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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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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只管尽情享受狂喜的方应物不同,与充满羡慕的其他士子也不同,汪知县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太一样。首先是疑惑,县里怎么对方清之参加浙江乡试的事情一无所知?

按说乡试名额有限,不是随便哪个秀才都能去参加的,只有最优秀的一批才可以。县学生员必须要先在县里参加内部科考,成为一等二等生员,然后才能去省城参加乡试。

今年淳安县就只筛选出三十人上解省城,其中绝对没有方清之这个人。新科解元方清之在外游学两年没回来,更不会在县里参加筛选性质的科考,那他是怎么直接跑过去参加全省乡试的?

不过汪知县毕竟官场中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头绪,乡试以下的考试随意性太大了。比如本省提学官还可以在乡试之前,在省城开一场录遗考试,所有因为生病、治丧、远行等原因没机会参加县里筛选机会的,都可以去报名录遗考试,以实现不遗漏英才的目的。

只要通过由本省提学官主持的录遗考试,就可以直接参加乡试。而出门在外游学的方解元八成就是通过这条路子,混进了乡试考场。难怪县里对他参加乡试的事情一无所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汪知县不能不服,这方清之也太逆天了,捡漏入了场,居然也能在天下四大科举强省之一的浙江夺得解元。就算与全国春闱大比的三鼎甲相较,难度也小不了多少。

在普通小民的认知里,中了举就相当于官老爷了,可以和知县平起平坐了,可以成为钱粮赋役全豁免的人上人,可以银子、宅子、轿子、女子、租子五子登科。解元就是大号举人,有神话色彩的举人。

但汪知县却还知道,一省士林中,解元万众瞩目,尤其在士绅心目中,本省解元功名仅次于全国状元、榜眼、探花这三鼎甲了。

也就是说,解元的话语权很霸道,绝非普通举人可比,一句顶别人十句。自己这三甲进士又是客场作战,虽然在淳安县大权在握,但说话还真未必有解元响亮,而且还是只有三十岁的解元。

想到这里,汪知县颇为遗憾,自己错过了一个烧冷灶的好机会。如果自己昨天或者前天点了方应物当案首,即便今天方清之成了解元,那方家也要深深感激自己,方应物在自己面前就要“弟子服其劳”。

现在再想补回机会,那不可能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惜自己优柔寡断,没有早下决心!否则一份恩情就到了手。

即使现在点了方应物当案首,那也是从雪中送炭变成了锦上添花,人情效果差了无数倍。

可惜,真可惜!想起这一对前途无量的父子,汪知县突然产生了些许“有缘无分”的幽怨。

案首两候选之一吴绰吴公子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对汪知县催促道:“老父母在上,今次加试尚未开始,还请发题。”

汪知县醒过神来,又微微思量一番,便再次开口道:“制艺为国家取士之式,特以端正人心,不使误入歧途也……”

好像和刚才所说并无不同,只是重复了一遍,难道还是要考八股?方应物微微皱眉,吴绰却脸色一喜。

不过随即汪知县话头一转,“但是士子当勤学渊识,广博耳目。制艺已经考过,两人实在不分轩轾,故而今次加试便另考诗词。”

听到这个“但是”,方应物便知道,一个秀才功名到手了!可是在父亲乡试解元的冲击之下,已经没了预料中的兴奋和惊喜。相比一个解元,秀才这点成就实在太渺小了。

就是考不中秀才,只靠着父亲的光环,再随便抄点出彩的诗词文章,那也足以晋身本县名流,优哉游哉地当二代了。是不是秀才,关系真不大,这叫处士。

虽然方应物在父亲高中解元的冲击下,已经有些超脱心态了,但对汪知县而言却不同。事先没答应过还好,既然答应了却不做,那就有可能会结下仇怨。

若方应物还只是寒门学童,委屈了他也就委屈了,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心里比较之后,汪知县的天平倒向了方应物这边。

吴绰眼见事态如此,知道事情已经不可为了,无论怎么比试,最后必定会输掉。

想到这个,心高气傲的吴公子就觉得不可接受。怎么能输给这一直被自己鄙视为山野村夫的人 ?只靠父荫算什么本事!

