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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天涯-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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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楼下去张望,又坠入绝望,如此几次。十点钟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我猛地推开房门,扑过去抓起话筒,却是周毅龙打来的。我有点事做了,耐心地和他说话,问:“这几个月你躲到哪里去了,再不来个电话?”他告诉我,已经不在那家餐馆干了,现在在一家工场剖鸡。我说:“干上老本行了。”他苦笑一声。我问:“你这会在哪里?”他说:“一个人呆在房子里,还能到哪里?”我说:“今晚是圣诞夜呢。”他说:“什么夜也不关我屁事,我是长空的一只孤雁。”我说:“你倒一个人在房里呆得住!”他说:“都习惯了,不呆又怎样?也不能老去看脱衣舞。我也懒得和人打交道,看那些鸟男女得意的嘴脸。”我说:“你意志坚强,耐得寂寞,要我非憋死了不可。你是男子汉以屈求伸。”他说:“都屈有这么久了,背也驼了,将来伸了也是个驼背。”我握了电话倒在床上笑得蹬腿乱滚。他说:“求你件事。”我说:“有事就记得找我了。”他说:“你们餐馆要人了,别忘记我,我天天杀鸡都杀腻了,我手下结束的生命也数以万计了。”我说:“我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江呢,他们早就在挤我了。”我问他做油炉行不行,他说:“什么都行,只要没有血腥气就行。”我又问他老婆孩子怎样,他说:“伤心的事今天就别说了,反正作了最坏的打算。”他又把世人世事骂了一顿,用“冰封的大地,动物性的自由”总结了自己这两年的感想。我告诉他最近写了一点东西,在报上发表了,香港台湾也写去了,劝他也写一点。他说:“心中一团乱麻,扯也扯不清,哪里有心情写。都两年多没写过东西了,恐怕写出来的东西也不是个东西了。闲得无聊了把自己几年前写的书翻看翻看,除了名字那几个字,都陌生得很。这是我写的吗?真的有隔世之感,都忍不住哭了。”我只好泛泛说些“耐心总有机会”之类的话,他也不要听,叮嘱我别忘了找工作的事,把电话挂了。
炫我又到楼下去,雪下得更大,密密地在风中卷着。街上偶尔驶过来一辆车,在雪地里碾出沙沙的声响。我看见街灯下远远地过来一个人,身影好象是张小禾,在雪花飘飘中一直走来。我马上退到门里,从玻璃窗往外看。人影看不真切,似乎披着件什么。我记不起她下午是不是拿了什么遮挡风雪的东西出去。人影近了我赶忙上了楼,站在楼梯转弯处盯着楼下的门,心里设计着怎么做出懒洋洋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她今晚的行踪一字不问,呵欠连连准备睡觉。等了一会,门竟没有响。我下了楼,从门窗往外张望一下,开了门出去。那人不见了。我下了台阶,看见那人已经走过去了,看背影竟是一个很高大的人。我一扬手在自己脖子上使劲抽了一下,心里骂着:“心糊涂掉了,眼也花了吗?”打了自己又觉得心里委屈,象挨了谁的打,心中痛恨有点疯狂:“这个死东西,还不死回来!”我抬起头,让雪花一片片落在脸上,去体会雪花融化时渐渐扩张开的那种微痒的感觉,觉得心中平静了一些,又用手一抹,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我在心中冷笑着,跟谁赌气似的,回房去了。躺在床上脖子一片火辣辣的痛。知道是刚才一时生气起来自己抽重了。这样心里更加恨起张小禾来,是因了她迟迟不回我才抽了这一下的,她必须负全部的责任,看我不跟她算这笔帐!我气鼓鼓地喘着粗气,想着怎么报复了她才解得这心头之恨。我跳起来把门闩了,把灯熄了,今晚怎么也不理她了。过一会又觉得心神不安,想起来开灯开门,心里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犹豫好久和自己赌了气拿毯子蒙了头睡,哪里睡得着。又爬起来开了灯到水房解手,却忘记了关门关灯。
