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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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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便道:“既然如此,还留我作甚?”徐达嘿然一笑,“虽然有误,但却非是在下请你前来,乃是天子请你!你埋怨在下也无用!”

这话引起了方应物的注意,“此话怎讲?”

徐达详细道:“却说圣上朱批奏章时,看到了令尊的上疏,当即龙颜大怒,要下旨发落令尊。不过被左右太监拦住并劝道:方清之已经下过一次诏狱,若今次再下一次,反而是成全了他的名声,陛下何苦如此!

又有人劝道:方清之以气节闻于当世,名望素著,若随意抓捕只怕朝臣人心不服,反弹尤甚,变得更为棘手。

如此圣上犹豫片刻,却负气道,拿不了方清之,还拿不了他的儿子么?那方家父子各自分头串联同道,实乃一丘之貉!方清之奏疏如此,方应物只怕也差不多,治他个妄言邀誉之罪!”

方应物虽然有所猜测,但听到真相时,仍然惊愕无语,自己还真是替父亲挡箭……收拾父亲震动太大,就拿自己这当儿子的出气,顺便用来敲山震虎,警告父亲。

从策略上而言,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敢情连天子都下意识以为他方应物已经上疏进谏,以此罗织罪名摆了个大乌龙。

方应物愤怒地指着徐百户骂道:“我有没有上疏,难道不是明明白白的事情么?尔等厂卫、内监枉为天子耳目和左膀右臂,都是吃白饭的吗,朝廷养着尔等有何用处!”

徐达虽然被当面骂得不爽,但也没法子,总不能去骂天子老糊涂罢?厂卫、内监不背这个黑锅谁背?只能辩解道:“一日之间,风闻上疏者百十人,内廷哪能一一详览?误认你在里面也情有可原!”

好罢,凡事皆有两面,也不完全是坏事。方应物觉得自己可以拍着胸脯说一句,洒家从今也算下过诏狱的人了!

再出去后去混社会,陡然就高人一等了!父子双魁元,一门两进士算个什么,这年头的新标杆是父子两诏狱!

同时方应物忽然又意识到,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了。别人摆了乌龙,耐心纠正就是,但天子正在不爽的心情下摆了乌龙,谁能去纠正?纠正了让天子更不爽么?

或者说,有什么法子去纠正?一个不好,就有可能惹得天子更加恼羞成怒、干脆错上加错、将错就错。

不用怀疑这一点,至高无上、理论上权力无限的君权是不能用二十一世纪的人情律法来揣测的。做皇帝的,不想认错就没人能逼他认错,除非发生了天变。

方应物又想起成化末年一个官场乌龙故事,有位言官上疏小小的劝谏了一下天子,却因为该大臣名字和天子很讨厌的毛弘有点像,被天子误认为是毛弘,便降下九天雷霆,找了个借口直接廷杖并贬斥三千里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徐百户又开口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想必你也明白其中棘手之处。镇抚司奉诏将你拿来,总要向天子复奏,至于怎么复奏,全在我一念之间。”

方应物顿时皱起眉头,“你这是威胁我?”

徐百户呵呵笑道:“不是威胁,只是阐述一个事实!此案既然由我审问,我既可以为你好言开脱,助圣上消气;也可以在其中添油加醋一番,最后火上浇油也不是难事,圣上可不是喜欢认错的人。”

方应物冷笑不语,只是看着徐百户,他葫芦里卖的药只怕很快就要揭晓了。

果然听到徐达继续说:“常言道,女人如衣服,闻君内室有美妾王氏,通州客舍中曾惊鸿一瞥,时常念想,不知肯割爱否?”

居然还在觊觎自家爱妾!闻言方应物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你不过是万氏一家奴,献妻卖身侥幸沐猴而冠、窃居禄位,人所共不齿也!难道以为天下人如你这般毫无廉耻么!”

如果放在一两年前,有人当面如此辱骂或者议论,徐百户早就玩命了。但时间长了,丑事渐渐传开,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同时方应物身份也不是一般,天子并没有下诏可以用刑,指挥使万大人也没有下达可以动手的暗示。真要出了事情,他徐百户也吃不了兜着走。

故而徐百户忍住气,用自以为很诚恳的语气说:“听闻你就要成为相国家乘龙快婿,何必在意一小妾?再说我并非索要,而是拿别人交换。

你看杜三娘子如何,我可以从教坊司将她除籍并送到府上,这种事你办起来多有不便,但对我却不难!你与她也是有过交情,此女相貌情趣不亚于你那小妾王氏,甚至犹有过之,总不叫你吃亏罢!”

