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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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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梅的豪放热烈的性情,传染了很大一部分给娟子。当然,在性格上她俩有很大的不同。娟子以她自己的特点,悄悄地强烈地把爱情毫无保留地献给她心爱的人。
赶娟子匆匆地跑了七八里山路来到家,已是上灯时分了。
她一进门槛,“噢”的一声,一大堆人把她接住了,屋子里顿时引起一片欢笑声……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人往往是这样:自己虽已明知道某种重大的事情必将来临,并也做好了充分准备,但当事情真的到来、特别是突然来临时,总免不了产生巨大的激动。
娟子激动得不知怎么是好。她一见到母亲,象受了欺负似地对母亲说:
“妈!是真的呀?”
母亲瞅着孩子那红嫩的脸,温和地微笑了。
杏莉母亲抱着出生不久的孩子,赶忙挤过来,抓住娟子的手,说:
“嗳呀,快点吧,新娘子!好上轿啦,你还没打扮!‘现上轿,现包脚’也要个时间呀。快来吧!”
这三间小屋,炕上地下挤满了人,后来的都站在院子里。
人群里洋溢着热情的欢笑。
姜永泉和娟子,每人胸前戴着一朵红花,被大家拉着坐在一条长凳上。娟子上身罩着一件新蓝布褂子,下身穿一条小红梅花布裤子。她本来高低不穿这条红裤子,可是杏莉母亲和一些老妈妈一定要她穿,说结亲不穿点红生不了儿子呢。
她拗不过,才红着脸穿上了。
结婚仪式开始了。
司仪念着仪程,先向挂在墙上的毛主席、朱德总司令的肖象鞠了躬。又向母亲鞠一躬。娟子一听新郎新娘互相鞠躬,羞得忙转过身去。玉子叫起来:
“娟姐,你怎么背向新郎呢?是头啊!来呀,咱们教给她吧!”
一帮子青妇队应声拥来,扯拉着娟子,向下捺她的头。姜永泉很规矩地鞠完躬,头正向上抬,正碰上娟子的头被捺着向下低,咚地一声,两人碰个响头。人们大笑起来!
该介绍人讲话时,刘区长装佯地干咳一声站起来,笑着说:
“哈,我是个半拉子介绍人。其实是星梅同志给他俩介绍……”
这句话象一瓢冷水浇到已烧红的铁锅上,母亲的心炸了!她耳朵一阵嗡响,听不到刘区长下面讲的什么。星梅,这个鲜明的影子,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好闺女,那好闺女!她爱她的未婚丈夫,是那样热熾的爱!他死后,她的心都要碎了。母亲,她还记得星梅曾说过,她要和娟子一起结婚的话。可是现在,那一对未婚夫妻都在地下了,见也见不到今天的情景啊!……还有,那死去的杏莉,啊,可怜的好孩子!母亲想起她,不由地看看坐在她身旁的杏莉母亲。
她已变成另一个人。那双细眯俊俏的眼睛,又恢复了柔情的光泽,怀里抱着胖胖的儿子,正大口地吞着妈妈的奶汁。她见母亲看她,回奉一个感激而又幸福的微笑……这微笑又使母亲一震!是的,杏莉向来就是这样笑的。啊,一个俊秀的姑娘,还没等她做她的儿媳妇,就死去了!而使她的母亲,得到了幸福!……
母亲的思绪奔放起来,她愈想愈远了。渐渐把七子夫妻、陈政委、老号长、于水、兰子、老德顺……一切人的事情都联在一起了。她再看看屋里每张兴高采烈被灯光辉映得更加红润的脸面。这些幸福欢笑的脸上,象是烈士的鲜血照红的。她凝视着女儿、女婿,他们胸前的红花。那红花象是她的小女儿嫚子戴的被鲜血染红的苦菜花。她似乎看到,那血现在还一滴滴向下淌!
