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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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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人皱眉瞥了几眼宁良,到现在为止,他几经沉思仍然没有想出什么应对办法,那么就只好执行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上了堂后,要先亮出自己珍藏多时的宁良父子贪赃罪证
,同时检举宁良为了减轻罪责妄图攀诬商相公。而他自己,则是陷于同僚之义一直默许宁良所作所为,导致亏了大节,酿成严重后果,为此理当受罚。
陆大人深深叹口气,不是他人品低下、翻脸无情,如今巡抚在明、镇守太监在暗,全是主观或者客观上倾向于方应物的,自己区区一个闲职右布政使凭什么去对抗?
与大势相抗是最不明智的,大丈夫当断则断,否则必然会像宁良那般愈错愈多,最后反而要加重罪责。此次能全身而退、小有处分就不错了,左布政使的位置更是不要想了。
回想起来,更可笑的是在一刻钟之前还自认胜券在握,原来真实情况却是从十来日前就入了方应物的局。自那以后,无论自己与宁良怎么行动,那都是无足轻重了,结局都已经注定了,没有多线性的开放式结局。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敢想敢做的少年人!陆大人很有种“天亡我也,非战之罪”的感触。
第一百九十九章 回乡记
盛夏时节,江如青罗带,山如碧玉簪,一叶扁舟缓缓地行驶在新安江上。淳安县生员方应物懒洋洋地坐在船头,心情格外的平静。
如今杭州城那边事情大体上已经了结,在新巡抚王恕雷厉风行地快刀斩乱麻后,三个方面大员齐齐遭了处分,不过有去有留。
前左布政使宁良因为年过六十,朝廷出于优容老臣的考虑,没有发配边荒,直接勒令宁良致仕并抄家罚赃,另外三代内不得参加科举。虽然保住了性命和自由,但名声全毁了,家族前途也基本无望。
前右布政使陆辰因为匿情不报、私相授受、制造事端,被调离到贵州署理右布政使,品级不变但形同贬谪,这还是万安力保的结果。
前按察使朱绅因为断事不明,虽勉强留任但品秩俱降一级,据说这是王巡抚出于稳定局面的考虑,才将三大员中过失最小的朱大人留任了。不然一省藩、臬两衙门中三个方面大员集体滚蛋,未免震动太大。
方应物还是没有去拜见王恕,这是避嫌,所以完成任务后他便离开了杭州。反正明年是乡试之年,那时还要重至杭州的。
方应物暗暗琢磨过,有王恕这门便宜亲戚当巡抚,说不定有作弊机会,正可谓两全其美。当初运作王恕来当巡抚,未尝没有存着这个私心。
虽然王恕此人公正清廉、从不徇私,但好歹是能打上交道的。只要能接触到,那就可以慢慢想办法、钻空子,总比一个完全没关系、连交道都打不上的人来当巡抚要好……
却说此刻船只已经进入淳安县境内,游子归乡,方应物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江风拂面,他一时将纷纷扰扰的凡尘俗事忘得一干二净,尽情享受此刻的清爽时光。其实不仅仅是心理作用,主要还是因为海拔较高的山区比较凉快……
转眼间,那熟悉的渡口进入了视野,船夫恭敬地对方应物道:“小相公,前面就是青溪渡了。”
上了码头,穿过三元坊,便来到了县城南门处。当然,所谓南门也不过是一道栅栏门。
方应物站在南门想了想,便向县城东南而去,他要去项成贤项公子家里借宿一晚。这次到了县城,方应物打算先顺道拜访一下知县和故旧,然后再回花溪去,所以要先找个地方借宿。
当初在淳安时,方应物与来自县东的锦溪洪松、项成贤两人最为交好,也在项宅住过几次,这次自然还去项宅了。
不过到了项宅门前,却见在铁将军把守下,大门紧闭不开。门前台阶上多有灰尘,仿佛很久没住人了。
向左邻右舍打听过,原来这项大公子早被家人捉回锦溪老家,闭门读书去了,所以县城这处宅子便空着。别说项成贤,时常与项成贤同进同出的洪松也回了锦溪读书去。
这两位好友都不在县城,小小山区县城里也没有什么旅舍,而且方应物这穿越者又没有望门投宿去陌生人家的习惯,于是今晚没有地方住了。
最后他只好绕去了西门外贺齐老爷庙里,找庙祝借了一间小小屋子。安置好自己的行李,方应物就向城中县衙而去。
对于这条路线,方应物可以说是很熟悉了。当初几次考试、几次去县衙,都是从这条路上经过的。这次重回故里,重走这条路,方应物就发现了一个明显的变化。
在他记忆里,西门外有四座进士牌坊,向世人昭示着县西诸乡里的人文昌盛。其中有一座还是他生母那边胡家的,好像是外祖父的兄长,名讳胡拱辰的。
但此刻方应物站在西门外大道上,赫然发现牌坊变成了五座,比记忆中多了一座,而且这座新牌坊比前四个更高、更宽。走得近了,新牌坊上面有几个大字清晰可见——解元进士坊。
这分明就是为父亲新立起的牌坊!方应物站在牌坊下,心头涌起一阵自豪感,还有一点幻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荣登皇榜,那么是不是又要多出一处“父子进士坊”,几百年后也被后世人所研究仰慕?