所以与其到那时输人丢面子,还不如现在就故作大度退出,起码传出去不是他输给了方应物。于是吴公子主动开口对汪知县道:“学生情愿退出,不与方朋友争夺案首了。”

也不等知县再说什么,吴绰轻轻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直接转身出了公堂,招呼书童仆役就此离去。

成王败寇,没人会在意吴公子的态度,他不爽就不爽好了。既然两主角之一主动退出,那么县试案首的名头就正式落在了方应物头上。

汪知县很善解人意地吩咐道:“方应物!本次案首就是你了,本官虽想留你小酌几杯为贺,但你家中有这大喜事,还是早些回去应付罢!”

“感谢老父母挂念。”方应物行礼道。汪知县说得不错,捷报传回家中,必定要有人出面,但家中除了自己又没有别人了。

今日事情完毕,汪知县一拍醒木,退出了大堂,并消失在后门中。

这时候,一同来面见知县的学童纷纷簇拥过来,七嘴八舌地恭喜方应物。方应物忙忙乱乱地团团作揖,朗声道:“能与诸位同案进学,亦在下之幸也!”

进学就是进县学,也就是俗称的考中秀才,同案就是同一批进学的人,类似于乡试会试中的同年。所以方应物这个话,相当于祝福所有人都能考中秀才,很讨彩中听。

大家纷纷感慨道,方朋友果然是谦谦君子,从品行上也比那目中无人的吴绰强得多,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案首。

与同案告辞,方应物走出县衙大门。照壁上县试榜旁边已经加了一张纸,上书“案首:方应物”几个大字。

在大门外还聚集着一两百看热闹的人,等方应物出来,陡然吸引了这几百道目光。这是方应物首次成为公众焦点人物,不由得微微挺胸抬头,做出器宇轩昂的模样给人看。

人群对着方应物不停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许多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中。

“这就是方解元家的公子,也是本次县试案首。”

“父亲本省第一,儿子本县第一,真乃父子相承也!”

“花溪方家这次要发达了!出一个解元,那起码有几十年气运!”

“不愧是方解元的儿子,就是一表人才!”

这……方应物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别人口口声声不离解元两字,那他的案首风头在哪里?这种心态值得警惕,他可不想被看做只会靠父亲的无能二代!

他前生是个孤儿,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日子过得和孤儿也差不多,所以向来有很强的独立精神。

这个县学案首,虽然不是全靠才华,但他也是费了很大心思和力气的!

若没有前面一步一步殚精竭虑闯到最后,父亲这个解元哪有临门一脚的发挥机会,谁会平白无故将案首送给他?

总不能让别人都以为他是只会靠着父亲罢,他不介意享受解元儿子的好处,但却不想变成那种形象。

他方应物就是方应物,独一无二的方应物。想至此,方应物信口占诗一首,一边走向县城西门,一边放声长歌。

淳安父老在道旁目送这布衣少年渐渐远去,淡然洒脱,从容自若。

耳中不停回响着他的歌词:“儿登案首衙前过,父踏金鳌海上来。辛勤三百六十日,误作拼爹上天台。名声岂为功名累,月照清风入我怀!”

几分不羁,几分自傲,又带着几分无奈自嘲,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少年人。

第三十六章 五子登科

方应物回到上花溪村时,天色已经是傍晚了。他迎着夕阳,拖着长长的影子,转过山坡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人群。

全族男女老少百余人都聚集村口,一个不少一个不差,但个个神色兴奋,互相热烈地说着各种话儿。好像是过节一样,只有最热闹的节日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有眼尖的人瞅见方应物出现在山路上,高叫一声:“秋哥儿回来了!”人群齐刷刷地冷了场,屏息敛声,一起向方应物看去。

皆是同村同族,方应物基本上都很熟悉,大体上也知道各自性格,有的温和、有的急躁、有的大度、有的小气、有的勤劳、有的懒惰……

但是在此时,方应物发现,所有人面对他的神情仿佛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自然而然的将上花溪村区分为两种人,一种人是方应物,其他人都只是第二种。

看来报喜信的人已经来过,只怕以后这要成常态了,方应物想道。这就是力争上游的结果,还是努力适应罢!