母亲注视着女儿那年青赧红的脸庞,仿佛看到复活了的星梅!她真要扑上去,大叫起来……
“大娘,该你讲话啦。”刘区长亲切地招呼道。
母亲蓦然醒过来,深深叹口气,习惯地闭紧嘴,唇角上又出现了深细的纹线。她竭力使自己坦然,做出高兴的样子,缓缓地站起来,理着苍灰的鬓发,苦楚地微笑一下,慢声地说:
“唉!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俩是天生的一对,我从心坎里高兴。我知道他们是一个心眼,在做一样的事,是会和和气气过日子的。做妈的很放心啦!”母亲停顿一霎,深深叹口气,一只手又理了几下苍灰带白的头发,继续说道:
“我一看到他俩的今天,就想起星梅和铁功。这是多末好的两个人!真是一对好夫妻啊!星梅那时对我说过,等环境好了,她要和娟子一块结婚。可现在,她连看也看不到今天。我想说,有这一天真不容易啊!不是共产党、八路军和死去的那些好人,鬼子早把咱中国亡了。这、这都是血汗换来的呀!”母亲愈说心愈酸,眼睛潮湿了。她感到屋里的空气渐渐低沉下来,就赶忙用袖口去拭一下眼睛,强笑着说:
“唉,看看,我说哪去啦?我再没别的说啦,就是盼他俩早点叫我抱个胖外孙。”
……婚礼依次进行完了,大家围起坐着,吃着炒焦的花生,咬着甜蜜的大红枣,把娟子和姜永泉拉到圈里,大家提意见叫他们干这做那的取乐。……
姜永泉被逼着手拿几包香烟,给每个人送上一支;娟子跟在后面,逐个点上火。她走到交通老张跟前,擦着一支刚要上去点,老张鼻子一嗤气,火灭了……连划三支火还没点着烟。娟子脸涨红,又忍不住想笑,故意把火向老张胡子上一促,吱啦一声,他的胡子烧了一片。大家哈哈地笑了。
又有人提议叫娟子唱歌。姜永泉能吹一手好笛子,要他伴奏。娟子和弟弟德强一样,不大爱唱歌,可也拗不过大家,就唱了个“小放牛”。她那宏亮略带点男音的嗓子,虽有些生硬,倒也嘹亮清脆,加上悠扬好听的笛声合着,也很动听。歌是——
什么花开放黄金黄
什么人奋勇上战场
什么人投敌当汉奸
什么人消极抗战跑到大后方
什么人消极抗战跑到大后方嘛咦呀嗨
迎春花开放黄金黄
八路军奋勇杀敌上战场
汪精卫投敌当汉奸
国民党消极抗战跑到大后方
国民党消极抗战跑到大后方嘛咦呀嗨
…………
大家一阵鼓掌欢呼,一定要再来一个。并有人指名要娟子唱“苦菜花”。这歌是在女孩子们中间很流行的山歌,娟子小时也会唱,就唱道:
苦菜根苦开花香
你虽家穷长的强
荣华富贵我不爱
一心给你做新娘
鲜花开满青山岗
一朵赛过一朵强
问我爱的哪一朵
那花开在你心上
苦菜开花黄又黄
你我情深意又长
吃苦受罪心里甜
苦菜花儿万年香
娟子唱罢,玉子、玉媛还要闹着叫他俩亲嘴,刘区长站起来给他们解围了,笑着说:
“时候不早啦,明天还要工作。饶了他俩,留给人家洞房里来吧……”
人都走了。母亲最后收拾一下什物,嘱咐几句关切的话,也走了。屋里就剩下他们俩了。
娟子侧着身坐在炕沿上,垂着头,浓黑的柔发遮着她那血红血红的脸蛋。姜永泉习惯地把手插在衣服里,来回溜达着。过了一会,他坐在她身旁,很温柔地说:
“你累啦?”
“不,不觉累。”娟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身子虽没动,心却跳荡起来,象有火在燃烧。
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圆浑丰满的肩膀上,幸福地微笑着,看着她那赤红的脸腮,光滑的颈项。娟子抬起头,拢了拢头发,她那对明媚的大黑眼睛,在密长的睫毛护庇下,恰似两池碧清的泉水。她紧看着他那消瘦的脸,由于过度劳累,脸上的颜色被灯光一映,更显苍白。过分的激动使他的两颊浮起红晕,眼睛闪灼着幸福的光亮。娟子的心房里充满了对他的热爱,把手紧抚在他的手背上。
灯光渐渐暗下来,光线晃曳着,灯芯爆发出轻微的响声。“不,别管它了!”娟子见他要去挑灯芯,柔情地阻止道。
姜永泉略顿一霎。她的眼睛告诉了他一切。他冲动地抱住她的两臂;娟子紧紧伏在他怀里,用那烘热润湿的丰满嘴唇,在他脸上急切地亲吻着……
灯火象个害臊的处女的眼睛,不好意思看眼前的情景似的,忽闪了一下,立刻熄灭了。
“秀娟,你这样爱我,我心里真……”姜永泉紧搂着她,声音有些发颤,“想想在旧社会里象我这样的穷汉子,连个媳妇都说不上。而现在,你,你比谁都疼爱我!”
