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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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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来的一碗水就喝,可刚喝一口,忙送给德强。{炫=书=网}德强摇摇手没接碗,那被称为团长的人看到他,就问道:

“这是谁呀?”

德强正在发楞地想:“这就是团长吗?看他多和善呀……”一听问到他,心里慌乱得不知回答什么好。王东海答道:

“他是区干部派来要点药的……”接着叫德强把七子负伤的事情讲了一遍。

那团长皱了一下眉头,他脸上的笑影消失了。他立刻对于水吩咐道:

“王班长在这里报告情况;你领他到卫生队去一趟,快!”

于水听罢放下碗,拉着德强的手出了门。

德强的心全被那团长的事占满了,他出门就问道:

“那个人就是团长吗?”

“哎,团长就是团长嘛,就是啊。”于水奇怪德强为什么会这样问似的,看着他笑笑。

“你不知道,我原先以为带一千多人马打仗的团长,那才和普通人不一样呢。唉,想不到他也是个平常人,穿的跟你一样的衣服。啧!”德强象是替那团长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惋惜,倒唉声叹息起来。

“照你说团长该是什么样的呢?”于水忍不住又笑了。

“到底该是什么样,叫我也说不上,反正该是个最有本事的人才对。比方说,象于得海那样……”

“哈哈哈哈!”于水笑得那样的厉害,以致停止脚步弯下了腰。

德强对他的大笑很是惊奇:

“你笑什么呀?”

于水直起身边走边擦着眼泪,说:

“你呀,唉!可惜你的眼这末大,真是‘眼大漏神,刷锅漏盆’。你猜那团长是谁?”

“谁?”

“那就是于得海呀!”

啊!?德强猛煞住脚步,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于水。于得海!这个响亮的名字,那就是他啊!

提起这于得海,不单是德强吃惊,在这山区里从大人到小孩没有不知道他的。都知道他领着一帮“造反”的穷人,活跃在昆仑山里,同地主恶霸和地方官僚斗争,替受苦人作主。财主叫他们是土匪,穷人称他们是“红胡子”,是“逼上梁山”的绿林好汉。官兵屡次围剿也无奈于他们。人们象神话般的传颂于得海的事迹。说他能知道连绵几十里的昆仑山上的每一个石洞和每一棵树木,你就是把昆仑山上的石头、泥土、草木拿到天边,他也能认出来是昆仑山上的,说他能两手同时开枪,百发百中,会飞檐走壁,多少人也围困不住他,说他身有一丈高,枪弹不入,长着大红胡子,眼睛象夜明珠一样亮,和古书上的武将一模一样……

德强真不敢相信,他看到的这位穿着普通战士军装,非常和蔼的团长,就是那神一般的英雄于得海!

“走啊,怎么和打楞的鸡一样呢?”于水说着拉了德强一把。于水却没告诉德强,他就是于得海的儿子。

德强跟着于水来到另一幢房子。屋里挤满躺在铺草上的伤员,人们都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俩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看见一个头发达到耳朵的女军人,包扎好一个伤员,在准备药物。于水忙挤到她跟前,说:

“喂,卫生员大姐,咱们有事呢!”

“什么事?”她跟着于水的目光转过身来,一发现了德强,禁不住惊叫起来:“啊!德强!”

屋里的人都惊诧地看着他们。

德强怎么也想不到,他同杏莉日夜怀念的白老师,竟在这里碰到了。

白芸把德强拉到院子里,两手紧托着他冻红的两颊,眼睛激动地闪着泪花,注视了好一会才说:

“好兄弟!你怎么来啦?”

德强两手紧抓着她的胳膊肘,凝视着她那同她的姓一样白的脸,兴奋地说:

“白老师呀!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啊?”

他们是太兴奋太激动了,相互争着问这问那,顾不得回答相互的问话,——一猛醒,都笑了。

德强把白芸走后村里的变化都告诉给她。白芸还要问,但德强急着问她了。

白芸是济南人——其实也不是济南,老家在东北,她父亲是张学良部下的一个团长,一家人都跟着父亲东奔西颠。“七七”事变不久,这位有民族气节的老团长,同日本侵略军战死了,一些朋友才把他的家眷安顿到济南。