杜三娘子?方应物愣了愣,那的确是一个爽朗妩媚、婉转承应叫人着迷的女子,印象深刻。不过方应物仍然狠狠地挥袖道:“令人作呕,勿复多言!”

徐百户忍到现在也有些怒了,“我敬你也算个名士,故而以礼相待!阁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此地乃是诏狱,你以为你那相国老丈人管得了锦衣卫么!”

方应物张口要继续骂,却见徐百户转身离开,倒叫方应物莫名其妙。无论是动文还是动武,他总得划下个道道来,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又过片刻,夹道口那里红影一闪,又钻出个人来。身围一圈大红防风斗篷,顶上罩着兜帽,一时间看不清是谁。

等来人伸手将头上兜帽褪下,却现出一张白净的俏脸儿,不是刚才提到过的杜三娘子杜香琴又是谁?这把方应物吓了一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怎的来了这里?”

杜香琴娉娉袅袅的对方应物福了一福,“奴家午后正在梳洗时,忽然有客人登门,自称锦衣卫官校并亮出腰牌。道是方公子入了天牢,问奴家想不想去探望,奴家心慌意乱,便随着来看了。”

方应物苦笑道:“你好糊涂!在下身陷囹圄,没什么好探望的,这里乃是不祥之地,虎狼环伺,你一个女人家真不该来,也不怕被人骗去么!”

杜三娘子上前几步,恳切地说:“先前几番承应欢愉,自从会元宴上一别之后,月余不见方公子,多有念想,乍闻公子进了天牢,于情于理怎能不来探望?纵然是被骗,总好过心忧郎君。”

方应物叹口气,一个美人如此主动,是男人也会被触动几分,只可惜……这徐百户做事也真够不拘常理,竟然让杜三娘子当面来打动他,但是心中自有道义,有些事情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杜三娘子又问道:“奴家不明内情,不知方公子还能平安出去么?”方应物很客气地答道:“今上乃圣明天子,当不会因言废人,应该能罢。”

杜三娘子又是款款一拜,仰头道:“昔日公子春风得意时,呼朋唤友、广有宾客,眼中自然没有奴家这个贱籍女子,奴家默默远观便是。

如今公子为了道义落难于此,身边无人照理,奴家虽身在贱籍,但也知道公理二字。既然已经进来,愿在左右服侍公子,直到出狱为止。”

先不谈这是真心还是假意,就说在古代当名士,福利竟然这有这么好?方应物呆了呆,叹息着十动然拒道:“三娘子如此垂青,在下多谢美意了,只是此乃诏狱,不是说笑的地方,还是快快离去罢!”

“公子!”杜三娘子因为被拒绝,难过地落了几滴珠泪,忘情地轻呼一声,扑到方应物怀中。

方应物本来下意识地想推开,但是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太伤人心,便没动作,任由她扑过来。同时想道,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女儿家呆在这里也多有不便,甚至还很有可能受辱于狱卒之辈,等会儿就让她速速走人罢!

此刻突然听到外面几声呼喊,又片刻之后,哗啦啦地从夹道里涌出一二十号人,一干彪形大汉中间却有个略显瘦小的身影。

此人头顶遮阳黑纱帽,身穿蟒纹红色曳撒,再细看,分明是齿白唇红、面貌俊美的少年。

这少年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杜三娘子看了几眼,轻轻地叹道:“哟!方公子进了天牢还有红袖添香,搂搂抱抱互诉衷情,不愧是一等一的江南风流才子。”

靠,汪芷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出现在这节骨眼上?方应物愕然,奋力与杜三娘子分开,下意识叫道:“我们是清白的!”

汪芷撇撇嘴,对手下挥了挥手道:“你们是否清白与我何干?带走!”

第三百四十四章 读书人的话

汪芷刚下了令,但想了想又重新对手下吩咐道:“尔等且带着这女子先出去。”如此小院中只剩了汪芷与方应物,看这状况,方应物便知道汪太监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汪芷向后面看了看,确认夹道口无人偷听,而后才对方应物低声呵斥道:“记得我提点过你,敢情你都当成了耳旁风?”