娟子把脸紧偎在他怀里,用手抚摸着他的臂膀,怀着无比的幸福,温爱地说:
“还提这些做什么呢。永泉!我还不是有你来才走上革命的路吗!这些都是有了党才有的啊!”她忽然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
“秀娟,你怎么啦?”他觉得有热泪滴在他胸脯上。
“唉,我是想,有多少好同志倒下去了啊!”娟子擦擦泪水,“妈刚说过,星梅是个多好的人呀!她多爱铁功啊!可是……”
“是这样,大娘说得很对很对!”姜永泉很激动地说,“没有这些好同志的牺牲,也不会有咱们今天的幸福,中国也早亡了。秀娟,咱们往后要更加劲工作,才对得起党和死去的同志啊!”
娟子没回答,只是更紧些地靠着他。他更用力地抱着她。两个人都感到对方的身上炙热得厉害,象是在一个熔铁炉里的铁流一样,完全熔化在一起了,永远也分不开了。
白雪皑皑的丛山,屹立在深黑色的星空中,宛如一个个银质的巨人,俯瞰着村庄的动静。山村是一片黑蓝色的夜幕,酣睡在宁静的环山中。就连在新年中最喜欢顽皮的孩子们,这时也甜甜地睡在母亲的怀抱里,做着明天怎样玩耍的美梦。
惟独从那三间茅草屋里,还发出轻轻的、如同潺潺奔流的泉水一样的话语声。两颗紧贴在一起的心,象是糖,似是蜜,在永久地永久地散发着甜香……
过了些日子,区政府迁走不久,专署①又迁来了。
①专署——指胶东区专员公署。
晚上,在南沙河搭起台子,剧团准备演剧。
周围十里八里村上的人,也都来了。母亲走到一看,黑压压的那末一大片人,无法挤进去,她就站在人们的后面。民兵队长铁锁——一个二十多岁热情能干的青年——看到她,亲切地招呼道:
“大妈,快到头里去坐。位子早准备好啦!”
母亲知道,不论开会演剧,最前面的一块地方,总是铺着干草,专门留给抗属坐。她笑着推辞道:
“算了吧,铁锁。这末多人进去挺费事的。谁坐了还不一样。”
铁锁哪里肯,就拉着母亲,向人们招呼。大家听说是抗属来了,自动闪出一条缝,母亲顺利地进去了。
花子同她父亲已坐在那里,忙招呼母亲坐下来。
这时帷幕还紧紧地闭着,幕里的七八盏用大泥沙碗装着豆油点起的灯光,透过紫红色的幕布,映照在台下每张仰着的快乐的脸上。
秀子领着儿童团唱完一支歌,就向青妇队拉歌子。青妇队长玉子也跳起来,向儿童团反拉。接着民兵,青救会也向青妇队进攻。直搞得玉子那象山雀一样灵巧的小嘴,也没话说了,只好领着妇女们唱了一个……
正热闹着,军队排着整齐的行列走进来。于是,各团体的目标都转向军队了。他们也不客气,就雄壮有力地唱起来。歌声此起彼落,欢笑声响自各方,会场上洋溢着节日般的快乐气氛。
一个小男演员,在热烈的掌声中,报告了节目。
顷刻,幕内风雨雷声大作,枪声响成一片,把台子都震动了。紧接着,幕布急骤地拉开了。
在人们的心情十分紧张的时刻,眼前出现一条在野草中急浪滚滚的河流。一群八路军战士冲出来。其中有的是伤员,还有四五个女同志。他们有的被背着,有的相互扶着,{炫=书=网}有的拄着棍子,都穿着湿漉漉的衣服,顶着瓢泼大雨,急遽地向前走着。
观众的神情全被抓住,心都在急促地说:“快走,快走!敌人赶上来啦!”当这群战士突然怔住在河畔,台下的人也不由地“啊”了一声,这可怎么好啊!……
毋庸再重复,这就是前面已讲过的故事。
整个剧情都深深抓住每个观众的心,人们被其中的真实情节感动了。
花子紧靠在母亲身上。她深深敬爱那个女卫生队长;爱那几个为伤员不怕吃苦的女卫生员;爱那个不顾苦痛勇敢地给八路军带路、不知姓名的女孩子。但更使她心弦激动的是王东海排长的举动。他为别人不惜牺牲一切的精神,深深打动这个农村青年女子的心!花子想,那时她在那里多好啊!她会代替女卫生队长背起那高大的王排长——她自信自己比那女卫生队长有力些;她更会代替身受重伤的他,紧紧抱着那位痛苦的小战士。可是现在晚了。天哪!谁知这个人还活着没有啊?!可惜剧没演到他现在的情况就完了。花子象为亲人似的,担上这份心事了……
母亲的心全被那女孩子的姐姐——赵星梅这个名字抓住了。“真是她?不,同名的人也有啊!能这末巧?不,是她,一定是……”她反来复去地想着,到底决定不下。她盼望着那个给八路军带路的女孩子真的是星梅的妹妹,她一定要打听清楚。
接着开始演第二个剧——“锯大缸”。
一个锯缸的老汉,挑着担子,随着有节奏的锣鼓声走出来。他唱道:
张老汉我挑起担子下四乡
锯碟子锯碗锯大缸
今天我不上别处去呀
一心要去王官庄
王官庄有个冯大娘
她是抗日的好榜样
大儿子参加了八路军
大女儿是区里的妇救会长
二女儿儿童团里团长当
小儿子也在儿童团里扛戳枪
她全家抗日真模范哪
…………
花子禁不住推推母亲,欢欣地说:
“大嫂,你听,这不是说的你吗?”
