来,说道:“我的奶奶,这样荒乱,你在那里来?我就各处施主家一个信也问不出来。”看孝哥道:“哥哥长成了。这几年不到宅里,玉姐成家几时了?”即时烧水,请月娘沐浴了,又拿几件布绢替月娘换换底衣。不一时,忙的妙趣、妙凤做饭不迭。
  此时午斋,在方丈先吃了茶,就是两碟红枣、两碟柿饼、两碟糕干、两盘炉饼,喜的孝哥取了枣子在手里只是吃,全不眼生。月娘笑道:“你还认的你薛师父?改日舍在庵里罢!也省的带累的我勾了。”不一时,又拿上饭来:米饭、油饼,又是一大碗椿芽、油炒面筋加糖油的豆腐皮、一碟腌笋、一碟酱茄、四碟小菜——俱是时新萝葡、豆角、香椿、腌椒之类,甚是齐整。吃完饭,苦茶漱了口。那玳安、小玉、老冯都在厨下,安排在炕桌上吃饼去了。月娘见他这等诚敬,也是穷途容易见德,十分感激,心中又痛切一番。饭罢,天晚,薛姑子把自己禅房请月娘安歇,别有一间净房,禅床、经卷、香炉,挂着一幅达摩渡江画,是他的客座,在此宣卷。同妙凤法炕上睡去不题。有一诗单表这患难相逢、人情冷暖光景:芜篓麦饭君臣重,漂母怜饥国士生。
  若使德终无倦色,何人不感道旁情!
  看官听说:世上只有三样人极是势利,以财为主,眼里出火的。那三样人?第一是妓者,那些人穿州过府,接客应官,眉眼高低,看人的上下。若有势利,无不趋奉;才手内无钱,就改了样子。随你怎么情厚,即时变了脸,又迎新挣钱去了。第二样是梨园小唱,他要那高车大扇,华屋盛筵,自然用心扮戏,如服事穷酸,饶你多给他戏资,到底不肯用心,还要嘲笑你。第三就是和尚、尼姑,他们见钱如血,借道为名,进的寺门,先问了衙门,就看那车马侍从衣服整齐的,另有上样茶食款待,说几个大老相知禅宗的活套,日后打抽丰、上缘簿,缠个不了。这尼姑们穿房人阁,或是替太太念经,姑娘求儿,或公子寄名,串通寡妇,也有会魔镇的、符水的、传情的、保债的,无般不为,以骗钱为主,比这和尚更是淫狡。即是不蓄发的小娘,唱佛曲的戏子,岂不可恨!
  今日薛姑子恭敬月娘,也只说他旧是富豪,虽西门庆死去四年,还有家事,那知乱后家破,孤身被盗,一贫如洗,来投他庵里安身!老鹤打牙,倒先扯了仙鹤一条腿。好好一个庵观,添上了男女四口吃饭。一住了五七日,见月娘不动身,就寻出个法儿来,使妙凤探小玉口气说道:“这庵因新造,没有钱粮,都是人家舍的,如今盖的三间对殿,朝里是韦驮,还没贴金。朝外是接引佛,檀香雕的,才有了佛头和手脚,中间身子,一样白檀还得二百斤才勾,扬州去买:又少安的佛心五脏,须要金子、珍珠、琥珀、珠据、八宝攒成,用五色丝线系在佛的肚内,才完功果。少也得三四百两银子,那里去化,也等你家奶奶来,这等大檀越才完的善事。孝哥长大了,也该舍些,替他老人家念个保命寿生经,随他兵荒马乱,自有伽蓝保护,再不遭劫数的!”小玉听说,不合把月娘避乱出城,“家中衣服物件被人掘得一空,又有些金银,前夜遭贼劫个馨尽,险不把哥二头打破了,如今扎着绢字还没好,连被子也没一条哩!”那妙凤和薛姑子说了,才知道月娘是富室的贫婆、失家的寡妇,只有一日穷似一日的,那有重新的日子?也就礼貌渐疏,茶饭懒供。每日只着小玉在大众的锅边盛些稀粥薄汤,不过是一碗盐菜豆腐,后来几日连饼也没了。
  薛姑于骂徒弟,骂火头,又把小锅揭去小屋做饭,总不与月娘交言,把脸扬着,一个笑面也没了。
  月娘情知久住无光,又没甚么布施。那日随着念佛跪香,睡到三更时分,合眼朦胧,只见一个穿白衣的老妪,合掌问月娘化他一百八颗胡珠。月娘寻思一会,本待要舍,因家业全无,还要与孝哥日后成人长大度日营家,如何舍得,正在迟疑,只见一百八颗明珠化成一百八颗首级,俱像西门庆生前面目,鲜血淋漓,满地乱滚,吓得月娘大叫一声而醒,原来却是一梦。叫起小玉来诉说一遍,天还未明,姑子们起来敲磐念佛。也是月娘素有善根,把一串胡珠从衣底拆下,亲到佛前拈香顶礼,就挂在准提菩萨右手指上,以助造佛之费。那薛姑子见月娘舍了一串胡珠——约值五百金之物,满面陪笑,问讯了月娘,就请去吃斋,又比一前加倍丰盛,不消细说。一注香消,即将那珠于收在柜里去了。月娘从此又得安身。将及一月,老冯家去了,玳安去访吴大舅家信,止有吴大妗和二舅在远村穷亲家住,没有衣服,出不得门。
