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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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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媚看静漪,静漪对她笑着摇头。
陶夫人离静漪最近,她看着静漪的脸,伸手过来,想碰又没有碰到,终于只是握了静漪的手,说:“受委屈了,静漪。”
“没有……”静漪低了头。
陶夫人的手大而暖,却不知怎地这样一来反而让她不安。
陶夫人看出来她不自在,拍拍她的手背,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手,说:“原是和老七说好的,让你在外面清清静静地歇几天,等办酒席再进来。既是这么着,也好,省的多折腾一回,你就多辛苦一回。”
静漪点头。
“我说让大夫来瞧瞧,老七说你自己就是大夫。”陶夫人说着看了陶骧一眼。陶骧正喝茶,见母亲看他,他也不出声。“我想也是。不过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千万别忍着。”
“是,母亲。”静漪松口气。
“本来应该让你们安生歇着的。可我不来看看你,到底不放心。老七这几日别去衙门了,折腾这些日子,怕你们两个到那一天没精神。”陶夫人说。
“我可不能不去。不然二哥要累坏了。”陶骧说。
“那还不是他应该的呀?”雅媚说着,提醒婆婆她们该走了。她心情比来时愉快了些,尤其看到静漪和陶骧并坐在一处,看上去两人虽不亲密,但比起在北平时的生疏僵硬,已经好了很多似的……她对静漪眨眨眼。
静漪避开了她的目光,雅媚眼中的笑意却加深了。
静漪低头,瑟瑟娇嫩的额头紧贴着她的下巴,孩子身上的柔软馨香让她心里一颤……说不出的酸痛渐渐地泛上来。
“也是,我还得去老太太那里。我同老太太讨情,这几日你们就不用早早去请安了。老太太也是不许的。”陶夫人又嘱咐了静漪几句才走。
她不让静漪送,倒是把陶骧叫出去了。
静漪站在门口,看陶骧抱着瑟瑟,一直将陶夫人她们送到院门口……她望着这寂静的院落。外面的确冷,哈气成冰。陶骧没回来,陶夫人和雅媚没走远,她是不能就这么转身先离开的。
她让张妈和秋薇先进去歇着了。起初秋薇不肯,究竟还是被张妈推着走了。剩静漪一个人站在外面,缩手捧着张妈塞给她的手炉。这仿佛是这寒夜里唯一的一点暖意……
陶骧回过身来,看到静漪还站在楼前。
淡淡的一个青葱的影子,印在那里。就像她的面容,此时也淡到了极处。他走到她面前,她才仰头看他,并没有说话。
他进了门,她也跟着进来。
他上楼,她也跟着上楼……
静漪站在起居室里,看着陶骧拿起了他的外衣来,正不知他要干什么,就听陶骧说:“我明早回来。”
静漪抿了唇。一颗心仿佛是从悬着的半空往下落,她简直听得到那一声响。
看她松了口气的样子,陶骧沉默转身,只走了两步,他又回过身来,略一停,看她脸上有一丝紧张的神色掠过,毫不犹豫地走回来,将她搂在怀里。
静漪挣扎。
陶骧的手探进她腰间,卡在那里,将她牢牢地箍住。
静漪心里发慌,红着眼睛看他。
陶骧低头,轻轻地亲在她唇上。辗转吮?吸,慢慢地,带着她,穿过起居室,穿过卧室,将她放倒在柔软的床上……他的手扶在她身侧,看着她。
静漪咬着牙。
身下是柔软的床,软到他每一下轻轻的碰触都会引发一连串的共振,这是她难以控制的……更难控制的是心里的恐惧。虽然她眼中是他,可是这火红一片中,却有一团团的黑暗,黑暗中又又隐隐约约狰狞的面孔,在不停的旋转……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闭上眼睛,以为看不到什么了,就不会那么恐惧了,可还是在抖。
“你看着我。”陶骧温暖的手覆在她的耳垂处。
她柔软微凉的耳垂在他指间,慢慢地变的和他的手一样温暖。
她睁开眼睛。
他温热的呼吸有淡淡的酒气,像柔滑的丝绸一般绕在她颈上,渐渐缠紧些……她开始呼吸困难,试图躲开这紧密的纠缠……或许躲开了,也就躲开了恐惧。
