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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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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连连摆手道:“不必麻烦了。”

“你这小哥儿太客气了,昨日见面不相识,有些生分也就罢了,今日大可不用见外。”

说着六小姐又想起什么,伸手拍了拍,便见从外面进来两个中年女子,六小姐指着方应物道:“方小公子在此,你们给他量了体格,裁几件夏季衣衫,要用好料子。”

扑面而来的热情一波接一波,让方应物有点承受不住,“在下心领了,眼下真无所求。”

王六小姐掩口一笑,“还是客气了。看来你父亲未曾与你细说过,我现在便告知你,我与你父亲有过口头婚约。因而说起来也算是一家人,你将这儿当作自己家便可以了。”

方应物愣了愣,她与父亲不仅仅是绯闻,还有过口头婚约?那这位看起来只比自己年长一两岁的六小姐真成自己预备继母了?

虽然一直隐隐约约有这个想法,但从未见谁确定地提起过,就连王恕也只是说“老夫想嫁女”。

现在猛然听到她肯定的答案,感觉还真是怪怪的,难道以后要自己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喊母亲?

如此说来,六小姐今天这是要对自己进行感情投资了。毕竟昨天太匆忙,大多数时间又是和王恕谈话,想卖好也没机会。

“昨日匆匆相认,很多话儿都没顾得问,也是我对你关心不够。你在县里时,可曾读书进学?”

方应物老实答道:“县试案首,府试第二,道试也是第二,治春秋蒙大宗师看重,亲点了廪膳生员。”

这个成绩还是很长脸的,说出来没有什么不好。

王六小姐惊喜地轻轻叫了一声,睁大眼睛道:“这极好,时祖宗保佑,方家举业后续有人了!我心里很是欣慰。”

她……她这是什么姿态?方应物冷汗直流,这小姐的反应也忒夸张了罢?

事到如今,他算是看出来了,王六小姐这是将自己摆在了母亲位置上,学着母亲腔调和自己说话。

对她的认真精神,方应物很感动,也相信她是真心想和自己这未来继子处好关系。但在心里还是要吐槽一句,这扮演得很生硬,演技太差了,雕琢痕迹甚重。

而且还可以看出来,她这是担心自己被强行扣留后,心怀不满,从而产生仇怨之心,以后不好相处,所以今天想方设法地化解掉。

但他从内心深处是根本不想留在苏州,这是没法化解掉的。不过她的态度倒是个机会,似乎可以从中利用一下。

想至此,方应物很诚恳地说:“梁园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一切好意尽都心领了。在下如今惦念父亲,还望令尊高抬贵手,不要阻碍了。”

王六小姐解释道:“我父亲对你并没有恶意,我对你更没有恶意,拿你当作亲族后辈看待,你不要放在心上。”

方应物忍不住高声道:“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你怎么让我不放在心上?在下有在下的志气,也并不想求着你们王家什么!

你们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决定在下的去留?在下姓方,不姓王!”

方应物说话冒着火,十分不客气,王六小姐的脾气也渐渐起来了,“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你去京师,并没有什么益处,不如留在苏州府!”

方应物叹口气,很是诛心地问道:“你们王家,不会是想拿我当什么人质罢?”

六小姐愣住了,“拿你当人质作甚?”

“谁知道呢,前妻留下的儿子总是很碍眼罢。”

王小姐感到一腔好心都当了驴肝肺,愤然道:“你怎能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方应物当然知道王恕不是这个意思,无论从昨天察言观色还是从历史上风评来看,这老头不会干这种事。真要有这种心思,就不会斥责自己贪图荣华富贵了。

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敢这么说,算是一种激将计,告诉王恕本公子已经有这个疑心了,小心这种类似的流言传出去。

若王恕真有这个心思,方应物反而不敢点破了,那无异于逼迫对方下狠手。

这种法子委实有点损,有利用别人感情的意思。但方应物除此之外也真没有别的办法,他无权无势,无兵无勇,又是客场作战,不从名声方面做做文章,凭什么去争取自己的权益?

王六小姐挺不明白,方应物方才挺懂事的,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句句都能戳伤人心。这想的都是什么小人心思!

她生气地站起来,“你等着,我去与父亲说!”

方应物连忙起身相送,“慢走!”