县衙里胥吏几乎都认得方应物这个令他们还记忆犹新的风云人物,所以没人阻拦他。方应物得以毫无阻碍地从大门、仪门一直绕过大堂,走到了后堂庭院门口。
今天不是审案日子,汪知县就在后堂处理公务。门子禀报过后,便引了方应物进去。
汪贵汪县尊是成化十一年的三甲进士,并于当年被任命为淳安县知县。到去年也就是成化十四年,正好满了三年任期。赴京接受任满考察后,汪大人继续担任淳安县知县,所以现在是他的第二个任期。
“老父台近来可好?”方应物问候道。
再见到方应物,汪知县心中万般感慨。这一年多来,方应物这还没入官场门的少年人,在官场上似乎远远比他风生水起。
在京城述职时,耳闻过方应物救父的故事;在邸报上,依稀看得出方应物献上边策的功业;更不用说最近的省城大地震,浙江的官员谁不惊愕?
两年前第一次见到方应物时,他不过是个风雨飘摇的小生童,还需要通过献上“衙斋卧听萧萧竹”来对自己进行拍马。
而眼前的方应物,仿佛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听说新巡抚与他关系匪浅,说不得要与两年前反过来了……
当然,汪大知县还不是极其没品格的人,不至于为这点渊源便卑躬屈膝。但他在心态上确实无法摆出父母官上位者的架子了,几乎与方应物平等相待。
没什么营养地谈了一个时辰,方应物看看礼数已经尽到,就主动告辞。除此之外,县城里没有其他值得拜访的人了,商相公也不在县城中居住,须得另择时间专门去拜见。
当夜方应物便住宿在西庙破屋里,一如当年从花溪村落中赴县城考试、打官司的时候。
到了次日,方应物起身踏上了回花溪的山路。午后时分,先到达了下花溪村,然后路过中花溪村。
等他进入本家所在的上花溪时,远远地便望见了村口也竖起了一座新牌坊,虽然没走近,但方应物猜得出这必然还是为父亲立的。
方应物这花溪名人归来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村中,登时从村口涌出百十人迎接,男女老少皆有。若非正值农时,只怕人会更多。
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就是围观看热闹而已,闭塞山村里的乡民难得有什么娱乐活动,围观一下据说将来能当官老爷的大人物也是一种乐趣。
方应物没想到自己回家会引起同族这么大动静,只能苦笑几声,对领头的族长方逢时兼花溪里长道:“小子真是惊扰到族亲们了!”
方族长笑眯眯地与有荣焉,摆手道:“小相公净说这见外话,实在显得生分了!”
方应物看了看人群中,没有发现王兰身影,想来是因为害羞,所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来迎接罢。
人群交头接耳簇拥着方应物回到自家宅院,一切与离开之前几乎一模一样。
方应物打开木门,入眼便看到院中大树下立着一位柔美女子,激动地朝着自己这边张望,不是兰姐儿又是谁?
在旁边陪同的方族长伸出脖子,也瞧见了因为情绪激动而脸色通红的兰姐儿,便很是知趣地重重咳嗽一声,对人群挥挥手道:“你们散了散了!不要碍着小相公说家里话!”