方应物记起来,当初那场会元宴之前,汪芷回京突然杀到时,仿佛对自己暗示过,杜三娘子有点问题。

还未等答话,方应物便又听到汪芷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这种读过几本书、会写几笔诗词、长相还过得去的狗屁文人,都是色令智昏、见了美貌女子走不动路又自作多情的货色!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会被你们的名气和才气折服,会对你们崇拜的五体投地、死心塌地、床上床下鞍前马后?”

一连串不大好听的词从汪芷嘴里不停地往外跳,方应物微微皱眉,忍不住挥挥手:“慢些,慢些说,你先喘喘气再说。”

“还说个屁!看你的样子,面对娇滴滴的美人投怀送抱,只怕被迷得神魂颠倒上当受骗也不自知!”

方应物感到自己比窦娥还冤,他到底做错什么了?又不是他主动把杜三娘子找来的。“等等,你这都是无中生有,直到你进来时为止,我没做出任何承诺,没有上任何当、受任何骗!”

汪芷冷哼一声,“你们读书人就是嘴硬!就算现在还没有,再等一会儿也必定有了。莫非你还觉得我来得太早,耽误了你的猎艳好事?”

无中生有直接变成有罪推定,方应物觉得与汪芷讲理是个很困难的事情,无奈地拱拱手问道:“那就多谢厂督出手相救,就算在下上当受骗,那总要让在下当个明白鬼,上了什么当,受了什么骗?”

汪芷对方应物这个态度还算满意,点点头道:“杜香琴是锦衣卫镇抚司的密探,当初就是用来勾搭次辅刘珝家那不成器二公子的!”

方应物愕然,这个消息可真是够诡异的!敢情不是刘二公子欺压教坊司妓家,而是杜香琴一直骗着刘二公子?“为什么?锦衣卫有什么必要与次辅刘阁老过不去?”

掌握秘密的汪芷优越感十足,故作不屑道:“这么点事你都看不明白?不是锦衣卫与刘次辅过不去,而是万家与刘次辅过不去。其中关联,你自己想罢!”

方应物稍加思索,便理清了其中门道。万家?首辅万安是万家,还印帕橙狭送蚬箦鼻灼荩跻挛勒剖轮富邮雇蛲ㄊ峭蚣遥胪蚬箦乔捉愕堋

万安与刘珝势同水火,那么万通在后面帮着使阴招实属正常,用品行不端的刘二公子为突破口更不奇怪。

想至此处,方应物暗暗心惊。这朝争看似堂堂正正阳谋居多,没想到背面竟然也有如此阴暗的手段!史书上可没写到这些!

汪芷又补充道:“这棋子本来准备在关键时刻抛出来的,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结果在前月误打误撞的把事情闹大,被迫提前动用了,虽然把刘次辅修理得灰头土脸,但毕竟没有致命……”

方应物又醒悟到,难怪第一次见面,杜三娘子就如此交底,把刘二公子违法乱纪、胡作非为的底细全交代了,敢情也是为刘二公子埋地雷。只是没想到,后面出了些意外,将事情闹大了,大概这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那她今天找到我作甚?好叫人迷惑不解。”方应物很“天真”的问道,不是他故作天真,而是因为这样与汪太监说话比较省心省力。

果然,汪芷再次不屑地冷哼一声,“专骗你们这些糊涂色鬼的!在次辅家二公子那里,戏演不下去了,便找到你这另一个阁老的未来女婿身上,算是安插一个钉子。”

方应物无语,至于万家为什么想在刘棉花这边安插一个钉子,这样幼稚的问题还是不要问了。老大防着老二,实乃天经地义的事情!

也难怪某首辅混得人厌狗憎,一换了天子便立刻当不下去了,他这为人处世完全没有政治品格,谁肯保他?

随后汪芷与方应物便从夹道里走出了囚禁人犯的小院落,却见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百十号人马,里外分作两圈人。

里面这圈人看到汪芷,便簇拥上来,保护性的围住。如此方应物便看得明白了,想必里面这圈人是汪芷带来的西厂人马,而外面一圈敢怒不敢言的则是锦衣卫镇抚司官校。

敢怒不敢言终究是敢怒不敢言,西厂缉事官军护着汪芷顺便夹着方应物向外行去,锦衣卫官校不由自主的让出去路,看着西厂厂公然将“人犯”抢走,并不敢阻拦。

到了外面胡同口,却见有人站在街道对面呼道:“方先生!”