“是我。”他说。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似的,他极慢极慢地说下去:“这是在家里,静漪。”
她眼里起了雾。
陶骧嘴唇印在她唇上。
这一吻温柔而沉稳,缓慢而绵长……静漪在亲吻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倦意潮涌般袭来。
她已经再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
“陶骧……”她柔声细气地叫着他的名字,柔软温暖的手臂在他的身侧。陶骧撑着手臂,仔细地看着她。她梦呓似的继续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说的。我是你……太太……三哥……”
陶骧放开她。
她在柔软的床上深陷,翻身都无力,一团锦袍被他揉搓的皱了……他在床边坐了好久,伸手到她下巴处,想要替她解开钮子。但停了停,他只拉了被角,盖住了她的身子,便起身取了大衣往外走。
一路走,一路随手关灯,只留了床头的那盏。
他回头望了望,才关好了房门。
下楼,图虎翼见他铁青着脸,大衣都没穿好,低声提醒他:“山里冷,七少。”
陶骧不言语。
径自走进餐厅去,从酒柜里拿出那剩下的半瓶白兰地,倒了出满满一杯,一口气喝下去。
图虎翼被吓了一跳。他知道七少的习惯,若是去巡营,该是滴酒不沾的。
陶骧从图虎翼手中拿了枪套来,边走边系。
出了门,扑面而来的清寒几乎立即浇灭了那杯白兰地带来的温热。
他快步穿过庭院,没有回头……
当所有的声音都消弭在夜里,静漪终于翻了个身。
屋子里仅剩的这盏灯,暖暖的光,让她觉得安定而稳妥。
至少在这一晚,她终于能安睡至天明。
【第九章?完】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一)
【第十章?自淡自清的梅】
晨曦初露,陶府总管哈德广走出大门。
府前街道宽敞整洁,黑漆大门开着,望进去,影壁上的堆花牡丹图和大大的“福”,煊赫极了。
“哈总管。”门口扫雪的家丁跟哈德广招呼。大雪下了一夜,刚停媲。
哈德广点了点头,说:“快些把雪扫干净,别积下,省的回头办喜事的时候不方便。”
他说着话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眼见巷子那头,从青玉桥上,几匹高头大马,闪电一般的俯冲下来丫。
待领头的那匹白骏马来到近前,他亲自上前,抬手挽了缰绳,“七爷早。”
“广叔早。”陶骧飞身从马上下来。
他身后的随从,也如飞燕一般轻巧的从马上跃下。
“您怎么打外边儿回来呢?”哈德广问。
“栖云大营有点事,我赶过去看了看。”陶骧轻描淡写地说。
“哟,那您可是连夜来回的?”哈德广一惊。
陶骧嗯了一声。
图虎翼从哈德广手里接过马缰绳,牵住了陶骧的白马“赛雪”。陶骧伸手拍了拍赛雪的脖子,交待:“喂它一盒方糖。”
赛雪打了个响鼻儿。喷出来一团团白气。
陶骧板着的面孔有一丝松动,说了声“淘气。”
“赛雪越来越精神了。”哈德广赞道。七少爷的这匹马实在是漂亮,只是脾气暴,除了七少爷,也就是他的两名近侍能靠近。“听说七少爷又新得了匹好马?”
图虎翼笑道:“快别提那匹好马了。那是马呢,还是祖宗呢?好吃好喝伺候着,一不动的就尥蹶子。才来了几日,家里的马倌没有一个没被踢了的,二爷前次试了试,被摔的说想杀了它吃马肉呢……七少,回头您还是自个儿驯。”
哈德广听的也笑起来。
陶骧又拍了拍赛雪,示意图虎翼牵马进去,他“噔噔噔”地上台阶。靴子上的马刺,钉在台阶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少爷快进去,今儿好多事情等着您呢。”哈德广说。
“嗯。”陶骧应了一声。语气里一丝慵懒。
别的事情倒罢了,比较重要的一样,是今晚父亲会在家中设宴招待程之忱。虽说是家宴,一些头面人物也会来,他少不得要作陪的。他想到这里皱了下眉,将马鞭扔给随扈,抬手解着领下的钮子。一路急行,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缓步往后走。
