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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2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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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马上方应物就要进宫面圣,当时拿到黑材料的梁公公也没有时间去仔细核实辨别了,便抱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心思先用上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两字千金……

虽说方应物此刻脸色很苦逼,但若换成熟悉的人来看,就会发现方应物的神态有种刻意为之的演戏味道。事实上,方应物的心里头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娘的,梁芳总算把这些糟烂事情抛出来了……方应物心里默默地想道。不怕梁芳说这些,只怕梁芳不说!

梁芳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方应物,就好像猎人喜欢打量自己的猎物一般。但他却发现,方应物的脸色渐渐的有所变化,说不出来的诡异。

没等梁公公琢磨出什么门道,便又听到方应物对天子奏道:“陛下!臣在私下里,确实议论过陛下玉音之事,但绝无不敬之意!自忖实在是情有可原!”

梁芳对方应物的说辞嗤之以鼻。狡辩,接着狡辩,辩解得越厉害,皇爷的反感程度也就越高,谁愿意拿着自己的毛病反复纠缠?

方应物继续解释道:“而臣的本意,是眼见早朝陛下答奏吃力,便想要寻找治愈的法子,以使得龙体舒康。”

周围响起了轻轻的笑声,但显然只当方应物是说笑话了。宫城有如此多太医,个个医术堪称是国手,这么些年了也没见将天子的口舌毛病治好,方应物又何德何能?

等其他人笑完,方应物才道:“经过臣的研究,还真找出一个消解法子,今日正要奏与陛下知晓。”

方应物不是开玩笑,他是说真的?众人微微一愣,可是这样做的风险很大,万一稍有差错,欺君之罪的名头谁也担不起。

方应物全然没有任何担忧,把握十足地说:“经过臣反复实践,发现以人之口舌,‘是’和‘知道了’两种发声都较为费力。但若发声改为‘照例’,则声气通畅许多,流利上口。

所以臣斗胆谏言,今后陛下回答臣僚进奏时,大可用‘照例’来答复,如此或可消解陛下答话的困扰。”

照例?朱见深闻言大感兴趣,当场试验了几次,口中反复吟哦“照例”两字,果然比“是”和“知道了”通顺上口、好说好讲,发起声来轻松许多。边上其他人也都忍不住试验,结果发现确实如此。

如此成化天子忽地喜笑颜开、龙颜大悦。在早朝上,当着所有文武百官的面前答复进奏,对有口吃毛病的他而言是一件非常痛苦和尴尬难堪的事情,没有人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曝其短。

却不料如此轻轻松松地便能解决掉……天子指着方应物道:“你用心了!”

此言一出,梁芳脸色立刻黑了下来。“照例”这两个字献上去后,解了天子一个心结,再追究方应物究竟有没有私下里议论宣扬天子口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此刻梁公公产生了深刻的怀疑,难道方应物连这都是有备而来的?若真如此,只怕另一件“勾结商家侵吞内帑中饱私囊”的指控也不构成任何杀伤力了。

这已经是他今日最后的杀招了,如果连这都难不住方应物,眼下可是再无后手。更要命的是,从人性角度来说,方才先让方应物背了片刻黑锅,然后再反转,一波一折只会让天子更兴奋。

想至此处,梁公公不敢再赌最后了。今天他可是势在必得,一定要放翻方应物,除掉这个实际上的最大阻碍!如果连最后一件谗言都不能生效,那么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方应物得意?

情急之下,梁公公也小有急智,连忙随机应变地对天子奏道:“方大人有功于陛下,何不升赏?”

“咦?”很多人还正在感叹方应物的好命和机缘,随随便便两个字就讨得天子的欢心,实在是超高的性价比。忽然听到梁公公建议升赏方应物,顿时没回过味来。

方才梁公公还对方应物喊打喊杀的,怎的转眼之间便又替方应物请赏?众人又看向方应物,却见方大人面无喜色,反而慌慌张张……

天子朱见深深以为然,对方应物问道:“你现居何职?给事中?不知各部郎中有缺么?”