母亲心里也很诧异,嘴上却说:
“哪里的话,人家是演剧,同名同姓的多着呢。”
她们一听锯缸匠叫道:“冯大娘来了。”就赶忙朝台子看去。啊,可不真是冯大娘来了!
台上出现一个老大娘,简直和母亲一模一样。似乎她的头发也是灰里带白,眼角上也有皱褶,嘴唇两旁也有象母亲一样深细的纹条,而下颚右方那颗豆大的黑痣,也是给人一种慈善温和的印象,可就是她那双大脚没搞成小的,否则,真是“如来佛”也难辨出的“真假孙悟空”了。
台下的人们一阵轰动,齐声喝彩。有的人真以为是母亲在台上了。
那冯大娘手提着细柳条编成的小篮儿,和锯缸的老汉对扭着唱起来:
日头高照天气爽
冯大娘我上街走一趟
街头一见锯缸匠
上前招呼走的忙
叫一声锯缸的好老张
今天你又来下乡
俺家可没有打碎的缸
嗳哟哟
你的饭碗可难保长
就在这时,走上两个八路军的炊事员。他两人抬着一口破缸,唱道:
咱们真是太浪当
公鸡飞到墙头上
蹬下石头打破老大娘的缸
咱人民军队损物要赔偿
你我快把缸锯好
按市折价送给老大娘
四个人碰到一起。战士耍花钱锯缸,冯大娘坚决不依。互相争执不下,各讲各的理由,忽然锯缸匠高唱道:
不要吵了
那面来了妇救会长
两个战士立刻向妇救会长说明情况,要她帮助劝说老大娘答应赔缸;那冯大娘瞥了妇救会长一眼,说:
“好啦,咱妇救会长说了算。”
大家都同意要妇救会长来断案。那妇救会长对战士们说:“缸锯好了,你们还用,什么时候要走什么时候再还,钱由缸主自付。”战士们当然不肯,但也没有法子了。
冯大娘和妇救会长向战士们告别走后,那锯缸老汉才对战士们唱道:
哈哈哈
那妇救会长的妈妈
就是这冯大娘……
剧还没演完,人们就大声欢笑起来。
母亲的脸红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心想:“这事他们怎么知道的?娟子说出去的?不会。……咳,演得多象。我当时提个篮子也没漏呢……对啦,我那时正要送点四季豆、嫩韭菜和几个鸡蛋给于团长几个人,是他的队伍在村里住的呀。
扮我的那人是谁呢!多象……”
“大嫂,就是你呀!”花子高兴地抱着母亲的胳膊,“怎么这事我连一点也不知道!大嫂,你的嘴真紧呀。哈哈,真好啊!”
下面是一出歌剧。述说一个当童养媳的女孩子,受着公婆的打骂,丈夫的欺侮,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她不能忍受,投井自杀也没成。后来,八路军来了,她参加了妇救会,积极作抗日工作,向公婆和丈夫作斗争,终于在组织的帮助下,她得到胜利,过着男女平等的自由生活……
剧演得很成功。扮那女孩子的演员真的哭了。花子看着看着,身子慢慢倒在母亲盘坐的腿上,悄声啜泣起来。台下好多人流下泪。有些青年男女和孩子,还摔小石子打那恶公婆。又看到那童养媳斗争胜利了,全鼓起掌来。花子也跟着鼓掌,可心里还是在恸哭……
母亲的眼睛也润湿了。但她总感到别人的、特别是花子的眼泪比她流得多,非常值得同情。母亲知道这个已出嫁而长期住在娘家的姑娘,为什么格外伤心些。但母亲不知道早变得活泼愉快的花子,为什么还有忧郁苦楚的阴影,时常出现在她脸上;而那双单纯朴质的眼睛里,为什么又有了惶惑不安的神色;更明显的是,她那本来黑红的脸庞,为什么渐渐变得憔悴蜡黄了呢?