白芸从小受着正直父亲的教育,读了不少进步作家的书籍,对她有很大影响。

抗日救国的热潮激动着青年人的心,白芸初中毕业后,就同一帮子热血青年,参加了一些爱国人士在中国共产党的感召下,组织起来的抗日救亡团体,到处演剧宣传……

不久,国民党政府的山东省主席韩复渠,丢下三千八百万人民逃跑了,日本人很快打进来。而当地的一些大小国民党头目,不是卷席望风而逃,就是摇身一变投降了日本。那各地的军阀土匪更是横行霸道,趁势抢杀掠夺人民。整个山东到处一片混乱,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白芸他们的团体,也因缺乏组织领导被打散了。她失掉联系,回家没有路费,回不去;只好跟着逃难的人群飘流到胶东来。在山区找个中学生可真不简单,王唯一马上把她雇下当教师。白芸一方面想挣些钱做路费到延安去;另方面感到教学也是教育儿童的机会,就答应了。

然而,她想的太单纯了。她倾全力把爱国思想贯输给象德强和杏莉那样的孩子,但她的努力却遭到吕锡铅和宫少尼的处处非难;而她的青春美貌,使王唯一、宫少尼兽性发作,他们欺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向她无理取闹。她气愤极了,再也呆不下去。但是到处一片焦土,到处坏人当道,哪里是她容身的净土呢?

正当山东象一艘失去方向的船,在狂风骇涛中摇摇欲沉的时候,平地一声春雷,共产党领导人民起来反抗了!党把武器交给农民,那保卫祖国的枪口,对准了敌人!

当白芸知道理琪等人的起义部队时,她立即投奔进去。

她走时,当然不能把真情告诉天真的孩子们。

白芸留德强吃过饭暖和暖和再走,可是德强固执地拒绝了。

她留恋不舍地一直把他送到村外,反复地嘱咐他一路要谨慎,赶快找母亲去。直到德强的细小身躯被山挡住以后,她才走回去。

太阳象个被水蒸气迷惘着的火球,离西山顶只有一杆子高了。淡紫色残散的夕阳光,无力地铺在雪面上。那冻硬的雪面反射出柔弱阴冷的青光。成群的雁队,摆成人字形,咕咕呱呱地叫着,逆着朔风,向北方飞去。风可真大,掀起一层细沙般的雪粒,摔打到光秃秃的枝干枒杈的大树上,白水条似的树枝发出欲折的呼救的哀鸣。只有那苍郁的松树上,虽然结满冰雪,但松针抖掉雪粒,露出葱绿的峰芒,无论多大的严寒,也冻不死它坚韧旺盛的生命。

德强是迎着风走,棉衣早被风吹透了,但他没感到冷,身上发散出的热气,抵御着外来寒流的侵袭。那冰雪粒吹打得使他睁不开眼睛,他把毛皮帽檐用力往下扯,低着头向前跑一气,又转过身向后退着走一阵。

突然,咕咚一声,他一条腿插进冰窟里,身子扑倒在冰上。德强一看,是条小河结了冰,上面铺着一层雪,中流有个地方冰很薄,他只顾低头跑没看到,腿撞进去了。

德强咬着牙皱着眉,费好大事才把腿拔出来。棉裤摔破了,膝盖出了血,鞋子裤子湿了个透,骨头象被刀子钻进去一样刺痛。

德强痛得站不住,一腚坐下来。他非常生气自己的不小心。嗖嗖的北风吹着湿腿更痛了。德强忍不住,真想哭啊。可是哭给谁听呢?白茫茫的大雪山,一眼望不到边,连个人影也没有啊!听着松树的呼啸,就象在嘲笑他似的。这不是自己找的吗?埋怨谁呀!德强寻思一会,一看裤腿,快冻成冰了!他猛地爬起来,把眼睛一擦,更快地向前跑去。

“快跑吧,跑出汗就好啦。真的,越来越不痛啦……”他一面跑着一面想着,“哎呀!我卡破一点就这末痛,七子哥的伤口那样厉害,那更不知怎么痛哩!哎,我何不就近把药品赶快送给他呢?……对啦,一直送去!”

德强忽然停下来,把从鬼子身上摘下来的一颗小手雷,往怀里揣好,又弯下身紧紧鞋带,朝村东山的方向跑去。

山区里长大的孩子习惯山,如同从生下来就在海上漂泊的渔民的孩子习惯海一样。德强象山猫子似的,很快地从这个山谷溜到那个山沟,爬过一座山峰越过一道山腰,一会就到了东黄泥沟。

他站在一棵小松树后面,喘口气,巡视着周围是否有人。只见村庄上空一片灰茫茫的,和村边的山连在一起,看不见人迹,听不见声息,只有偶尔几声枪响,划破雪野的寂静。

德强加快脚步向石洞走去。他越来越紧张,心噗嗵噗嗵跳起来,他见到雪被踩的稀乱,象是有很多人来过。他更加快了脚步。

黄昏的降临总是阴沉沉的。太阳已下去一半,散雾弥漫大地,昏暗的日光在给黑暗让位。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卷刮着枯草和雪片。