刹那间方应物感到背后冷汗刷刷直流,脸上再次现出惊惶之色。这次可不是假的了,是真的惊恐,宫中的事情,果然波诡云谲,充满诈术和陷阱……

“照例”这个典故,也是上辈子从素材中看到的,据说成化年间有个大臣向天子建议改“是”为“照例”,让天子很高兴。到目前为止,穿越到成化朝的方应物尚还没有听说这种事情,于是便抢了这个专利。

可是他方应物堂堂一个清流,绝对不想凭借这件事情升官!这事说白了还有点逢迎拍马的嫌疑,如果没有其他后果,最多也就是一件名人的逸闻趣事。

但若靠这事得到了实际好处,比如说升为郎中,那岂不成了靠着逢迎拍马升官?和万安之流有什么区别?

此后他方应物只怕要多一个“照例郎中”的外号,就类似于纸糊阁老一样,这年头士林起外号还是相当凶残的。再经过梁芳之流的大肆宣扬,这清名的损失是没法计算。

所以梁芳故意进言升赏,肯定是不怀好意的,方应物绝对不想吃下这个好处。

不过天子的好意也不能过于生硬的拒绝,那就等于是扫了天子的脸面……仓促之间方应物只得竭力岔开话题,再次向天子奏道:“陛下!方才梁芳有两件谗言,还有一件尚未解释明白,否则以不清不白之身焉敢受赏!”

天子毫不在意地笑道:“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不就几万两银子么,就当赏了你罢!”

周围太监感慨万分,今上真乃仁厚之君也!

方才梁芳指控方应物当知县时花样百出贪占了几万两内帑,还等于是变相拿着皇家的银子为自己邀买民心,这个罪名在天子心中应当是很严重的。

结果方应物两个字讨得皇爷他老人家高兴了,连几万两银子的黑账都懒得计较了。

但方应物为这个“恩典”简直要吐血,对当今天子的性格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天恩浩荡,实在吃不消啊……这位皇帝还真能“难得糊涂”,他知不知道,对一个清流而言清白比银子更重要?简直就是好心办坏事的猪队友角色啊!

梁芳趁机轻声喝道:“方大人,还不上前谢恩!”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一切尽在掌握

事情既然被提起来了,那不能不说清楚,如果说不清楚就真要背黑锅了。传开后,别人没准真以为他方应物胆大包天贪占了皇帝的银子。

冒着大不敬的危险,方应物抢过话头叫道:“陛下!宫中发内帑在市中采买什物,向来是有定数的,例如给银一万就是一万。

而这笔银钱出了库便不归陛下所有,要么落到采买太监手里,要么落到商家手里。臣只是帮着商家多争取了几分,减了采买太监财路而已,如何称得上贪占内帑?

至于铺户因为感激而进献给县衙的银子,三年累积确实有几万两,但臣一两也不留,全部用在了修建慈仁寺,性闲法师可以为证!

其实就是因为修建慈仁寺拨银不足,臣又不想盘剥扰民,才不得不行此下策敛财,只是让宫里负责采买的公公们不满了!”

这个解释,称得上完美了,纵然是天子也无话可说。慈仁寺本来就是天子为了太后幼弟性闲法师下诏敕建,由宛平县负责。

若修建银两不足,时任知县的方应物从宫中太监腰包里搜刮几万两银子充当修建经费,仿佛也是天公地道,天子家奴捐点钱给天子修寺庙算什么坏事?或者说能从太监身上刮出银子用在皇家事务上,那是方应物的本事。

从天子角度来看,这笔内帑只不过是从内监手里挪用到了慈仁寺,没有什么损失。甚至天子还得感激方应物,这算是帮着追回了几万两内帑用在更重要的正事上面。

不过梁芳站在天子身边听完后,终于感到非常的不对劲了,因为方应物应对得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得就像是一切预先设定好的一样。

更要命的是,本来自己抛出黑材料,是为了让天子对方应物产生恶感,可如今看来事与愿违了!好像是自己用欲扬先抑的法子捧方应物似的!

是的,此刻梁公公陷入了迷茫。他隐隐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与方应物早就对好了台词,每当自己提出一个刁钻问题,方应物就能从容不迫地拿出一个完美答案,跟事先演练过差不多。

但是梁公公又可以肯定,自己事先绝对没有和方应物有过任何沟通,那绝对是不可能的。自己打的就是让方应物出其不意、措手不及的主意,怎么可能与方应物沟通这些?

问题出在哪里?难道从自己这儿泄露了风声,叫方应物提前知道自己会拿黑材料发难,所以早有了准备?