族长二叔爷激动地走过来,仿佛汇报工作一样,对方应物道:“日间来了几个报信人,报了方相公高中解元,你也名列案首。全族人凑了喜钱,已经将他们打发走了。”

方应物点点头,“如此有劳二叔爷费心了。”

秋哥儿还是这么平易近人啊,二叔爷仿佛暗暗松了口气。又汇报道:“你家旧宅,门窗已经被砸烂了,现下不能住人。所以在宗祠那里收拾了两间干净好房子,你且先住过去,回头慢慢整治旧宅。”

砸烂门窗?方应物愣了愣,就明白了,这也是习俗。中了举人的家庭,必然要被别人砸烂窗户、砍掉门槛,然后再翻新修理。这叫做改换门庭,象征从此门户不同了。

人群自动分开,让方应物通过。在族长二叔爷和里长方逢时的陪同下,方应物在自家门前转了一圈。果然满院狼藉,门窗破碎,篱笆院墙都被人掀翻了,确实无法住人。

房屋的黄泥土墙壁上贴着两张大字喜报——“捷报,贵府老爷方讳清之高中浙江丁酉科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和“捷报,贵府学童方应物取中县试第一名案首!”

方应物看着仍在远处强力围观自己的乡亲,感到很无奈,对二叔爷道:“叫乡亲们都散了罢,不然小子我真无地自容了。”

二叔爷笑道:“这是全族的大喜事,他们都想看看你们家有什么需要协助的,也好搭把手。”

方应物很郑重地说:“其实我现在最想做的是撒泡尿。”

这……二叔爷对人群挥了挥手,“散了散了,有事再叫你们!”

随后方应物和二叔爷、方逢时一起向宗祠那边走去,这次换了方逢时汇报工作:“床是新的,被褥也是新的,还添置了桌椅一套。都是我那不成器儿子准备成亲用的,先搬来紧着你用。”

方应物无语,半晌才道:“小子何德何能……”

“这点家什不值当什么!回头我把地契给你送过来,改成你的名字。”方逢时大方地说。

二叔爷咳嗽一声,对方逢时不满道:“你这事情先不要单独说,回头全村一起办。”

这些都在预料之中,饱读史料的方应物连连苦笑,他岂能不知其中含义?

举人可以免税,谁家要有人中了举,全族都来投献土地并主动当佃户是很正常的,一夜之间名下多出几百上千亩地产也不稀奇。这就是最现实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忽然感到后面有动静,方应物扭头去看,却发现有个女子默默地尾随在自己一行人后面。

“兰姐儿?你也在这里?”方应物很意外。刚才一大片人群扎堆,他确实没注意到兰姐儿也在其中。

王兰捏着手帕,很羞涩地低头道:“父亲说让奴家来迎候你……”

二叔爷和方逢时顿时满脸了然于心的表情,主动继续向前走开。

方应物看了看天色,都快黑了。让一个女子在这种暧昧时刻迎接另一个男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下面是不是就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那王塾师终于舍得下本,肯放兰姐儿在这种时候来找他了么?只怕根本不用她回去了罢。

眼瞅着娇俏忸怩的女子,方应物心头动了动,却被理智压住。

今天还是算了,一是太累,二是他可不想在这动辄被乡亲强力围观的新鲜期,成了大众春宫男主角。

所以他上前道:“我还是我,没什么可迎接的。今晚家中事情多,实在顾不得你,明天你再过来好了。”

王兰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你早些安歇,不要累到。奴家先回了,明日早晨过去看你。”

送走兰姐儿,方应物来到宗祠旁边的空房那边,二叔爷和方逢时都在门外等候。进了屋,确实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水儿的新家具。

方应物只能拱拱手道:“生受了,生受了。”

看到方应物接受了好意,方逢时这才彻底放了心,笑道:“我去催一催酒菜,二叔与秋哥儿稍待片刻。”

等方逢时出去,二叔爷请了方应物坐下,“村里共有两百四十亩地,由我做个决断,只要愿意的人家,田产全都托付到你们家如何?”

方应物摇头道:“这都是族人产业,传出去岂不成了我家夺族人之产了?”

“秋哥儿何必如此迂腐,不过是借用你家名头而已,亲族之间,这点忙都不肯相帮么?”