第七十九章 口角

王六小姐确实去找了她父亲,将方应物的原话转述一遍。

王恕闻言没有任何惊奇,无动于衷道:“他要真如此想,就不会如此说了,小人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这不过是少年人气血上头,一时性起胡言乱语而已,不必当真!”

“但所说也未尝没有道理,真传出闲话担心影响父亲声誉。”

王恕很强硬地表态道:“为父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所遭受的诽谤还少了?这点事情算得什么。”

却说方应物一连等了两天,还是不见王恕有任何反应,这让他很失望,没反应就是没效果。然后他便主动去求见,但又听说王老大人去昆山察看水灾了,不在行辕中。

方应物感到好像一拳打在了空气中,毫无用处。如果他知道王恕老大人始终只是将他当作不谙世事的少年看待,打的主意就是镇之以静,只怕更郁闷。

不过王六小姐依旧热情,时不时前来看望,各种供应也都应有尽有。

“小哥儿安心读书罢,父亲说等他回来,便安插你去府学跟着读书。苏州府府学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不知出过多少高才,近十年就出过状元和探花各一位,而且还可以结交不少未来栋梁。”六小姐劝道。

方应物郁闷归郁闷,也真不想留下上学,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不好再对未来继母恶言恶语。

这日,从老家带出来的随从方应石换上了新衣服,狠狠啃着新鲜大桃子,对方应物道:“我看留在这里也不错,吃喝不愁,住着也安逸。六小姐对待我们也甚好,不会受气。在哪里读书不是读书,何必一门心思去京师。”

方应物没好气地训斥道:“没听说过老话么,温柔乡是英雄冢!你看看这才几天,你的志气全都消磨完了!把衣服给我换回来,以后不许穿新的!”

“我又不是英雄……”方应石嘀咕道。

方应物踢了他一脚,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几颗桃子一件衣服就把你收买了!让王英继续给你讲三国故事去!看看个头跟你一般高的关云长怎么为人处世!”

教训完手下,方应物在寓处呆着烦闷,便向外面走去,想到城中散散心去。

苏州府在明代一直是东南首郡、天下第一繁华富裕地方,全国的经济文化中心。若只是路过还好,但既然无可奈何地要住几天,那么出去看看也不算白来。

方应物走出了辕门,方应石和两个军士连忙跟上。巡抚行辕的人倒是没有拦着方应物,因为方应物独身一人出去,家人行李都扔在住处,一看就不可能是逃走的模样,所以也就任由他出去逛了。

看到背后三个大汉当保镖,方应物只有苦笑,虽然在陌生地方,但这安全感当真十足。应该没有多少不长眼的会来欺负自己这外地人罢。

从巡抚行辕出来,并没有上船,只是安步当车向西而去。因为方应物知道,姑苏城最繁华的地方都在西北。

穿越以来,他在淳安县小地方住了将近一年,渐渐已经适应了百人小村、三里小城、人流稀少、平静恬淡的生活。

猛然间于姑苏城逛起来,还真是生出几分新鲜,看到街面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店铺,感受着市井的喧嚣,方应物找到了几分上辈子城市生活的感觉。

这是公元1478年地球上最发达的城市,方应物亲眼目睹之后,心里做了个考据结论。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阊门这里。穿过城门,外面却又是一番更繁荣热闹的景象,没有明显的城内城外区别。严格来说,从阊门外一直到枫桥这条线路才是商业核心区。

过了五条河流汇聚之处的阊门外五龙桥,方应物看看已经是午时,便找地方吃饭。

恰好上塘河边上有一处酒楼,是难得一见的三层建筑,在周围这片算是高点了。酒楼门楣上挂着“望远楼”的招牌。

方应物登楼而上,一直到了第三层,看到临着雕栏摆了一排桌椅,大小样式不一,各自用屏风隔开,形成一个个的小空间。

方应物拣了一处坐下,对外面望了几眼风光,便让店家上酒,又点了几盘实惠的菜肴。

同时他叫三个保镖一同坐下,不过三人都摇了摇头,谁也不肯落座。方应物也不强求,便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即便不能一醉解千愁,但暂时忘了烦恼也可以了。

不知何时,背后屏风另一端也坐上了几位客人。方应物这边很安静,结果屏风另一边的话清清晰晰就能飘了过来。

一开始方应物并未在意,只是猜测另一边也是读书人。因为听到他们不停的谈论刚出榜没多久的殿试结果,这很正常,读书人凑到一起不谈谈功名才是怪事。

但是过了一会儿,却听到那边有人猛然拍案,引起了方应物注意。

“说起举业,我家兄长也忒可惜了!三年前乙未科,若不是商辂在殿试时妒贤嫉能,我家兄长也不会失去登顶机会!”