想至此处,梁公公立即否决了这个念头,连他自己都是昨晚刚刚得到的黑材料,想泄露也没有时间。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施春连夜向自己呈上方应物黑材料之前,方应物就已经知道了,问题就出在施春这里!

按下梁公公心思不表,眼见天子默认了自己的回奏,方应物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现在可算是大势已定,至少今天和梁芳的对决里不会输了。

这些黑材料与其说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施春向梁芳告发的,还不如说是他方应物借着施春的嘴故意向梁芳泄露出去的。

昨天在镇抚司里,施春被吓破了胆后,方应物便灵机一动自曝其“短”,并唆使施春向梁芳禀报“方应物公开议论宣扬天子短处”以及“变相黑走几万两内帑”等黑材料。

施大人虽然明知其中可能有坑,不大明白方应物的用意,但抉择之后还是选择了顺着方应物的意思向梁公公禀报。这样做,至少可以获得东厂决不再追究他的承诺,而且能将梁公公先糊弄过去。

对施春而言,就算最后被证实有问题,那也可辩称是自己没有核实清楚,在梁公公那里勉强也能解释。退一万步说,离了梁芳也未必就活不下去,……”

至于方应物为什么要让施春向梁芳告发自己的黑材料,那也并不是方应物自己犯贱,另外有其原因的。

昨天方应物可以判断出,在即将到来的面圣场合里,梁芳必定会想方设法陷害自己。但方应物不清楚梁芳具体会如何去做,这是一个不定的因素,知己不知彼,方应物想有所提防也无从下手。

故而方应物想了又想,与其让梁芳自行其是,导致自己防不胜防,还不如让自己来设计剧情,引诱梁芳按照自己的预设套路行事,那么自己还能游刃有余。

今天这个想法实现的还可以,梁公公果然将两件黑材料当成了压箱底的手段……下面他就该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罢?方应物至此彻底放下心来,这就叫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梁芳一时间瞪着眼睛没话说,登时攻守异位了,此时方应物也适应了环境,发现天子私下里并不特别讲究尊卑秩序,大胆说几句话不会有什么后果。

于是方应物开口向梁芳质问道:“在下的事情,梁公公竟然所知甚详,但在下与梁公公素来没有交往,不知梁公公又是从何得知?”

“锦衣卫施春所报来的!”梁芳表面气势不弱,很强硬地答道。

方应物却愕然了一下,他本想把梁芳与锦衣卫指挥同知施春互相勾结当成罪状揭发出来,却不料梁芳居然自行承认了。

其后方应物连忙看了看天子,却见天子稳居宝座无动于衷,对梁芳所言并不在意。

方应物万分无语,心中忍不住又吐槽几句:这位天子也不知道该说是大度还是糊涂,对身边人纵容得也太过分了罢?各种评书里的昏君,几乎全都是这个模式啊,艺术果然来自于生活!

如果换成几位先皇,听说身边最亲近的管事太监与宫外锦衣卫重要人物互相勾结串通,必然会雷霆大怒,轻则发孝陵种菜重则赐死啊!

梁芳得意地瞅着方应物,一个宫外大臣和宫里得宠太监相斗,只要太监的恩宠还在,大臣或许能取得优势,但想取得胜势那可就难上加难。

这就是大臣和太监斗争中,大臣动辄一批批贬职流放,而太监常常能屹立不倒的缘故,除非换了天子或者天子变了心。

第五百九十章 谗言大对决

如果在勾心斗角的场合中轻易退让认输,那方应物就不是方应物了。他心念一转,便又对梁芳问道:

“在下知道,宛平县县衙总班头张贵被捉拿进了镇抚司,关于在下的一些不实消息大概就是这样传到梁公公耳朵里。那么张贵被捉拿想来也与梁公公有关了?”

梁芳否认不了,便点头道:“是又如何?一个小小捕快班头而已,拿就拿了,难道方大人想要降尊纡贵,替一名贱役向我讨公道?”

方应物却不再理睬梁芳了,立即转身向天子奏道:“陛下!梁芳勾结锦衣卫堂官,捉拿宛平县差役张贵下狱,臣在此弹劾梁芳居心叵测!”

听到方应物弹劾,梁芳只管冷笑不已,连辩解都不屑于,他有这个自信不需要辩解。果然天子也摇摇手道:“此言过矣!”