书过了十二点,总算听见楼下的门响了一下,脚步声一步步上楼来。我心中的气一窜又上来了,想去关灯关门,又怕来不及了,脸朝着墙轻声打鼾。脚步声在厨房停了一会,有什么细细地响,又在我房门口停了,听见张小禾推开了门在轻声问:“睡着了吗?”我不动,她回房了。我把身子转过来脸朝了门,仍闭了眼。过一会她又停在门口,轻轻叫一声:“孟浪。”我猛地一掀毯子翻身起来,坐在床上气冲冲地问:“你怎么才回来?”刚说完我意识到又错了,我是她什么人,可是这样说话?再想做出那种早已设想好的懒洋洋的神态已经来不及了。她怔了一下,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一个人在家里,以为你也出去玩了。”听这一句话,我积了这么久的火气一下子消了,掩饰说:“到孙则虎家里去了,刚回来的。”她问:“孙则虎在家?”我说:“不在家我一个人呆在他家里?”她有意味地笑笑,又说:“你怎么戴了眼镜睡,你天天都这样?”我说:“戴眼镜梦里梦得清楚些。”她说:“你哪里会梦见我,你从来没梦见过我,梦见过林思文还差不多。”她把“梦里”听成“梦你”了。我只好说:“梦见你好多次我又不敢告诉你,怕你骂我。”她说:“做梦的自由谁能剥夺你的!只怕你梦的是别人,故意说是我!谁也不能到梦中跟踪你。”我说:“骗你干什么呢?我只是不敢把梦中的情景讲给你听,你真的会骂我看不起我说我不是东西的。我不骗你!”她仍不信地摇头,启发着我作出更坚定的说明。我记得仿佛梦见过她一次,于是说:“还要我赌个咒吗?”她笑着,信了,却说:“赌了咒我也不信。”又说:“前面马路上有只松鼠被车压了,尾巴压在雪里动不了,我反它抱回来了。它怪可怜的,我想我不理它,它就活不成了。”我跟她到厨房,看见一只棕色小松鼠在纸盒中缩成一团,眼睛望着我们。受了伤的尾巴看不见,只见纸盒上有几条血迹。张小禾说:“说了挺要怜的吧。”轻轻摸它,又回房中找了花生放在纸盒里。回到我房里她说:“我带了火鸡腿和莲蓉饼回来,你吃不吃?”我说:“拿块饼给我,鸡我不吃。在餐馆里天天是鸡,我见了脑袋仁子就疼,一辈子也不吃才好。”她说:“是火鸡。”我说:“火鸡也是鸡。”她去拿了莲蓉饼给我,说:“是大嫂的先生开车送我回来的,好大的雪。”我故意说:“到了门口也不叫他们上来玩玩,他们跟我好熟!”她说:“大嫂的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天她就开新闻发布电话会议了。”我说:“她发布什么?”她说:“一男一女住这一层,你说她发布什么?”我笑了说:“那我就枉担了这虚名,又没真做点实绩!别人知道了真象呢,还要笑我是个没起色的货。我不如早作打算,担了那名也不算特别冤枉。”她摇着双手笑着说:“你可别啊,别啊,别。你不会,不会,不。”我说:“好好,别,好,不。”她又问我困不困,我说:“说困也困,说不困也不困,没有事做没人说话就困。”她说:“我带录象带回来了,大嫂借给我的,台湾的电视连续《末代儿女情》。你过来看?”
到她房里,她把录象带放了,坐到床上去,用毯子裹了脚,手指指楼下说:“只顾省钱,把暖气调这么低,比政府规定的摄氏十八度低几度去了,明天你跟他说说。认真起来还可以去告他。”我说:“冷点也算了。暖气往上冲的,他们自己在楼下还冷些。都是国内来的几个人,谁还不知道谁?赚几个钱都费尽了心机,想省几个也不奇怪。给我我也开这么低。”她说:“你倒好,还帮他说话。”电视剧开始了,她边看边说话,说到大嫂已经买了一幢房子,二十一万,首期四万五已经付过了,下个月就搬家。还有十六万多的mortgage,二十五年还清。又说:“有些人很坏,总是打听我住在哪里。有几次有人在学校拦住我,问我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我说:“都是些谁呢?”她说:“同胞啦,香港台湾人也有,还有一次是个洋人小伙子。”我说:“谁长得水秀就有人注意,给我我也会拦住你,不奇怪。”她说:“我好怕的,没有安全感。”我说:“现在这么晚了,你坐在这房子里有安全感没有?”她说:“有。”我说:“有头狮子说着话就扑过来了,把你一口吞了。”她说:“你不会,你是信得过的人。”我说:“又说我不会,老是说我不会我不会!这不是气我骂我笑话我吗?说不定哪天我偏就会了。我在心里可真的是磨刀霍霍的,随时准备一试锋芒。