听到有人叫出了商相公的姓名,方应物立刻又加倍注意起来。

然后便听到另一人迎合着说:“是哩是哩,那商辂生怕令兄夺了三元,那可是真正的连中三元,这便要抢他的风头,因而故意将令兄定为探花,这都是知道的。”

“确实遗恨终身,若令兄拿下了状元,那就是真正的连中三元,比商辂的三元还要高。”

“我看还是商相公心怀嫉妒,凭借首辅权势压下了令兄!不然令兄才华,怎会平白失去状元!”

听到有人诋毁商相公,作为淳安人,作为商相公半个弟子,方应物感到出离愤怒。

虽然那几人说的没头没尾,也没说出一个人名,但他当即就猜到前因后果了。

这涉及到一个苏州名人,那就是三年前的探花王鏊,此人在历史上也是较有名气的大臣,也是一个超一流的考试达人。

上一次科举年,二十五六岁的王鏊先后夺下了南直隶乡试解元和会试会元两个第一,险些就成为另一个三元。

但是在最后一关殿试中,王鏊只是第三名探花,和连中三元的至高成就擦肩而过。

乡试会试都是糊名,王鏊连夺第一名,但在相对最简单的不糊名考试中却只有第三,这就让一些阴谋论者心里产生了许多想法。

当时首辅正是商辂,便有人猜疑说是商阁老为了保住自己唯一三元的身份,在殿试中故意把王鏊压到了第三名。

方应物坚定地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这次听到屏风另一端有人称王鏊为“家兄”,他就可以猜得出,此人必然是王鏊的兄弟。

看来在王家内部,不服气的大有人在,很是相信那些阴谋论啊。

那位王鏊的兄弟还在大放厥词,“殊为可恨!说什么一代贤相,我看也是徒有虚名的伪君子!”

方应物听不到也就算了,既然听到,怎能任由别人肆意诋毁商相公?

当即借着酒意,狠狠在桌案上拍了一下,“哈哈”大笑几声,屏风另一边的议论便因为干扰暂停了一下。

方应物高声道:“我初至姑苏,便听到王鏊家如此浅薄污浊的话,只是楼下水塘太脏,找不到地方洗耳朵!”

当即又作诗讥讽道:“领解南都第一名,猖狂得志与天横;榜出妒恨人居上,姑婆闲言信口生。”

大意为:你们王家只不过出了个解元,就猖狂得不知天高地厚,便以为状元势在必得,得不到就像怨妇一般满嘴牢骚。

骂几句也就算了,也许说过就完,但被作诗嘲讽对读书人而言就是很严重的打脸了。

因为诗词是会在读书人圈子里流传的,万一传得广了,那比被辱骂还要丢脸十倍。

方应物信口诵出这首诗,也有点奇怪,自己怎么如此口齿刻薄,唯恐不把事情挑大的做派,典型的江南狂狷士。

这一定是他心情不爽又喝多了酒的原因罢,或者是想得太多,见景生情入乡随俗了?方应物自忖道。

屏风另一边桌椅作响,有三人纷纷起身绕了过来,来到方应物这边。

看了看自己这方三个壮汉保镖,方应物也底气十足地站了起来,与来者对立。

果然对面三人都身着青衫儒巾,如同所料是读书人,不然也不会议论半晌科举功名典故。只是不知哪位是王鏊王探花的兄弟。

第八十章 抄袭被发现……

方应物又迅速打量了几眼对面三人,都是很年轻的士子,大的二十出头,小的十八九,也就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才会在公开场合说出那种话罢。

他估计当站在中间这个眉清目秀的士子就是王鏊的弟弟,因为从刚才对话来看,显然是另外两人捧着王鏊的弟弟说话,这说明王鏊的弟弟地位最高,所以最大可能性是站在中间。

方应物随意的对王鏊弟弟拱拱手,“在下花溪方应物,阁下何人 ?”