方应物便再次奏道:“张贵乃是臣做宛平县正堂时,所着重使用过的人选,这点人人皆知。

而梁芳明知陛下召见微臣,然后便指使锦衣卫堂官捉拿张贵严刑拷打,意图罗织罪名构陷微臣,此举足可视为居心叵测!”

梁芳忍不住哈哈一笑,反问道:“这又哪里居心叵测了?正因为你要面圣,我才用心查你,免得出了什么事故,这也错了不成?”

方应物心头大喜,就等梁芳说这种话!便立即驳斥道:“那在下倒要问上一句,是不是圣上意欲召见谁,你梁芳便可以擅自动手审查谁?是谁给你梁芳这个资格?

圣上召见他人,自有雷霆雨露,臣僚命途皆由圣心独断!难道反而要靠你梁芳来左右?

故而你梁芳所做之事,简直就是擅代圣上行威福之事,不知你将置圣上于何地?此等状况,自古以来唯有汉唐权阉有之!”

方应物说得激动,又对天子叩首道:“陛下饱览史书,可曾知道前朝李唐甘露之变否?又岂不闻见微而知著乎!”

成化天子朱见深皱起了眉头,不得不说,方应物的话仿佛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也算是说到了心坎上。这么一想,梁芳的行径确实很令自己不爽。

如果自己召见别人,都要先由梁芳来审查并臧否人物,那自己这个天子的皇权威严何在?到底是自己说了算,还是由梁芳决定?此例一开,长此以往自家这个天子岂不成了被梁芳蒙蔽的应声虫?

在大明朝,被皇帝所纵容的权阉,看似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但仍然有一些界限不可逾越。有时候天子漫不经心的没有觉察到这条界限被逾越,但并不意味着权阉确实能这样做。

梁芳也想到了其中利害关系,登时面如土色,意识到自己在此时此刻,可能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危机之一!

也是梁公公持宠而骄横得惯了,说话难免随意不谨慎,偏生又遇到了最善于抓漏洞的方应物。刚才方应物那几句话简直字字诛心,把他梁芳推出去斩首都够了!

还有比较要命的是,本来梁公公捉拿张贵企图构陷方应物在先,天子下旨召见方应物在后。所以并非是梁公公得知天子召见方应物后,才故意动手构陷方应物的,只是这两件事巧合地凑在了一起。

而梁公公当局者迷,一直没有想到其中敏感之处,结果又被方应物敏锐地觉察出问题所在,并借此公然大做文章。

即便天子想装糊涂,那也装不下去了。众目睽睽如此多人在场看着,难道天子想当众表示自己真是一个糊涂蛋,鼓励大家今后都有样学样?

梁芳今天第一次慌了神,瞬间汗流满面,当机立断地跪在天子脚边,抱着龙靴号啕大哭:“皇爷!此言吓杀奴婢也!”

这看得方应物摇头无语,不禁想起了抱大腿磕头求饶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施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梁公公与施春能勾结起来,还真是有共性。

不得不说,梁芳这样做还是有效果的。天子神色稍稍软了几分,念及梁芳的好处,便轻轻叹口气道:“朕知尔无心之失,罪不及此。”

梁公公哽咽着答话道:“奴婢谢过皇爷宽宏!”

方应物冷哼一声,迅速又从看戏模式切换到参演模式,上前对着天子声色俱厉道:“梁芳这等奸邪窃据君侧,乃社稷之患也!臣请诛杀梁芳,以谢天下!”

方应物的话狠辣无比,再配合他那扭曲的表情,仿佛整个人都杀气腾腾。这叫在场的其他太监悚然一惊,暗暗想道,方应物竟然想把梁芳往死里逼,但这明显不可能。再怎么样天子也不可能杀掉梁芳,甚至重责都不大可能。

说完狠话,方应物就偃旗息鼓,静待结果了。他当然知道肯定杀不了梁芳,所以只是借着机会说几句狠话,显出自己的范儿,替自己扬名罢了。

他们当清流的,话说得越狠,越容易流传开,比如“仗节死义正在今日”之类的。

另外,今天面圣到目前为止,方应物自我感觉表现得有些软,与自己平常塑造的形象不大符合,有可能会生出一些不太好的传言。故而要拿着梁芳使一使狠,证明自己不负众望与奸邪拼命作斗争了。

