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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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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老头恼道:“她真的说了什么坏话?下午扭到府上来,当面给沈夫人磕头认错!”
  陈佳丽忙道:“可别这样,二嫂虽不是一家的,却比我年长,您要叫她恨死我呀?”
  另一个穿长袍拿扇子的年轻男子忙道:“如今蜀道已被周军把控,我等不动手抢占货源销路,白白便宜了别家。夫人既有如此大的靠山,要是出面,很多人都等着送钱来入股,咱们什么都不缺了。”
  有人激动道:“有周朝廷皇亲国戚这个大靠山,今后咱们混个皇商的身份,还可以染指盐业……”
  陈佳丽幽幽说道:“什么靠山,不过是和他家做了几笔生意,有一点点交情罢了。你们说得那么难听,又有人闲言碎语,好像我不守妇道似的。”
  中年商贾立刻正色道:“咱们商帮里的人,谁敢诋毁夫人冰清玉洁的名节,人神共愤!谁都饶不了他!”
  众人立刻附和道:“对,对……”“夫人年纪轻轻就寡居不嫁,含辛茹苦把沈大郎来抚养,我提议让开封府的官员上奏,为夫人立贞洁牌坊。”“如今这乱世,如沈夫人这般的守节如玉的人可不多,竟有人诋毁名声,真是猪狗不如!”
  “陈翁怎没来,要是请陈翁事儿就好办了……”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人急匆匆走进来,在门口唤道:“夫人。”陈佳丽应了一声,妇人便掀开帘子走进去,在陈佳丽跟前小声说了两句话。
  陈佳丽顿时一喜,说道:“备车马。”
  她忙取了帷帽戴上,从门里走出来,众人毕恭毕敬地望着她:“夫人……”
  陈佳丽道:“这么大的事,以后再说罢。我要去处置一点急事。”
  她乘坐马车出门,一路向北走,去往西市。孙大娘和她同乘一车,陈佳丽的脸色红扑扑的,小声说道:“刚才那些人,说要为我立贞节牌坊,笑死人了,我会看得上那东西?”
  孙大娘道:“多达数十万贯的货物,周军武夫竟不为所动如数奉还,别说沈陈李商帮,那些小商贾都认定夫人的路可通天。”
  陈佳丽轻声道:“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我又没做什么。”
  孙大娘笑道:“那截了咱们货的南平国高保勖吓得可够呛,吃进去的全吐出来不说,还叫我们平白多了那么多来历不明的财货。”
  “那倒没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钱。”陈佳丽昂起头道,“叫我出了一口恶气却很舒畅,那个只会背地里说坏话的泼妇,不知明日会不会过来给我磕头,哼!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有脸羞辱我。”
  孙大娘附和道:“听说那沈二在外头买宅子养了小妾,十天半月都不回一次家,那妇人守活寡似的。”
  不多时便到地方了,她们一行人从商铺后面的仓库入口进去,问明白郭绍的所在。陈佳丽便止住随从,和孙大娘一前一后走进去,只见郭绍和一个小娘正坐在桌子旁边等着。
  陈佳丽看了一眼,不由得微微一怔。这绍哥儿结交的人倒是稀奇,上回带了个浑身脏臭饿得半死的人,这回倒好,带个村姑!
  陈佳丽心里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表妹周宪那般女子能让郭绍上心也还罢了,他和一个村姑扯上什么关系,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何必作践自己。
  不过陈佳丽当然不会表露出心思,却是一脸笑意,款款作了个万福:“妾身这厢有礼了,恭贺郭将军攻蜀大获全胜。”
  郭绍随意地抱拳回礼,笑道:“同贺同喜,天下平息战乱,对百业都有好处。”
  “郭将军言之有理,那些手握良田的豪强可能还没那么在意,却是咱们这种做买卖的人,最期望商路畅通,道路安生。”陈佳丽随口说。
  不料郭绍听罢却若有所思,良久都没接话题。
  陈佳丽便很自然地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村姑”,脸上带着喜爱的笑意,这村姑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穿戴土气就不说了,刚才连点礼节都没有。陈佳丽却道:“真漂亮的小娘子,不知是郭将军什么人?”