身后跟着的卫戍也不敢跟的紧了。
院门关的紧紧的,马行健去敲门,来应门的是张妈。
陶骧见只有楼下灯亮着,看看张妈。
张妈小声说:“夫人嘱咐说不让叫醒少奶奶。”
陶骧便有些纳罕。
虽说她昨晚已经困倦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这个时候也该起了。
张妈便低声道:“昨晚上夫人在这里,让少奶奶喝的那杯茶,是安神的。”
陶骧瞪了一会儿眼。
他倒是留意到她喝那杯茶时有些迟疑,还以为是她喝不惯这里的水……这就难怪了。可照这样,她别说这会儿起不来,会睡到什么时候去,还真说不准了。
他皱起眉来,说了句“何至于”。
张妈便说:“若不是这杯茶,少奶奶无论如何都会起早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压根儿就休息不好。夫人说了,这两日让少奶奶好好休息休息,往后侍奉长辈的日子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陶骧便没有出声。
他在楼下立了片刻,便说:“那就别吵她了。”
“少爷您不回房啊?”张妈见他是要走的样子,忙问。
“我去老夫人那里看看。”陶骧说着,重穿了大衣出来。他命随扈都去休息,马行健让人都撤了,自己还是跟着他出来。
陶老夫人的院子距离他们的住处颇远,陶骧边走边想着事情,不知不觉也就到了。
此时节祖母院中就只有腊梅花一枝独秀,穿过院中时,就觉得有暗香袭来。他忍不住站下,看看这几棵粗壮的腊梅……他忽然想到昨日他将她带回,她在马背上紧紧抓着他的马裤。赛雪跑的极快,她下马时脸色苍白,一副随时会昏倒的模样,只是倔强的坚持住了。
她的随从之忓被逄敦煌派人送出来时受了重伤。军医替他检查伤口时解下来一堆用来包扎伤口的粗糙的布条中,有条精致的手帕,是绣了梅花的。
淡青色的手帕,一角绣了一枝梅花。
看着就知道是谁的东西。
她好像是特别的喜欢梅花……信笺上也用梅。
他站住,伸手往口袋里一摸。
马行健以为他想要什么,忙问:“七少找什么?”
他这才想起来,早已是换过了制服。
“没有。”他说。
“七少爷!七少爷来了!”从陶老夫人上房里出来的几个丫头看到陶骧一行人进了院子,领头的金萱先叫了起来“快去禀告老夫人,七少爷来了!”
好像什么喜事一般。
“七哥!”上房里帘子一打,一个蓬着一头秀发的少女钻了出来,娇憨的笑着,正是他的妹子陶尔宜。三下两下跳过来,攀住他的胳膊,“七哥你可来了,奶奶念叨你好几日了。你再不来,我耳朵都要出茧子了,一定想法子把你给拖过来给奶奶瞧瞧!”
他看着尔宜皱眉,道:“没个样子。”
尔宜嘟起嘴,扯着陶骧的袖子,回头对马行健问道:“我七哥大清早的这又是发什么疯了,马副官?”
马行健笑笑,摇头不语。
“问你们也是白问。七哥有什么事儿,你们不帮忙藏着掖着、毁尸灭迹就怪了。我还指望从你们嘴里问出个啥来么?”尔宜笑着说。
“你这丫头,当着我的面就敢教训我的人。”陶骧看着妹妹那粉嘟嘟的脸,忍不住斥责的声音都软了几分。
“嘿,七哥说起话来,比爹爹还像老头子。”尔宜嘻嘻笑着。
陶骧不再说什么。帘子已经打了起来,他一低头。帘上的穗子还是碰着了他的帽檐。
“哟,对不住,七少爷。”金萱低呼,急忙收好了穗子。
正间青玉香炉里,燃着檀香,给屋子里添了几分额外的暖意。
陶骧立了立。
祖母房中焚香时不外乎那么几个时候,打坐、参禅、作画、弹琴……近来祖母弹琴作画几乎不见,这个时候,多半是在打坐的。
“是骧哥儿来了?”里面传来低沉沙哑的一声呼唤,含着笑意。
“奶奶?”陶骧叫道。他回手将帽子递给了马行健。
尔宜对陶骧做个鬼脸儿,指指房里,说:“奶奶见了七哥你,就是老戏词儿里说的,叫做龙颜大悦。”她说着高声些,“奶奶,昨晚睡的好么?”
“好的很。你还不快去洗漱更衣,当心迟到。”陶老夫人在里面说。
“七少爷,老夫人让您进来。”里间门一开,银萱出来,轻声地说。
陶骧进了门。
尔宜在他身后跺脚,“七哥一来,奶奶就立马儿不待见我了!”