  那时正近十月中元之期,先一日挂起幡来做解厄道场;晚上放施食,请了邻近几个尼姑,堂上开经打法器。也有村里送盆头米的,拖男领女,忙乱到晚,月娘藏在屋里,不好出来。到了十五日黄昏时候,有三个女僧,一个胖大粗黑,约三十余岁,一个面黄身细,四十多岁;一个不上二十五六岁,紫膛面皮,像新出家的,还是一双小小脚儿,穿着僧鞋,挑着经单、蒲团、禅钵,也来随喜投宿。妙凤认得,欢天喜地报与师傅,先接衣钵进去,两下相见问讯了,就请在经房安歇。月娘也不知是那庵里的女僧,不好问他。是夜道场已毕,众尼僧散去,止因下后来三位尼僧与薛姑子经堂里宿。一住三日,只见那小姑姑和那四十多岁的出来走动,那个黑胖粗大姑子不见出头,只在法炕上蒙着被,回面朝里而卧,说是有病,也不见他要汤水吃。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小玉日常在后院子毛厕上小便,那一日五更起来的早了些,见开了菜园门,一直走去,见有两间盛柴炭的屋紧闭着门,一个小小窗户,土坯填了半截,露出一个眼来。小玉正待在窗下撒尿,还没解下中衣,忽听的屋里摇的乒乒乓乓的声,不住的乱动,唬了一跳。又听得一片淫声浪语,满口乱哼,一似人交媾一般。小玉起来,俏俏向窗眼里一瞧,原来在东墙下一张破禅椅上,薛姑子两足高跷,一个黑胖和尚按着于的好凶。但见:降魔宝柞,吐水钵盂。降魔杵直捣须弥山,吐水钵冲倒姿竭海。热腾腾火池万丈,救不出下地狱的毒龙,黑暗暗昔海千层,陷尽了吃腥臊的饿鬼。飞蛾暗夜扑灯花,死中作乐,蝇子随凤争粪孔,臭里钻香。海波腾涕,金翅鸟大闹黑龙官,风火来烧,自牙象战败鬼予母。血布袋中寻极乐,肉葫芦里觅(酉是酉胡)只听见一个道:“负心的贼秃驴,你因何这半年就不来看看老娘?我知道你有心上人,忘了我也。你说那小姑于是你那里弄了来的?”那一个道:“我的娘!我那一时不想着你?好容易上的你这门,不知有多少睁眼的!听得你做道场,才寻出这个法来。这小姑子也是我的俗徒弟,相处的久了,他丈失遭乱兵杀了,才跟了我出家。那黄脸的是他师傅,也是个知趣的。”说着,又干过多时。只听薛姑子兴发情浓,大叫一声,那椅子早弄倒了,口口口口口口口如倒了水缸相似。小玉恐怕开门看见,两步做一步走开了。来到角门首,正见妙凤念完了功课也来后园里来,撞个满怀。问小玉道:“这早早的,你起来做甚么?”小玉道:“我小解去来。”就不言语,一直往后园里去了。小玉明知是去寻那和尚,只推不知,躲在厨下看着他。又住一会,薛姑子过来了,只见气喘汗流,唇红唾润,腮边添些春色,如酒醉相似。曾有禅房淫诗一首:莫道禅房非洞房,空空色色不相妨。
  散花正借摩登女,行雨来寻极乐方。
  脂粉梅檀同气味,袈裟舞袖共郎当。
  传经生个鸠摩什,同上西天拜法王。
  却说佛法这比丘尼当初出家,释迦佛再不许他受戒,也只因阴性多淫,污秽净地,有坏佛法。今日这些僧尼造业,知法犯法,所以阴曹罪重,比俗家更大。原来这和尚是南山戒坛上当家的大徒弟,久与薛姑子有奸。因他和王姑子告状,首出奸情来,也牵连着,暗地里使了些钱,这几年不敢来了。
  因大乱来看他,听见他做道场,趁闹里扮做尼姑赶黑晚进寺来,同薛姑子法炕上弄了两三夜,因妙趣、妙凤一个单上,不得尽兴,因此,五更起来开了后园,在屋里大战一场,方才泄过。那妙凤二十五六的人,有些姿色,也有几个熟人,碍着师父的眼,不得遂心。他知道和尚是师父的汉子,空是垂涎,不敢上帐,一口一声叫他老爷,半夜里听声好不难捱。今日早起功课,见师父后园开门,料有七八分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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