方应物举目看去,原来是牛头马面二人,便对汪芷道:“那两位是在下熟识的人,大概有几句话要说。”

汪芷也看了看不远处二人,皱眉道:“那就叫过来回话!”方应物有点为难地说:“还是在下过去说话罢。”

汪芷笑道:“呵,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方便叫我听?那我和你一起过去听听。”

你太不见外了,知道什么叫隐私吗?方应物环视周围一群西厂官军,便打消了讲理的念头。走过去时,只能任由汪芷在后面跟着。

牛头马面二人见到方应物,便叫道:“方先生!你托我兄弟二人去西厂找汪公求救……”

听到这里,方应物尚未表态,汪芷扫了方应物一眼,得意地“呵呵”一笑。

牛头继续说:“但那汪公架子也太大!在灵济宫周边寻了几圈,你说的那个酒家也去了,实在不得其门而入,就是见地下的阎罗王也没这么难!所以只能空手而回。”

方应物吃了一惊,回头对汪芷道:“你不是接到报信并来救人的?我方才以为你收到了他们两人的报信,然后才赶到。”

“你们读书人就是想得美!镇抚司胆敢抢我西厂的差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是来亲自抓你回去办差的。什么报信不报信、救人不救人的,不知道!”汪芷一口否认了。

随后她又盯着牛头质问道:“你说谁架子太大?谁像阎罗王?”

牛头马面看着汪芷的穿戴相貌,又看看不远处的西厂官军,恍然大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头。

遇到方秀才,准没好事,还说什么保举他们调入西厂升官发财,下辈子再也不能听方秀才的话了。读书人若可信,母猪也能上树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如何是好?

话说汪厂督押回了方应物,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把人犯方应物丢给了手下一个叫韦瑛的千户审问。

而这位韦瑛韦千户是汪厂督的死忠亲信,汪厂督不在京师时,西厂事务都是由韦千户主持,向来以凶残著称。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此也不置可否,这更助长了西厂的气焰。

此次能让韦千户亲自出面问案,也算是西厂对方应物这个“钦犯”的重视了。“方应物!你不过是一江南书生,适逢天恩才有今日皇榜提名!你不思君恩,又为何要妖言惑众、上疏诽谤圣上?”

方应物听到这句貌似耳熟的话时,很是恍惚了一下。他看了看左右,再看了看前方公案处的韦千户,确定自己确实换了一个地方——眼下正在西厂刑厅里面受审,并不是还在锦衣卫镇抚司。

但是眼前的韦千户与锦衣卫那边徐百户的问辞却几乎一模一样,让方应物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番,你们厂卫问起话来都是“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么?

万般无奈,方应物只能重新解释一遍:“在下并未……”

话才说半句,方应物忽然有所醒悟,在锦衣卫镇抚司是人在屋檐下,迫不得已装孙子,但在西厂还需要装?难道汪芷能把他打一顿?气节呢?节操呢?

如此方应物负手而立,昂首道:“君待臣有礼,臣事上以忠,君臣之事,与西厂何干!”

“还敢花言巧语!”韦千户怒喝道。野路子出身、靠着打打杀杀爬上来的韦千户可不像世享尊荣的锦衣卫官那样顾忌多多。

无论人犯是否有罪,韦千户向来是若不认罪便先严刑拷打,或者说反正是陛下点名拿下的钦犯,没罪也可以造出罪名。

韦千户毫不在意方应物的身份,对左右下令道:“先打三十杀威棍!叫他知道我西厂的厉害!”

当即有两人上前按住方应物,又有两个持棍执刑的上前要动手。这叫方应物大吃一惊,竟然要玩真的?忍不住斥道:“狗贼敢尔!”

话音未落,方应物便感到后背一阵子火辣辣的,伴随着一声闷响——那棍子已经打了下来,随即又是一下子。

疼痛还没来得及品味,方应物不由得浑身惊悚,比起疼痛,这种惊悚才是最可怕的!西厂的严刑拷打岂是好受的?

他心里不由得暗叫“吾命休矣!”自己简直太高估某西厂提督的人品了!她居然全然不讲义气!