方应物当然知道,这叫“诡寄”,是逃税的手段,虽不为官府认可,但也是民间通行潜规则之一了。当然造成田籍不清,因此而起的纠纷官司也很多。

但方应物有点抵触之心,熟读明史的他怎能不知道,正是因为这种规矩,明代后期国家财税越发艰难,最后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大崩盘。当时作为研究者,他对这种逃税手段一直是很鄙视的。

所以他仍拒绝道:“二叔爷听我一言。一家之主是我父亲,大事须得请他做主,小子我何德何能,焉敢擅收族人田产?”

“秋税开征在即,汝父却不知何时返乡,非常时期当有非常之策,你就答应了罢!”

方应物叹口气,“夺别家之基业,岂是仁人之所为。”

二叔爷忽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我花溪方氏几百年来只有你家这次出息中了举,你要不收田地,老夫就不起了!”

本来稳坐的方应物登时吓得一跳三尺高,连忙也对着二叔爷跪下,并伸手去扶他,连声道:“收了,收了,二叔爷不要折杀了小子!”

他心里很清楚,这样一来,他们家名下至少要增加一百亩地了,这还是他们村太穷的情况下。

难怪常常听说穷秀才酸秀才,但有谁听说过穷举人酸举人 ?举人没有穷人,倒是有句俗语是,金举人、银进士。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有的是人哭着喊着送田上门,这便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真谛啊。

但方应物仍尽力维持心中一点节操不灭,他不想彻底沉沦,不想当研究素材上被自己鄙视过的那种国家蛀虫。“二叔爷,我也有言在先,我家只收同族田产,外姓人一个不收!而且我家只收土地,不收同姓族亲为奴仆!”

一夜再无话,方应物今天大起大落,心神疲累,吃过饭后便早早地睡下。次日天色蒙蒙亮他就醒了,不是自然醒,而是被窗外的声音吵醒了。

方应物不耐烦地披衣出门,看是谁在扰人清梦。门外立着一人,探头探脑的,仔细瞧过却是王塾师王先生。

王先生笑逐颜开地对方应物拱拱手道:“老夫早看得出,你们父子都不是池中之物!”

随后又将一锭银子塞进方应物手中,“不成敬意,以此薄礼为贺!”

方应物低头看了看手里银子,十分无语。这锭银子不就是当初他一气之下,为了兰姐儿扔给王家的那锭五两小元宝么?这王先生倒是会算账,今天又当贺礼送回来了。

王塾师提醒道:“前几个月定下的约定,好贤婿可不要忘了。”他嘴里的约定,当然是方应物出十两银子纳兰姐儿为妾室的约定。

方应物看王塾师患得患失的,感到好笑,戏弄道:“在下还差着银子,你老人家不是说银子补足后再说么?现下可凑不出这笔彩礼。”

“这是说的哪里话,银子算个什么!莫非你不想认账?做人不能太陈世美!”王塾师边说边向后招招手。

却见兰姐儿抱着一个包裹,扭扭捏捏地从树后面闪出来,脸色已经红得像此时天边的霞光。

方应物能猜出,这包裹里只怕都是她的衣物和常用细软罢……瞧这架势,今天王塾师铁了心要让她留在自己房中了。

王塾师轻轻对女儿喝道:“别站着偷懒,还不进屋去收拾收拾,在夫家勤快些!”

方应物生怕兰姐儿难为情,挥了挥手道:“快去罢!屋里乱得很。”王兰如蒙大赦,迈着小碎步躲进了房屋。

看着那美好娉婷的背影,再捏捏手里的银子,又想起即将列入名下的田产,以及准备整修的房屋,方应物叹口气。

银子、女子、租子、宅子,还差一个轿子,自己就成传说中的“五子登科”了。不过这个中举的人不是自己,全是凭借父荫,少一科就无所谓了。

想至此,方应物心里很文青地泛起浓浓虚无感,这都算是自己的么?

第三十七章 君子藏器于身

上花溪村,宗祠前一棵几人怀抱粗的大树底下,方应物一本正经地坐在太师椅上。他身旁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几日来饱受滋润的小妾兰姐儿,手持一把茶壶侍候着。

而在方应物的前方,则是一条长长的队伍。里长方逢时请示过方应物后,面朝队伍叫道:“开始罢!”