“花溪?”三人齐齐疑惑,从来没有听说过。

方应物也发现自己自我介绍失误了,外面人哪里知道花溪村是什么地方?又改口道:“在下淳安方应物,阁下何人 ?”

那三人这才恍然,原来是淳安人,难怪刚才尖酸刻薄的讽刺他们,淳安人是一定要帮商辂说话的。

中间的二十出头士子只点点头:“在下东山王铨。”

这态度十分傲慢无礼,方应物以牙还牙的冷哼道:“从没听说过东山是哪里,也没听说过王铨是什么人。”

旁边另两个人也正要自我介绍,方应物举手阻止道:“为首都是无名之辈,其余小卒子大概更碌碌无闻,便不要说了,反正说了也记不得。”

王铨气极反笑道:“什么小地方来的人物,孤陋寡闻坐井观天还不知自己可笑……方才那首诗是你所作?”

方应物反唇相讥道:“久闻苏州士子气焰大,多是嘴尖皮厚腹中空之辈。今日见了王朋友,果然名副其实。在下见教了!”

又吟诵了一遍道:“领解南都第一名,猖狂得志与天横;榜出妒恨人居上,姑婆闲言信口生。在下方才还觉得可能夸大了,现在看来倒是恰好。”

王铨反而哈哈大笑,气派十足地说:“满嘴酸刻之言,你想猖狂,有这样的资本么?是想猖狂而不得罢!领解南都第一名的滋味,你只怕这辈子也难懂。”

他身边两个朋友一起陪着笑了起来,在功名之事上争辩,最好还是拿成绩说话,有成绩才有资格。

没有成绩为后盾,随便去非议别人只会被嘲笑。如果王鏊不是两元加探花的成绩底气摆着,王家人当然也不敢去非议商相公,别人也不会如此容忍王家人的态度。

但方应物反骂王家人得志猖狂,除了商相公同乡这个因素之外,那他本身的底气何在?

在王铨眼里,方应物虽然相貌不凡,但衣着简素,寒酸得很,不似成功人士,也不像是豪门大族出来的人。背后虽然有貌似军士的壮汉,但这八成是认识本地哪个武官,更不足为道。

故而王铨始终未曾将方应物放在眼里,只用话语霸权也能压制下去。

等对方笑完了,方应物叹口气,淡淡道:“家父讳清之。”

方清之?王铨笑容戛然而止,他知道这个人。江浙是近邻,消息很通畅,再说方清之前年在苏州呆过一段时间,所以在苏州士子里也有点名声。眼前这嚣张的小字辈是解元的儿子?

方应物再一次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要搬出父亲来撑场子啊。他不是喜欢当拼爹的人,但真没法子,这世道父业子承深入人心,父亲的成绩就是儿子的资本。

在他有自己的成就之前,为了撑脸面只好无可奈何,何况是主角光环如此浓厚的父亲。

想通后,方应物狠狠地将拼爹进行到底,大肆讥讽道:“确实得不到南直解元,更不知道领解南都第一名的滋味,你说得倒也不错。不过家父是浙江魁首,比你们南直差不了多少罢?

但在下不会觉得家父拿不到状元就叫天屈,更不会在乡里如此狂妄自大。家父今科只是二甲第四,在下心里也可知足了。”

说完他发现自己心里是畅快之极,突然感到十分理解父亲为何对功名如此孜孜以求,甚至专心到了几乎无法顾及家里状况的地步。

这年头,功名就是硬实力,没实力打脸都打不痛快,就算你有家财万贯、良田万顷也是精神上的弱者。打脸一分钟,科场十年功,诚不我欺。

旁边之人不忿方应物得意洋洋,帮着王铨找面子道:“在王兄面前有什么得意的,二甲第四比会元和探花又算得了什么?”

“哦?”方应物认真想了想,对王铨道:“那王探花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儿子?”

这简直要噎死人,登时王铨的脸色涨得血红,几乎就要抬起手揪住方应物厮打,但九尺大汉在方应物背后站着,王铨这才勉强冷静并稳住了。

父子相继相承,父以子贵或者子以父贵是人之常情,常言道老子英雄儿好汉。但兄弟之间,关系终究是差了一等,不是分房也是分家,不能和父子关系比。

方应物可以肆无忌惮地夸耀父亲并以此为荣,甚至不夸就是不孝。但王铨与兄长王鏊就不是这种关系了,拿兄长自吹自擂太过分只会被看做借机自抬身价。

“哈哈哈哈——”方应物大笑着总结道:“商相公去年致仕返乡,路过苏州府,如果王朋友你敢上前去质疑,我也会道你一声有义气。但没听说你敢去质问,只会躲在别人背后角落里发牢骚,这就是圣人所言的小人长戚戚也,我甚为不齿!”