见乡亲们嘻嘻哈哈地走掉,方应物对方逢时拱拱手道:“得空再去拜见族叔。”
“不急不急,你先歇着去。”方族长说罢也走了。
方应物目送方族长离开后,关了门扉,转身向院子中走去。他才走到兰姐儿身前,正要开口时,却听见“呜”的一声,她捂住脸痛哭起来,豆瓣大的泪珠子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从二十世纪穿越而来的方应物虽然上辈子不是什么情圣,但在这民风还算保守的世道里,凭借胆大皮囊好会抄袭几个优势,也算是泡妞高手了。当然为了维持君子形象,实战还是比较少的。
不过面对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子,他还是全无主意,这种真正考验技术含量的时候,可不是胆大皮囊好会抄袭就能解决得了。
方应物叹口气,一年多前在常州仓促分开,然后整整一年毫无音讯。虽是不得已为之,但确实也让她委屈了。
想来想去他只好很朴实无华地说:“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又不是真扔下你不管。”
可是毫无效果,美人继续哭着。方应物很诚恳地问道:“兰姐儿你要怎样才不哭?”
泪珠儿继续砸着地面,方应物苦恼万分,又靠近了几步,打算替兰姐儿拂去脸面的泪水。忽的闻到一股似熟悉似陌生的体香,立即勾起了方应物的心头火。
冲动起来的方应物下意识抄起眼前这具浓纤适度的女人身躯,将兰姐儿拦腰横抱,朝着屋中行去。
兰姐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对这个分别一年的怀抱也感到有些生疏,很不好意思地扭动了几下。低声道:“这大白天的……”
这个方法似乎挺有效嘛,方应物惊喜地想道,一边用脚踢上了屋门,一边调笑道:“小娘子你接着哭,不要停。”
第二百章 绿蓑烟雨溪边客
方应物这久旷之身,与自家小妾胡天胡地一下午。到傍晚时候,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觉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好像大病初愈一般。
这也怪不得别人,他本来就长期旅途十分劳累,今天中午又没有进食。而后进了家却色迷心窍的上床鏖战一个时辰,身子不彻底瘫软掉就见鬼了。就连他这晚饭,也是王兰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喂食的。
一直躺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时分,方大秀才堪堪缓过劲来,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也亏得年轻底子好,休息了就恢复得快。
方应物溜达着来到后山,举目望去,在清幽寂静的树林中,自己那用来装风雅的小木亭还在。只是颜色更旧了几分,看起来有些古朴模样了。
而在小木亭周边,却严严实实地扎了一圈篱笆,阻碍任何人靠近小木亭。这大概是族亲们的善意,为的就是尽可能保护小木亭不受损坏。
方应物又一次哭笑不得,乡亲们的好意他是心领了,但这圈篱笆也确实够大煞风景,坏掉了整体审美。区区一个山间木亭又不是名胜古迹,就是损坏了也不影响什么。
方应物用力将篱笆分开,辟出条仅供一人进出的缝隙,然后进入亭中,拂去尘土,靠柱闭目静坐。
虽然当初修建这小木亭是为装逼之用,最终实际也没用上一两次。但不知怎的,方应物坐在这处深幽环境里,感到格外的心境清明。
神游物外,无拘无束。他想了很多,既想了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又想了今后的事情。
下面最重要的就是明年八月的乡试了,这是科举考试大三关的第一关,也是淘汰率最高的一关。而且从乡试开始,科举考试才实现了正规化和程序化,不会再有那种大宗师看谁顺眼就当场录取谁的可能性了。
所以方应物知道,接下来一年,认真读书和复习功课是必须的,容不得偷懒和轻忽。
不过读书是个长期的事,眼下当务之急还有几件事要办的。一是要尽早去拜访商相公,无论于情于理都宜早不宜迟。
二是去县学报到,顺便见见教谕——也不知道教谕换人了没有。想他自从考中秀才成为县学生员后,就没在县学上过几天学,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要回县学读书,哪怕做做样子也要去一去,不然作为一等廪生若丢了解额,那就太傻眼了。
要知道,淳安县秀才有百十个,但能参加乡试的名额只有三十个,谓之解额。这还是商相公当首辅争来的福利,不然就凭淳安这山区小县的人口数目,能给二十个名额就不错了。
不知不觉,方应物在深林小亭中坐了一下午,眼看日头西斜,这才伸个懒腰,起身回家用晚膳去。
又休息了两日,方应物便出了花溪,去县南芝山拜访商相公。先转道县城南门外,然后从这里渡过青溪,其后继续南行。
当他远远望到村落门口的三元及第牌坊时,没有继续向村子里走,而是转向朝着另一边山岭而去。
前文提到过,商相公晚年娱情开了个倦居书院,专供族中子弟读书。而这书院是建在村边山岭上的,为的就是远离喧嚣人群,可以安静读书。所以进村就是走冤枉路,知道状况的都像方应物这般直接去山上。
等他到了倦居书院大门处,便听见从里面书堂上传来朗朗读书声音。方应物又来到书堂门口,朝里面看了看,却见带着生童读书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先生。
这很令方应物惊讶,他方才一直以为是商相公在书堂里带着生童们读书,却没料到另有其人。
这书院是商相公为了打发晚年时光而建,怎么会有别人跑来教书 ?而且此人看起来十分陌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
方应物正在琢磨时,那先生也瞥见门口有外来访客,便放下手里书本,走出来拱拱手道:“这位朋友,有何贵干?”