“我也是个人呢,是个──男人。”她目光离开电视,看我一眼,放了心说:“你不会,你吓我的。”我又问:“上次那个人还找过你的事没有?”她说:“打几次电话来,我听了是他就挂了。”我说:“他说他要报仇,笑痛人的肚子。其实呢,骗了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人,有时候骗也是因为爱上了谁才骗的。”她说:“你不知道。”又说:“你还为他说话?什么意思!”我连忙说:“我说有时候不一定就是说的你那个时候,谁也不一定就是你。”她眼盯了电视机说:“好乖的嘴,只是谁也不是傻瓜。”我这时想找个机会表示自己对那个人的嫉妒和愤恨,有不共戴天之仇,却苦于摸不着话头转这个弯。我零零碎碎说些话想绕过去,她总不太搭理。渐渐地入了戏,她说:“晃眼。”把灯熄了。我坐在椅子上,从侧面去看她,只见电视机的光映在她脸上,一明一暗的闪,那认真凝神的神态又是一种风情。我心里只想挨了她坐在床上去,下了几次决心,只是不敢。我瞧着电视机,又偷眼去看她,心中起起伏伏。我想象着自己突然控制不住,腾空而起,狮子一样扑过去,搂了她倒在床上,嘴里含含糊糊说些“对不起”一类的话,双手却在坚决的行动。这样想着我双手抓紧了椅子边,怕自己真的腾空而起。又在心里想着真的那样她会怎么办?没有把握。我说:“关了灯增添了点什么气氛。”她冷冷地说:“看电视。”直到三点多钟,电视剧放了两集,我心里才断了这个念头。内心的骄傲使我宁可没有,也不愿有任何一点勉强。快天亮的时候,看完了四集。她问:“还看不看?”我说:“随你,你看我就看。”她说:“睡一觉起来再看,好吗?”我说:“好。”说着昏昏沉沉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里。
七十一
在朦胧中我听到有水的响声,中间夹着一两声碗的碰响。我在昏睡中挣扎了好久,终于清醒过来。冬日的太阳射在对面的墙上,房间里特别明亮。我忽然记起昨天下了雪。我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就起来了。张小禾从厨房出来说:“你睡得好死!我故意弄出点响声看你醒来没有。面包烤好了,牛奶也煮了,你来吃。”看她这样的态度,我又后悔昨晚不该太老实了,那么好的机会没有抓住,从手边溜走了。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机会还有。”吃着东西她说:“我忍不住又想看录象了,我自己先看了你又再看,就乱了,干脆碰碰碗把你吵醒。”我说:“今天你不出去玩?圣诞节呢。”她说:“到处都关了门,街上也没几个人,到哪里玩去?”我说:“昨天都闹晚了,人都睡呢。在家里大年初一街上也没人。”她说:“今晚你会出去吧?我自己在家里呆着。”我说:“今晚同乡聚会,到孙则虎家里。他太太是我们老乡。”她又去看那只小松鼠,说:“花生吃了,自己还会剥去壳呢。”又把松鼠抱起来塞给我,自己去房里拿来一瓶红药水,往那尾巴上涂着说:“不知这尾巴还有救没有?”我说:“别惹了一身小虫子。”她说:“没有,不会有,看这挺爱人就不会有。”放回去又抓了花生放了水到纸盒里。
吃完饭我们又看电视,看完第七集我说:“我该去了,已经迟了。”张小禾说:“我也看累了,有点饱腻了。晚上再看。”我想着今天晚上又是一个机会,我怎么样也要壮着胆子试一试,死就死,活就活,死活也要把那句话吐出来。