金萱说:“老太太跟七少爷是有要话要说。”
“什么要事,还不是那个丑八怪的事儿……”尔宜笑道。
“八小姐。”金萱急忙阻止她。
尔宜斜了她一眼,笑着低语:“就是丑八怪嘛,又不是我说的,你也不是没听见昨儿晚上大姑奶奶怎么形容的。”
里面陶骧自然是听到了尔宜说“丑八怪”,眉头略皱。
银萱带着他往里走,他一瞅,果然祖母正在禅椅上打坐。他站住,就见银萱过去,在老太太身边低声的说了句什么。
陶老夫人闭着眼睛,调匀呼吸,慢慢的抬起眼皮来。
陶骧看到奶奶那细长的眼睛,灯影下微光闪烁,微笑了,“奶奶,我回来了。”
陶老夫人盘着腿,坐在禅椅上,说:“先洗把脸。银萱,叫金萱近来,你们伺候七少爷洗脸——瞧那埋汰样儿。”
陶骧脱了外衣,就手在铜盆里洗着。
银萱给他连换了三盆谁,他才从容地洗干净。
陶老夫人抬眼看着穿着白衬衫站在自己跟前儿的孙子,干净清爽的模样,真让人心头一阵畅快。她让陶骧坐下,吩咐金萱:“去拿七少爷爱吃的点心,让他先垫垫。”
金萱答应着出去,银萱捧了新泡的热茶上来,给陶骧斟茶。
陶老夫人静静地抽着水烟。
咕咕作响的烟袋,袅袅地从她一张一翕的嘴角冒出的烟,都让陶骧觉得安宁。
不一会儿金萱进来,把刚刚陶老夫人说的那些吃食给一样一样放在小桌上。
陶骧看到点心碟子里有牡丹饼,说:“这时候,还有牡丹饼?”
这牡丹饼原只是在春天牡丹花开的时候才有的时令吃食。厨房里制作食物的牡丹花,都是专门培植的。当年花期摘下,制成牡丹花酱封存,可到年节制些点心。
陶老夫人淡淡地说:“我仿佛记得先前谁爱吃这个的。”
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二)
白色小瓷碟里,牡丹饼摆成梅花状。摞了两层。
陶骧拿起一个来掰开。
似闻得到牡丹花香,味道也甜,倒不觉得腻。
他吃了两块,也就饱了。
陶老夫人将手里的串珠挂在水烟袋上,往小桌上一放。银萱过来替她又装上烟丝。她看看金萱,说:“我还没见着七少奶奶,只是听说,甚好。”
陶骧的目光定在小桌上。桌案下方那繁复的图案……甚好媲。
“成了亲,好好儿待她。”陶老夫人抽了口烟,皱皱的嘴巴边,喷出缕缕烟雾,“我知道这门亲事也未必如你的意。”
“奶奶,没有的事。”陶骧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陶老夫人微笑,道:“昨晚上老姑奶奶们来我这里了。后来你母亲也到了。闹的我倒像是佘太君挂帅,大摆了一回龙门阵,不过多少有点儿关公战秦琼的意思。你也知道你老姑奶奶们嘛。”
陶骧点头。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急一时……谁来了?”陶老夫人耳朵很灵,跟孙子说着话,听到外面有响动。
站在门边的银萱忙回话:“是姑太太来了。”
“她这会儿才起来。你问问她去,难道在骆家,她也这会儿起来侍奉她公婆么?”陶老夫人皱着眉。
陶骧已经站了起来,就听姑母还没进门先笑了。
“母亲,您可也真是的。我好不容易回趟娘家,为的不就是能偷懒个两三日嘛?从前我祖母就说,当一天姑娘做一天官,我回娘家摆摆官威不行么?”陶盛春笑嘻嘻地进来,看到陶骧,摆手让他快坐下。上下的打量了陶骧一会儿,“老七这几日瘦了些,倒更精神了。果然娶了亲又是一个样子了。从前大哥就说他老成……老七,你笑一笑成吗?”
陶盛春坐下来,望着侄子微笑。
“他笑的出来么?你们昨天那么治他媳妇儿?”陶老夫人眯眯眼。水烟袋咕噜噜泡冒的急切。
陶盛春看看陶骧,对着母亲说:“您也真是,没完了啊?昨儿可是骧哥儿媳妇儿吓了我一大跳呢。再说昨儿我事先的确不知道。若事先知道无论如何都得拦着。老七,要姑姑给你媳妇陪个不是么?”
陶骧说:“好。”
他一本正经的,陶盛春倒一愣,连陶老夫人都停了吸烟的动作,瞅了陶骧一眼。
“真的?”陶盛春又问。
陶骧说:“就知道姑姑不是真心的。”
陶盛春咬牙,说:“你这个小子。真是白疼你了。母亲,大嫂快和你来抱怨这小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了。”
“你大嫂才不会。”陶老夫人笑着说,“时候差不多了,骧哥儿前面用早点去。你父亲在家呢,不用在我这立规矩,过去点个卯。”
“是。”陶骧起身,“姑姑一起去?”