  郭绍道:“她姓陆,父亲有陆神医之名,与我是故交。陈夫人可别瞧陆娘子年纪不大,她的医术早早就很有名气了。陆娘子,这位是我的好友陈夫人。”
  果然这小娘子明亮的眼睛打量自己,气派还不小。陈佳丽笑吟吟地行礼:“蔽铺能接待陆娘子,荣幸之至。”陆岚仍不吭声。
  郭绍道:“陈夫人带陆娘子挑几身衣裳,不用绫罗绸缎,她可能一时穿不习惯,素一点的就行。”说罢,转头十分温和地劝陆岚:“麻布的太粗了穿着不舒服,这是你应得的酬劳,不必介意。”
  陆岚无奈道:“好吧。”只说两个字,口音已听出与东京人全然不同。
  陈佳丽道:“咱们换个地方,就在楼上。”
  一行人便起身上楼,到了一间非常华贵的房间。这地方,外面挂着有数的几件成衣,有几案桌椅,甚至还有棋盘;里面暖阁有一道刺绣精致的圆洞门,里面是放女子内衣和换衣服的地方。
  既然是郭绍亲自带着人来,陈佳丽哪能怠慢,带着小娘进暖阁,专门挑昂贵的料子。陈佳丽微笑道:“陆娘子先把衣裳脱了,咱们先试里面的。”
  只见陆岚拽着衣服,十分忸怩。陈佳丽便柔声道:“你看服侍你的都是女子,这里面连窗户都没有。东京一些朱门闺秀都敢在此地换衣服,你放心好了。”
  陆岚这才宽衣解带。
  陈佳丽不动声色地打量,倒觉得郭绍眼光其实挺毒的,这娘们虽然娇小,身段皮肤非常好,光是那胸脯就没几个女子能比得上。不过穿着那种裁剪很不讲究的肥大衣裙影响了模样,整个人像是剥开了粗糙外壳的莲藕一般纯洁脱俗。
  “刚才我听郭将军说,他没带钱的,估计要赊账。”陆岚似乎有点喜欢陈佳丽了,终于和她说话,“不用挑太贵的。”
  陈佳丽听到这里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放心罢,我挑便宜的,他要是赖账,我损失也不大。”
  陆岚道:“赖账倒不至于。”
  陈佳丽随手取了一件浅色碎花、深色交领的上衣:“试试这件,你看是布的,值不了几个钱。”
  这料子是丝、绵两种线交错织成,这种绵得从西域贩运,而且织的时候非常慢,需要最娴熟细心的织工;上面的花纹更是煞费工夫。这料子看起来没有丝绸光亮,却比普通丝绸贵十倍不止,穿起来吸汗又透气,贵妇人夏天比较喜欢穿。
  裁剪的讲究、上面的针脚都非普通裁缝能做到的,宫廷里的衣服也不一定有商人做得专工。
  陆小娘拿起衣角看了一眼:“大周国都的东西确实挺好。”
  陈佳丽笑而不语,心道:这小娘却非一般的村姑,还是挺识货的。而且陈佳丽随意一看,小娘子打了耳洞不过没戴耳环,这小娘显然不是古板的人,估计只是家境不太好。
  陈佳丽叫人服侍她穿衣,自己招呼孙大娘过来,不多时孙大娘便取了一个首饰盒子进来。陈佳丽挑了一对最小的黄金耳环给陆小娘戴上,乍看不太明显,但那耳环雕琢的花纹非常细小,正符合外表朴素,内在考究的打扮……如同郭绍说的要素一点。
  过得一阵,陆小娘从内到外换了一身,穿戴整齐出来了。郭绍的表情顿时一愣。陈佳丽在旁边赞道:“那边有镜子,你看并不张扬,可没人哪个妇人敢瞧不起你。要是有,那她一定是没见识的俗人。”
  陆小娘在铜镜前看了一眼,嘴上不说,不过脸蛋泛红,应该心里挺高兴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 梅花图
  陆岚和郭绍离开织造铺,上了马车。木轮哗哗直响,东京内城的路不怎么颠,不过车窗内的竹帘也被摇得左右乱晃。陆岚眼睛垂下默默不语,此时却含蓄温柔了不少。她以前在涿州和巫山到处跑给人治病、是很泼辣的小娘,谁惹了她、骂起人来一点不含糊,但现在倒有点扭扭捏捏起来。
  “陈夫人的眼睛真厉害,不用量就挺合身。”陆小娘道,“就是还有点不太习惯……”
  郭绍笑道:“术业有专攻,你也不想想陈夫人是做什么的。”
  这时他掀开车帘,对骑马的卢成勇说道:“这会儿在西市,你去酒楼茶肆问问,有没有食用的蜂窝卖。”卢成勇抱拳道:“喏。”
  陆小娘听罢顿时捂住脸,不过现在已经不肿了。她的目光闪烁:“那种东西一般没人吃,哪有卖的?”郭绍笑道:“偌大的东京城,只要能想得到的东西,都可能有。”
  陆小娘低声道:“郭将军对我那么好作甚,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郭绍没吭声,陆小娘道:“我现在无家可归,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这时郭绍才答非所问似地说道:“说到吃的,我倒想起来一件事。酒楼茶肆的山珍海味我吃过,连皇宫里的御膳我都尝过,但觉得最好吃的,还是玉莲做的菜。”
  “玉莲是郭将军府上的厨娘?”陆小娘随口问道。
  郭绍摇头道:“她是我的妾,可不是厨子。但手艺确实了得,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好,家里有个小道士,嘴特别挑,也喜欢玉莲做的东西。有一次我就问她,手艺哪里学?她说以前经常要饿肚子,所以要是能吃上一顿好的,一定要非常细心地做。这就是为什么她做的菜那么好吃。”
  陆小娘听罢看了一眼郭绍,估计在观察他皮糙肉厚的模样,确实不像是什么贵族。
  郭绍道:“没挨过饿的人不会真懂食物的美味。”
  陆小娘问道:“你说这个是何意?”