两帮人在这边争持,早就惊动了酒家。正当此时,却见一位年近而立,身穿缎子袍、头顶东坡帽的员外迈步上来,对着王铨和方应物连连作揖道:“两位朋友,和气生财,看在唐某人的面子,勿要在小店斗气了!”

姓唐?开酒楼的唐员外?方应物心头一动,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唐员外是个生意人,自然不会平白得罪人,便热情地答道:“敝姓唐,名广德,还望这位朋友多多赐教。”

原来他就是唐伯虎的父亲,方应物笑了笑。

唐广德素来最喜结交文人士子,便劝和道:“望远楼下庭前庭后,在下栽种了牡丹数百株。近日到了牡丹凋谢时节,昨夜一场风雨,吹得满地落花,正为诗家风景也。

怎奈在下搜肠刮肚,才力不足,写不出应景诗词。二位皆是高才,若能留下诗词翰墨,今日酒食花费全免了,算在下请客。”

想到此人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父亲,方应物给面子道:“这有何难哉?拿笔墨来!”

王铨不大看得起唐广德这市井商人,本不欲随便答应,但他见方应物一口答应下来,便也起了好胜心,同样叫道:“拿笔来!”

此时文坛上吴中派渐渐兴起,前有名士沈周、状元吴宽,后有王鏊等人,年轻俊彦也层出不穷,如祝允明等人。

地域色彩浓厚的吴中文人之间彼此诗词唱和的交游很多,王铨熟谙此道,自认有所造诣。

再说诗词讲究的是风流才情,不是八股文那般讲究法度结构的,他不信比不过方应物这山村里钻出来的土老帽。方才丢了脸面,总要找回来。

店家小厮连忙捧了两幅笔墨纸上来,各摊在桌子上。王铨亲自细细磨好了墨,便苦苦构思起来,刚琢磨出两句得意开头,便下意识瞥了方应物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却见那方应物笔走龙蛇,已经刷刷刷写了二三十字了。王铨大惊失色,自己一个字还没写,方应物却已经写了二三十字,看那结构甚至仿佛是七律诗。

质量如何且不讲,这岂不说明自己的才思比方应物慢了无数倍?王铨想至此处,急得直冒汗,稍稍愣了会,又看见方应物毫不停歇地一口气又写了两句诗。

王铨彻底有些慌了,也顾不得再看方应物,急急忙忙也拿起笔在纸上写起来,而且也是一首七律。

但即便如此,王铨终究还是比方应物慢了,他写完前两句时,方应物已经写完并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自我欣赏起来了。

王铨匆匆忙忙写完后,抢先将纸幅递给了唐广德。写得慢这么一会儿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才思总有快慢,差一点不算什么。

唐员外便先看了看王铨的墨宝,只见得是:“似雨纷然落处晴,飘红泊紫莫聊生。美人天远无家别,逐客春深尽族行。去是何因趁忙蝶,问难为说假啼莺。闷思遣拨容酣枕,短梦茫茫又不明。”

“善!”唐员外叫了一声好,王铨的两个友人也纷纷叫好,短时间内能写出如此一首七律,也殊为难得了。

方应物将自己的纸卷递了过来,唐员外抬眼看去,“绮窗一枕小游仙,肠断秾华过去缘。薄命生遭风雨妒,多情枉受蝶蜂怜。更无一语归何处,再欲相逢动隔年!绿已成荫芳草歇,鬓丝愁绝杜樊川。”

看毕后,唐员外惊叫了一声:“妙!”

前面一个是善,后面一个是妙,孰高孰低可想而知。王铨的作品,只能算立题应景之作,但方应物这首能让人动心动情,并反复吟哦,差距十分明显了。

薄命生遭风雨妒,多情枉受蝶蜂怜,唐员外在心里连连读了几遍。但文无第一,唐员外也不好捧高踩低,只是收起来道:“今日多谢二位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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