“我在老太太这里不拘什么蹭点儿吃就罢了。”陶盛春挥着手撵陶骧。道:“你快去。老太太有话,天冷的很,又快过年了,家里各处都忙,就甭一天三顿的折腾着都聚在一处用饭了。这还不是因为疼你们?快去。”
陶骧答应着先走了。
陶盛春站起来看他走远,回头笑道:“母亲,您是怕老七媳妇就这么着见人,难堪?可您这一开口,不怕人说您偏疼老七啊?”
“说就,我偏疼老七也不是打今儿开始。怎么着了?他亲娘走的那阵儿,他弱的跟小死猫儿没两样,不偏疼能成人嘛?”陶老夫人也站起来,同女儿站在一处,透过窗子看出去,陶骧已经出了院门。想想这些年,从一个孱弱婴儿,到高大健壮的汉子,她是看着孙子长起来的,想到这个总是感触极深。
“又想起这个来了。他如今不是好好儿的了嘛?连小病都不生一场的。”陶盛春见母亲伤感,小声说:“我眼瞅着老七,就觉得他最像父亲……母亲您还记得嘛,那时候连父亲都说这孩子怕是活不了。有阵子大哥一进门儿就问——小猫还喘气儿吗?怪吓人的。”
“你大哥现在不留神还小猫小猫的叫。”陶老夫人笑道。
“大嫂也不易。老七是一落草就交到她手上的,这些孩子里就属老七耗费她心血最多。”陶盛春沉默片刻,说:“老七这个媳妇,我看大嫂的态度有些保留。”
“这也难怪她。不过进了陶家门儿,就是陶家的人。怎么调教媳妇,你不用替你大嫂操心。你看看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就知道了。”
“那能一样嘛,七少奶奶这……”陶盛春看着母亲,皱眉道。
陶老夫人说:“这有什么难的?要是这点儿是非都担不住,她难过的日子在后头呢。”
陶盛春一笑。
“奶奶,姑姑,我前头吃饭就去上学了。”陶尔宜已经换了学生装,青色的棉袍子外面罩着一件厚厚的大衣,背着书包。看着陶老夫人,笑问:“奶奶和七哥说了老姑奶奶埋汰七嫂的事儿了没?姑姑,真是老姑奶奶说的那样丑么?我先前看相片子可不是呢。”
“老姑奶奶正话反说呢。你七嫂若是丑,连你在内,这家里还能有算得上好看的吗?”陶盛春笑道。
尔宜一撇嘴,说:“那倒也不至于?不过肯定不会太难看就是了。那时候我逗引七哥,拿了一摞名门闺秀的相片子去让他挑。他只看一眼就挑了七嫂出来。大嫂说,七哥就是没见过本人,也知道最美貌的那个一准儿就是……”
“老八这丫头就是话多。”陶老夫人挥手要尔宜快出去,道:“要我说,陶家啊,缺什么,也还就是不缺你们这样的暴炭似的姑奶奶,一辈儿传一辈儿!我看着你也不是省事。”
尔宜笑着跑掉了,说着“我今儿最后一天上课……回来就去七哥院儿里看嫂子去……”边跑边说,陶盛春正要提醒一句仔细脚下,就见她一脚踩在雪上,滑出去老远啪叽一下摔在地上,倒也不怕疼,爬起来依旧蹦蹦跳跳地出了院门。
“这个老八!”陶盛春笑着说,见房里就剩了她们母女俩,她低声道:“母亲,我有点疑心……”
陶老夫人坐下来,看她一眼。
陶盛春笑笑,也坐下。
“卖关子?”陶老夫人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陶盛春拿过母亲的烟匣子,细细地整理着里面的烟丝。老太太的烟丝味道好闻,花瓣果品搭配着,是干燥的花香和果香。
她笑笑,对母亲耳语几句。
陶老夫人那眯成一条线的眼弯了弯,睁开,半晌才问:“是吗?”
“我瞎猜的,等见了人,母亲自己看。”陶盛春笑笑,过一会儿,才说:“大姑眼也毒着呢。她要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才不肯就那么过去。”
陶老夫人指了指水烟袋,等着女儿给她再装上一锅烟丝的工夫,说:“你这个大姑啊……”她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笑了。
陶盛春看着母亲的表情,说:“我怎么觉得您老人家幸灾乐祸的呢?”
陶老夫人接过水烟袋来,说:“去,给我去找几样东西来……看我做什么?新人进门,不得送样见面礼?”
陶盛春笑着起身,走两步,回头看看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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