到孙则虎家已经来了三十多人,有些是第一次见面的。袁小圆说:“孟浪,你来太晚了,再晚我们就开吃了。”我把手中的盒子往上一提说:“我的肚子不来你们今晚的会餐缺点色彩。”孙则虎说:“大家听见了,孟浪说他的肚子不来就不行,等会大家尝尝他的肚子。”大家哄笑起来,我连忙说:“我的猪肚子。”他大声说:“孟浪的猪肚子。”大家笑成一片,几位太太笑得喘气抱成一团互相拍打。孙则虎又介绍我认识人,有两个不知道谁带来的朋友,从美国过来玩的,也是老乡,就跟着来了。孙则虎说:“你们自己认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那两个人很客气地和我握手,一个说:“I'm David。”另一个说:“I'm V ictor。”我说:“I'm……。”我说着拗口,说:“孟浪,我是孟浪。”要把这两个外国名字和他们中国人的脸结合起来,我觉得很别扭,就在心里把大卫叫做王七,维克托叫王八。我们用家乡话交谈,孙则虎说:“听不懂,说国语。”我说:“袁小圆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也没把你调教出来!”孙则虎说:“打机关枪一样,谁听得懂。”又对旁边的人说:“说国语,让我也听懂。”有人说:“老孙,今天让我们过过瘾,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痛痛快快说几句家乡话。”思文早就来了,在厨房里做青椒爆羊肉,满屋子辣味呛得人直咳嗽。(以下略去320字)
袁小圆宣布说:“吃起来吧!”大家把两张桌子拼拢来,把各自带的菜都摆上,有二十多种。孙则虎做了两个火锅,摆出几盘粉丝、菠菜、羊肉片、虾、鱼丸子。大家都站着,夹了菜就退到后面去。有几个人靠了墙坐在地毯上。大家一边说一边评菜,吃到了合口味的就推荐给别人,又问是谁做的,怎么做。有人悄悄问我说:“不知有啤酒没有?”我使个眼色叫他别他别问。这样的场合没有十箱啤酒根本不够打发,谁来出这个钱。两个多大的学生在议论电影演员徐丽萍,不知怎么就争起来了。一个说:“你别理她就算了,心又痒抓着要去理。”另一个说:“我们互相算了,可她老觉得她算了我才不得不算了。”一个说:“你别自作多情,凭你这点经济实力,两个你叠起来她也不会嫁的。”另一个指了对方说:“两个我叠起来她也不嫁,换了你有半个你她就肯嫁了。”一个说:“徐丽萍是个大傻×,一条贱虫,谁要呢,两个她叠起来嫁给我我也不要。她不读书不干活,凭了一张脸子靠男人吃饭,谁要呢!”另一个说:“你也别骂,你现在骂了晚上回去在床上想起来烙饼睡不着,你敢说你没这方面的经验?你又凭什么说她靠男人吃饭,有证据吗?”一个说:“别拿自己的经验揣想别人,睡不着的也只有一个你。我说她靠男人吃饭,她不靠男人谁养活着她?你养了吗?你养得起吗?你才养得起她的一个脚趾头和几根汗毛,还是小脚趾头。那男人又会白白养了她吗?我骂了她你心里扯着痛了吧!”两人认真吵起来,被人劝开了。我悄悄问思文:“跟那个古博士还有来往吗?”她说:“成不了的。本来也想心一横就是他算了,冷静下来还是算了不得。陷到里面一辈子都不会安心。”我说:“真到了那一天也不会想那么多了。”她说:“懒得跟你说,你一门心思只想把我推出去。你急什么?我推不出去又不要你负责。”我说:“好心当作狼肝肺了。”她嘲笑说:“多谢你的好心,没这好心我哪里会有今天。”那边有人叫道:“孟浪的肚子好吃,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又引起一阵哄笑。
一会大家都吃完了,各自找人去说话。孙则虎提议打扑克,说:“有谁敢来,三打一的,来点意思。”别人都不响应,只好打双百分。只有两副扑克,我和孙则虎打对。旁边还有人看着,说好这一轮谁输了下去等他们来接手。又有人找出一副扑克,几个人围拢了,围了桌子站着玩拱猪。一会有个人输了,把牌摊到桌子上,用下巴去把黑桃Q拱出来。拱一下旁边的人拍着桌子叫着数一下数,叫到“四十一”,还没拱出来,拱的那人涨得一脸通红说:“休息一下。”又说:“谁把黑桃Q藏起来了我跟他不能有个完。”低了头又伸了下巴去拱,大家叫一声“四十二!”他用力过大,牌都掉到地上去了。有人指了地上的牌说:“再拱,再拱!”我过去把牌拣起来说:“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嘛,人家下巴肌肉都扭伤了,回去跟太太接不了吻谁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吗?圣诞节了也存心不让人家夫妻亲热一把,也忒阴毒了点吧。”又有人拿本广告杂志卷成一筒作话筒伸到那人嘴边说:“请你谈一谈感想,稍微谈一谈感想。”那人涨红着脸把书拍到一边去,一边洗牌说:“重来!”