德强不由地打个寒噤,牙齿格噔格噔在打响,浑身象在抽筋:一滩滩黑糊糊的东西显在眼前,他低头一看,是血溶化了雪,时间久变成黑色了。一块块人肉人骨头散乱遍地,金黄色破碎的呢子制服的残片,带钉子的破烂皮靴,就象是死去的尸首没埋好,被一群狗子扒出来撕吃的一样,沾污了这块盖着洁白的雪的黄色土地。

德强猜到这是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后,敌人留下的代价。但他一想,是谁打的呢?他再抬头一看,发现那炸塌的地洞。一切都明白了!德强急促地呼吸着,急跑上去,可是什么也没有了。他呆若木鸡地站在洞前,注视着从高处卷来的掩埋着洞穴的白雪。这样好一会,德强才慢慢从怀里掏出白芸给他用白绷带包起来的药,看着看着,一腚坐到石头上,眼泪开始往下淌,接着抱住药品,大声地痛哭起来!悲痛使孩子忘记了一切。

一小队巡逻的敌人,闻声赶来。

等德强听到响声抬起头,敌人已冲到跟前了。两个鬼子呼哧呼哧地扑到他身边,就要动手抓。德强一头从敌人胳膊缝里钻出去,飞快地窜进山沟,向山上猛跑。

也许敌人欺他年小,也许敌人是想抓一个和八路军来联系的活口,他们不放枪,只是呜哇地叫着追。

不知怎的,是心太慌,是掉进冰里的那只脚冻麻木了,还是跑路太多累坏了?德强这时跑起来很费力。

敌人越追越近,只隔几十步了。

德强连头也来不及回,一边跑一边掏出手雷,急转身,用力摔出去。轰的一声,一个鬼子应声倒下去。

趁敌人趴下和烟幕的遮蔽,德强一头钻进稠密茸茸的大松林里……

第六章

度过几天几夜的雪山石洞生活,人们开始蹒跚地往家走了。每个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和惶惑不安,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样了啊!

母亲同花子拖儿携女地也在人群中,她心里比别人更加重一层负担。几天来,她吃不下饭,几个夜晚,她不曾合眼。并不是跟前的孩子闹的她不得安宁,而是担心着不在眼前的儿女,担心她觉着和自己亲儿子一样的姜永泉,还有和自己的孩子生死都在一起的人们。每当听说发生了战斗,听到枪声,她——母亲的心,就收紧起来,一直到发痛。她有时埋怨自己不该让孩子们离开她。可是她眼见只因孩子们去参加了战斗,才能使这末多男女老少安全的活着,她心里又觉得孩子们做得对,应该让他们去。如果她的儿女做了逃兵跑到她跟前,她会感到是羞耻。她只盼望他们别遇到不幸,希望他们只有胜利没有死亡。

两个牺牲的民兵抬来了。死者的父母妻子发疯地痛哭着,人们都流下泪。母亲也哭了,悲戚伤心地哭了。她努力去安慰死者的父母妻子,她觉得她们太可怜太不幸了。她甚至下意识地想,毋宁把这种不幸落到自己头上好,她自信自己不会那末可怜,她会忍受下来的。这大概是她的怜悯心过于强烈的缘故,事实上如果真有一天她也挨上了,说不定她会更悲痛,简直无法活下去。

当德强赤着脚、流着血,一只裤腿冻成冰棍,浑身象个雪球似的跑来时,母亲心里一阵酸楚疼痛。可是儿子却一点不显得难受,倒兴奋地讲述他们怎样打鬼子的事,骄傲地说着他用手雷炸敌人救出自己的经过。他似乎是在闹着玩,而不是在和凶恶的敌人打仗。这使母亲也受到胜利者的感染,她微笑了。人们都称赞夸奖她儿子,使她也觉得光彩。

但是七子夫妇的死讯,唤起人们更大的悲恸。母亲几乎痛哭失声,她越发觉得好人死的太多了,这打鬼子的事多不容易啊!她痛惜死去的人,就越担心子女和人们的命运。慢慢地,她把这一切转为痛恨。没有鬼子汉奸,哪会有这些不幸呢?!