方应物还礼道:“在下花溪方应物也,有幸入得商相公门墙内聆听教诲。今次外出游学归乡,前来拜见商相公。”
不知为何,听见方应物自报来历后,那先生脸色忽的冷淡下来,“商公眼下不在书院中,这位朋友你请回罢。”
+看】方应物连忙问道:“商相公去了何处?何时归来?”但那先生闭口不答,转身回到书堂中,继续教导起一干生童,只是不在理睬方应物。
【书+吧】方应物心下纳闷,此人明显是对自己有怨气,可是他打破脑子也想不出自己曾经得罪过此人。
或许是自己得罪过的人里,有和他沾亲带故的罢,方应物心里只能如此解释道。但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具体缘故。
既然商相公不在,方应物也只得回转。他刚走到大门处,迎头撞见一名姓卢的老仆。
当初方应物在倦居书院惨遭题海战术折磨的那段时间里,这名卢姓老仆负责给他送饭,彼此也算熟识了。
所以卢老头见了方应物,主动招呼几句,然后又道:“小相公是来寻我家老爷的?此时他人在山下溪水那里。”
闻言方应物更觉得书堂里那位教书先生可恶,如此简单一个去向也不肯说,却险些害得自己白跑一趟。即便是有什么怨气,但这心胸未免也太窄了。
想至此,方应物忍不住指了指书堂,问道:“这位新来的先生是何方人也?”
卢老头闻言失笑,“他是程先生,可不是新来的。若论起先后,小相公你才是新来的。”
方应物不解,卢老头进一步解释道:“这位程先生,乃是我家老爷上次罢官回乡时所收的弟子。只是去年程先生离乡去了福建游历,所以小相公你没有见到过他。”
商相公上次罢官回乡的时候?那得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罢……方应物知道,当初土木堡之变后的郕王当国时期,商相公正式入阁。然后到了景泰八年,英宗睿皇帝发动夺门之变,复辟皇位。这时候,商相公受奸邪排斥,被罢官回乡为民,时间长达十年之久,直到本朝成化三年才复起。
看来这位程先生就是商相公那次被罢官回乡时,所收的学生了,难怪卢老头说与程先生相比,自己才是新来的。
卢老头又想起什么道:“当时我家老爷本以为程先生是生平最后一个弟子,此后专心仕途不会再有闲心收徒。但是我县人才辈出,没想到后面还有小相公你。”
方应物暗暗叹口气,这位程先生与商相公的师生关系看起来更地道,更正统一些。以至于可以在商相公不在时,代替商相公教导族中子弟。
不像自己,纯粹厚着脸皮主动硬贴上去的,只是商相公爱惜家乡人才,又兼为人大度,所以半推半就的默认了不表示反对而已。所谓的学习,也只在倦居书院埋头做了十天八股文。
相对比之下,自己这学生当的真是有点野,是不是也该走一走形式?