  郭绍笑道:“没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过的人,也不懂美女的心的珍贵。”
  陆小娘一脸绯红:“郭将军再这样出言不逊调戏我,我要生气了。”
  郭绍轻松地说道:“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不会拿陆娘子怎样。”他说罢,眼睛忽然停留在陆岚身上撑得很鼓的地方。
  陆岚低头一看,顿时又羞又恼。这上衣虽然薄,胸那一块的布料还是挺厚实的,但陆岚的身体似乎与众不同,刚才有点变化,生生出现了难堪的事。
  “我……”陆岚立刻用双手挡住,“你如此轻薄我,还叫我怎么做人?”
  郭绍小声道:“没人知道的。”
  ……
  周朝廷有了大笔财富,加上战争的胜利带来的威势,危机已缓解。
  南唐国金陵却是另一番景象,天气不好,夏季的暴雨来袭,宫室琉璃瓦顶上的雨水哗哗直流,整个皇城像是被水淹了一般。天空云层压得很低,大白天就像在旁晚一般昏暗,闪电却时不时把天地间照得通明。
  李煜进宫时打着伞,但袍服和靴子已湿透。他在大殿上站着等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宦官走了出来,说道:“太子里面请。”
  李煜这才跟着宦官入内,只见国主正坐在书房上边的椅子上,周围堆满了书籍和奏章,光线暗淡之下,他一动不动,不仔细看真难发现上面坐着一个人。
  “儿臣叩见父王。”李煜跪拜道。
  “过来。”国主的声音沙哑,轻轻一挥袍袖,周围的近侍尽数退出了书房。
  李煜默默地走进桌案,躬身立于案前。
  国主道:“韩熙载等人都低估了周朝武夫郭绍,两个月即下蜀地,他的野心不止蜀国吧?”
  李煜忙道:“蜀国主向来羁傲不逊,尊号称帝;父王在淮南之役后一直恭顺,南唐军也比蜀军强盛,周朝廷不一定会对南唐用兵……”
  “你在东京时,答应过进贡一百二十万贯财物,现在我们得赶快派人进奉东京。”国主道。
  李煜弯腰一拜。他觉得国主在这样的大雨天召见自己,恐怕不止说进贡的事,便侍立听着。
  果然国主良久才开口道:“为父近日渐觉体力不支,洪都的宫殿修缮妥当,想迁过去居住,今天召太子来,就是想和你商议,该传位给你了。”
  “万万不可,父王正当壮年,怎可如此?儿臣不敢担此大任。”李煜情绪复杂道。
  国主道:“为父观之,太子已可胜任国事,王位交给你,为父最放心。你念我年老心疲,切勿推迟。”
  李煜忙跪在地上。
  国主的口气忽然有些愧疚:“本王一生大风大浪,却在这种关头要把重担给你,着实有点对不住煜儿。”
  李煜埋着头,一脸铁青。父亲一生风浪,他熬到现在也不容易,付出了太大的代价;眼看要接手,却是一个风雨飘摇中的烂摊子,那最后还能得到什么?