人们离村还有好远,就嗅到了潮湿的硝烟气味。他们越来心收得越紧,越加快脚步。渐渐听到人的喊叫声,火烧柴草的爆裂声,水的拍击声,乱哄哄地响成一片。村里成了火海,浓烟弥漫,人们急涌进来。

八路军战士和民兵们,有的在房顶上、墙头上、院子里,紧张地救火;有的从屋里穿进穿出,抢救东西。

母亲看着那些战士们,身上冒着烟,着了火,忙得满脸都是汗,心里很感动。在这些人里面,她发现了姜永泉。

从一个胡同里抬出一条门板,上面躺着一个蒙着被子的人。走到身旁,母亲才认出,那个拦腰捆着子弹带、肩上斜背着大枪、抬着门板一头的人,原来就是她的娟子!她的心象一块石头落下地,松快多了。

人们哭哭啼啼参加进救火的队伍里……

母亲想起什么,回头找儿子,但德强已不在身边了。她吩咐秀子,领着德刚拿着包袱先回家去,她抱着嫚子同花子直奔四大爷家来。

一进院子,她们都惊呆了:四大爷满身是血躺在雪地里,身边的雪都溶化了。

花子扑上去,嚎啕起来。

母亲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嫚子也抱着她的脖子,哇哇地哭叫。

正在这时,走进两个战士,对母亲说:

“老大娘,老大爷受伤啦,我们抬去治疗吧!”

母亲忙叫花子进屋拿条被子来,可是花子立刻哭着回来:

里面什么也没有啦!

战士们解释说,先救人要紧,被子他们那有。

大家把老头子抬到门板上,他略微睁开一下青肿的眼睛,又慢慢闭上了。

屋里可真够瞧的:粮食和着泥水撒满一地,锅碗瓢盆所有家具成为碎块,鸡毛蛋壳,小猪蹄子大猪尾巴扔得遍地都是,……连个插针的地方也没有。就象疏忽的主人出去忘记关门,闯进来豺狼,被搅乱得一塌糊涂。

花子哭叫道:

“天呀!俺哥嫂都哪去了啊?……”

母亲一进东房间,一股腥臊气几乎把她熏倒。嫚子吓得把头藏在妈妈怀里,连气都不敢出。

天哪!儿媳妇仰躺在炕上,全身赤裸裸的,肚子涨得象鼓一样,身上青一块紫一溜,头发蓬乱,眼睛愤怒地瞪着,血把炕席都染红了。

母亲用手摸摸她,已经僵硬了。她挡住就要扑上来的花子,悲痛地说:

“花子,人死啦,别上去啦……”母亲不得不一次次擦去眼泪,“去,听大嫂的话,找点布来。好孩子……”母亲的衣襟已被泪水浸湿,嗓子里有块咸腥的东西在塞着,她说不出话来了。突然,一口黑红的血,从她口中冲出来!

一个年青的女人,没能等到她的孩子出生叫一声妈妈的时候,就无辜的同胎儿一块埋葬在血腥的屠杀中!

母亲正同花子在收拾媳妇的尸体,忽然柱子闯进来。花子跑上去抱着哥哥的胳膊,痛哭道:

“啊,哥呀!我的嫂……”

柱子的眼睛疯了似的骇人地瞪着,呆怔一会,一头头往墙上撞,呜呜地哭叫道:

“天哪!都是我害的你呀……鬼子!这王八蛋……”他忽然变得残暴起来,满地寻找东西,象要去拚命似的。

母亲用力拉住他,一声声地叫他,柱子忽地噗嗵跪在母亲面前,抱着她的腿,哭着说:

“大嫂啊!这都怪没听你的话!这下我算明白啦。幸亏八路军救出我来,不然早叫抓进据点啦……大嫂!我一定豁上这条命去跟鬼子拚!”

“柱子,别再哭啦!”母亲把他扶起来,“知道了就好。快把媳妇料理料理……”母亲话没说完,秀子忽然哭着跑来:

“妈——妈!咱的房子都叫烧光啦!”

母亲站在院子里,三个小点的孩子都偎在她身边,注视着她的脸。她看着几乎被烧光、又被八路军救下来、还冒着白白的水气的房子,一声不响,也没流泪。人的死亡把她的眼泪流干了,可是她嘴唇两边的深细皱纹更为明显,并在微微的抽动。

她的眼睛又向靠山的地方看去。

那里,有一座黑洞洞没有顶盖的破房屋,墙头上已长满野草,盖着屋山上烧糊的痕迹,后面那株下半边被烧死的古老杏树,象个衰弱的老人,弓弯着身子,俯视着自己的旧伤,窥探着村上的惨景。

母亲紧攥着手指,牙根咬得有些发痛,心里在清晰地说:

“王唯一!王竹!日本鬼子!两年前你们害得我一家死的死,逃的逃,今儿又烧得我寸草不留,这前世的冤,今日的仇,我烂了骨头也要跟你们算清!”