朱见深拍了拍梁芳,“你起身来!”他又环视了四周,便觉不给梁芳一些处分又说不过去,总得杀鸡给猴看。

如此天子便对梁芳道:“朕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你身上差事太多,暂且将御马监差事交付别人罢,其余不变。”

其他太监闻言各有所思,天子这个处置可以说明两点,第一是梁公公并没有失宠,大部分差事还保留着;第二是从小因为特殊经历,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天子真被方应物那句“甘露之变”刺激到了。

御马监虽然不如司礼监、东厂,但依然是太监衙门里能排到前三名的地方,号称是太监衙门里的兵部,地位十分重要。当初梁公公为了从汪直手里抢到御马监,很是费了一番工夫。

大概是天子听到方应物一句“甘露之变”,便对梁公公在内宫的权势有些不安心了。这样的状况下,天子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令自己心里安稳下来,结果就是免掉了梁公公的御马监太监职务。

虽然梁公公平常主要工作就是协助天子吃喝玩乐享受人生,御马监太监的差事更多像是挂名,但他毕竟是正正经经的御马监掌印太监。如今这项职务被天子剥夺掉,梁公公也算得上是损失惨重。

想到这里,在场的太监们忍不住连连感慨,梁公公今天实在是丢人了。这丢人并不是说梁公公丢官弃职,而是说梁公公败给方应物。

在本朝斗争中,文官与太监各有所长。文官善于凭借经典讲道理,太监善于傍依天子进谗言。

不要以为进谗言很没有技术含量,这同样是需要丰富的技巧和素养。在这方面,梁芳梁公公堪称是个中好手,皇宫大内数一数二的强者。

但今天,梁公公与方应物互相斗了几个回合,最终因为方应物几句话便丢官弃职,这实在是情何以堪!

在“进谗言”这项属于太监特长的专业技能上面,梁公公败给了文官代表方应物,怎能不算丢人现眼?

细细想来,梁公公败得也不冤,方应物对天子心态的把握确实更棋高一着、妙到毫巅。这年头如果连进谗言都比不过文官,还要太监怎么活?

天子不等众人回味完毕,便吩咐道:“尔等退出十丈外,只留方应物说话!”

天子竟然要与方应物单独秘密谈话!众太监简直惊诧莫名,但圣意难违,只能按下杂乱的心思,退到了远处。

方应物立刻将梁芳抛至脑后,重新集中精神,今天最大的谜底要揭晓了么?到目前为止,天子仍然没有表露出召见自己的缘故。

第五百九十一章 永远正确

区区一个方大人实在不算是什么危险人物,所有太监和护驾侍卫都走开了,只远远地围着方应物和天子,但却听不清两人谈话声音。

而方应物一反刚才滔滔不绝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的侍立在天子下首。此一时彼一时也,这时候当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为好。

天子精力不大充足,先闭目养神片刻,然后才对方应物道:“你以为东宫如何?”

饶是方应物心理素质足够过硬,猛然间听到这句话,也不亚于雷鸣贯耳,一时间竟然在君前发懵。

东宫太子是国本储君,天子竟然问他东宫太子怎么样?这是朝堂政治中最敏感的话题了,特别是在当前特殊背景下。

据方应物所知,成化最后两年时,外朝官僚对天子德行已经死了心,很少有拼死进谏的现象了,就只寄希望于有朝一日改天换地而已。但在这期间,庙堂依旧不安定,仍然有激烈的争斗,那就是太子之争。

这时候的东宫皇太子是已薨纪妃所生的朱祐樘,当年天子只有这么一个活下来的儿子,便无可置疑地立为太子。

而如今天子除去万贵妃之外,最宠爱的妃嫔便是邵宸妃。而邵宸妃生有皇子朱祐杬,非常聪明伶俐,极其受天子所喜爱。于是天子就起了废掉朱祐樘,改立朱祐杬的心思。

从宫里宫外的势力来看,万贵妃、梁芳、李孜省等人与东宫不和,是强烈支持废除现太子、扶持朱祐杬的,素来无节操的首辅万安态度也倾向于万贵妃这边。

而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外朝大部分朝臣、周太后则是正统派,坚决支持东宫太子,反对另立储君。

这场太子废立斗争,方应物本来觉得与自己关系不大。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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