当即排位第一的中年男子蹿上前来,神情激动地将手里的一叠纸递上来,方应物温和亲切地与他说过几句话,点点头持笔写下了名字。

“下一个!”方逢时叫道。

这一上午,方应物可谓是签名到手软,但这可不是签名售书。

他签字的地方都是田地买卖契约的画押处,陆陆续续共有四十几份,一式两份签了近百个名字。而且他无一例外的都当了买方,卖方则是各家族亲。

签完这些合同后,上花溪村超过一半的土地都归到了方应物名下,他一跃而成为整个花溪地区头号大地主,甚至超过了邻村王大户那家。

也就是说,方应物迅速完成了由赤贫自耕农阶级向地主阶级的蜕变,只是这位新地主很仁慈,收的租子低到令人发指,比税粮还要低得多。

当然,若不是如此,族亲也不会为了逃税而将田地假托到他名下。契约上虽然写了作价多少多少银两,但不会叫方应物真掏钱的。

所有契约由里长方逢时当保人,并拿到县衙去盖印,此后就正式生效了。

据方里长透露,县衙承发房掌印小吏看到这叠契约,很是“会心一笑”,只要了五十文钱便痛痛快快都盖了印。

手握一叠厚厚的生效契约,方应物再一次体会到那种浓浓的虚无感,他所得到的这些到底是属于谁的?

想到这几个月来,自己辛辛苦苦排除各种困难,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正要收获一颗小小的果实时,忽而这父亲又冒了出来喧宾夺主。

父亲人虽远在他方,但却一下子把所有风头都夺去了。一个全省解元摆在这里,谁还在乎小小的县案首?

而且一夜之间,自己之前所面临的那些让自己挠头的困难仿佛都不成问题了。

似乎只要躺在父亲创下的功业上,便可以悠悠哉哉地享福度日。这样或许不能大富大贵,但起码是衣食无忧的小康日子,比起艰辛度日的山乡村民,那是舒服得多了。

早知如此,那自己这几个月还折腾什么,直接在家里坐等天上掉下个解元就可以了,一切艰难苦恨自然迎刃而解。

说到底,自己奋斗几个月的意义何在?现在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方应物不由得长叹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恰好此时兰姐儿沏了茶水,偶然听到这句,疑惑地问道:“夫君因何而叹?”

方应物道:“有这样的父亲,我还用做什么?若说成就,只怕我连解元都中不了,当然要叹。”

王兰想了想,劝解道:“妾身不懂什么道理,但记得易经上有一句是: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猛然听到这句,方应物仿佛被点了穴,片刻后顿生醍醐灌顶之感。人生浮沉无常,宦海更是风波险恶,谁又敢保证父亲一直可靠?谁又敢保证父亲一直顺风顺水?

而在这个世道,谁能比自己看得更通透?谁又能比自己更把握得住未来?他方应物可是站在五百年后的高度俯视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君子藏器于身,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去府试道试就去府试道试,该去县学当生员就去当生员。一颗平常心做好自己的事,闯自己的路子,天生我才必有用!

因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又何必为了父亲的成就和自己的虚无感而纠结。

颓废感一扫而空,方应物忽然又品出点什么,忍不住嘿嘿笑道:“兰姐儿说话真绕圈子,叫为夫仔细思量半天才悟出道理。”

王兰不明所以,只以为方应物夸赞他,很是温柔娴淑地抿嘴笑了笑。

又听方应物摇摇头道:“好不知羞的小妇人,天还没黑就想着敦伦大事了。”

听到敦伦两个字,兰姐儿羞赧地推了一把方应物,“你胡言乱语什么,妾身是那样淫荡的人么?什么时候说这话儿了?”

方应物哈哈大笑,顺势拉过兰姐儿的手戏谑道:“我懂得,你也懂得。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那你说我身上藏着什么器具,待得什么时候?”

说着说着,方应物却发现先把自己的火气惹出来了,十分蠢蠢欲动的,少年人的身躯本来就经不起挑弄。

他瞄了瞄里间大床,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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