村子里渐渐平静下来。

锣声响起。

人民都向开会的南沙河拥去。谁也不和谁说话,就连孩子们惯常的嘻闹也绝迹了。人人的脸上象罩着一层乌云,阴沉沉的;眼睛象下上一层露水,湿漉漉的。他们默默地走进会场。

会场上,空气异常肃穆紧张,一排排整齐的战士坐在前面,带着刺刀的大枪,象树林般地齐齐耸竖在人们头顶上。

姜永泉在台上悲愤地大声讲话,他宏亮的声音有些沙哑。“乡亲们!”他说,“大家都哭了!谁能不流泪呢?我们受的损失可太大了!藏的粮食被抢去好多。大家亲眼看到,没走的人家所遭的殃,人被抓去,女人被糟蹋……七子、七嫂子牺牲了……”

随着他愈来愈低沉悲痛的声音,人们不由地注视着放在台子一旁的四口赭红色、雕刻着各种花纹的棺材。这是七子夫妻和两个民兵的灵柩。棺材是那些老人自动献出来的自己的寿材,献寿材的有德松的父亲和被王唯一害死儿子的王老太太。

会场气氛更沉重悲怆,令人窒息。

“乡亲们……”姜永泉被沉痛的情绪控制着全身,他的话音更加沙哑。他真想痛哭一场。但他明白,这末多眼睛在看着他,是多末信任、渴求和希望的眼光啊!难道这些人希求的是自己的眼泪吗?他们需要的是他的悲哀的恸哭吗?不,决不是!他们不需要他的眼泪,他们需要的是力量,是希望他告诉他们眼下怎么走,将来怎么过!

姜永泉吞回从心底渗出的泪水,他转变口气,充满着满腔的勇气和力量,大声地吐出每一个字:

“乡亲们!死去的人为咱们做出榜样,要想保住家乡,必须战斗!乡亲们,死去的人不是要咱们活着的人为他们哭,他们不需要眼泪,要咱们来报仇!”

军队喊起口号,立时带动了全场。那呼声好似洪水奔腾:

“打倒日本鬼子!”

“收复失地!”

“坚决为死难同胞报仇!”

“同胞们!擦干眼泪,洗掉血渍,拿起刀枪,保卫家乡!”

…………

会场沸腾了。姜永泉接着说:

“乡亲们!咱们不能等死啊。这次多亏我们的八路军,把敌人打回据点,把抓去的人救回来,又帮咱们救火抢东西。咱们民兵在八路军的帮助下,也打了胜仗,没使跑出去的人受害。咱们要感谢八路军。要想过太平日子,就必须把鬼子赶出去。要想打走鬼子,就必须扩大子弟兵……”

娟子领着人们又喊起口号:

“感谢共产党八路军!”

“老百姓要支援自己的队伍!”

“青年人要参加子弟兵!”

德松跳上台子,高举着拳头,大声说:

“要想不当亡国奴,过太平日子,就得有人保卫祖国,不打走鬼子就别想安稳一天!有种的跟我来!参加八路军去!”

军队鼓起掌,喊起口号……

德强心热了。他早就羡慕上于水和白老师,想当个和王班长一样威武强大的人,更觉得那于得海团长不但英勇无比,而又是个很亲切很和善的人,再加上这热烈的怒潮,他再也憋不住了。他挤过来,拉着被这一切激动吸引住的母亲,象要求又象告别地说:

“妈,我要走啦!”

“上哪去?”母亲一时莫名其妙。

“跟八路军去……”

会场继续沸腾着,不少青年往台子上跑。大海、玉秋等干部,还有四大爷的儿子柱子都在内。没一会,台子上排了长长一溜。

母亲的心浸泡在激动里,等她想起儿子,忙转身要对他说话,但德强早不在眼前了。

她这才发现,台子上夹在人群中的那最小的一个,就是她的德强。

德强看着母亲,高兴地朝她微笑着。

母亲也忘记刚才儿子问她时,她是不是答应他了。她惟恐孩子还不知道妈的心思,赶忙回了一个满意的点头。

王老太太颠踬着一双小脚,艰难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一发现她第三个儿子,就叫起来:

“月袖!你就这末不争气,还蹲在那儿干么?舍不得家吗?”

月袖早想去,可想二哥死了,大哥又病着,家里没人干活,又怕母亲不愿意,不去还怕人家笑话,所以才钻在人缝子里。听母亲这一说,他也不回答,就大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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