此时,旁边有个书记官慢慢悠悠的走到韦千户身边,悄悄耳语几句,然后便见韦千户脸色讶异,挥手道:“左右住手!”

方应物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汪太监还不算彻底没人性……不过安排到这时候才叫停,绝对是故意的,女人的心眼就是小。

既然厂公关照过,那就不好动手了,如此韦千户也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审下去。只能暂且罢手,上报了再说。

天色已晚,当夜方应物便被囚禁在西厂大牢里。虽然也享受了贵宾待遇,但不得不说,这里条件比老字号镇抚司差得远了。方应物看着床上一团烂茅草简直不能忍受,只得站在只有一尺长短的小窗下,对着月光长吁短叹。

忽然听到身后响动,方应物转头看去,原来是汪芷举着火烛独自进了牢房。他微微一笑问道:“皓月当空,明明如镜,厂督秉烛而来,有何贵干?”

汪芷蹙了蹙眉头,“别掉书包,有话问你!你当真没有上疏?”方应物如实答道:“没有,所以我是冤枉的。”

汪芷瞪着眼质问道:“混……那你为何不早些说?”方应物想辩解一句“你又没有问我”,但话到嘴边,收了回去,只管装哑巴不说话。

汪芷急得要跳脚,“我把你从镇抚司抢了过来,原来是抢了一个烫手山芋!难怪那边万指挥装聋作哑,故意放我抢人!眼下这可如何是好?”

这就像是皇帝的新衣,谁先说穿了就是谁死。方应物同情地对汪芷点点头,“是极,是极,你们都是吃皇家饭的,总不能去对天子说,陛下你摆了一个大乌龙!”

汪芷看着方应物浑然不在乎的表情,气不打一处出,“你看什么热闹?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呵呵呵呵……”方应物仰头卧倒在茅草中,双臂枕着头高声吟道:“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

方应物念的是什么,汪芷完全听不懂,只觉得方应物这置生死于度外的傻大胆范儿挺潇洒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新科进士方应物在锦衣卫镇抚司和西厂之间兜兜转转的时候,消息也就传遍朝廷了,登时议论纷纷。

消息不停变化——天子下诏拿人,方应物被捉到锦衣卫镇抚司了!方应物被提到更凶残的西厂了!方应物在西厂被用刑了……

议论间多有大赞方应物有乃父之风的——昔年方清之刚中了进士,当年便因直言进谏下了诏狱;而今年方应物也是刚中了进士,在皇榜墨迹未干时,同样因为谏君被下诏狱。真可谓是一门两进士,父子双诏狱,家风渊源、满门忠良也!

也有个别人品欠佳的人跌足叹道:“可恼,可恼,此次竟让方应物拔了头筹也!”

成化年间,在朝臣中不知怎的,兴起了以受廷杖、下诏狱、被贬斥为荣的风气——这有可能是对昏庸天子和不作为宰辅的逆反心理。前有翰林四谏开风气之先,后有方清之继往开来,今又有方应物前仆后继……

内阁大学士刘吉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是愕然了半晌。别人对此热点大加议论,刘棉花十分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几百封奏疏里,别人当然不会刻意去注意里面有没有方应物的奏疏,方应物又不是什么部院大臣。既然传言方应物上疏谏君,大家也就信了。

不过刘棉花身居中枢,所有奏疏都可以看到,他肯定要特别注意一下像方应物这样自己人的奏疏。他可以肯定,自己在内阁绝对没有看到过方应物的奏疏,也就是说,方应物并没有上疏。

除非方应物可以用密疏直奏天子,那样自己也可能看不到。但想想更不可能,方应物区区一个新科进士根本没有密奏的权限。

但确实又是天子下诏拿人的,想至此处,刘大学士哭笑不得,这女婿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次真不能怪他惹是生非了。

刘吉纵横宦海数十年,向来经验老到,善于装糊涂。但此时他作为一个明白人,遇到这等乌龙事件,也是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可以预料的是,明天朝会有可能会热闹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都是方应物的错

又是太阳照常升起的一日,清晨时分,大明天子御奉天门,文武百官过金水河,惯例的早朝便开始了。

昔年英宗冲龄践位,三杨辅政当国,政务大权便归于中枢内阁,原先承担议事决策功能的朝会也渐渐成了摆设,礼仪性质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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