善良忠厚的农村女人,往往以直觉和已经发生的事情来认识一切,却不善于通过外表去洞察别人的内心。她们是以自己的感情和品德来理解别人的。如果说这是缺陷的话,那末在这种人身上,这算是唯一的缺陷了。
母亲轻轻抚摸着花子的头发,满怀同情地说:
“唉,真是苦命的孩子啊!早先这样死的人可真不少。花子,你说……”
“是的,大嫂!很多。”花子的声音已喑哑了。
母亲觉着她象孩子似地向自己怀里偎来,就用大褂襟盖着她抽动的臂膀,怕她冻着似的。
“唉!”母亲叹口气,缓缓地说:“过去那些老古板规矩可真把女孩子害苦了。媒人两片嘴说得父母心动,就把个闺女推进了火坑。我那姐妹几个还不都是这末出嫁的!现如今可好了,共产党想得可真周到哇!闺女大了省得做爹妈的操心,自己找的又是相中的。为这事少使多少人吃苦流泪,少死多少人哪!”她又瞅着花子说:
“只要自个走得正,现如今好人总是有路走的。花子,你看那剧里的女孩子多能行!”
花子的身子可怕地搐动一下,心里一阵寒酸,打个冷颤。
她抽噎着说:
“大嫂,你说得对,都对!可我……大嫂,你想不到啊……”
第二天,母亲听说家里要来住几位女同志,就忙着把西房间收拾干净。
中午,秀子扛着背包,一只手挽着一个军人,德刚也抱着一个军人的胳膊,身上斜背着一个挂包,后面还跟着两个军人。刚进门,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叫道:
“妈啊,你看这是谁呀?”
母亲站在锅灶口,打量着来人中最前面那一个。她,黄绿色的军帽盖着齐颈的黑发,丰满浑直的身躯束着皮带打着裹腿,又白又红的圆脸蛋上,有一对深褐色发亮的大眼睛,她正看着母亲笑。母亲忽然迎上去,激动地叫起来:
“啊呀!是你,是白芸啊!看我的眼睛老花了……嗳呀!
你可也真变样啦!”
白芸狂喜地抓紧母亲的两臂,端详着母亲的脸,兴奋地说:
“大娘!是我,就是我啊!你也变多啦!看,秀子长成大姑娘了!德刚也使我认不得了,我走时他还吃鼻涕呢!……
哎,”她突然停住,四周看了看,忙问:
“大娘,我记得不是还有个小女孩吗?她也长大……”“芸姐!”秀子忙打断她的话,向她瞥视一眼,“你们快洗洗头吧!”
白芸有些惊异地看着秀子绷得挺紧的脸,又去看母亲,只见她象被锥子猛刺了一下,眉皱得紧紧的,但随即又展开,带点笑意地说:
“白芸,你不知道,秀子怕提起嫚子我难过。她死啦!”
“啊!生病死的?”白芸吃惊地问。
“不是。是鬼子杀害的!”德刚愤恨地叫道。
“别问啦,以后再说吧!”母亲打断白芸几个人的急促问话,把话题岔开,忙招呼其余的三个人,让她们上炕坐。她要做饭,她们高低不肯,说已经吃过了。于是,就开始了亲切的谈话。
“大娘,昨晚我们的剧演得好不好?我扮的你象不象?”白芸笑着问。
“是你们几个演的?”母亲有些诧异。
“是啊,大娘。”白芸喝口水,说,“我们卫生队有几个调到剧团来了。其实啊,一打起大仗来,我们还要作卫生员的工作。大娘,你的事情是于团长的部队告诉我们的。”白芸又指着一个姑娘说:“大娘,她叫于兰,就是昨晚演童养媳和你闺女的呢!”
于兰被白芸指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对母亲甜蜜地笑笑,歪着头说:
“冯大娘,演得不好,你可多提意见哪!”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的一切动作。
母亲拉住于兰的手,忙说:
“哪里的话。这点小事,还值得你们编成戏。”母亲瞅着于兰那稚嫩的脸蛋,又疼爱地问道:“好闺女,多大啦?爹妈好吗?
“没妈啦,大娘!跟爹长大的。”于兰回答道。“哦,”母亲叹口气,忽然想起什么非常关切地问:“白芸哪,你们快说说,剧里那个给你们带路的女孩子,是那里人哪?”
“是离莱阳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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