除此之外,忽然方应物隐隐有所醒悟,反复念叨“本以为程先生是最后一个弟子”这句。莫非这程先生因为自己抢了“关门弟子”的名头而不满?按照传统观念,关门弟子确实是特殊的一个……
告别卢老头,方应物下了山岭,在山脚下溪边寻找起商相公。
他看到了引溪水灌溉农田的农夫,看到了在溪水里打鱼的渔夫,看到了砍木为柴的樵夫,看到了溪边垂钓的闲人,耳中时而有渔歌,时而有号子……
种种情景宛如画中,好一派山溪众生图,但方应物举目四望,在附近没有发现商相公踪迹。
方应物暗暗奇怪,卢老头应当不会骗他,难道商相公回了村中?正当他在溪边徘徊时,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方应物!你这是去哪里?”
这声音极其耳熟,方应物顺着声音看去,眼皮底下有位稳坐溪岸垂钓的钓客。只是这钓客背对着他,又带着大遮阳斗笠,导致完全看不清真容。
方应物绕了半个圈子,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登时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栽进溪水里。
这位斗笠覆顶、布衣芒鞋的垂钓老叟,不是商相公又是谁?此时的商相公朴素如斯,哪有半点宰相威容?他找来找去,就没想到眼皮子底下的这位钓客就是商相公真身。
方应物连忙上前大礼相见,“老师真是返璞归真,神光内敛,修为精进了!让学生有眼如盲,对面相逢不相识。”
“胡扯,老夫又不修仙。”商相公笑骂道,“去年回乡时,你作诗道:绿蓑烟雨溪边客,白发文章阁下臣。这容不得老夫不学一学溪边垂钓了,不然岂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方应物便晓得商相公心情不错,看来归居田园也能让这位老人十分悠然愉悦。
如果说方应物之前也拿不准商相公究竟有没有复起之心,但在此时他终于可以确定,商相公真打算就此养老了,万安万首辅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除非商相公是登峰造极的伪君子,连他的眼睛都能欺骗过去。
方应物暗暗赞叹一声,入世为宰相,出世当钓叟,不愧是文人里的标杆人物、模范人物。
第二百零一章 嘲讽脸
见礼完毕,方应物站在商辂身侧。等问过起居和身体状况,方应物便转入正题,将自己这一年来的行迹有选择的说了说。
当方应物说起京城风云时,商相公不置可否,没有发言。作为上一任首辅,身份摆在这里,对京城和朝廷的事情议论太多不合适,会给人轻浮和倚老卖老的印象。
不过方应物说到榆林的经历时,商相公点头称赞道:“汝遭遇贬斥,流落边荒,却能从沉沦中振奋起来,身处江湖之远亦不忘报国,难能可贵。经世济用,方才不负胸中所学。”
最后方应物说起重头戏,也就是杭州的风波。虽然在先前风云将起时,方应物已经委托王家派了一名家奴送信给商相公,将情况仔细说明了。但在此时,方应物仍然不厌其烦的详细絮叨一遍,没有半点隐瞒。
商相公叹道:“宁良与我相识三十年,为人一直清正,官声也是有的,不然我也不会向天子荐举他为浙江左布政使。却不料临到致仕时,他却闹出了这一场丑事。
小节或可宽,大义不可亏,你做得对,不能与宁良同流合污。灵台中若无一点坚持,那与行尸走肉有何异哉?人生在世,能做到一个问心无愧最难。”
听到这里,方应物松了一口气,彻底放心。也许类似的话他也想过,或者有别人也说过,但是从商相公口中道出来,意义自然不同。
而纵观商相公的历史,确实也是如此身体力行的讲究大是大非,因而他的话应该不是虚伪之言。
当年土木堡之变后,商相公作为主战派中坚之一而崭露头角;亦或前年面对汪直的无底线行为,平素宽和沉稳的商相公更是激烈抗争,最终以致仕结束。若非如此,只怕他现在还安安稳稳当着首辅。
又闲谈几句后,商相公很关心地说:“明年是秋闱之年,所以下面这一年你不可荒废学业。如果你愿意,可以到倦居书院来读书。”
若是之前,这不是不可以考虑,但现在方应物则不太想去商相公的倦居书院读书。
最主要的原因是那边已经有个态度不太友善的程先生了,如果自己过去,不免要和这位程先生做对比。
这种学习想必不是随便清谈几句就可以糊弄过去的,肯定要动辄谈经论典、深挖义理,偏生这是他的弱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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