  宫殿里顿时一闪,李煜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轰”地一声雷响,这时才沉声道:“请父王再慎重考虑。”
  国主沉吟片刻,说道:“武昌节度使林仁肇上书封锁长江南岸,派人与武平节度使(楚)议和结盟,共御上游;你的叔父李景达上书,趁淮南空虚,欲收复失地……昔者本王与周世宗议和,休兵结好,但时过境迁,恐怕南唐国再度陷入战事在所难免。”
  李煜道:“请战者只有一两人,国中臣民多不愿轻开战端,四王叔与林仁肇所奏固然在理,战事也难免;但若王室主动开战,会有不少人怨我们连累国家。”
  “你下去罢。”国主颓然道。
  ……李煜叩拜告退,冒雨回到了东宫。
  走到廊庑上,把伞递给身后的随从,前面门口的一个宦官见状正欲执礼,李煜摆了摆手,低声道:“不必喧哗。”说罢走进了厅堂,向里面走了一阵,却不进上房,而是走进旁边的书房。
  他闩上房门,一言不发独自走到深处,很熟练地抱起右侧墙边的一只书架挪了一下,然后伸手缓缓取下一块砖头,左手小心地托在下面。弯腰看过去,一张纸当着视线,纸张中间有个孔;他从孔看出去,是一盏铜灯架。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子正端坐在一幅画架前,她正是周宪。
  朦胧的光线中,周宪的脸脖和手腕显得更白,就好像宫闱中的珍珠,她独自坐在那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在这样的天气里倒显得十分凄清。她侧身在砚台里蘸了蘸笔,专心在雕琢一幅画。
  李煜定睛一看,她画的是一副梅花。
  好长一段时间,周宪都这样重复着慢悠悠的动作,换笔、蘸墨、画画,没有出声,没有做其它任何事。李煜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便恢复好书房里的东西,退了出去。
  走进上房,李煜便道:“我回来了。”也不进里间,只在屏风外面的凳子上坐下来来,说道:“娥皇,给我沏壶茶。”
  好一会儿周宪才款款走出来,看了一眼便说道:“殿下先进来换身袍服,稍后再喝茶。”
  李煜低头一看:“也好。”他便站起身来,走进房间随意一瞟,发现那画架上的梅花图已不在,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便用随意的口气问道:“娥皇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在画画。”周宪一边找衣服,一边说道,“父王召见你所为何事?”
  李煜却问道:“画一幅怎样的画?”
  “一时兴起……”周宪的目光忽然有点改变,眼睛朝下看,轻声道,“梅花。”
  “哦。”李煜点点头,这才沉声道,“父王想提前退位迁往洪都,把王位传与我。”
  周宪神色一变,片刻后淡然道:“父王多年操劳,殿下能分担,也是一种孝心……把袍服脱下来罢,换上这身。靴子也换了。”
  一会儿工夫,周宪已把一叠有棱有角整整齐齐的衣裳放在榻上,下面还放了一双木屐。
  李煜解开腰带,脱下袍服直接扔地上,沉声道:“不过到我手里是个烂摊子,南唐国基业在我手里真不知能守多久。那郭绍……”
  周宪端庄淡然的神色又是微微一变。
  李煜道:“周军能南征北战,一个妇人不能带兵,几岁孩儿更不能。那郭绍深得皇室信任,又在军中建立了威望……要是周朝廷没有郭绍这个人了,会怎样,还能威胁我国?”
  “殿下所言何意?”周宪顿时吃惊道。
  李煜沉默了良久,故意不答,等周宪考虑。他忙着换衣裳和鞋子,然后在塌上坐了下来,这才开口道:“我只是觉得此人十分麻烦,一时这样想一想。”
  周宪道:“他正当年轻,殿下怕是只能与他斗一斗。”
  “实力不同、国内状况不同,没法斗,只有四王叔这等武夫,才认为战阵胜负只与兵力多寡强弱有关。”李煜愁眉苦脸道,他见周宪还是没有任何主意,又轻轻提醒道,“对了,我国进贡周朝廷的一百二十万贯财货,最近就得赶紧。”


第三百九十二章 细致的象戏
  “殿下已认定国势难挽?”周宪皱眉道。
  李煜一愣:“娥皇何出此言?”
  周宪随口道:“殿下言下之意,在想除掉郭绍;刚才又提及最近进贡之事……但你不可能急着布局此等事。风险太大,更不容易成功;现在还不到那种地步。那不是认为国势难挽,才会早早准备这种谋划?”