我这天手气特别背,很快就输了一轮,只好去钻桌子。对方一个说:“慢点,慢点!”我还以为他发善心免我们钻了,谁知他把隔壁的太太们都叫来,说:“观众齐了,钻!”孙则虎说:“太阴毒了,太阴毒了。”说着钻了,我也跟着钻了。对方在上面拍桌子唱《运动员进行曲》。有人接手打去了,我说:“老孙干脆行个好帮我把这头剃了。”他找出一张报纸,折了两下,撕掉一个角,再展开来中间是一个洞,从我头上套进去,用夹子在脖上处把报纸夹了。我说:“戴了枷象个囚犯似的。”他把我拖到过道上,地毯上垫几张报纸接头发,按了我的头推起来。我说:“轻点,肩膀上是颗人头!刚才钻了桌子拿我这头出什么气!”他摸着我的头说:“哦,真是颗人头,不是牛头。”另一间房的人在看电视中的冰球比赛,美国芝加哥的阳光队对多伦多蓝鸟队。我正好面对了电视机,等孙则虎一松手我就抬头看一眼,看不太懂,只觉得那些戴头盔的人拿根杆子在冰上滑来滑去挺好玩的,潇洒。电视机前一片热闹,王七和王八为阳光队叫好,另外几个人为蓝鸟队叫好,都想用声音压过对方。我总觉得他们的热情都有些夸张。中场休息时,有人提出,如果加拿大和美国打仗,你站哪一边?王七和王八马上说站在美国一边,其它人也有说让在加拿大一边的,也有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王七又说美国的护照才是真正的金护照,加拿大护照顶多是个银的。又有人说,这个前提不成立,美国加拿大打不起来。如果是美国或者加拿大和中国比球,你们站哪一边?马上有人说:“中国一边,还是中国一边。”王八站起来,挥着双手做着把别人压下去的姿式,高声嚷道:“绝对是美国,绝对是美国!”
“绝对”这两个字刺得我心里一痛一痛的,忍不住猛一抬头吼道:“别它妈的假洋鬼子!”剃头推子戳在我后脑勺上,孙则虎吓了一跳,“啊呀”一声。王八怔住了,双手停在空中转了头望着我。我只顾说下去:“到西方念了几句洋屁,就在心里封自己做个副洋人。一心只想做个世界公民,一厢情愿!以为腆着点脸拉拉手大家都是同胞了,人家心里透亮,谁当你是他同胞?好厚的脸!”思文和几个女人从那间房跑去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王八双手放下去,尴尬笑着,也不回驳我。正好球赛又开始了,他们又转过去看球。孙则虎的手搭在我肩上,我更明显感到自己身体在颤抖。我竭力冷静下来说:“剃吧,剃吧,总不能留个阴阳头。”他说:“你后面被推子戳伤了。”我说:“没关系你只管剃,不痛。”他接着剃,说:“老孟你今天怎么回事?”我说:“对不起,我头脑发热什么都忘记了,搞得你这个东道主下不了台。我失态了!要不然等会我向他赔个礼。”他说:“算了,等会他们走了也就完了。”剃了头我把脖子上的报纸解下来,拍着头把碎头发拍下来。袁小圆过来帮我收地上的头发,我一脚踩住说:“嫂子太贤慧了,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她直起身子时在我耳边悄悄说:“骂得好痛快。”她问我后脑勺要不要包扎一下,我摸摸后脑勺说:“不痛。”又去看牌局。
这时有一群人告辞要去,袁小圆在送客。我看了王七和王八也在里面,就站到袁小圆身边去,说:“这就去啦?”王七王八说:“去啦,去啦。”我说:“这就回北京去呀?”他俩笑了。我趁机抱歉地一笑,伸了手想与王八握一握。他却把眼睛转向袁小圆,我解嘲地一笑,把手绕回来挠一挠头发。袁小圆说:“大卫下次再来,维克托下次再来。”我也向他们挥挥手,歉意地笑笑,心里说:“王七下次再来,王八下次再来。”他们也对我挥手笑笑。送了客我也准备走了,林思文挨到我身边说:“高力伟你还是老样子,还是没变。”我当她说我总不见老,说:“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操心又不着急,可不还是老样子。”她哧地一笑,说:“说你沉不住气性急还是老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说:“我又自作多情了,我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我永远都自作多情。”她说:“他说他的,关你什么事,要你着急!”我说:“我又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永远都错了。”她说:“还是这么固执,一点也没变。”就走开了。这时一轮又打完了,接手的两个人被打下来,钻了桌子。坐稳的两个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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