  李煜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桌案上凌乱摆放的象戏(象棋)。他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娥皇想得太多了,只是因父王今日召见问国策,我随意胡思乱想罢了。”
  周宪听罢松了一口气,说道:“确实郭绍对周朝廷很重要,殿下难免会如此想。但是那种歪路不是制胜之道,殿下还是别将大事寄托在谋刺这种手段上。”
  李煜点点头,握住周宪的手,情绪有明显的波动:“你没有变心罢?”
  周宪使劲摇头,眼睛露出一丝伤感:“殿下,我们忘掉东京的事吧……最近我感觉你似乎不信任我了。”
  李煜道:“我待娥皇和周家的人,与以前没有半点差别。你想想,我做太子后,可曾亏待过你们?”
  周宪沉吟片刻,忙说道:“最近天气不好,可能我容易胡思乱想。”
  李煜笑了笑,转头看门外的雨:“这么大的雨,韩熙载府上却有夜宴,邀请了我,现在时辰不早了。”
  周宪叮嘱了几句,送李煜出门。她默默地站在重檐下,看着李煜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这才收回目光。天空的雨已落成线,瓦顶上的积水飞速掉落,在石头阳沟的水面上打得直冒水泡。周宪忍不住伸手接着一条水线,顿时冰凉得触觉从手心传来,浑身都轻轻打了个寒颤。
  回金陵后的日子,寻思起来与以前差别不是很大,可就是缺一点这样能直接感觉到的真实……一切事仿佛都存在于头脑里,如同梦中一般虚无缥缈。
  她缓缓从宫闱之间走回卧房,目光停留在桌案上的象戏上。她一下子想到:象戏的制胜之道与围棋不同,象戏的关键在策略的长远,能走一步看五步,就算是入门了。
  李煜在某一瞬间,目光看着象戏,是在暗示什么吗?暗示自己那句“国势难挽”看得比较远,如此一来他也应该看到了的……李煜在军政实务上不太擅长,但心智还是十分聪慧的一个人。
  周宪心里一阵添堵……都是那郭绍破坏了这一切,我恨他!不,我已经冷漠地遗忘他。
  周宪翻出那副刚画好的梅花图,走到灯架旁边揭开铜盖,余烬已无,她生气地“哗”地撕成两瓣,接着又拼命地撕碎,丢在了旁边的盂中。飘荡的纸屑如同落花一般,恍然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夫人就像梅花,绽放在苦寒的风雪之中,却美丽傲立。
  她倒在榻上,伸手抓扯毯子蒙在头上,难受地说道:“何苦这样作践自己,他估计早就忘了……什么甜言蜜语,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梅花……她又回忆刚才和李煜短短的一幕,他问在做什么,又不顾自己努力岔开话题,再问画的是什么。
  当时周宪心虚,就老实说了。但这时在脑中重现那一幕,直觉有点奇怪……太子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对他说谎?
  周宪顿时坐了起来,在榻前坐了一会儿。外面“哗哗”的雨声虽然很吵,但反而掩盖了人的说话声,反衬出一种静谧。
  良久,周宪站了起来,坐到自己画画的位置,看着空的画架。她转过头一看,墙边是一副灯架。周宪一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做着琐碎的事,重新起身,走到了墙边,在墙边慢慢地踱着。这时一张人物画上的一个小孔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周宪小心翼翼地避开放在前面灯架,把眼睛凑过去看了一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她站在这幅画前来回踱了许久,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朱唇间轻轻吐出声音:“一,二,三……”
  走出门口,她轻轻掀开旁边书房的门,转身掩上。然后不紧不慢,一步步地走过去。“哗”这副书架并不重,她掀开就看到了旧的墙壁。仔细瞧了一会儿,周宪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准确地拉出了一块砖头,把眼睛凑过去,弯着腰看了很久。
  等她重新走出书房时,脸上的颜色已是青一阵白一阵。
  她回到卧房颓然地坐在已经掀开帷幔的窗前,心里很空。她回忆了许久,忽然猛地站了起来,拿起旁边架子上挂的一支粗毛笔。咬着牙想折断,力气却不够,便扔在地上,拼命拿脚踩,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甚至显得有点扭曲。
  脸上发红,又气恼、又懊悔羞耻,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周宪心里一酸,哭骂道:“你这脏东西,不要脸……去死!”
  周宪像是发了疯一样,一个人就折腾起来,良久累了才歪在榻上喘气休息,眼神已变得空洞:“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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